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情迷北宋之北落師門 作者:側側輕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1 17:13:2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 18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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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母后臨走前說:"姜遵那個人,為治尚嚴猛,不過對吏事的才能倒是不錯。"

  "是,孩兒知道。"

  "母后身體不好,以後朝廷的事可都要交在你手裡了。"

  我默然:"母后比孩兒治政要強很多。"

  她聽了,眉間淡淡帶上一絲驕傲:"你父皇當年也這樣讚許過母后。那時母后還年輕。宮苑裡,哪個女子不豔羨我……現在想來,我人生最好的時候不是在朝堂上,而應該是那時。"她用已經有了皺褶的手去撫煙軟的窗紗,轉頭對我一笑:"這些年,你不怪母后吧……你是知道的,我們都不過被朝廷裡兩股勢力拿來相互攻擊,常常我們是身不由己。"

  我點頭,無語。

  "昨夜那場大火,看皇上在火中呼叫母后,母后不知為何,突然萬念俱灰……我和自己的兒子爭什麼呢?我都已經六十四了。母后不是不識時務的人。"

  在透簾來的綠陰中,她仰頭對我展眉一笑:"母后以後清心了。"

  多年來這樣強硬的母后,淡然拂衣而去,好像是我成全了她。

  母后離開後,我一個人到宮城外,讓車馬在汴梁轉了一週。一路上看著外面的京都景象。我曾經看過無數次的東西。

  都城之外儘是平原,遠山丘陵,曲線連綿,高天迥回,林木層次,人在下面微不足道。這個國家,登上再高的山丘也望不到邊。

  城內有寶榭層樓,笙歌按樂,畫橋流水,士人行歌。金明池、杏花岡,現在暑氣正盛,大堆的人聚在池苑邊消暑,聽歌女酥軟地在輕唱晏殊柳永的新詞,隔水送來,喉音揉了波光,恰似醉裡夢裡,慵懶天氣。集賢樓,蓮花樓,獨樂岡,盛暑中聚集飲宴,京城風氣奢靡,只聽到盆盞碰撞,觥籌交錯的喧嘩聲。

  沿街去的獨輪車子上,準備著今晚又一個喧鬧的夜市。

  夜夜笙歌,日日昇平的天下,現在,母后居然真的全都交託於我的手上了。

  而我,竟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這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在我的手裡,我要如何去做?似乎沒有人會記得遙遠的燕雲十六州,沒有人關心塞外縱橫的那些鐵騎。

  可我呢?我寧願在步天台上,看那些斗轉星移。我本來對朝廷並沒有什麼興趣,現在我卻逼得母后借病離了朝廷。但她在朝中十幾年的影響不會消失,還是會掣肘著我。我一時把母后推下去,所有事情都沒有平穩的過渡,朝廷裡的勢力沒有交接就匆促了斷,我往後的行事必然就阻礙重重,這以後恐怕會是我當政的大患,我是在拿自己以後順理成章的朝廷開玩笑。

  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害怕。我害怕我現在把艾憫強留在身邊,以為自己已經安定,可到最後還是落得十四歲時的下場。當時我如此恐懼地飲下了那些以為是劇毒的水,結果卻仍是徒勞,我才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要母后還在,我自己的愛情也許豁出命來也保不住。

  我再也不要任何人來威脅我。

  第十五章 白露(四)

  夢澤蒹葭楚雨深

  到州橋邊,看到那個與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的乞丐,依在柳樹蔭下,坦腹露背,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搖一把破葵扇。

  大熱的天氣,整條街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來往人蹤。我停下來,到他的前面看他。他拍拍旁邊的石頭,我就坐下了。他用手撐著身子,拖自己的殘腿離我遠一點,笑道:"我身上氣味濃,怕熏了貴人。"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便和乞丐坐在同一個樹陰裡,呆呆地坐了好久。

  內侍與侍衛都尋了陰涼地,竊竊私語。我也不管他們。

  他在那邊放肆地打量我,問:"別人都說要飯三年,皇帝都不要做,貴人有沒見過皇帝?"

  我慢慢說:"常看見……他天天不開心,總在忙亂算計,好不容易等東西到手了,又覺得不應該是這樣,比自己想像的相差很遠,所以還是不開心。是個心思古怪的人。"

  他在那邊牽著嘴角嘲笑說:"貴人沒見過皇帝吧?皇帝哪裡還會想要什麼東西?還好不容易?"

  我也低頭笑了,說:"對,我胡說八道。"

  看他笑得開心,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你以前……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小孩子給你桂花糕?"

  "哪裡會有小孩子給我東西?小孩子老拿棍子捅我的腿。我這輩子沒吃過桂花糕。"他拍拍大腿笑道。

  看來,他早已經忘記了失信於他的我了。

  我再看了眼他的胎記,然後站起來要走,他忙說:"貴人,賞點錢吧?"

  我今天出來沒有帶錢。只好問:"下次吧?"

