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情迷北宋之北落師門 作者:側側輕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1 17:13:2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 18735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夜奔,我們倒真的是夜奔。"她笑道,"雪夜狂奔。"

  猜的人不少,但是沒有人猜對,有人居然猜是"有狐",我暗笑,但看一眼她又覺得像,狐狸一樣狡黠,暗夜拉我出奔宮城。

  彩物是玉梅、夜蛾、蜂兒、雪柳任選。她似乎喜歡,看了又看,然後說:"蛾兒雪柳黃金縷,元宵要戴的就是這些啊……"又看了謎語良久,她搖頭說:"不懂,我們走吧。"

  我低聲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看到美女了?"她問。

  "謎底是好逑。"我說。

  她最後揀了一枝穰金雪柳,可是她頭上連髮髻也沒有。我握著她的頭髮良久,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她站在花燈前,笑吟吟地看我,等我給她戴上。燈離她太近,火光把她的臉映得通紅,琥珀般透明的嫣紅色雕琢成她的臉頰。她的耳朵薄薄的,在火的近旁,紅瑪瑙一樣,看得見底下血脈的流動。

  我的指尖觸著她纖細的發絲半天,最後把雪柳插在了她的耳畔。

  前面有人爬上樹忙碌著。

  "他們要幹什麼啊?"她問我。

  "似乎是要放煙花。"

  "放煙花去爬樹幹什麼?"她問。

  "綁在樹枝上,焰火才能噴得高啊。"

  "原來你們這樣放煙花的啊!"她似乎恍然大悟,"那一定很漂亮!"

  我們站在御溝邊看那些人把煙花綁在高樹上,然後點燃引線,整棵樹的所有枝丫都在焰火噴出來的光華映照下細若髮絲,像春天剎那到來,我們眼看著滿樹花朵綻放開所有花瓣,舒展萬千芯蕊,那銀色金色紫色的火花散亂地交織在空中,珠光碎玉漫天。

  "哇,雖然你們的煙花不能放到天空上,但是好漂亮啊!"她在旁邊驚嘆。

  我轉頭看她,她的臉在光芒的映照下,時而蒙上淡淡的紅色,時而蒙上淺淺的綠色,時而蒙上薄薄的黃色,時而又是灩灩的紫色,像變幻的霞光一樣澄澈。

  心臟猛地收縮一下,有些溫熱的血液從胸口抽搐一樣地波動到全身,血管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直到指尖都生痛。

  我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多大年齡,她的家鄉。

  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像看著高天上的星宿變幻,我在遠遠的底下,沒有任何辦法伸出手去。

  她此時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撅起嘴說:"不過你們技術水平太差了!我下次帶個漂亮的給你看看。我們那裡的煙花能噴到天上哦!"

  "會不會觸犯天規啊?"我問。

  她呵呵地抬手摸摸我的頭髮:"小弟弟,你好可愛哦。"

  在人流中走過整條街,到樊樓前她停下來看了一眼,然後問:"樊樓?"

  我點頭,問:"怎麼了?"

  "哇!"她驚嘆,說,"它是以後北宋繁華的代表哦,我們進去看看!"

  她拉了我的手就要進去,我忙搖頭:"不行,朝中很多大臣都會在,我被看見就完了。"

  "也是。"她無奈地吐吐舌頭,看見旁邊路邊小棚的招牌上寫的鵪鶉骨飿兒、圓子、拍、白腸、水晶鱠、科頭細粉、旋炒栗子,馬上就拉我坐下,叫:"老闆,兩碗圓子。"

  我坐在那裡等圓子的時候,一抬頭卻看見侍御史知雜事姜遵和兵部尚書任中正一起進了樊樓。沒道理吧?皇帝在路邊攤的冷風裡等一碗圓子,大臣倒志得意滿地被迎上樊樓去了。

  這裡的圓子連餡兒也沒有,撒上一點兒桂花,其他都沒了。可因為她認真地品嚐,所以我也覺得這圓子香軟滑糯,和她一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東京是現在天下最繁華的城市,真是個好城市……"她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香車寶馬感嘆,"活在這裡,沒有污染沒有沙塵,多好啊。"

  我慢慢瞥了一眼這個瑰麗京華:"你不知道嗎?這個東京繁華,冠蓋雲集,其實最是危險。"

  她不大相信地看著我:"危險?"

  "江南的交通匯聚於此是當初立都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若遇到圍城,過分依賴的漕運被切斷後全東京百萬人口如何活命?"

  她笑問:"難道你要遷都?"

  "太祖皇帝早就提出要遷都了,可是被太宗的那句'立國在德不在險'給否決了,開封無險可據無固可守,外族一旦入侵就是長驅直入。"

  她咬住下唇,偏著頭看我良久,然後慢慢伸手來撫摸我的眉心,說:"你只不過是十三歲的孩子,何必要想這麼多?"

  "十四。"我低聲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十一

  她的指尖冰涼涼的,印在我的眉間。

  眉間,是連通心脈的地方。所以,她的手指就像一直按在了我的心上。讓我氣都透不過來。

  她突然又問:"那……你有錢嗎?"

  我一時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愣住了,問:"國庫?"

