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61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2

第九十章 示情(下)

  憐香的目光由逼視漸漸變得柔和,如月光般掠過葉羽的臉龐。

  她輕聲道:“從上次你突然對我冷淡開始,我就無比的在意。那個時候,我自己也不懂,為何一直對你的冷淡這樣在意。我想了很久,覺得沒想明白就無法再次見你。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也不知道該去問誰。後來,有人告訴我,與其糾纏在心,不如去問清楚。她還告訴我,要跟隨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我來了。”

  葉羽無奈的笑,避重就輕的說著:“公主殿下既然也還沒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些什麼,又何必總是問我……”

  “我在意你躲著我,在意你對我冷淡。因為我和你在一起就會很開心,你懂得那麼多我不懂的事情,和你在一起總會有新奇的發現。你總會說中我的心事,和你在一起從不會覺得無趣和拘束。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雖然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的訴說急切而突兀,稚嫩的臉龐由於羞赧而漲的通紅,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卻是認真而堅定的。她是天之驕女,與生俱來的驕傲彰顯著她尊貴非凡的身份,就連告白也是如此的直白和理所應當。

  葉羽驚得呆愣在那裡,憐香會如此直白的告白是他從未想過的。太過意外的發生,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些心虛,不自覺的失神,左手不自覺按住放置相片的靠近心臟的位置。該回答什麼,該說些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能無措的看著憐香,也許只是看著某個空洞的方向。

  他的腦中,不斷重播她那句“我真的很喜歡你”,那像一個魔咒一般,讓他的思緒穿越時空,憐香的身影在他眼前同趙絲顏重合在一體。

  趙絲顏,那個如同魔咒一般的名字,那個傷他至深的人。

  “我的心意,葉大哥已經知道了。那麼,你能告訴我麼?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冷淡……”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些委屈的將頭靠在曲起的膝蓋上。

  葉羽凝了凝神,似是歎息的說:“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個答案,公主何必強求呢?”

  “因為我在意啊!”

  葉羽吸了口氣,輕笑道:“若公主一定要問,草民有很多理由,不知道公主想聽哪一個?”

  憐香皺起秀眉,倔強道:“每個都想聽!”

  葉羽此時已恢復了心情,他意態閑閑,微笑道:“就說最淺顯的一個吧。公主與草民身份地位南轅北轍,他日若是得皇命賜婚,必會與一名親貴子弟相配,此人,斷不會是草民。”

  憐香反駁道:“這個不算!父皇曾允諾我,除非我點頭,決不強迫我下嫁。”

  葉羽依舊淺笑,“公主可曾談過戀愛?可曾與人相愛過?”

  憐香坦誠搖頭,“沒有。”

  “我卻經歷過。”他的笑容微微苦澀,看著憐香的眼神充斥著傷痛和懷念,“所以我知道,若是早知沒有結果,一開始就不該太過接近。否則只會在長久的相處中彼此傷害。”

  憐香注視著他哀傷的眉眼,自己的眼中也漸漸凝成一股心疼的憐惜,她道:“曾經和你相愛的那個人,讓你很難過麼?”

  葉羽微微怔忡,他不曾想,憐香在意的不是自己愛過別人這個事實,而是為自己的難過而心疼。心裡突然洶湧的彌漫起濃濃的感動,她這樣的心思,叫人怎能不心動?這樣的感動伴隨著源自心底對真情的渴望,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然而,內心的悸動卻仿佛冬日裡盛開的百花,時刻提醒著他,虛偽的繁華無法長久,也無法接受。

  他淡淡一笑,道:“難過與否都已是過去式。”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曉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呢?”

  無奈於她的執著,葉羽微微沉默,片刻道:“公主,可相信前世今生麼?”

  “嗯?”不曾想他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憐香還是認真的思考著,“你突然這樣問我……嗯……雖然我不曾親身經歷,也沒有親眼見過,但我還是想要去相信的。因為,這是一個美好的期望吧。前世沒有完成的願望,或是沒有完美的情愛,今生或許就可以彌補了。”

  葉羽怔怔的看著她,她的心思如白玉般純良,如此溫柔的心思,是她身為一國公主天生的慈悲之性麼?這樣的她,與絲顏是不同的。絲顏不會考慮到這些,只會沉溺於眼下的快樂。

  刹那的失神後,他溫文笑道:“我是相信的。但我認為,今生與前世,並非彌補,而是償還。今生的業,來世還。若今生辜負了一個人,那麼來世就會被那個人傷害。同理,若是今生與相愛之人彼此傷害,那麼定是前世互相欠下的業障。”

  就像自己同她一樣。

  後世的葉羽與趙絲顏那般互相傷害至深,那是不是代表,前世的葉羽與憐香欠下了糾纏無數的業障。

  所以,不如在一開始就彼此疏遠,再沒有關係。

  他默默沉吟,道:“沒有傷害就沒有痛苦,若是沒有把握將來是否會彼此折磨,不如一開始就止步起點,免得今生來世糾葛無數、苦痛難盡。”

  憐香認真的聽,想要努力去懂,她品味著他的言語,感受著他唇齒間流露出的哀傷,“還沒有開始,你又怎知是彼此折磨,而非相愛相守呢?諸多的折磨痛苦,只不過因為那個人並非你命中註定,她只能給你帶來傷害。但若是有人一心一意的待你,你也不願意麼?”

  葉羽搖頭笑道:“那麼,你又怎知未來是否真的一心一意相愛相守呢?”

  憐香氣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你這人真無賴,淨會胡攪蠻纏!”

  葉羽凝神瞧著她,眼中流波滑動,大有傷神疼惜之態,苦笑道:“那麼,若我說,我生性不喜拘束,此生只願自由瀟灑的寄情山水之間,決不願禁錮於廟堂之上。公主,這些你無法給我,你懂麼?”