  "這樣的話我可聽多了。"他鄙夷地說。

  我無奈地笑笑,要回來時,他又在後面說:"貴人,告訴你件事,你裡面衣服上的龍是四爪的,被人看見要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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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我回頭看他得意的樣子,叫了個侍衛過來,說:"給他幾個錢吧。""貴人,你可別用小錢隨便打發我去。"他忙說。

  我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幸好遇見的是我,否則你小心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連訛詐都不懂輕重,真是蠢人。

  回宮後我首先就去見她。天色已經有點兒昏暗了,玉華殿卻還沒有掌燈。

  宮女在外面看見我,忙說:"我去回艾姑娘。"她在宮裡還沒有正式名分,宮女也只好這樣叫她。

  "不用,我自己進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深殿裡越發幽暗,磚地被沖洗得太過乾淨,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在這樣微有寒意的秋天黃昏裡,她一個人在殿裡慢慢地走來走去,赤著腳,在光滑的青磚上,穿曳地的薄紗衣,衣服本來是粉色,在黑暗中淺得幾乎分辨不出,與白色一樣。她的頭髮長了,綢緞一樣披到腰間,沒有挽上去。

  她像是一縷幽魂,在這個大殿裡悄無聲息地徘徊。

  她回頭看見我,說:"進來吧。"她的聲音此時聽來,與冰霜一樣又清又冷。

  我本想和她說說自己的忐忑,說我做了白痴,現在要開始與朝中母后那一派人糾纏爭鬥。可是,看見她冷淡的面容,我就懶得說話了。雖然我只需要她輕輕一個微笑來肯定自己。

  以後人間最美好的風景過眼的時候,她會在我身邊;我看見繁華萬象的時候,她也會在我身邊。可她心裡和我看著不同的東西,甚至她根本不願意和我一起看這天下。那這人間,這繁華,這天下,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明明就在我手中,我遙不可及。她在我身邊,心卻不在。

  那還不如就不要在。

  她讓身邊人取來前幾日的桂花糖,打開罈子,舀了一點兒盛出,那些花瓣的甜香實在濃郁,散得一屋子都是。

  她把碟子遞給我,燭火暈紅,桂花金黃,瓷碟碧綠,她的手指雪白。想到豔麗的那一句"皓腕凝霜雪",心裡突地一撞,層層郁惱就舒展開了。

  我要後悔什麼呢?其實本就是自己這麼多年的願望,哪裡關她什麼事了?而她,現在是在我身邊的,我應當要心滿意足。

  我們坐在微涼的青磚地上,一起用小餅蘸著桂花糖吃了,濃郁的蜜甜與香氣一直滲入全身的所有肌骨。

  未來好像不存在了,明天也不會來,只有周圍漸漸陷入幽靜的黑夜。

  忽然有風從門縫間漏進,宮燈在風裡輕飄飄地搖曳了幾下,她的臉在明滅不定的光芒中隱約暗淡。偏偏她那暗色下的容顏上,有一雙水樣的眼睛,用了懵懵的睫毛遮著,似乎波瀾不驚,可偶爾燭光一跳,我就看見她眼裡的流光轉瞬。

  十年,我的生命就從她這樣的眸子裡,眼看著過去了。

  一片凝固中,忽然聽到雨聲急促敲打在窗門戶樞上,空蕩蕩的殿內紛亂作響,宮女進來稟報說:"外面下雨了。"我站起來看外面,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居然瓢潑一般。雨聲就著冷清的風聲,一層一層裹上來。

  她終於抬起她的雙眼看我,說:"雨這麼大了,還是早點兒走吧。"聽來居然是在下逐客令。我站起來,輕聲問:"身體可好了?"她隨意點下頭。送我到門口。

  車輦在外面,我接過傘,回頭看她,她沒有一點兒情緒地站在我身後,長發垂下來遮住她的雙頰,只露了她的雙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背陰處的蘭花,幽暗的天色。

  我丟了那把描著青綠鸞鳥暗紋的傘,用力抱緊她。

  我為何要走呢?這裡是我的地方才對。這樣大的風雨,我怎麼離開。外面就是淋漓交加的寒冷,我是最畏懼寒冷的。夜都已經過了十之三四,我怎麼穿過兩重宮牆獨自回到那清冷的地方去?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需要害怕的東西了,這樣天色,當然是留人的,我情願用最卑微的愛戀臣服在她的腳下。

  聽到那些大雨,狂暴一般在耳邊擊打這個天地。但她在我的懷裡,那些喧鬧聲就嘩一聲溶解,消退,直到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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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只因為她在我的手中,我觸碰到她的肌體。於是細微的溫暖搖曳地從心臟裡蔓延生長,一直由脈絡骨髓糾纏到全身,在我與她皮膚接觸的指尖上,開出迷離的花朵來。那花是血紅的,琥珀般透明,從我的胸口滴落到她的心頭。

  我不去理會胸口那些小傷口的血,那青銅的簪子握在她病後的軟弱手腕中,怎麼能威脅到我。而我今晚如果離開,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擁有這樣的勇氣。

  我的血原本就是為你才流淌在這個軀體裡,你若想要,都給你。

  等她刺了十餘下,她狂亂的情緒也漸漸潮湧過去,我才將她的手握住,輕聲在她的耳邊說:"好了,再下去我都不知道怎麼對太醫說了。"

  她抓著那隻簪子,太過用力,手上青筋畢露。我俯頭去親吻她那些細瘦血脈。我想她若現在要刺到我的脖子,那也是輕而易舉吧。

  那些血在她的胸口,白色裡幾點鮮紅,觸目驚心。我不願讓自己的血玷污了她,輕輕吻去,她的腰纖細,不盈一握,她的身體缺乏熱氣,缺乏血行,如同已經死去。我但願我能暖回她,用我此時的灼熱氣息,沸騰血液,換得一隻狐狸的眉眼清揚。