  她搖頭:"你看後面的字。"

  我回頭看布幡上的字,嚇了一跳。這簡直比東京還要危在旦夕。

  布幡上寫著:圓子一文。

  那我們就是要兩文錢了。"你有錢嗎?"我反問她。

  "你見過在天上飛的仙女身上帶錢的嗎?她們是撒花的,不是撒錢的。"她支起下巴看我,"那皇上有沒有錢?"

  "你見過皇帝在宮裡掏錢的嗎?"我也支起下巴看她。

  兩個人面面相覷。

  "你身上有沒有玉珮什麼的來抵賬?"

  我看看身上,無可奈何地說:"有當然是有的,但如果我身上的東西不見了,我身邊的內侍要殺頭的,這個老闆拿了大內的東西,也是死罪。"

  "可惡……仙女沒錢也就算了,居然皇上也這麼窮……"她眼珠轉來轉去,提議道,"我們不如走為上策?"

  "老闆正虎視眈眈呢。"我翻翻白眼,然後想到皇帝是不可以這樣,但是已經遲了,索性再翻一下。

  "我現在突然想到一句話來形容我們兩個的遭遇。"她抬頭嘆道,"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啊!"然後又忽然想到,夫妻好像不適合我們。

  兩個人都狼狽地把頭轉開。

  良久,她狠狠一咬牙,說:"算了,拼了!"拉著我的手站起來,大聲說:"老闆,錢放這裡給你了。"摸出兩個錢拍在桌子上,然後馬上疾步拖著我離開。我覺得她健步如飛,詫異地問:"怎麼了?"

  "噓,快跑!"

  我們又是狂奔,後面老闆在大叫:"姑娘!你這個什麼錢啊?中什麼人民共和什麼的?回來!外邦的錢不收!"

  我聽到她壓低的笑聲,嘿嘿嘿,好像奸笑,越來越覺得她像一隻狐狸。

  狡猾卻迷人的狐狸。

  川流的人群,她緊抓著我的手。我也抓緊她的手。奔跑中,她的雪柳突然鉤在了一個人的衣襟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卻將那人外面的紗罩袍扯開一條口子,嘶的一聲輕響。

  我抬頭一看那人,嚇了一跳。原來是趙從湛,翰林侍讀。他怎麼在這裡?

  他顯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裡,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當街跪下來。

  "免了,快起來!"我低聲急道,但是周圍的人都已經在看我們了。我緊張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趙從湛俯下身去撿起那朵雪柳,遞到她面前,說:"姑娘,你掉了東西。"

  旁邊的人以為他是替她撿花,不再理會,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著把花接了過來,說:"謝謝。"

  後面的老闆還在叫著追我們,趙從湛微微訝異地看我們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又回頭看那老闆。

  我馬上伸手拉住她,朝宮城跑去,把趙從湛和那老闆留在人群中。

  我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趙從湛要在我們的命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卻是我在旁邊一手促成。

  就像命運來臨,避無可避。

  逃到宮門口,我們才有恃無恐地停下來,互相看著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牆上,一邊喘氣一邊說。

  又要走?我呆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十二

  我還以為,這個元夕是沒有盡頭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笑,"我明天再來。"

  "你在這裡……可以回去嗎?"

  "沒問題的,我會馬上回到家裡。只是降落地一定是宮裡那個台上,可惡。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宮門,微笑。

  "明天?"我問。

  "明天。"她肯定地說。

  我回去的時候,看到伯方在延慶殿前面跪著。

  "怎麼回事?"我忙拉他起來。

  "太后的鳳輦剛走。"他說。

  我一顆心當即撲通亂跳:"母后……有說什麼嗎?"

  他低聲說:"沒有,太后過來喝了盞茶,說咱們延慶殿的'鶴林風露'倒是上好的,可是皇上怎麼能喝這樣浮口的茶?"

  這茶不是內局定的嗎?關他們什麼事?

  我進內去看,滿院裡跪了一地的內侍宮女,有幾個已經因為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遠遠聽到壺漏的聲音,原來已經四更。

  雪又零星地落了下來。

  第四章 上元(二)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

  第二天不用早朝,我在端明殿聽大學士呂昭講唐宣宗皇帝事,旁邊是翰林侍讀。翰林侍讀分兩種,有些是朝臣甚至台丞兼任,指點我讀書的。還有的像趙從湛,他是俗謂的陪讀,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孫子,算起來是我的侄子。

  父親生我的時候,已經是四十三了,所以趙從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應該有二十一。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閣。本來皇子出閣就要封王,但太祖皇帝因為他年紀幼小,只授了貴州防禦。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應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卻把帝位傳給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後來因為軍變事,燕懿王被太宗皇帝斥責後自殺了。他有五個兒子,其中趙從湛是嫡孫。

  太祖與太宗的事情,沒人能摸清楚,太祖不把皇位傳給自己已經成人的兒子,卻傳了功高權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內,太祖兒子全部去世。何況太祖臨去之時,只有太宗一人在他身邊,傳說中有燭影斧聲與太祖淒厲的一句"好自為之"。

  我有時候懷疑,也許一切正常的話,其實我和趙從湛的位置要換一下。但這是悖逆,我也不敢過多去想。幸好趙從湛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來畢恭畢敬。

  講到宣宗殺琵琶藝人時,有人來奏:"開封府尹有異寶來獻。"

  我正聽得昏昏欲睡,此時精神一振,立即道:"何不看一下是什麼異寶?"