  她怔怔愣神,良久無話。

  葉羽溫潤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但此時此刻,卻覺得他的笑如此的讓人哀傷。

  憐香沒有說話,葉羽淡笑道:“我已不會再為了任何人,放棄我的自由。”

  憐香沉默了很久,葉羽不敢看她,只是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溫度那麼清晰,清晰的他無法視而不見。

  她的手突然伸過來一點,輕輕靠上他的手,溫暖而細膩的觸感讓他不禁全身緊繃,他本能的縮了下手,那溫暖瞬間消失。

  憐香的唇角掛著無奈的笑,她顫著聲音小心的問他:“今天,你會叫我的名字。你敢說,你對我,完全沒有任何的感情麼?”

  葉羽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仿佛手裡攥著一把冰冷的雪,他死死咬住牙關,仿佛不如此,便無法狠下心腸。

  他低了低頭,淡淡道:“白天直呼公主名字,確實是草民失禮了,情急之下誤了尊卑,唐突了公主,請公主治罪。”

  他的言語冰冷而堅決,冷到如針刺般麻木,他已能感到,憐香的熱情一分分消減下去。

  良久,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他。葉羽依舊斜靠在牆上,回避著她的視線,可是她的眼神,鋪天蓋地的將他籠罩起來,避無可避。

  她盯著他,只是盯著他,仿佛過了很久,才終於苦笑著說道:“騙子,你真是個大騙子。”

  ※※※

  接下來的日子,經過徐允恭的一番詳細的詢問和對質,受傷男子的身份最終還是被確定了下來,正是楊雪笙失散幾月的哥哥楊澈。

  楊澈不愧出身武學世家,身體素質奇好,重傷初愈的他便已可下床行動。與妹妹重逢後,他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這大概與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有關。

  從妹妹那裡瞭解了前因後果,又想到掉下懸崖那一刻意識模糊之間拉住自己的那雙手,雖然他絕不會承認,但一向心高氣傲的楊澈還是不禁對葉羽存了一份感激之情。

  在日後的接觸中,楊澈對葉羽的瞭解也並沒有更多,只是覺得自己這位救命恩人實在有些與眾不同,相貌俊朗,氣質清雅,總是穿一身白色的衣衫,頭髮隨意梳在腦後,狹長的雙目總是半眯著,唇角掛著悠然的笑意,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懶散又不羈的氣息。

  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只是隨意站在那裡不動,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就讓人覺得好像是隨波流動的水,就算想要伸手去抓,也抓不住他。

  無論怎樣,在得到太子和燕的默許後,楊澈同妹妹一起在楓羽軒住了下來。

  這樣的時間過的也還算快,那晚之後,憐香沒有再來找過葉羽,葉羽也很少回府去住。他每日在楊雪笙的逼迫下進行針灸治療,順便探討一下養生的問題,一來二去便越來越熟絡了起來。

  至於楊澈,他保持著沉默是金的風格,每天練練武打打拳,對著樹葉飛兩下暗器,反正葉羽也看不懂,每次跟他搭話也都被愛答不理的敷衍過去,所幸也不再理他,隨他去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3

第九十一章 天涯共此時

  前後停留了二十天左右,太子朱標決定啟程向西繼續巡邊,走之前根據朱元璋給的指示將憐香留在北平,並且簡單的囑咐了兩句。

  送走太子後的朱棣心底覺得稍稍鬆快了一些,但卻無論如何也是高興不起來了,總覺得心中有一塊地方很悶,悶的難受。

  太子這次北上巡邊,本以為只是對付過去的差事,誰曾想,卻讓自己憑空多出了許多的煩惱。

  朱棣坐在東暖閣的書案後,盯著被父皇駁回的奏摺發呆。

  那奏摺有些褶皺,邊緣也有些殘破,想必是上次被朱棣擲出去時扯破了一些。雖然知道父皇決定的事情沒有改變的餘地,但每當靜下來的時候,朱棣總是要拿出它看一看,好似要把那字裡行間的朱批刻進腦子裡一般。

  “京中諸事皆有太子主事,藩無召不得入京。”

  朱棣嘴角噙著似是而非的笑意,那笑容如冬日的冰霜一樣滲著慘白的顏色,也不知是苦澀還是嘲諷。

  突然,窗外開始滴滴答答的下起了細雨。

  朱棣慢慢被雨聲轉移了注意力,他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窗前。

  雖是有雨無風的夜晚,天幕月光竟皎潔的連烏雲也掩蓋不住。他慨然地歎了口氣,不自覺的便想到已走了多日的江月。

  借著雨夜奇景,他不禁悠然猜想,今夜有多少無眠客正與自己一起望著這月色呢?

  現在,朱棣終於切身地體會到,天地曠野茫茫滄海也與他無關的事實。不得不承認,時至今日,身為尊貴無比的藩的他,確確實實是孤獨的。

  朱棣走出房間,漫步在府中,決定讓一切寂寞就著雨水的沖洗而消失。他跟隨著這一年半來養成的習慣,順著自己的心意一路走到了明月軒。

  至少,曾經在這裡,他確確實實真切地嘗到過那種知心的感覺。

  此時的明月軒,沒有了流箏亭內的涓涓琴聲,沒有了趴在石桌上打瞌睡的少女,更沒有了那櫻粉色的靈巧身影。

  朱棣輕輕歎息,緩緩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房間此時的陳設很簡單,廳內的圓桌上,一張紙如羽毛一般靜靜躺在那裡。

  朱棣狐疑地走上前拿起來觀看,上頭只有龍飛鳳舞地短短一句話,與自己工整精煉的筆劃不同,那幾字歪歪扭扭而且毫不娟秀,一看便是出自書法菜鳥之手。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字體,朱棣不禁輕笑了一聲。

  “燕老兄,不要找我。”

  那紙上只有這樣幾個字。是江月留下的紙條。

  朱棣顫抖著手。

  不管如何努力還是失敗,只能眼睜睜地見紙張從冰冷的指尖滑落。這名自詡文治武功皆出類拔萃的藩,此刻卻連一張紙也抓不穩,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氣,他緩緩走出房間,站在廊下仰望著灰黑色的天空,嘴角一撇,劃過一抹苦笑。