  那隻簪子無聲地墜在我的耳邊,只聽到她壓抑的哭泣。

  那哭泣聲遙遠,喘息凌亂,她用了掌心緊貼我的後背,我們肌膚身體觸處即是薔薇色,一片洇潤,一片濃郁,暗色詭異。

  沉迷。

  薔薇的顏色開在這樣的風雨夜裡,眼前失了具體的事物,只覺得是紅紅白白的豔麗,濃郁到幾乎失色的流光溢彩。

  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去實現自己十四歲時遇見的夢境。

  用唇吻她的背,細細地點數十四歲時在夢裡數過的脊椎突起,用舌尖去記憶她的身體,要把她刻骨銘心,似乎我們沒有未來,只有今夜。到最後淹沒在她白蘭花的香氣中。

  沒了知覺,所有都不過是柔若無骨。柔若無骨,在裡面下墜,下墜,下墜。

  怎樣與她頸項纏綿,在鮮紅的血與模糊的疼痛中。

  她的手指痙攣地抓著身下的錦被,抓出盛開的花朵,千重花瓣,於迷亂聲息中重重綻放。

  我此生,恐怕再不能掙脫出這般情慾。

  直到所有一切平息。外面驚雷劈下,在剎那間透窗來的光芒中,看到她安靜地伏在我身邊,我慢慢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她呼吸沉靜,像一隻幼獸蜷縮在窩中熟睡。外面是暴雨,而裡面是溫暖平靜的,我們相依在一起,剛剛的繾綣還在四肢百骸遊走,淡淡的疲倦,在她的身邊,平靜而柔軟。

  我輕輕伸手去,將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縫間,十指交纏。

  她睜開眼看我。原來她並沒有睡著。

  我又覺得有點兒羞怯,在剛剛那樣的意亂情迷後,我幾乎不敢正視她。

  閉上眼,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聞著她的白蘭花氣息,自己明明還是那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沒有長大,沒有任何的恐懼,明天顏色鮮亮,睜眼就會到來。

  外面的雨一直在傾盆倒下,聲響在耳邊嘈雜疏驟,彷彿沒有盡頭。

  我們安安靜靜地躺在枕上聽那些雨聲。她的手就在我的掌心中,她的頭髮與我相纏,糾結不開。

  在這樣的迷離中,我貼在她的耳邊廝磨,輕聲問:"給我生個孩子吧?"

  她沒有說話。把自己的手,從我的手裡慢慢地抽走。

  我想假如我們有了孩子,她就不會想要離開我了。而且,我真是想要孩子,她為我生的,我們的孩子。

  她沒有表示,也沒有關係。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和她慢慢磨。

  漫天的雨下了整夜,聲音小了,又大了。遠了,又近了。

  淅瀝悱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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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第十六章 冬至

  香消翠減,雨昏煙暗

  每一場秋雨都讓天氣清冷一分,第二天就有了秋天的意味。

  我在清和殿與御史台的人議事時,發現幾個年老的大臣已經穿了裌衣,囑咐他們注意身體。等他們說過了"皇上恩典"我問了沒有其他事情,就幾乎迫不及待地溜走。

  我忐忑不安地到玉華殿去看她。因為昨晚的事情而有點兒不敢見她,覺得情怯。怕她因為不喜歡而給我臉色看,又想也許她會對我不同,胡思亂想中,乾脆連輦車都省了,自己跑到外面去想偷偷先看看她。

  在外面卻先見到了皇后,她坐在車輦上打量玉華殿,想從開著的門內探究一點兒什麼。我過去問她:"怎麼來這裡了?"

  她看見我,忙下了輦來,浮起一絲笑容,說:"剛好經過,聽說太后把個遠親族女給了皇上,正想著要不要進去看看。這本是臣妾的分內事。"

  皇后未必會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不過有點兒脾氣,還是免了她們的見面好。

  我微笑道:"太后吩咐我對她經心點兒,所以常常來看看。"

  她也忌憚母后,不再說什麼,只問:"聽說她十年前到過宮裡,還受了委屈?"

  這件事人盡皆知,何必還問我一次?

  我給她解釋道:"以前母后曾讓她進宮來,不想鬧了些事情,雖然是冤枉的,但母后還是送了她出去。現在她性子靜下來了,母后想有個人在宮裡陪自己,因此又傳了她進來。"

  這是我與母后一起承認的事實,沒有人會敢去細推其中的關節。

  皇后點點頭,問:"今天既然來了,不如臣妾與皇上一起進去和她喝盅茶也好。"

  我想拒絕,又想,以後總是要見的,現在我在旁邊,也許還好一些。

  她今天穿了淡松香色的兩重羅衣,用珠灰紫的絲線繡了糾纏的花枝在領口和袖口,頭髮卻還是鬆鬆地垂下來,稍挽個小髻,漫不經心。

  我們進去時,聽通報說皇上與皇后來了,她大約是為了皇后,原本懶懶坐著的,這才站了起來,到殿前來迎接。

  皇后倒是不討厭她那種淡漠的低眉順眼,看著她的裝扮問:"怎麼這麼不上心?聽說皇上時常到你這裡,你也須在意些。"

  "是。"她輕聲應了,神情木然。

  她這種樣子似乎讓皇后很放心,等她離我們一丈開外坐下後,皇后在我的旁邊低聲說:"太后的族女怎麼這麼木訥?"皇后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她很守本分,整天呆在這裡。"我說。

  "她沒有身份,一個人居住在玉華宮裡不妥,等大內修好了,皇上可以讓她和楊美人一起住到熙鄆殿去,楊美人和別人相處不錯。"

  "以後再說吧。"我隨口說。

  皇后對她沒了興趣,起身要離開,又對我說道:"皇上不要辜負了太后好意,有空多陪陪她吧。"我點頭,示意她離開。

  艾憫送她出去,回來在我的身邊坐下,問:"你的皇后?"