  那些人無可奈何地放下書,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盤呈進來。

  我看見上面躺著的兩個錢,銀製般明亮,沒有方孔,拿在手裡看,又不是金銀銅鐵裡的哪一類。上面有牡丹花,旁邊寫不知哪國的文字。背後有彎彎曲曲的蝌蚪文。中間是奇怪的圓形圖案,下面寫了中*人民共和*。

  我知道這是哪裡來的了,暗笑。

  開封府尹還在稟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為神人所留也,據說李家鋪子的圓子味驚天人……"

  我真想告訴他,那圓子其實很難吃,但只好生生忍住。趙從湛在旁邊問:"臣下能否一觀?"我便遞了一個給他看。

  他看了下,說:"果然精緻,非我朝所能制。"頓了頓,又說,"不過神人倒不一定,大約是異族的錢幣。"

  開封府尹狼狽地僵笑。這個趙從湛真沒幽默感。我心想。

  不過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話題,開始辨認這是哪一族的錢幣,口沫橫飛,不亦樂乎,我也樂得在那裡發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會不會來?

  難道又會是一年?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十三

  晚上,剛剛有點兒濛濛黑下來,母后的鳳輦卻到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是想來和我喝一盞茶。

  "郭青宜進宮已經三個多月,皇兒要如何安置她?"母后輕聲問,和茶氣一樣柔軟,我卻覺得利刃在身,不敢說話。於是母后也不再說什麼。

  直到月上梢頭,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鏡的光芒,母后起身上大安輦,在輦上她整了下襝袖,淡淡地說:"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們以後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我想要出去,伯方在門口跪下,不拉著我,也不說話,只是磕頭。

  伯方個子比我要高很多,年紀也大我五歲,我四歲時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後跑了。去年驚蟄後那次,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經凍壞在司天監。

  默然無語良久,我終於說:"那就歇了吧。"

  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安歇後,我才悄悄爬了起來,去延慶殿邊那棵最大的樹下,仰頭看這高高的樹與高高的牆。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一點兒緊張,倒是有點兒興奮,牆外面是一株梅花樹,在月色下隱隱開了十來朵淡白的花朵。腳踏在枝上,震落了幾片梅花瓣。我緊張地看看四周,一片細細的風聲。

  十六的月亮,和白雪的明亮反射,交織成一片雪色天光。所有的高堂偉殿都在遠遠的地方,我像踏著恍惚的夢境前進,沒有任何疑懼。

  出了內宮城,在廣闊而空無一人的外宮城的雪裡,我在月亮下奔跑,聽到自己的衣服獵獵作響,也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極了。

  她已經出了司天監,在門口的松樹下,向我招手:"小弟弟,我在這裡!"

  我倉促停下,卻沒防摔在地上。她忙跑過來,在我面前蹲下,伸手給我:"你沒事吧?"

  我趴在地上抬頭看她,她微偏頭看著我笑,在月光和雪光中,她的膚色晶瑩剔透,玉一般皎潔的白色。

  她今天穿裙子,長長的,及踝,終於和普通的衣服有點兒像了,月光下看來好像是珠灰紫色,那松樹的陰影如同描畫在她的衣裳上、她的手上、她的脖子上、她的兩頰上一樣,層層疊疊地搖曳。

  "怎麼了?很痛嗎?"她擔心地問。

  我低頭,不敢正視她:"不是啊……這衣裙很別緻。"藉故去撫摩她裙子下襬細碎的襯邊。

  "蕾絲,很漂亮吧?"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地翻給我看。

  我想告訴她,她今天和仙子一樣漂亮。但是話到嘴邊又嚥下了,我覺得很難為情,臉又燒一樣地熱起來。

  她卻沒有注意我,只說:"上次我和你說要給你帶個煙花的,我們的煙花哦,我放給你看。"

  她從背後的包裡拿出一個很大的紙包,問:"我們可不可以在這裡放?"

  "不成,被母后……被人看見就糟了!我有辦法找人帶我們出去。"我說。

  儀元殿果然還有當班的人,正好是趙從湛。他看見我們當即就愣住了。

  "你上次也見過的……現在我們要出去一下。"既然是他,我們就連解釋也不用了。

  "現在夜已近三更……"他想阻止,我皺眉,怒喝一聲:"趙從湛。"

  他不敢拒絕,低聲說:"是……"

  雖然他是宗室子弟,但卻沒有在宮城駕車的特許,所以我們跟在他身後出去。我以為要受很嚴厲的盤問,沒想到什麼也沒有,看了一下就放行。

  到御街上,她才對趙從湛微笑道:"是你昨天幫我撿雪柳吧?謝謝你。"

  我覺得她的笑容讓我不開心,催促她離開。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

  我看見趙從湛向自己宅第的方向去了,於是問:"怎麼了?他很奇怪嗎?"

  "沒有……他好帥哦,和我們那裡某個偶像明星很像。"她笑道。

  我不知道"偶像明星"是什麼,問:"和你的熟人很像嗎?"

  她呵呵笑說:"小弟弟,你不懂的。"想想又問,"那麼,他人還不錯?"