  自此之後,他朱棣,又是一個人了。

  破舊小廟裡,江月散亂著一頭微濕的長髮,可憐兮兮的打了幾下噴嚏。

  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遮也不遮,反倒是相當淑女地捂住口鼻,只發出低微的能輕易被雨聲掩蓋過去的聲響。

  朱能正在後方靠著牆壁休息,江月實在不想吵醒他。

  抖了抖瘦弱的肩膀,江月一蹦一跳的來到廟門口。她心裡抱怨著好端端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兩隻手緊緊抓著披在身上的長袍,微微顫抖著又打了幾個噴嚏。

  “靠!真是服了!”一向不怎麼溫柔卻又裝的很溫柔的江大小姐忍不住輕啐了一下,“難怪人人都說變天像女人變臉一樣!”

  她微一沉吟,轉念翻了個白眼,又道:“……怎麼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自從離開北平後,她一路帶著朱能南下,去到個稍有名氣的地方就能逛上一天,朱能臨行前奉了朱棣的命令,凡是江小姐提出的要求全部儘量滿足,於是也並不催她,隨她慢騰騰的亂逛。

  本來聽說開封這次有個什麼慶典好像挺熱鬧,江月堅持要過去湊個熱鬧,朱能一路上對她唯命是從,兩個人這才會決定繞了遠路先去開封轉轉。

  原本只要順利,今晚是可以在開封府內的客棧好好睡一覺的,誰曾想半路下了這場雨,馬車陷進了泥裡,耽擱了行程,不得已便在這小破廟裡待上一夜。

  江月心情不好,便無聊的望著外面的雨夜發呆。

  “說來也怪……”她怔怔看著天空,喃喃道:“明明正下著雨,月色居然還這麼明亮。一點都不像雷雨天那樣讓人討厭,難道我真是月亮公主?呵呵呵呵……”

  她一邊自戀地傻笑著,一邊欣賞著外面的景色。

  烏雲也遮掩不了明月的光輝,銀粉似的月光照耀著透明的雨水,幽幽柔柔地在深夜裡散發沉靜光澤。

  若江月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文人,此時定要附庸風雅一番,好好歌詠下月的高潔和雨的優美不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了下,在心裡悠悠然想著,若是葉羽那小子,或許能瞬間寫就一篇文筆優秀的文章。

  若是……她盯著雨夜的雙眸漸漸怔忡了起來,若是換做燕老兄……

  燕……那樣一個有些內斂古板的人,現在是不是也正和自己一樣,獨自聽著沁涼滴水,望著熠熠銀輝呢?

  獨自一個人……

  想到這裡,江月突然像是吞了塊鉛似的,覺得胸口縮緊了一下。

  江月想起臨行前的夜晚,她與朱棣並肩站在東暖閣外的廊下,看著明月如輝。

  那時的燕朱棣,總是對自己無限維護,百般寬縱。她記得當時自己拿了一本妃姐姐送自己的琴譜,裡面很多字都不認識,無奈下只好在臨走之前厚著臉皮去問朱棣。

  那樣的夜晚,自己為他撫琴完畢,也是這樣月亮高懸於夜空,自己捧著那本琴譜,與他一同立於廊下。

  “平日裡從未見你讀過書,如今快走了,反倒用功起來了?”朱棣見她拿著書澀澀的問自己,英俊清朗的面容立刻揚起溫和的笑意。

  江月當時在那略帶戲謔的微笑注視中不由得臉上微微發燙,但她一向厚臉皮慣了,也只道:“等回家後沒人認識這複雜的字兒了,我得趁現在趕緊問問。”

  朱棣當時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問道:“為何沒人認識?”

  江月白他一眼,用這人真可憐的眼神看他,道:“我們那都寫簡化後的漢字,比你們這些字好記多了!不懂了吧你?”

  朱棣微微一笑,他從江月這裡聽到的怪事已經不只一兩件,也不在乎再多這一件。於是也不再多問,不假思索的將書中江月的困擾一下下解決。

  弄明白一些複雜的繁體字後,江月興致勃勃的重新坐下撫琴,在她細長無暇的十指帶動下,曲聲幽幽響起,一如她這個人一樣觸動著朱棣的心。

  空氣中的薄霧在兩人間飄渺,層層疊疊地藏匿猶豫的眼和一雙靈巧的瞳眸。

  曲罷抬首,江月正對上他蒼涼的黑眸,不禁心中訝然。

  “此曲曲風哀愁,可是又讓燕老兄傷感了?”

  微微一怔,朱棣這才回過神來:“我……”

  第一次看到冷靜自持的燕殿下閃過一絲驚慌的神色,江月一向無禮慣了,不禁捉弄他道:“莫非燕老兄心中思念著誰?”

  “你誤會了……”朱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離愁,他不願她看出自己隱藏在內心的情感,至少現在不願她知道。再次用平靜的面具掩飾起內心的黯然神傷,他聲音低緩輕揚,唇邊的笑意若隱若現,“有賢妻伴于身側,小心中怎會另有思念之人呢。”

  江月本就是玩笑,對於他話中的真假也不願計較。

  她低首撫琴,輕笑道:“借用燕老兄你那天說的話,不管咱們心中思念的是誰,至少此刻,陪伴在你我身邊的人,只有彼此。”

  想到這裡,江月凝望著月色的眼神不知不覺變得柔和,外面的雨聲漸漸停歇,只剩下殘留微弱的屋簷露水。

  江月本就不是細心的女子,朱棣給她的印象也並非脆弱。他的身邊環繞著層出不窮的文官武將,更有賢妻徐儀華的軟語寬解,但在如此寂靜的夜晚細細想來,那高高在上的親,將來天下獨尊的一代帝皇,卻也是如此孤獨的。

  她偏頭閉目,在喉間咽下一聲歎息,想到自己已不會再是那時對他說出“只有彼此”的人,而他,此刻是否仍處於使他發出“只有你我”的孤獨之地呢?