  我抬頭看她,笑道:"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吧?本朝抑制外戚,不大會考慮高階家世。"她也沒再評論皇后什麼,把桌上的九子連鎖拿起來,低頭用心玩著,竟然再不看我。

  我看她的手指上下翻飛,蜻蜓翅翼一樣,不由出神看了好久。

  "不是幫你挑了衣飾讓伯方送來了嗎,為什麼不用?"

  她抬頭看我,說:"我沒有打扮好自己坐等別人過來的習慣。" 

  我微微怔愣,然後說:"那是要給其他人看的,不然,她們會在背後說你。"

  她再不說話,似乎和我在一起,她連說話都疲倦。但我想她一定很寂寞,每天都只有我來和她說說話。所以她脾氣無論變成怎麼樣,我都應該原諒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關係有沒有變化,她依然淡淡的,沒我最好,有我也無妨的樣子。而我卻有了心魔,只要與她在一起,每夜都會驚醒來。只有看到她還在自己身邊安睡,知道她已經永遠無法回去,才放了心,重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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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現在只能想要個孩子,只要有了孩子,我們之間就有了血肉的牽絆,她或許就不能離開我了。

  十一月,工部來奏,近日修內將要結束,恭請我更賜殿名。

  把崇德殿改為紫宸殿,為視朝前殿。長春殿更為垂拱殿,為常日視朝所在。滋福殿也正式改名為皇儀殿,諸如此類,幾乎所有的宮殿都要改名。

  甲戌,恭謝天地於天安殿,與母后朝臣拜謁太廟,大赦天下,宣告改元為明道。御仗回宮時,皇后率了眾妃嬪宮人在崇聖殿迎接。艾憫雖沒有正式名分,但因為我與母后的看重,所以也列在最後。

  我草草見過了她們,不敢對她多看,怕別人猜疑嫉妒她,帶著眾人去看新殿。西涼,清心,流杯,轉到錦夔殿時,發現這裡最得我心,新近整修後,植了大片海棠玉蘭,春天的時候想必是很好的。旁邊有小圃,蘭蕙幾畦,合抱的梧桐樹。金水河引到殿後,菖蒲歷歷。

  我轉頭看了後面跟著的宮人一眼,特特在人群中找她。

  她大約是累了,臉色發白,氣息也不均勻,嘴唇褪得淡紅。我忙說:"這裡就賜了她居住吧。"在人群中指了一指她,"不必再跟著來了,就在這裡歇息下。"

  錦夔殿離我住的長寧宮很遠,所以即使她沒有封號,對此也都沒有異議。

  她聽到允許歇息,馬上就坐下了,天氣已經是冬天,陽光不足,我看她蒼白單薄的樣子,非常擔心,讓太醫留下給她把把脈,自己與其他人先離開。

  走了幾步,太醫從後面追上來,我停下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心裡一慌,忙問:"她身體怎麼了?"

  "皇上大喜。"他伏在地上回稟。

  我怔了一下,然後從步輦上一躍而下,在周圍錯愕的驚呼聲中,向她的方向急奔過去。

  我們生個孩子吧。

  現在,她真的會為我生下我的第一個孩子。

  上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企求,如此遂我心意。我會留住她,我會和她在一起,我們會有一輩子的光陰。我現在再不用怕無能為力的患得患失,我再不用怕一覺醒來她已經消失。

  我再不用害怕她離開我。

  她在錦夔殿裡聽到我的呼喊,轉身來看我,在冬日的可愛陽光下,臉上居然有了薄薄一層紅暈。

  那種美麗姿態直撞入我心裡,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我不知道怎麼去承受,只能擁她入懷,歡喜得眼淚都幾乎湧出來。

  她也安靜地在我懷裡,任由我狠狠擁抱,我想看看她的表情,但是她低垂著臉,看不到。但我想,她也一定非常喜悅。

  離了錦夔殿,我馬上吩咐入內都知閻文應去殿前御侍增侍衛來。

  "好好照看錦夔殿,不可以讓任何人打擾到那裡的清淨……沒有我的手諭,任何人都不能進去。"他應了,回身要去召人,我又叫住了他,斟酌良久,說:"皇后若來了,也要請她回去。"

  從曲廊穿過邊殿,看見她蹲在菖蒲邊上,手裡握著一把剪刀在剪那些菖蒲冬天死去的葉片。我慌忙上前拉起她,說:"這些事情讓宮女來就好了,小心自己身子。"

  "她們不懂,萬一傷了根怎麼辦?"她輕描淡寫地說。

  "太醫讓你不要蹲下去,你要注意自己身體和孩子。"我皺眉,奪過她的剪刀,然後拉她回屋,說:"你現在剛剛懷上孩子,最好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養豬啊?"她輕聲嘟囔。

  我被她的口氣逗笑,挽著她的手說:"先養好精神,下個月加封你為妃。"

  她漫不經心地點下頭,卻還是不習慣我牽她的手。我只好放開了。"知道自己會是什麼名號嗎?"