  "他是燕懿王的孫子,據說七歲的時候就會寫詩了,太傅經常以此來教導我的。"我努力回憶,但是實在沒有什麼深的印象,"大概是個很……謹慎的人,上次在御花園,母后的扇子掉在地上,他沒留神踩到了,結果他跪在那裡一直不敢抬頭,到後來居然還寫了一大篇的請罪書上呈,膽小吧?"我現在想到還想笑。

  "他是太祖皇帝的孫子,所以……"她大概也知道他那一脈和我這一脈的關節,知道趙從湛是朝中最難立身的人,口氣裡居然對他有了淡淡的同情。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十四

  "我們還是放煙花吧?"我不想再和她談論趙從湛,捧起她的煙花問。

  她的煙花果然非常漂亮,一點光丸沖上夜空,爆裂一聲,萬千光彩迸射,在天空交織就大片明媚的五月花朵,那花瓣卻又是有尖刺的,密密地斜穿成一張光網,而每個交叉點又都有菊花瓣似披散的光線四下炸開,孔雀尾羽一樣漸隱在月光下。

  我們站在御溝邊仰頭看,旁邊的每一個人都讚歎。

  我在她的身邊,明明是一月天氣,卻像在看著暮春初夏漫山遍野的花朵綻放,冬天在剎那退散。

  旁邊有人扛著高高的布幡,愣愣地張大嘴巴看。

  煙花的餘燼在空中雨點般下落。她突然低叫一聲,撲上來把我抱在懷裡。

  我睜大眼睛,看她身後,那著火的布幡全都撲在她的後背上,火把她的頭髮映得通紅,她整個人都像消失在紅色中間。我拚命地抱著她的後背給她拍火,那些鏤空的細碎漂亮花邊已經全部被火舌翻捲成黑色,頭髮也燒了一塊。

  我嚇得說不出話來,喉頭都噎住了,她卻吐吐舌頭,在周圍人驚詫的目光中拉起我的手:"快走吧,惹人注意了啊!真討厭,買到假冒偽劣商品了,這煙花居然不是冷溫的。"

  我們擠出人群,我忍不住還是伸手握住她的頭髮,那些燒焦的尾梢,長長短短。

  "沒有關係,我早就想要剪個短髮了。"她拉拉自己的頭髮,朝我微笑。

  怎麼把頭髮弄成這樣,她還可以這樣漫不經心地對著我笑?

  我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詫異地伸手給我擦眼淚,說:"沒關係的啊,我們那裡大家都喜歡短頭髮的,我改天剪了給你看看,很漂亮的哦!"

  "你為什麼……要幫我擋著?"我低聲問她。

  "因為你是小弟弟嘛,姐姐當然要保護你啊。"她隨隨便便地揉一下我的頭髮,也很不經意。

  我低頭看御溝裡的月亮,正月十六,異常明亮。

  也好吧,總算不是因為別的什麼。

  不是因為我是皇帝,不是因為有其他所圖。

  她是為我。

  她碰碰我的手,問:"你這次有沒帶錢?"

  "沒錢……"難道要賠布幡?

  她指給我看躺在一棵柳樹下的小乞丐,說:"他大概只有十來歲呢。"。

  我盯著小乞丐端詳良久,說:"我認識他。"

  "……不可能吧?"她愕然。

  我盯著小乞丐的衣服看,真是骯髒,因為污垢太多,袖口油光發亮,破掉的地方沒有縫補,打了無數個結來藏破洞。他身上蓋了條稻草編的窄窄被子,上面襯了點破布頭,露出脖子上一個胎記,烏紫一塊。

  我真的認識他。"他和我一樣大,生日也一樣。"我轉頭看她,"四月十四。"

  她詫異地看我。

  "我以前還在慶國公府的時候……剛被封為壽春郡王,是八歲的時候,常常在最靠近街路的樓上看外面,經常會看見他,他小時候打架特別厲害,當時有個小胖子,很高很大的,最喜歡欺負其他小孩子,但也不是他的對手,每次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我那時每天晚上都希望第二天自己變成他這樣的人。不過後來他爹把他的腿打折了……他就不是胖子的對手了。"

  "他爹打孩子好重的手……"她看著睡得香甜的小乞丐,皺眉說。

  "不是的,他爹爹是故意的……因為他說,孩子長大了要的錢就少了,殘疾的話能多要點。他斷腿的第二天是我九歲生辰,父皇讓我兼中書令,同時擬旨進封我為升王……我跪下來接旨的時候,其實心裡想,我才不要什麼中書令,我就想要一件和他一樣的衣服,我穿上就可以出去幫他一起打架,我要像他一樣在街上的泥水裡打那個老來搶他東西的胖子……可是我那天連父皇的面都沒見到……"

  和我一樣大的乞丐,在柳樹下縮起身子,睡夢中緊了緊稻草被。

  他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也許我們還吵到他了。

  "後來我上樓去看他,把桂花糕包在紙裡丟給他,他很開心,說正好是他的九歲生辰。"

  "原來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告訴他明天再給他帶糕點,可是第二天我就被接進宮去了,父皇決定立我為皇儲……我裝病不去,御醫卻給我灌了大碗難喝極了的藥,然後說我是因為太歡喜了所以身體不適,把我抬進去了。我平生第一次失信,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她輕輕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抬頭看她:"你看,我以前的願望,其實就只要一件破衣服就可以了,可是偏偏他們把整個天下給了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2
十五

  我當時有句話很想對她說,但是因為羞怯,終於沒有出口。

  我想說我現在的願望,希望一輩子就在司天監裡看著星宿,我喜歡她在身邊陪我一起……我喜歡她身上的味道,白蘭花的,沒有一點威脅,安全,溫暖。

  可是我哪裡知道命運給我安排的到底是什麼?

