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她痙攣地抓著自己身後的石頭,眼神怨毒。"我有這麼恨你。"
身後的內侍將我拉上岸,一邊去扯她。我突然恨極,大叫出來:"不許碰她!"
內侍們全怔在那裡,我失了理智,衝著眼前的昏黑大吼:"讓她去死!死了就離開我了,跟趙從湛一起去死!"
任憑她死活,我轉身就走。
全身都濕透,可是也不能理會,我現在,什麼也管不了。
我付出所有感情,對身邊的姹紫嫣紅全都不管不顧,固執地等待在她的身後,只盼望有一天,她一回頭,看見我眼裡的企求,然後明白一切,對我一笑。
現在我絕望了。我沒辦法等到,我等不到,只好承認自己的失敗。我已經沒有辦法,也沒有力氣再歇斯底里去拚命。
她為了恨我,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殺掉。原來我這般的愛,換得這般的恨。
我愛了她十年,現在,我承認失敗。
到天和殿前,我軟弱地站住。
不知該如何說。我能對這一殿的人如何說?我如何告訴她們,我今天要立的妃子,因為恨我而殺了我們的孩子來報復我。我要如何說。
無法進去面對所有人,腦中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出來。身體冰冷,再也沒有力氣,跌坐在石階上。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在碧紗的另一頭給我講的故事。
在水漫金山時,白蛇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她把他高高托出水面,然後求那個要殺她的和尚說:"救我的孩子。"
現在,她殺了自己的孩子。
只因為裡面,有我一半的血肉。
第十八章 大寒(二)
寥落肯容成獨夢
我一個人在北橫門坐了一天,外面要進來的人都被伯方攔住。
我是應該要一個人好好想想了。想想我這十年,這所有的事情。我的失敗。我拼盡的這所有力氣,得來的就是她的怨恨與自己的悲苦回憶。我何苦再費力氣陪她把這般愛恨磨下去。
叫了伯方進來,低聲說:"叫人把仙瑞池的水排干,給我找個東西。"
伯方猶豫著看我,欲言又止,我示意他說出來。
"艾姑娘被人從仙瑞池中拉出來了,但是到現在還沒醒來……皇上是不是該去看看她?"
我木然地說:"不必了,讓太醫仔細點兒看著。"
錦夔殿裡面的蕭索天氣,灰黑的乾枯樹枝,背後的天空陰霾暗沉。那裡面,我是不該去的。如果這次進去了,我恐怕以後就再也沒有辦法從冬天裡出來了。我再不能要這樣的天氣。
外面已經是黃昏暗沉,雲裡帝宮雙鳳闋。一切都在昏暗中隱約。其實這所有的光華莊嚴都是表面的東西,內裡不過是淒清冰涼。
現在,這裡面連我唯一期盼的東西也已經死掉。
因為一直都在錦夔殿,長寧宮的人已經好久沒見到我了,看見我到來,一時間居然有點兒忙亂。
隨便讓他們侍候著我睡下。玉柱宮燈實在明亮,琉璃的折射光,令人煩躁。睡去也總恍恍惚惚。
我這才想起那些事情來。在暗夜裡怔怔地坐在那裡,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睡去。這般暗沉沉的夜,萬籟無聲,周圍全是寂靜。
想一想我的孩子,他竟然還沒有見到春天就離去了。我寧願用我自己的所有來換這個孩子,這未成形的血肉。可我未曾見到,來不及疼愛他,我就已經失去了他。
真恨極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