  她在我旁邊,卻轉頭看花窗外面的疏朗樹木,說:"貴妃吧。"

  我詫異,問:"原來你知道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30
五十五

  她冷笑:"德貴賢淑四個名號,我可是一點兒賢良淑德也不會,只有母憑子貴了。"

  沒料到她這樣說自己,我不管她冷淡的面容就笑出來,低聲在她耳邊說: "以後,你可要做我的妻了。"

  她卻突然狠狠反問:"即使做了皇后又怎麼樣?你還不是有很多妃子。"

  沒想到她說這樣的話,我一時愣住,心如刀絞。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還是趙從湛那裡的唯一。可是我能給她的就是這樣了,這是我無力的事情。我想我只能隨便她,以後她就會忘記了。

  她見我不說話,拂去身邊石欄上的葉子,要坐下來。

  我把她攔住,說:"不能坐這樣冰涼的地方。"一邊叫宮女拿墊褥來。

  我自己也沒想到,居然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在這樣的冬天裡,不敢再和她說話,坐在暖陽中看庭中稀疏的樹枝,偷偷地去摟她的腰肢。她大約也覺得剛才的話不應該講,居然沒有避開。

  周圍一片安靜。

  庭中現在光禿禿的灰黑枝頭,明年春天,就能開出嬌豔的花朵了。

  到時整個錦夔殿都是繁華無盡數。

  天氣漸漸轉冷。

  怕她受冷受熱,她又不肯讓人在床邊侍候,只好我動手。每個夜裡都逼迫自己醒幾次,伸手去摸摸她的被子有沒有蓋嚴,怕有一絲冷氣進去傷了她。有時她微微一動,似乎要驚醒了,我就只好僵在空中很久,等她睡安穩了,再輕手輕腳縮回。到後來居然成為習慣。

  我不是皇帝,我是個最普通的疼愛妻子的人,滿心歡喜,等待我們的孩子到這個世界上。

  有一次我去摸完她的被子,聽到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心裡一驚,以為吵醒了她,她卻再沒有動靜。我想她是在睡夢裡遇見了什麼傷心事吧。

  一開始偶爾趴在她的小腹上隔著被子聽聽動靜,後來幾乎上癮。她就會推開我的頭,皺眉說:"不到三個月,哪裡聽得到什麼啊?"

  其實我不是想聽孩子,我是想要找個藉口名正言順地在她的身邊依賴一會兒。不便說出原由,只好坐到她身邊,問:"你覺得會是皇子,還是公主?"

  她卻不喜歡猜測:"我怎麼知道。"

  "猜一下嘛,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我像個小孩子一樣興致勃勃地抱著她的肩問。

  她想了很久,說:"兒子大約不可能……"臉上表情奇怪。

  我問:"怎麼不可能了?"

  她又不回答,反問我:"你呢?你喜歡兒子吧?"

  "兒子當然好了,可是稍微長大點兒就要出去,離開你,你一個人在這裡多寂寞。"況且我肯定搶不過他,那就是另一個男人天天佔了你的懷抱,我要怎麼辦?我想到這裡,為自己的胡思亂想笑了出來,"可是如果你沒有兒子,又不像其他人一樣有後面的勢力,以後在宮裡也許被人欺負。如果生了長子,我就可以立他為太子,以後你是皇太后,就不一樣了。"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不再說話。

  "生一對龍鳳雙胞胎好不好?"我在她耳邊輕聲問。

  "這我沒辦法的。"她閉上眼說。

  我把她埋在自己胸口,用力抱著,說:"沒關係,以後我們有幾十年的時間慢慢生。"說完,自己先笑了。

  她在我的肩頭上靠了一會,然後說:"我晚上睡覺不會有什麼厲害的動靜,被子又這麼大,你以後不要再半夜醒來看了。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才知道她已經覺察,覺得有點兒羞愧,良久才說:"太醫說你現在禁不得寒,偏偏天氣又這麼冷,我怕我們的孩子……有個什麼閃失。"

  她默然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閉上眼。

  我在她耳邊輕聲說:"艾憫,過往都是我對不住你,從湛剛剛去世,我卻對你做了那般錯事,都是我的不是。"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30
五十六

  她的身體在我懷裡微微一僵,卻沒有說什麼。

  "你大約不知道,在我十三歲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到現在,一直都是。我害怕你回家,怕你離開了這個人間,我只好待在步天台上等待你,卻永遠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我怕我等了一輩子,你卻再不出現。我只想要你留在我身邊……"

  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模糊,自己也聽不出自己在說什麼,只好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的頭髮中。

  似乎過了很久,我才聽到她輕輕一聲嘆息。白蘭花的香氣,氤氳地淹沒了我所有神志。在這一片失神茫然中,模糊聽到她緩緩地,用了極低極低的聲音對我說:"其實我已經……"

  此時外面突然有折枝的聲音,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臉色煞白,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就斷了。自從她出逃回來,似乎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我連忙站起來到窗邊,往外面看了一下,說:"沒事,有隻鳥在枯枝上跳呢。"

  她這才安心下來,出了一口氣,問:"是什麼鳥?"

  我不認識,看了下說:"是喜鵲吧。"

  她點頭,閉了眼。我抬手把鳥趕走,看看外面,錦夔殿只適合春天居住,現在是冬天,一點兒花草也沒有,蕭瑟。

  再回頭看她,她卻始終沉默,彷彿剛才根本沒有想要對我說話。

  第十七章 大寒(一)