  那天晚上我回去時,天空已快亮了。我馬上鑽到被窩裡,閉上眼想稍微裝睡一下,沒想到因為太累,真的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的鳥語,大約是在這裡過冬的麻雀吧。我半坐起來,趴在窗口上看,天氣陰沉,也看不見什麼,柳枝倒是有點兒發青了。

  看來春天真的來了。

  我無意識地將手指放在窗紗上,慢慢地描她的眉眼。她的眉梢眼角,有點兒微微上揚,就像她看著我微笑的時候,弧形的唇,狐狸一樣。

  在這樣的天氣裡,一大早,想著她,覺得很開心。

  外面好像有小小的騷動,我想會驚動延慶殿的人一定是母后。所以我躺下繼續睡,假裝自己沒有醒來。

  母后到我床前看了下,伯方忙說:"小的這就叫醒皇上。"

  "不用了。"她輕聲止住他,說,"那就讓他再睡會吧。"

  我偷偷把眼開一點兒縫看她,她俯下身,把我的靴子拿起來,交給伯方,低聲說:"出去把上面的雪拍一拍。"然後回頭看我。

  我的睫毛一定在顫動,因為她皺了下眉頭,然後才輕輕地走出去。

  起床後,我忐忑地到崇徽殿去向母后請安,她卻好像今早沒有看見過那雙滿沾雪泥的靴子,溫聲問了我功課的事,直到最後我告辭的時候,她才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皇上可知道宮門口的守衛換了?"

  我低頭,不敢說話。

  "這宮裡最近亂了點兒。伯方,回去可要小心著皇上,出一點兒紕漏可就是你的事了。"母后說話時,沒有看我。

  出了崇徽殿,站在陰沉沉的天氣裡,我怔怔半天,才發現手腳都凍僵了。那天下午我頭痛。太醫說受了風寒。

  母后讓人看著我在床上躺足十天。等我痊癒的時候,楊柳已經一片鵝黃了。這春天來得真是快極了,讓我措手不及。

  再去儀元殿聽講時,趙從湛給我呈上一個漂亮的盒子,我詫異地問:"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艾憫姑娘前幾天從家裡帶來的東西,皇上微恙,她又不能進內宮城,幸好儀元殿就在旁邊,所以托微臣帶給皇上。"

  艾憫?

  我想了許久,才知道是她。她的名字,我卻是從趙從湛的口中知道。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些花花綠綠顏色鮮豔的小東西,我拿一個看看,又剝開外面的紙,裡面是棕色的小塊塊,有點兒香氣。

  "這個是什麼?"

  "艾姑娘說,這個叫巧克力,是吃的。"他說。

  我猶豫著嘗了一顆,它在口中迅速融化了,除了香甜,沒有任何雜質。

  我後來再去步天台,卻再沒有看見她。

  直到春天過去,夏天到來。

  第五章 夏至(一)

  翡翠盤高走夜光

  那年夏至正逢端午,母后讓人在延慶殿掛起蒲葉、佛道艾,命尚食局做我最喜歡口味的粽子。

  初五那天,特地免了講學,送了酒來,點了雄黃,看我飲下,然後才到秦國夫人府去。

  我無所事事地在延慶殿裡,看六個宮女在那裡鬥草。

  春天都已經過去了,還鬥什麼草?

  可是因為沒有事情,所以也看了幾乎一個下午。念了一下《破陣子》,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3
十六

  伯方忙給我送了晏殊的新詞來。也沒有什麼意思,看了一下就丟掉,隨手拿起本《左傳》翻了許久。

  "是不是要送幾個粽子到天章閣和儀元殿去?那裡有翰林當班的在。"伯方問我。我看看外面暈紫的天色,現在是梅雨時節,這屋子裡悶悶的,實在難受。

  "好,朕和你一起去。"

  但是出去也一樣,還是悶熱。到處都好像要滴水,潮濕。走到仙瑞池的時候,我發現菡萏已經高高地抽出來了,在水面上,緊緊地包裹著萼片。一轉眼,夏天都快來到了。

  荷塘邊安靜得連飛鳥都沒有,我卻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繞到荷塘那一邊看,原來有一個女子與趙從湛一起坐在台階上看著荷花在說話。那女子背對著我,看不見相貌,大約是宮女。

  真是奇怪,宮女一直都只能呆在內宮,什麼時候能到儀元殿來了?