  江月本不知自己為何在這夜晚偏偏想起了朱棣,也許是因為即將離開這裡,多多少少有些懷念吧。也許因為這一年半他確實對自己很好很好吧。

  不管因為什麼都好,反正,也就是這樣了。

  將滑落的大衣重新蓋在自己身上,發尾還有些濕漉漉的,但她已無心再顧念這些細節,靠在廟中的柱子上,閉起眼睛的她顯得相當柔弱。

  “晚安,燕老兄。”她低聲喃喃的念著,倒數著自己無需再回憶這些的日子。

  晚安了,朱棣。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4

第九十二章 楊家後人

  葉羽銜著一抹愜意的笑坐在桌子前沏茶,神情極是專注。

  他的對面坐著一個男子,二十歲出頭,面目很英俊,只是橫亙在臉上的傷疤讓人覺得有些森冷的感覺。

  葉羽默默的玩兒著茶道,來客也並不出言打擾,主客二人就這麼對坐著,一時間很是安靜。

  時間並不算長,葉羽將斟好的茶杯遞到客人面前,這才開口道:“雕蟲小技,不知是否合楚將軍口味。”

  來客正是燕山衛指揮同知楚信,他連忙接過茶杯,道:“羽少爺的廚藝信一向有所耳聞,今日得以品嘗,實乃三生之幸。”

  “楚將軍真是客氣了。”葉羽攏了攏袖子,問道:“將軍今日想必是有什麼事吧?否則怎會百忙之中來我這小小的楓羽軒喝茶。”

  楚信微微一笑,誠懇道:“信確有一事不明,望羽少爺指教。”

  葉羽連忙擺擺手,道:“在下不過一介布衣百姓,哪敢談什麼指教,將軍有話儘管問便是。”

  楚信將茶杯放回桌上,稍稍正色,道:“那在下就開門見山了。羽少爺,那日燕山狩獵,到底是何人綁架了九公主?”

  葉羽微微有些意外,“楚將軍這話怎麼說?”

  楚信搖搖頭,神色認真,道:“我既然問出來了,就有幾分把握。當時我一路追了過去,也算是在現場的人,如今太子殿下雖然走了,但此事過於蹊蹺,若他日引出別的風波,定非易事,還望羽少爺切莫瞞我。”

  葉羽看著他,微微沉吟。

  楚信見他依舊沉默,不禁苦笑搖頭,道:“如此看來,這欺君的事確是事實了。羽少爺,如今你我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事情原委還請明白告知,否則在下可就真成了那最糊塗的人了。”

  葉羽露出一個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笑,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低聲道:“是朵顏三衛的狼女。”

  楚信微微一愕,隨即呼出一口氣,坦然喝了一口茶,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多了。”

  葉羽撥弄著茶杯的蓋子,淡淡道:“將軍好像不並擔心?”

  楚通道:“朵顏三衛暫時不是什麼大患。這次想必也只是誤闖了圍場,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也不會說出去的。只是……想來,他們竟敢擄了漢人做奴隸麼?這我倒是著實沒有想到。”

  “朝廷一向對朵顏三衛打壓多於安撫,陛下雖然主張懷柔政策來拉攏朵顏三衛,但手段依舊過硬。重軍看守鎮壓,互市成了空話一直未開,這些年給予朵顏三衛的利益太少,他們在草原過的不痛快,缺衣少糧,想必已經積累了很多不滿,在北元進犯的時候趁火打劫偷偷撈點兒好處也是有的。”葉羽淡淡道。

  楚信了然的點點頭,道:“這話也不錯,若我是朵顏三衛的可汗,也受不了一直在草原上憋著吃沙子。”

  葉羽笑了笑,說:“邊陲屬國本就多有異心,要是天朝聖國不能多多給予恩惠,恐怕遲早是要出事的。”

  楚信盯著他看了看,見他清俊的臉上始終掛著輕鬆的笑,不禁問道:“說著這樣的話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好像跟你完全沒關係似的。”

  “這難道跟我有什麼關係麼?”葉羽悠閒的反問。

  楚信微微詫異,說道:“事關國家,似乎和我們任何人都脫不了關係吧。”

  葉羽慨然笑道:“與將軍自然是脫不了關係,但我只是小老百姓,國家大事,哪是我能多嘴插手的事情呢。”

  楚信看著他,緩緩問道:“羽少爺才思敏捷,見解非凡,就從來沒考慮過投身仕途,報效國家?”

  “我不過是有點兒小聰明,離治國安邦的大智慧遠著呢。我這點兒本事,收拾收拾飯菜還算在行,要是研究國家大事,那就真是力不從心了。”

  楚信見他一臉惋惜,只笑道:“羽少爺還真是會說笑。”

  葉羽似乎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轉變:“雖說朵顏三衛並非心腹大患,但畢竟人心隔肚皮,今天在下將真相告知將軍,為長遠計,只望將軍與在下一起保守秘密。”

  楚信點頭道:“這個自然,無端挑起戰事並非信所願。只是……九公主竟也絲毫不在意?”