  有夢都驚破

  母后在大寒前一天,命人送了幾枝早梅來。

  她很喜歡,接過抱在懷裡看了很久,那些純白的燦爛花朵映襯著她的臉色,蒼白膚色居然也顯出了些許嫣潤色澤。

  我從紫宸殿回來時,她正在修剪花枝。我坐在旁邊看了半晌,看她睫毛微顫,如蝴蝶的翅尖一般,遮著煙水迷濛的一泓眼波,她手裡的花朵都彷彿在她的注目下生輝。

  宮女端了藥上來,她放下花,接過藥去皺著眉慢慢喝下。她一開始不願意喝這樣難喝的藥,但是因為宮人的苦苦請求,她現在也都喝了。只是身體依然沒有什麼好轉。

  想到父皇的六個孩子,只剩了我一個,心裡不覺有點兒惴惴。

  但願上天要保佑我們的孩子一切都好。

  我心裡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覺得未來茫然,可也不知道如何對她說。

  她把梅花供在桌上,窗邊養著那盆紅葶。她伸手撫摸它的葉片。

  那是趙從湛最喜歡的蘭花。

  我也沒有什麼能說的,把頭轉向殿外去了。卻聽到她問我:"覺不覺得天氣冷了?"聲音恬靜。

  我回頭看她,她在向我微笑。

  她的眼睛裡水波不興,可是她真的是在對我微笑。

  我聽到她輕聲說:"我聽說宮中也是有養花匠人的,不如把這蘭花移到那邊溫室裡去,陪在我身邊也不是過冬的方法。"

  原來她要把蘭花送到更好的地方去,把這無論如何也不願拋棄的蘭花,送離自己的身邊。

  我此時不敢再看她,把頭低下去,看著地面。眼淚滿眶。

  除此,我能如何歡喜。明天大寒,就是我冊立她為貴妃的日子。

  即使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但是,我想現在她已經承認命運了。她承認此生要在我的身邊,必須要把趙從湛清出自己的生命。

  無論什麼原因,只要她在我身邊,安心,一切就好了。

  既然已經如此,我勸她與母后見個面。

  她遲疑了下,點頭答應了。她也知道,在這個宮中,她們遲早是要見面的。

  到寶慈殿,內侍傳了進去,我特意攜了她的手進去。她也沒有再從我的手中離開。

  母后在內殿微站起身子要來迎接我。我忙上前去把母后輕輕按在榻上,說:"母后坐著就好,多謝母后費心送梅花來,朕帶她來謝過母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30
五十七

  我們早已經派了伯方稟告,母后也已經允許的,自然是早已知道。她看了艾憫,笑道:"身體可要養好些,以後這孩子不知道有多大作為呢。"

  她是在暗示艾憫了。艾憫也知道,站在那裡給她行個禮。母后連忙叫人扶住,說:"身體不便,就不用繁文縟節了。"

  我似乎看見簾子後有人站著,便問:"原來母后這裡已經有客人了嗎?"

  "是我侄女,今日來與我敘話,她已經另擇了好人家,不日要出嫁了。聽說皇上要來,迴避在裡面。"

  母后的侄女,趙從湛的妻子。

  我假裝不以為意,想用眼角偷瞄下她,她依禮坐在我身後三尺外,我根本看不見她的樣子。母后又笑道:"說起來,她以前的婚事,還是靠皇上指定的,不然我也真是想不到趙從湛。"

  我沒料到母后提起這事,心中大駭,怎麼在我們就要塵埃落定的時候,又平白提起這樣的事情來?母后是不知道趙從湛與她之間的事情,還是有所耳聞?她何必在今日說這樣的話?

  "只是從湛可惜了,年紀輕輕就尋了短見……"

  我脫口叫出來:"母后!"

  母后被我打斷,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此時全然忘卻了禮儀,猛然回頭看她。她坐在我的後面,用冷淡的神情看我,似乎剛才的話她全沒聽見,一言不發。

  我心裡那些冰涼的霧氣,在她安靜的神情中,絲絲縷縷又翻湧上來。

  她卻把頭轉向外面,低聲說:"似乎要下雪呢,我們早點兒回去可好?"

  母后含笑看著我們,我和她出去時,母后低聲對我說:"叫個老成點兒的內侍教著些她吧。"

  "現在是閻文應在她身邊。"我應道。

  母后點頭,說:"閻文應不錯,這姑娘這樣在宮裡可不行,要早點兒識了禮儀才好。"

  我低頭應了,她在牆角已經站了許久,現在看我要走,於是也跟上來。

  她在我身後什麼聲息也沒有地走著,恍惚間,我覺得身後跟的不是她,而是一個沒有呼吸的幽靈,一片輕若無物的塵埃,一些沒有觸感的煙霧。

  我只聽到宮人與內侍的腳步,沒有她的。額頭冰涼,那冰涼偏又從頭頂開始貫下,直到腳趾,全身寒遍。

  終於還是忍不住恐懼,回頭,尋找她。她就在我的身後,神情冷淡。

  我本想張口和她說句話,可是怔愣間,聲音消失在空氣裡。

  兩個人在迴廊間相對無言。四周竹影風動,只聽到淒冷的聲響,凝聚堆積。

  最後是她開口問:"原來從湛的婚事,是你指定的嗎?"

  我猶豫良久,既然無法隱瞞,只好點了下頭。

  她輕聲問:"不是告訴了你,我和他準備成親嗎?"

  "可是我喜歡你。"

  我做所有事,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這個藉口。

  她沉默半天,最後卻沒有任何激動,低聲又問:"那麼……那天在樊樓,你叫我不用進去找從湛了,是什麼意思?"

