三十
她握著他的手,朝白鶴的方向一指,他便帶著她一掠十丈,雙足在水中輕點數下,又騰身而起,輕飄飄地落在島中。
“是這裡?”他問。
“是。”她道:“我們來了,白鶴為什麼還不飛走?”
“有人修理過它們的翅膀,飛不遠。”
那兩隻白鶴非但不走,竟還發出一聲清亮的鶴唳,向他們奔了過來。
“抱歉,鶴兄,今天我什麼吃的也沒帶。”他摸了摸鶴頸,然後抓著她的手,將它輕輕地放在鶴羽上。
她閉上眼,手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細軟光滑之感。
“有趣嗎?”他側過頭,用一雙空虛的眼睛看著她。
“有趣。”
她盯著他雙眼,發覺他一直凝視著她,彷彿觸動了某件心事,一言不發。
“你敢摸鶴的腦袋麼?”她只好沒話找話。
“當然敢。”他伸出了手,卻伸錯了方向,手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不說話,也不動,任憑他的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
指尖在光潤的肌膚上流連,依依不捨。
“喂,這不是鶴的腦袋。”她小聲提醒了一句。
“當然不是。”他喃喃地道,並沒有收回手,反而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額。
她的心中一陣驚慌,卻又強自鎮定。
他垂下頭,挺直的鼻樑已觸到她的額上。
“你想幹什麼?”她警惕地道。
“想看看你。”他淡淡地一笑,嘴輕輕地,卻是很有禮貌地在她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驀地,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眼中淚波湧起。
“你是不是還怕我?”他一直握著她的手,柔聲撫慰,“因為我出生唐門?”
“不怕。”
“那你剛才為什麼渾身發抖?”
“我覺得有些冷。”
白鶴“嘩”地一下飛開了。
他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今夜你想歇在哪裡?”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問,“我的院子裡有客房,還有幾個舊僕。你若害怕一個人住,可以住在我姨媽家。”
“會不會歇在你們家的水牢裡?”她反問了一句。
“當然不會,”早已習慣了她的搶白,他從容不迫地改變了話題,“中飯由我來請客。我一直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的廚藝很好?”
她淺淺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練刀的麼?”
“這麼說來你的廚藝也應當不錯。”
“何以見得?”
“你也是練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過一條掛著一溜絳紗燈籠的長廊,唐潛將吳悠引到一個幽靜的院落。他獨自在廚房裡忙了一陣,端出來一碟筍絲。
“這筍絲細得跟頭髮一樣。”吳悠愕然道。
“真有這麼亂麼?我記得我好像把每一小把筍絲都用一根粉條捆了起來,以免放在碟子裡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著她。
她幾乎要為他這種精益求精的樣子捧腹大笑,卻忍住沒笑出聲來:“做這種菜一定很費功夫。”
“如果刀功可以的話,就很快。”他漫不經心地道。
“慚愧,我的廚藝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不敢當。”
她撲哧一聲,終於笑了出來。
“為什麼笑?”
“難道你常常自己做飯?”
“當然。”
“我不信。”
“我是個口味很挑剔的人,別人做的東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這種經歷實在太多,逼得我只好自己動手。”
他頓了頓,又道:“你在這兒坐一會兒,還有幾個菜,我的湯也快好了,我得去端過來。”他站起身,掩上門,走出門外。
吳悠含笑看著他,回過頭時,發覺那碟子裡的筍絲已經空了。
她詫異地看了看四周,不見一人,卻聽見一個聲音從身後的一座琉璃屏風裡傳了出來:
“我在這裡。”
她嚇了一跳,那是荷衣的聲音!
她站起來,搶到屏風後面,看見荷衣一手抓著一把筍絲,正大口大口地往嘴裡送。
“夫人!”她小聲道。
“唔,小聲些!那瞎子耳朵靈得很,我方才躲在窗外,不然早被他發現了。”
吳悠乍然聽見“瞎子”兩字,不知為何,心中一陣翻騰,只好道:“你還是快些走……他……他馬上就要回來了。”
“看來他暫時不會傷害你,”眨眼功夫,荷衣已將筍絲吃得一乾二淨,長噓了一口氣,嘖嘖嘆道,“呵,這唐潛燒的菜還真好吃,只是一點也不辣。”
“是蘇菜。”
“等我們辦完了事就來接你。——就算有唐潛照顧你,這裡還是很危險。”
“夫人誤會了,”她平靜地道,“我留在這裡,並不是為了跟唐潛親熱。”
荷衣怔了怔,驚訝地看著她。
“我在找醉魚草。”
“太危險了!你又不會武功,”荷衣急道,“告訴我那草長的是什麼樣子,我去找!”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豪奪,”吳悠淡淡道,“巧取也可以。”
荷衣道:“你……”忽見門外有一絲動靜,連忙飛身而去。
他把湯放在桌子正中。
“對不起,筍絲太好吃了,我把它全吃光了。”她故作內疚地道。
他的心中一陣歡喜。接著,他聽見她舀湯的聲音,舉箸的聲音,細細品嚐的聲音,知道這一頓她吃得很愉快。果然,她將湯一飲而盡,柔聲讚道:“我從沒喝過這麼好的湯。”
“過獎。”他高興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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