  我看著那女子的手指在青石上划來划去,她的指甲很漂亮,粉紅色,似乎有天生的色澤,不像一般宮女用鳳仙花染成鮮紅。她側身對趙從湛說什麼話,他默默地看著她,淡淡微笑。就好像一幅畫一樣,平緩,從容,兩個人。在這漸暗的天色中,他們似乎要溶進夜色一樣協調。

  我不自覺地嘴角上揚。想,不如讓母后把這宮女給了趙從湛吧。

  只是,我看到那個女孩子的頭髮時,心裡突然一驚。

  她的頭髮雖然也小小紮了個鬟髻。可是,我依稀看見她頭髮下梢不規則錯落著,長長短短。

  我盯著她的頭髮,半天也無法呼吸。

  沒想到,再次見到她,會是在這樣悶熱的夏天,在趙從湛這裡。

  伯方在後面問:"皇上可要過去?"

  我呆了半晌,將那一包粽子接過來說:"你在這裡等著。"

  門口的內侍行禮見過了我,所以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只有趙從湛一個人站在青石階下見禮。那青石階上,因為悶熱而蒙著的水霧上,分明有兩個人坐過的痕跡。

  趙從湛見我看著痕跡不說話,這才低聲說:"艾憫姑娘剛剛來了這裡,現在拿東西去了。"

  艾憫……是誰?

  我想了許久,才想起是她。

  她此時才從裡面走出來,笑吟吟地給我一袋東西:"我從家裡帶了東西給你吃的,因為趙從湛說你很喜歡上次吃的巧克力糖。我剛剛還想讓趙從湛帶給你的,現在你來了,就直接給你了。"

  我看看那漂亮的金紙包裹的東西,猶豫著接了過來。

  "你都沒有出現,我又不能進內宮城,只認識趙從湛,只知道儀元殿,所以有時來找他聊聊天。"她漫不經心地解釋。

  不知是小孩子比較敏感,還是那天生的感覺,我知道她在騙我,從她望向趙從湛的含笑眼神,我就像眼睜睜看見命運光臨,卻什麼辦法都沒有。這樣悶熱的天氣裡,我幾乎氣都喘不過來。

  她明明和趙從湛已經很熟悉了,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把那些漂亮的糖還給她,轉身就跑出去了。

  她詫異地追上來,問:"怎麼了,小弟弟?不喜歡吃糖嗎?那我要帶出去給那個和你同一天生日的小乞丐了哦。"

  我沒好氣地回頭問:"你幹嗎對我講話老是象哄小孩一樣?"

  她呵呵笑了,說:"本來就是小孩子嘛,才十三歲。"

  "我十四歲。"我瞪她一眼。

  "好啦,十四歲……哪,吃糖。"她給我剝了一顆,塞到我的嘴裡,問:"好吃嗎?"

  ……好像在喂嬰兒。

  我再瞪她一眼,然後不情願地點點頭。

  她滿意地把糖遞給我,說:"你好幸福了,我當年十三歲的時候,正在減肥中,什麼好吃的都忍著不能吃。"

  "什麼是減肥啊?"我再吃一顆,問。

  她在自己身上比劃:"就是人長胖了,怕自己醜得嫁不出去,只好拚命讓自己瘦下來。"

  "類似於'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我嘲笑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3
十七

  "未必是為了迎合什麼人,只是因為怕自己人生最漂亮的時候虛度。"她笑著撩撩自己額前的頭髮,轉身看到水面上的菡萏,讚歎說:"哇,這裡的荷花真漂亮。"

  我們的身後就是雲上仙瑞池,在黃昏的粉紫天色中,池中高高低低出水的荷蓋和安靜的青萍好像鍍著灩灩的藍光。

  她在旁邊讚歎說:"這裡的荷花真漂亮,小弟弟,我可不可以摘一朵?"

  "隨便你摘。"

  "你拉著我的手哦。"她抓住我的手腕,然後傾斜著身子去采最近的那一朵。我忙拉住她。晚風吹得她的頭髮貼在我的臉上,纏纏繞繞的。我用空著的右手去撥開,可是很快又吹上來了。我只好握著她的頭髮,一邊狠狠瞪了盯著我看的伯方一眼。他忙把頭低下。

  她回頭看我,舉著手裡未開放的荷花對我笑:"采到了……"

  講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終於因為她的頭髮打了一個噴嚏,手不覺一鬆,她立刻向後仰跌進池塘。我慌忙向前撲去拉她,抓住她手臂的同時,我們一起掉到池子裡。

  水花嘩啦一聲飛濺開來,滿池荷花和浮萍動盪。她在百忙中還高高地舉著那朵荷花。

  還好水只到膝蓋上面一點兒。我忙亂地站直身子要爬上來,她卻驚叫了一聲,把花遞給我,自己俯身去水底亂摸。

  "怎麼了?"我問。

  "我的……珠子掉到裡面了。"

  我把荷花放在玲瓏石上,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在水下找。看她似乎很著急的樣子,便問:"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沒了它我就回不去了!"她焦急地說。

  "回不去?"我詫異地問。

  "對啊,用它我才能回家去!"她急得聲音都顫抖了。

  原來她能突然出現在這裡,用的是一顆珠子。

  因為很著急,所以我也沒有問她是從哪裡來的,只是問:"珠子是怎麼樣的?" 

  "有點兒扁的橢圓型,銅鐵製的。"

  我俯身幫她在淤泥中摸索。

  伯方在上面大叫:"皇上,龍袍上可都是泥了啊,皇上快上來啊!"