  我讓她不用進去找趙從湛,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當時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嗎?我幾乎不記得自己那天說過什麼了,我只記得趙從湛對我說的話:

  恐怕未必一切盡如你意。

  那些豔麗的鮮紅,向我們緩緩爬過來,趙從湛躺在離我們三尺之遠的地方,平靜一如睡在春日花叢中。

  艾憫見我不說話,居然微微冷笑了出來,低聲說:"算了,反正一切都已經是這樣了。你喜歡我,你又剛好是皇帝,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她輕輕越過我,走到前面去了。我被她的話窒息住喉頭,站在那裡幾乎僵硬。一切都是這樣了。明日大寒,是我立她為妃的日子。

  錦夔殿裡的所有人都在張燈結綵,向她道喜。她依宮裡的習例賜了每人金花與銀蓮子,平靜如無波。

  我讓人將紅葶搬去溫室,她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到桌子上剛剛修花枝的剪刀,我覺得心裡不安定,和她坐在旁邊時總要偷眼往那裡看。猶豫了良久,悄悄叫人來把剪刀拿走藏好。我時刻跟在她的身邊,處處小心,也不過就一夜的時間了,明天就是冊立她的日子。

  當晚留宿錦夔殿。半夜裡突然發現自己站在那個懸崖邊上猶豫,下面雲霧都是灰黑。我看著暗蒙的虛空心生寒意,轉身奔離,卻原來身後也是懸崖,來不及住腳,就這樣在高處墜落。

  身體失了重量,令人恐懼地迅速下墜,而下面卻似沒有盡頭。

  我大駭,驚得一下坐起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30
五十八

  自母后還政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發夢魘了,卻沒想到今天又這樣。伸手去摸旁邊,沒有人。我忙到殿內尋找,發現她站在窗邊,看外面的池子。外面的幽光把她的臉映襯得銀白,彷彿沒有溫度,沒有人氣。

  我小心翼翼地到她身後環抱住她的雙肩,低聲問她:"怎麼了?睡不著嗎?"

  她回頭看看我,然後一言不發,回到床上,背對著我躺下。我看著她的後背心裡發毛。明日就是立妃的日子,可是她這個樣子,讓我極其不安。

  彷彿,會有最壞的事情發生。

  在黑暗裡,外面的月光被水波反射進來,在殿樑上面隱隱波動。而她呼吸平靜,似乎已經睡著。我壓低了聲音,就如夢囈般在黑暗裡對她說:"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孩子。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離開我……

  "只要你安下心來,我就把我整顆心掏給你,一輩子再也不會做你不喜歡的事情。再也不會。"

  一片寂靜。

  更漏的聲音,極遠極遠地穿過重重宮門傳到我們耳邊,低細得幾若不聞。彷彿這世間只剩了我們,在黑暗中浮沉著。

  "艾憫,我們一家人,你、我,還有孩子,一定能過天下最幸福的日子。"

  黑暗中,我彷彿看到她緊閉的雙眼內,淚水一樣的幽光在她睫毛下閃了一閃。

  但也只是閃了一閃而已。

  我們的言語再也沒有成聲。直到宮人在外面提醒我們,她應該起來準備弄妝梳洗了。

  今天比之昨天又更冷了一分。殿後的辰游池沒有多少流淌的活水,所以滿池的水盡成堅冰,沒有一點兒水跡。

  池子邊的沙地上,冰刺根根直立,我稍微去踩了一下,就聽見清脆的斷裂聲。這裡靠近大殿,殿基下的暖氣應該還可以傳到一些,沒想到已經這樣。

  我無奈地回床上和她講:"今天真冷,可也沒辦法了,你多穿些。"她微微點頭,突然抬頭對我說:"今天我要嫁給你了。"

  她的神情看起來還不錯。也許經過半夜的思慮,她已經承認自己的未來了,承認了,我是能給她幸福的人。

  因她的溫柔言語,我胸口緩緩地有些雲氣波蕩,低頭去吻她的頭髮,用唇輕輕抿過。她細微的呼吸,輕輕染在我的脖子上,氤氳的暖和。

  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現在外面雖然是天寒地凍,但殿基下面有取暖打的通道,燃起小火,所以裡面溫暖如春。她在我的懷裡,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我們的孩子。

  像夢境一樣。

  再等幾個時辰,我會有一輩子這樣美好的時光。我的人生即將完美。

  接近辰時,我也要離開。她自己先穿了內裡的素紗中單,然後叫宮女進來,幫她穿命服。宮女將她的頭髮全都盤上去,然後貼絞絲五絡金花九株,點珠小金花九枚,兩博鬢,外面戴上九翬四鳳冠。命服青質,以青羅繡為搖翟之形,黼領,羅縠褾襈。

  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妝扮,站在旁邊看了很久,看她的青黛眉尖,她的櫻榴唇角,她的秋水雙眸。她的美,是無一不合我心意的那種美麗。

  今日這般妝扮,光華絕豔,只是她的眉眼都是冷的,冷淡,少了應有的喜悅。看我的時候瞳眸一轉即掠過,漫不經心,那裡面星點流動的光澤都是沒有熱氣的。

  心裡未免難過,但是也無所謂了。

  等衣服都穿好了,宮女又給她仔細結上白玉珮,大綬兩條,小綬三條,中間帶玉環三枚,穿上青舄,上面的金飾紋是翬鳥。

  她的身材纖細,衣服又繁多,看不出來她有身孕。只是她穿青色沒有往日的淺色衣裳好看,真是遺憾。

  我不能和她一起到天和殿去,先行離開錦夔殿,吩咐她慢慢過來。

  出到殿外,看見稀疏的雪輕慢地從灰暗的天空裡飄了下來。才這麼一下子,就開始下雪。我皺眉,但也無奈,只要不下太大,還是無礙。

  只是今天真是冷,那些寒氣都是逼進肌體來的,裡面有地火,所以這樣暖和,一到外面,身子全都在瞬間僵硬,彷彿用力一敲整個人就會像冰塊嘩啦一聲碎掉。不知道她那些衣服會不會太冷。