  “將軍放心,公主宅心仁厚,且聰慧過人,個中道理她比你我還要清楚,無需咱們擔憂。”葉羽大概自己都沒有注意,在談到憐香時,他臉上更深更溫柔的笑意。

  他雖然沒有注意到,但楚信卻看的真切,只是他也並不點破,沉默的由著葉羽裝傻充愣。

  許是察覺到自己提到憐香時微妙的變化,葉羽恍若無事般繼續說道:“話說那個被朵顏三衛抓去的楊澈,輕功暗器都是一流的,經常在院子裡練武,高來高去的,看得我都想跟他學學。”

  楚信心知他有意轉移話題,也就順著他說:“說來我還沒見過那楊兄弟的武藝,改日定要一見。”

  “這有什麼難的,這個時間他應該正在練武,我帶將軍去看看吧。”避開了不想談的話題,葉羽頓時覺得輕鬆不少,頗有興致的提議一起去看楊澈練武。

  楚信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不曾想對方真的有興致,他本來就是為了和葉羽建立交集,對方提出邀請自然是順著應了下來。

  葉羽帶著楚信來到楓羽軒的後院,就見到一身精練短打裝扮的楊澈正在練武。楊澈的功夫以輕功和暗器為主,他平日練武也很少是一招一式的套路。只見他閉目凝神,姿態隨意的站在樹下,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葉羽低聲笑了兩聲,對楚通道:“你看看,他每天都是這樣,也不知是在練什麼功夫。”

  他的話音剛落,楊澈倏地一下騰空躍起,如同閃電般消失在原地,葉羽只覺得眼前一花,楊澈卻又落回了地上,手裡多了一隻墨色的飛鳥。

  如此閃電般的身手是葉羽從未親眼目睹過的,此刻的他有些瞠目結舌,只是同他的驚奇比起來,楚信的表情更加耐人尋味。

  葉羽似乎發現身邊的人不太對勁,他詫異地問:“楚將軍,怎麼了麼?”

  將視線牢牢固定在把玩手中飛鳥的楊澈身上,楚信顯得有些激動。他顧不上向葉羽解釋,只是快步向楊撤走了過去。

  高手接近身邊,讓楊澈不自覺警惕了起來,他抬首凝眉注視著向自己走過來的楚信。

  “楊兄弟,‘北武絕’楊嘯綸楊大俠是你什麼人?”楚信焦急的語速同他以往的穩重大相徑庭。

  楊澈神色微變,他微微鬆手放飛手中的飛鳥,抿緊嘴唇死死盯住楚信。

  楚信見他沉默,不禁心中更加著急,他剛剛見識了楊澈快如閃電的輕功,那是足以和“南盜俠”夏洛獨門輕功媲美的絕世身法。

  這個世界上,只有恒山楊家的人才會習得的武學至寶。

  楚信看著楊澈與自己結義兄弟如此相像的眼睛,不禁深深吸了口氣,“你和恒山楊家是什麼關係?楊清是你什麼人?”即便答案呼之欲出,但楚信依舊想從楊澈口中得到確鑿無誤的證實。

  緊緊抿住的雙唇,終於在聽到楊清的名字後,由於震撼而微微開合:“楊清……是我大哥。”

  幾不可聞的聲音,但楚信卻覺得從未聽過比這更清晰的聲音。楊清同自己是患難之交,如今他苦苦尋找的兄弟就站在自己眼前,讓楚信如何能夠不激動?

  上下打量著楊澈,楚信伸手握住楊澈的肩膀,語帶激動的道:“你果真是我清弟的親兄弟麼?”

  楊澈微微一驚,不答反問:“你認識我大哥?”

  楚信猛地點頭,笑道:“當然!當然!我與你大哥,在戰場相識,歷經生死,共同從北元逃了回來!”

  看著楚信興奮的樣子,楊澈也不禁有些激動,他用稍稍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大哥現在何處?”

  “西北。”楚信眸中閃著光芒,語帶自豪道:“我與他都加入了藍家軍,我被皇上調來燕山,而他則奉命跟隨少帥去西北戍邊。”

  楊澈的眼中瞬間閃過狂喜,沉沉道:“藍家軍去年剛剛大勝北元……我大哥,是在那個藍家軍麼?”

  楚信哈哈一笑,點頭道:“當然,除了梁國公率領的藍家軍,這世間還能有哪個藍家軍。楊兄弟,不如這樣,你把令妹也叫來,聽我詳細跟你們解釋。”

  楊澈沉默看向葉羽,後者明瞭的點點頭道:“我去叫雪笙姑娘過來,你們去房裡說吧。”

  聽說有大哥下落的楊雪笙第一時間跑到了楊澈房裡,葉羽則感覺是別人家的事,他沒有什麼興趣聽八卦,也就自己回房看書去了。

  只是,從後來與楊家兄妹的接觸中多少瞭解到,楊家最小的弟弟不幸死在了北漠之中。好像是叫楊涵吧……這麼小就死了……別人只會看到戰爭勝利帶來的榮耀,可又有誰能體會旁人失去至親的悲苦呢?葉羽望著為弟弟素衣齋戒的楊雪笙而感歎。

  楊澈本就沉默寡言,自從上次和楚信聊過後,就更加不愛說話了。

  不過葉羽早就習慣了,由他去就完了。

  直到有一天,朱棣叫很久沒有回過府的葉羽帶著女神醫楊雪笙過府用膳。

  本來就是硬著頭皮去的,到了之後更發現這頓飯實在有些奇葩。

  這並不是因為飯菜有什麼不妥,實在是桌上的人身份各異。燕夫婦自不必說,一直住在這裡不肯回去的九公主憐香必然也在,除此之外,還有朱棣的護衛丘福,燕山衛指揮同知楚信,就連差點兒被當成刺客發落了的楊澈都在……

  葉羽不知道為什麼楊澈先到了這裡,他也沒有過多的心情去猜想。剛剛進門,他的視線和思維就被憐香吸引了過去。

  自從上次談話之後,二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面了。這一次見面,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只是,憐香的左手邊,坐著一個葉羽從未見過的英俊男子。

  而憐香的眼神,淡淡的掃過他,又掃過他身邊的楊雪笙,之後就扭過頭去,同那個男子談笑了起來。

  他是誰?這是葉羽腦中蹦出的第一個問題。

  為什麼她好像和他關係很好的樣子?這是緊接著的第二個問題。

  劍眉不自覺擰在一起,葉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與他一同進來的楊雪笙卻察覺到了。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快跟燕夫婦行禮。

  得到暗示的葉羽短暫的回了神,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向坐在主位的朱棣行禮,“爺,在下來晚了。”