  我不理會他,伸手在荷塘的污泥裡,慢慢地把一團一團綿軟的爛泥從指縫間擠出去,可是都沒有。

  我再次伸手,卻在淤泥中握到了她的手指。

  她也愣了一下,然後抽回去,說:"是我的手。"

  我訥訥地放開。她轉到旁邊去了,我再伸手在爛泥中摸索,感覺手指觸到了一顆東西,我忙再探下面。

  一個扁橢圓,冰涼的銅鐵製的東西。

  我抬頭看她,她問:"找到了嗎?"

  那一剎那,我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的眸子,清澈晶亮,那裡面,像含著千萬個美麗未來。我突然感覺到害怕。我害怕將來在步天台上見到她的,會是很老很老的自己。

  更怕自己有生之年,再見不到她。

  如果有一天她不見了,我也許在步天台上等她很久很久,一直到我老了,走不動了,她也不會出現,因為她那邊才過了幾十天,而我已經耗盡一生。也許最後等到她的是我的孩子……或是我的孫子?

  我和她,各自落在九重碧落的另一頭,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交叉點。她要是走了,我所有的一切都無能為力。

  我搖頭,低下頭不敢看她:"沒有。什麼也沒摸到。"把那個東西塞進了玲瓏石水下的一個竅孔中。

  最後,兩個人裹了一身泥坐在仙瑞池邊互相看著。我心情大好,她惱怒地說:"幸災樂禍。"

  "那你怎麼辦?怎麼回去?"我問。

  她無所謂地笑道:"可能我在這裡過幾年後,我家人會發現我失蹤,然後來接我,現在我不如先去趙從湛家裡住一陣好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3
十八

  我驚得跳了起來,滿身的污泥頓時甩了她一臉,忙又坐下來用袖子給她擦。隔著累贅重繡,我觸碰到她的肌膚。她柔軟的雙頰,透過兩層錦緞,觸感還清晰地傳到我手指的每一條紋路上。

  我緊張得微微發抖,手指尖的脈動居然清清楚楚地一直溫熱到心脈裡。

  但願她就此留在我身邊。等我長大,等我可以擔當人生。

  "小弟弟。"她突然叫我。

  我嚇了一跳,手一顫縮了回來,她卻只是問:"你說我今晚要去哪裡?"

  "那……就和我去延慶殿吧?"我吞吞吐吐地問。

  她習慣性地稍微半偏著臉,眉眼上揚,狐狸一樣迷離的眼睛看著我,說:"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這個池子翻過來幫我找!"

  我忙點頭,心裡惴惴不安。

  "走吧。"幸好她沒有察覺,"我現在可全依靠你了。"

  聽她這樣說,我似乎也有了滿滿的勇氣,再無所畏懼,和她一起去流經禁苑的金水河裡洗了手腳上的污泥,然後帶她進內宮城去。

  一路上內侍們看著我的衣服目瞪口呆。我不理他們。

  她倒是滿不在乎。到了延慶殿就與宮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團看,然後抬頭看我:"我晚飯都還沒吃。"

  我替她剝粽子,然後用雪帕襯了,托上綿紙給她。

  "謝謝。"她接過就吃,一邊站起來到處去看。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陳設的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看宮女擱在榻上的宮式花巧畫扇,再去刻絲鈿螺桌上拿著梅紅匣子看,問我:"這裡面是什麼?好香啊。"

  我回頭看伯方,他忙說:"是把紫蘇、菖蒲、木瓜切細成茸,再以香藥相和盛裹的,用以避邪。"

  她一抬頭看外面掛的桃、柳、葵花、蒲葉、佛道艾,恍然大悟,問:"今天端午?"

  "嗯。"

  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時了。"

  "什麼白娘子?"我問。

  此時伯方過來問:"皇上和這位姑娘何不去洗個澡再說?"

  我們看看彼此濕漉漉的樣子,想到居然還能講了這麼多話,互相吐吐舌頭。我又想到吐舌頭不適合皇帝,可是也已經遲了。

  洗澡時,伯方悄悄問我:"皇上要把這奇怪的姑娘留在延慶殿嗎?"

  "今天先留一下吧?"我問。

  "按例,皇上不如先讓奴才去回稟了入內內侍省,備個拱侍殿中、備灑掃之職或者役使雜品的名號……"

  "朕又不要宮女內侍。"我皺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太后說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有點兒沮喪:"母后不是去秦國夫人府去了嗎?以後再說吧。"

  母后喜歡在年節時去看看自己以前呆過的地方,今天也照例。

  其實母后本來是姓龐的,在襁褓中就失了雙親,當年是個叫龔美的銀匠帶她從四川到了京師。十五歲的時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間時父皇的封號。據說母后年輕時是很溫柔的美人,父皇與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國夫人生性嚴謹,去太宗皇帝面前講母后的微賤,在太宗皇帝的壓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宮指使張耆家裡。直到太宗駕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內為美人。她認了龔美為兄,改姓劉,在朝裡本沒有什麼勢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間生下了我,她才封為修儀,進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後來學著知曉書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記得比父皇還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預聞。宮闈裡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後,父皇其實很想立她為皇后,因為大臣的極力反對,母后在四十五歲才成為了皇后。