  我回長寧宮用了早膳,馬上起駕出內宮城至天和殿等待她。皇后,各宮妃嬪全都已到齊,玉簡金寶也已經呈在案上,時辰只剩下那麼一刻,她卻還沒有到。

  我讓伯方去催她,伯方回來說:"說是已經出了錦夔殿,也離了內城了,可不知怎麼沒到這邊?" 我看看皇后與眾妃嬪不耐煩的神色,皺眉問:"那怎麼回事?難道人會在皇宮裡走失掉?"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8:30
五十九

  伯方忙下去叫人尋找,等待的妃嬪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閻文應奔進來,看看滿殿的人,不敢奏報。我心裡沒由來一陣恐慌,站起來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出去了,走到殿外,才問:"怎麼還沒到?"

  "路經集聖殿時,一定命我們停下,自己進內去了。"

  集聖殿,以前的儀元殿。趙從湛供職的地方。

  漫天漫地的雪還是細碎地下著,像我記憶中的,很久前艾憫小院裡那一棵槐樹的落花。當時我向她第一次示了自己的愛意,她卻漫不經心地拒絕了。今天的雪又讓我想到那一天的槐花,宮裡是沒有槐花的,所以我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花。

  那像塵埃一樣,細微的碎小花蕊,從此我再也沒見過。與那天的春日豔陽一樣,永遠消失。我早上醒來時明明還在手中的那些幸福,難道也要像那些塵埃般的花朵,只有被踐踏入土的命運?

  我恐懼極了,在細雪中,寒冷一直侵進身體。

  集聖殿今日無人當值,空蕩一片。

  聽到她的細微足音,在大殿內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我順著腳步聲過去,她穿著青質命服,踱到右邊偏殿,把門使勁一推,那門沒有上閂,緩緩就打開了。

  她提起沉重的裙幅,走了進去。我跟進去。她回頭看我,卻並不驚訝,對我點了下頭,然後自顧自抬頭看牆上掛的一幅畫。花鳥小品,蘭花。

  她淡淡地說:"看,紅葶的花是這樣的。他最喜歡紅葶。" 她轉頭對我說:"他的畫真好。"我默然點頭,倉促掃了眼那畫,畫上的蘭花開了胭脂色的風致。

  "不知道他現在若在的話,會是怎麼樣。"

  我低聲催促說:"我們走吧。"

  他現在已經不在了,以後,你要安心做我的身邊人,枕邊人,心上人。

  集聖殿外,是仙瑞池。池上結了冰層,殘荷還未收去,枯莖在冰中一一豎立。她眼睛看著池子,卻像盯在虛空中一樣。風從四面來,捲起她的衣服綬環,蛇一樣蜿蜒。

  我突然有了很不祥的錯覺。她一身青色站在這雪中,天色陰霾,卻有半縷陽光從雲層裡出來,在她的背後斜斜交織,就像不染纖塵的,還沒有來得及被空氣侵蝕就已經死去的蜉蝣一樣,帶著透明而脆弱的薄翅。

  我們的身邊,全都是還未下到地面,就開始消散的雪花。

  寒氣無處可去,狠狠地全逼進我的身體裡。

  她輕聲說:"我記得以前這裡的水只到膝蓋,現在看來似乎深了不少。"

  "只到腰間而已。"我呼吸都不敢出,慢慢地走到她身旁,然後迅速伸手去挽她,就在我的手即將觸到她的一剎那,她神情平靜地往後退了一步,跳進了仙瑞池裡。

  在冬天最冷的時候,那些破冰的聲音,淒厲,細微鋒利。

  我站在岸上,一動也不能動。那些冰水就像是激入我的體內,寒徹骨髓。

  她扶著池中的玲瓏石站了起來,在及腰的碎冰與水中,凍成青紫的容顏上,綻出奇異的冰冷微笑。慘淡,凶狠。她凍得不成人形,下身的血緩緩隨著漣漪一層一層蕩向整個冰裂紋,淡紅的血生根在銀白的寒氣中。

  她對我微笑,就如同趙從湛死去時,臉上的安定表情,無聲綻放。

  血做的朝霞,朝生暮死的蜉蝣,向我,艱難地帶著殘忍笑容,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孩子……誰要替你生孩子?"

  她瘋了。

  我跳下水,要把她拖回來。也不知道身體到底是什麼感覺,太過寒冷,刺進了骨頭反倒不再有感覺。她狠狠將我伸去的手打掉,猙獰地吼叫:"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現在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到我死,你這個殺死從湛的凶手!"

  這身邊的冰卻不是冷的,是沸熱的,那些怨恨從我的身體裡撲出,眼前昏黑,天地都沒了形狀。

  我苦求的全部未來,在冰冷中緩慢地蔓延到我的腳下,到最後,淡至無色。

  全都成夢幻泡影。我設想了千萬次的幸福,我準備用十年,用幾十年,用一生去呵護的小小幸福,她一下置於死地。

  可我所求不過每夜能替她擔心冷暖,不過想用一輩子討好得她專心看我一眼,我所求不過如此。原來我一場夢魘,全是空想。

  任我如何卑微乞憐,如何用盡心機,我連自尊都獻予了她,換來的,只是這冰水中的血跡。我拚死去愛的人,輕易把我卑微獻上的心,踐踏成糞土。

  "你難道……有這麼喜歡趙從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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