  當著陌生人的面,他沒有叫朱棣二哥,保持著對君上應有的敬意。

  倒是朱棣渾不在意,笑道:“三弟快入座吧,憐兒身邊還有個座位。”

  葉羽心中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用不用這麼巧,他心中叫苦,腳下卻無法控制的向她身邊的座位走了過去。

  朱棣見葉羽和楊雪笙落座,笑著介紹道:“三弟,這位是你嫂子的胞弟,徐允傑徐四爺。”

  徐允傑?徐增壽……原來是他。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5

第九十三章 情牽

  葉羽還在愣神,憐香卻已先笑道:“徐四哥同我是青梅竹馬呢。”

  葉羽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他想用力扯出一個笑容,但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徐允傑臉上的笑意更濃,道:“原來是長姐和姐夫常掛在嘴邊的葉公子,這兩天允傑總聽到公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見,果然是豐神俊朗。”

  葉羽嘴上笑笑,“徐四爺過獎了,是我二哥不嫌棄我罷了。”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沒來由的暗自翻了翻白眼,瞎說什麼客套話,這馬屁還不是拍給朱棣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徐允傑有說不出的敵意,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就是莫名的看他不順眼。

  一頓飯吃的很和諧,可葉羽卻覺得很不和諧。

  憐香就坐在他的左手邊,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她在和徐允傑聊天,而同樣坐在她旁邊的自己,像是空氣一般。

  觥籌交錯間,葉羽亦能清晰的感覺徐允傑看向憐香的眼神是炙熱的溫柔,包含濃濃的情意,毫不隱藏。那情意像一團火苗一樣,灼的他眼睛生疼。

  他想避開,卻避無可避,只能拼命夾菜往自己嘴裡塞。

  可是,他依舊全神貫注在憐香的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她的右手,安靜的放在自己的左手邊上,可中間卻似乎隔著一道看不見但巨大到無法逾越的鴻溝。幾公分距離的表面下,仿佛存在著足以埋葬一切的萬丈深淵。

  葉羽覺得自己的心都燃燒了起來。那種感覺,仿佛是一股火焰從心底蔓延上升,被強忍著壓下去,又不停地竄上來。

  這樣的感覺,就像當初看到絲顏和江城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的難受,難受的快要發瘋。

  這種感覺,是嫉妒麼。

  嫉妒她對他笑,嫉妒她跟他說話,還是……嫉妒他可以毫不掩飾的去喜歡她。

  “三弟。三弟。”

  朱棣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葉羽這才抬頭看了過去,“啊。怎麼了。”

  徐儀華掩嘴笑道:“三弟怎麼發上呆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葉羽尷尬的擠出一個笑容,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去回答:“沒,昨晚沒睡好,可能有點兒犯困了。”

  徐儀華信以為真,連忙噓寒問暖一番,倒是旁邊的朱棣,悄悄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朱棣道:“三弟若是不舒服,待會兒回清羽閣休息吧,你也好些日子沒來府裡了,為兄想下棋都找不到你呢。”

  葉羽剛要推辭,朱棣又續道:“早前楊少俠曾向我請纓,說是想從軍入伍,我也答應了他,將他編入我的護衛中。今日,我想再拜託楊少俠一件事。”

  聽到這話,楊澈放下手中筷子,道:“請爺吩咐。”

  朱棣一笑,道:“拜託楊少俠,做我三弟的貼身護衛。”

  此言一出,葉羽和楊澈都是一愣。兩人沉默的相互看了一眼,倒是葉羽從對方眼中看出不樂意的情緒。

  看來自己真是遭人嫌棄啊,葉羽苦笑,起身道:“二哥,楊兄弟是真豪傑,跟在小弟身邊做個護衛,實在是屈才了,不如……”

  “三弟是大智大慧的人,楊少俠跟在三弟身邊,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況且我與三弟是金蘭兄弟,在你身邊跟在我身邊並無不同,也不算委屈。”朱棣淡淡的聲音,卻是讓人不容置疑的語氣。

  葉羽尷尬站在原地,楊澈雙唇緊抿。

  這時,憐香笑道:“四哥還真是偏心,對葉公子這麼好,誰不知楊少俠武藝超群,得他在身邊相護,葉公子在楓羽軒住的時候,四哥就可以放心了。”

  憐香這樣一說,葉羽更無法拒絕,只得訕訕笑道:“多謝二哥好意……今後……勞煩楊兄弟了。”

  楊澈雙眉微蹙,起身抱了抱拳,只說:“屬下遵爺命令。”

  葉羽苦笑了下,重新坐了回去。他明白楊澈同意的很勉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確實能感覺到楊澈不喜歡自己。

  何止是他,就連憐香,現在眼中也完全沒有自己。

  可自己,又憑什麼期望著憐香的溫柔呢。明明是自己推開她的……

  葉羽自詡學過心理學,平日總是高談闊論分析別人的感情,但其實,他自己的感情才真是一塌糊塗。

  徐允傑的出現讓他發現自己隱藏在心底對憐香的情感,但他卻想不透,自己的這種感情,到底是源於對憐香的喜歡,還是源于對葉絲顏的執迷不悟。

  抬手將一杯酒送入喉中,辛辣的味道瞬間順著喉頭一路向下延伸。那感覺好像是在嘲笑,嘲笑他的膽小懦弱,嘲笑他的優柔寡斷。

  他不想讓自己這麼在意,可他卻克制不了的去在意。

  越是在意……越是感到孤獨……

  夜晚,獨自一人躺在清羽閣的躺椅上,葉羽更加深切的體會到了當下的孤獨。連江月都走了,自己一個人還能撐多久呢。

  忽然間,一道溫柔的嗓音說道:“你倒是挺會享受。”

  這聲音無比熟悉,讓葉羽瞬間收回了所有思緒,他扭頭看向聲源,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憐香。她站在小道上,亭亭玉立。