  不過現在她已經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圓滿了。

  所以她喜歡到秦國夫人那裡去坐坐,大概這樣,很讓她開心。我也很愛看秦國夫人在母后講到往事的時候,那副狼狽樣。不過秦國夫人已經很老了,其實適合讓她安靜養老。

  只是母后的記憶還沒有老。

  伯方卻在旁邊說:"宮裡規矩這麼多,莫名其妙多出個人來,等下太后回來一追究這姑娘的來歷,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頓時沉下來。我以為留她在身邊,我的生活就能改變了,可是我,其實什麼都無能為力。

  那天晚上,她給我講了白娘子和一個叫許仙的人的故事。

  一條蛇與人的愛情故事,後來,沒有在一起。

  我讓守夜的宮女把外間的睡榻給她,我們就隔著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紗屏風,講大水淹沒金山的時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墜地,她在洪水裡將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時那個許仙在金山寺裡拚命唸經來阻擋妖怪,他的妻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23
十九

  她的聲音輕輕細細地,給我講白蛇最後在雷峰塔裡的日子。她講到白蛇固執地以為自己的丈夫還是愛她的,固執地等待上天給她幸福。講白蛇的兒子最後中了狀元,於是雷峰塔倒,西湖水乾,一家人又團圓相聚,無論中間有什麼背叛有什麼悲哀。

  這個故事的結局我不喜歡。因為這只是講故事的人發的慈悲,給聽故事的人一點兒不可能的開心而已。

  睡了不久,我又發了夢魘。從高高的山崖上墜落,又是心驚地醒來。

  我轉身,隔著淡綠的嵌紗,就著宮燈看看外面。她安靜地睡著。

  她睡相很好,平靜地蜷在被窩中,呼吸細微。

  我輕輕掀被子下床,到她身邊,伸手摸一摸她的發梢,真真切切的,被我握在手裡。

  忍不住就用唇去碰了碰,輕輕淡淡,白蘭花的暗香。

  不論如何,母后回來的時候,我要牽著她的手對母后說,我不喜歡郭青宜,我想要的是她。如果母后不答應的話,那我就一直求她,直到她同意為止。天下都知道,我與母后平時是一點兒嫌隙也沒有的,所以,這樣的事,母后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她也一定不會讓我這樣不開心。

  我想了很多,安心了一點兒,所以再回去睡著。不知道多久,又醒了一回,我看看她,還是安穩地睡在那裡,於是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再睡。不久,又醒了來。

  很擔心,怕自己一睜開眼,就再看不見她。怕她拿了珠子已經離開。

  這次看碧紗那一邊,真的已經沒有人了。我駭了一跳,迅速坐起來,跑到外面一看,才發現她原來坐在廊下看天邊。

  她聽到聲音,回頭對我一笑:"睡不著了,起來看看日出。"

  我這才放下心來,在她身邊坐下。

  破曉前,微寒的風在我們身邊停也不停就流走。我托著下巴看啟明星。尋常天色,可是有她在身邊,所以覺得這空氣都是溫柔的。

  她忽然驚呼一聲,抓住我的手說:"看,流星!"我抬頭一看,兩顆流星同時滑過夜空。

  一是在內廚二星,紫微垣西南外,內廚二星主六宮之內飲食及后妃夫人與太子宴飲。彗、孛或流星犯之,飲食有毒。

  一是在須女四星,天之少府。按李淳風《乙巳佔》中說,流星出入而色黃潤,立妃後。

  這兩個兆示風馬牛不相及,飲毒是大凶,納後是大吉。真奇怪。不過反正從來沒應驗過的事情,我也就不在意了。

  "啊,對了。"她把包打開,拿出幾個奇怪質地的瓶子來,"飲料。"

  "這紅色的是什麼?"我拿起來看。

  "西瓜汁,特地帶給你們喝的。"

  "血一樣的顏色……真奇怪。"我嘟囔了一句。

  "那你喝這個,小孩子一定喜歡。"她給我清澈透明的那一瓶。

  我拿起來,用力要拔蓋子,卻打不開。

  "我來。"她拿去往右一擰,聽到"哧"的一聲,蓋子馬上就開了,她遞給我。我接過來,正要喝一口,旁邊卻有人叫道:"皇上!"

  我往台階邊看去,伯方躬著身子,把母后迎進來。

  我不禁一僵。

  母后在台階邊看我,她的身後就是微亮的天色,而我在黑暗的一方,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她聲音平淡:"夏至是百毒匯聚之時,皇上昨天過得可好?"她彷彿自己來得與平時一樣,非常自然地走到我面前,看我手裡的瓶子。

  "這是什麼東西?"她伸手取去,仔細地看。

  她在後面低聲說:"雪碧。"

  "放肆!"伯方忙制止她。她畏懼地看著母后凜然在上的威嚴,明智地低下頭去,乖乖閉上嘴巴。

  母后把手裡的瓶子傾倒,那裡面清澈透明的水倒在青磚上,居然"噝"的一聲,冒出一片白沫氣泡。

  所有人大驚失色。我忙亂地轉頭去看她,她居然說不出一句話。

  母后玩味地看著她:"那血紅色的據說是瓜汁,那這又是什麼瓜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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