  葉羽安靜的凝視著憐香,竟覺得移不開目光。她傲然而立的身姿,秀麗黑髮瀑布般灑在身後,衣袂輕輕蕩著,柔媚而又直率。

  “你在看什麼。”憐香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不,沒有。”葉羽被憐香問的清醒了過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眼神有多麼充滿欲望。然後,就不知所措了,他葉羽,居然在憐香面前不知所措了。

  “真的麼。”憐香靠近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距離似乎很近,葉羽好像都能感覺到憐香的氣息。他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自己都能察覺到臉已經紅到耳根子去了。

  果然,憐香揚起得意而狡黠的微笑,那是知道自己帶給他人什麼樣的影響力,自信美麗的女子才會擁有的笑容。

  葉羽突然站起身,大聲道:“公主。快,你先坐下吧。”

  憐香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末了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又沒把你怎麼樣,瞧你緊張的樣子。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本宮把你怎麼了呢。剛剛徐四哥還和我在一塊,要是被他聽了去,估計明天就要傳的滿城風雨了。”

  許是聽到她提起徐允傑,葉羽的神情又沉了下來。

  憐香不明就裡,還以為他在意自己開的玩笑,撇撇嘴道:“今天四哥說要把楊少俠派給你做護衛,你為什麼拒絕。”

  葉羽聽她提起這事,只如實答道:“楊兄弟自己不願意,我也不想耽誤人家的大好前途。”

  憐香微微沉吟,道:“我不知道四哥為什麼把他派給你,但是他既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了,你就不能拒絕……”

  稍稍停頓了下,她見葉羽面露不悅,歎息道:“不管你來自何方,接受怎樣的思想,你來到了這裡,就必須遵守這裡的秩序。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生存的法則。”

  葉羽依舊沉默的站在原地,憐香看著他,輕輕靠近他,讓他的雙眼正視自己的眼睛。

  “你的心裡,好像有很多事。那些是你的過去,我無法參與,也無從知曉。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不要想這麼多,那樣你能活的輕鬆一些。”

  葉羽直視著憐香的眼睛,他心裡的情緒複雜難言,甚至連自己都理不出頭緒,只是現在,他只想說:“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

  那語氣,好像受傷的孩子一樣委屈。

  憐香愕然,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她看著他閃爍的眼神,確定自己沒聽錯,之後就是清脆的笑聲。

  聽到她的笑聲,葉羽大囧。感覺自己真是白癡,沒事說那麼一句話,不是自取其辱麼。

  他兀自懊惱,憐香卻已先說道:“是你自己不回清羽閣住,怪我咯。也不知是誰,像躲瘟神一樣躲在楓羽軒內。我就該繼續不理你。”

  “我以為你眼裡只看的見徐允傑呢……”葉羽像是中邪了一般丟出這麼一句,說完他就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憐香瞪大眼睛,像是看什麼珍稀動物一般盯著他。最後終於忍不住笑道:“徐四哥和我是青梅竹馬,我和他一起玩到大,他很照顧我。”

  他喜歡你,當然很照顧你。葉羽頭腦一陣陣的發燙,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幸好腦袋有些疼,讓他的反應遲了幾秒。

  而這幾秒的時間,憐香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我根本沒有義務要和你解釋什麼,但是因為是你,所以我想說,我不想讓你誤會什麼事。關於徐四哥,自小我都把他當哥哥,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感覺憐香認真的眼神仿佛一把火一樣照在自己臉上,葉羽白皙的臉上不禁一陣陣發紅。

  “你不必跟我解釋……”

  “是麼。”分明是戲謔的語氣,憐香嘴角掛著近乎無奈的笑容,“可我怎麼覺得你很在意呢。嘴巴說話會騙人,眼睛卻不會哦。”

  “我……”葉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根本前後矛盾。可是……他的心現在亂極了,頭也一陣陣的疼,他很想從頭屢出一個頭緒,但卻不知從何處人手。

  看他自己糾結的樣子,憐香搖頭歎息,“看你平時瀟灑的很,沒想到也這麼優柔寡斷。不過,今天見到你,倒是讓我確定了一件事。”

  葉羽看著她狡猾的笑容,不禁吞了吞口水,問:“什,什麼事。”

  憐香湊近他,低聲笑道:“那就是,你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葉羽呆愣在原地,良久苦笑,“或許我是個傻子,但是我確定一件事。我和月都不屬於這裡,這次如果她成功的離開了,那我離開的日子也就快了。到那時……”到那時,你定會發現,我不過就是你生命中的一個意外罷了。

  他的語氣很是篤定,但憐香卻搖搖頭,道:“月姐姐是否真能瀟灑的走掉,還是個未知數。不是麼。”

  那時憐香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葉羽並沒有深思,他只是深切的希望江月能夠順利的離開這裡,回到他們應該回去的地方。

  只可惜,他的願望似乎再一次落空了。

  那天之後的第三天,江月回來了。

  得到消息的葉羽震驚的合不攏嘴,他一下子從躺椅上跳了起來,快步奔出清羽閣。

  為什麼回來。明明已經走掉了,為什麼要回來……

  葉羽的疑問,在見到朱能的時候得到了模糊的解釋。

  “我們沒有到泰山,只是剛進山東境內,江小姐就要求返程了。”

  她沒去岱廟。就證明並不是回不去。那她為什麼。

  “我去明月軒找她。”葉羽決定去問個明白。

  “她沒回明月軒。”朱能的話再次帶給了葉羽巨大的衝擊,“江小姐回來後哪裡也沒去,直接去了東暖閣。”

  葉羽僵硬的停住腳步,他最不想看到,最怕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這世間,唯有情愛二字最叫人難以割捨。那如同最強烈的毒品,除非經歷脫胎換骨的疼痛,否則是戒不掉的。

  原來憐香是這個意思,原來她也看出來了。

  葉羽捂住發疼的頭,難道我們就真的和這個時代脫不了干係了麼。月,這一路上,到底是什麼讓你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6

第九十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壺

  那一日,進入濟南城的江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事實上,越接近岱廟,她的心反而越亂。

  她也實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煩些什麼,回家不是挺好的麼?

  而此時,江月突地想起臨走前的月夜,朱棣送給自己的衿纓。

  那時他用溫柔到足以滴出水的聲音對自己說:“待你回到家中再打開細細看吧。”

  江月連忙伸手在自己的包裡翻找了起來,記得當時是有好好收起來的,好在一路上都有好好收著。

  衿纓不大,裡面也放不了什麼貴重的東西,但不知為何,江月卻感覺裡面似乎裝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物。

  那種感覺似乎是告訴她,若是打開了,有很多事情就會就此改變。

  但她還是打開了,卻似乎還沒有意識到有些什麼不同尋常的命運要就此改變,亦或是,從一開始就命中註定——

  註定她根本走不了!

  看到衿纓裡東西的一瞬間,江月就在心裡得出了這樣的答案。

  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紙,但是,那上面的字,卻像是最利的劍,刺進江月的眼中和心底。

  “夜有明月,光如錦緞。有美伊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見之不忘。至今知心知己,永念心間。自此春風十裡,亦不如你。”

  攥著那張紙,江月把臉埋入膝蓋間,重重地吸了好幾口氣。她雖然不像葉羽那樣對這些詩詞歌賦瞭若指掌,但起碼高中學語文時也是有些涉獵的。朱棣言辭中的意義,她非常清楚。

  江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得,為什麼想起朱棣就會讓自己心中如此悸動!破廟中,她聽著自己一個人的沉重呼吸聲,許久無法動彈。

  第二天的早上,當朱能聽到江月提出返程的要求時,顯得有些吃驚,他頗有些不能理解地問道:“江小姐的意思是……?”

  江月的眼神微微閃爍,她現在越來越確定自己的決定,因為,就算是在現在這種時候,她還是想到了離開北平時、最後一眼所見到的朱棣。

  “我玩兒夠了,回北平吧我們。越快越好,連夜趕路也行。”

  朱能並不會多問她什麼,他的任務只是無條件的聽從江月的一切指示。

  步調是堅決的,江月帶著朱能離開了濟南,朝原本處心積慮想要離開的北平走去。只是因為知道,那個人就在那裡,於是便構成了她回去的理由。

  是什麼時候、又是從哪一場事件開始呢?江月問著自己,還是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喜歡上朱棣的。

  只知道,等自己發現時,原來已到每一道呼吸都會想念他的地步。他的高傲他的溫柔,他調侃人時喜歡微仰起下巴的姿勢,他思考問題時微皺的眉頭,甚至是他滴水不漏的做事風格……

  對江月來說,朱棣是個直到現在、自己恐怕都未真正瞭解分毫的人。

  可即便如此,打從他把自己撿回來的那一刻開始,朱棣便一直是助她脫困的人。

  這一切的一切,一點一滴地累積成堅固的堡壘,在江月的心田上築起無人可及的高聳地標——讓她不得不正視事實,承認心中的情感——

  她已愛上這個史書上赫赫威名的一代帝皇。

  ※※※

  於是,此刻,當她闊別兩月再次站在朱棣面前時,面對著對方因震驚而無法說出一字半句的樣子,江月再一次確信——這次對她來說史無前例的情感,無關地位,無關身份,無關一切,是他就好。

  江月看著朱棣,微笑著說:“你沒看錯,我又回來了。這次回來,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見朱棣沒有接話,江月走上前將手中一直拿著的紙拍在他胸口,然後問道:“第一個問題,這上面的話是什麼意思?”

  朱棣低頭,發愣的看著那張紙,是她走前,自己放在衿纓中的那張紙。

  江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朱棣的回答。她突然歎了口氣,盯著朱棣,一字一頓的說:“你不說,就第二個問題吧。”

  “朱棣,我喜歡你。那麼,你呢?”她眼眸清澈,毫不避諱的望著他。拋開所有的顧忌,江月覺得這兩年來,自己從未有一刻如此坦誠。

  朱棣怔怔的看著江月,眼前女子的目光如水,如世間一切澄澈明淨的事物。那事物也洗滌著他的內心,讓他這兩月好不容易壓抑的情感瞬間再次浮了上來,在心中清澈的回應。

  “我……”

  “你什麼?”江大小姐似乎很沒有耐心的樣子。

  朱棣低頭指了指那張紙,“這上面……”他似乎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低著頭愣愣的不知所措。

  江月無語的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不說,那就先聽我說吧!朱棣,你聽好,我喜歡你,非常喜歡。因為你長得帥,因為你有學問,因為你很聰明,因為你對我很好很好。回來的路上,我想過無數個這樣喜歡你的理由,但是最後我發現,其實根本不需要這些理由,我喜歡你,只是因為是你。愛情不是一件商品,不是因為你是誰,不是因為你對我多麼的好,只是因為你是你,那麼我就會喜歡上你。如果你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歡我,那我就離開。”

  朱棣再次陷入了沉默。應該說什麼?應該承認麼?自己是喜歡她的啊,那就應該立刻承認吧!可是……

  等了一會兒,江月沒有等到期待的答案,於是她輕笑一聲,轉身道:“既然是我錯會了燕殿下的意思,那我還是走吧。”她幾乎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就走到了門口。

  “等等!”朱棣鬼使神差的就叫住了她,他覺得,如果這次不叫住她,可能他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她了。

  這次能再見到她,不也是最意外的驚喜了麼?

  “所以,燕殿下叫我等什麼?”江月扭頭見他依然愣在那邊什麼也不說,心裡不禁都有些鬱悶了。

  “我……”朱棣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或者該不該跟她說什麼,他有些躊躇地問道:“你不想回家了麼?”

  江月眉間微微一蹙,“為什麼這麼問?”

  朱棣苦笑道:“是,我是喜歡你的!就像這張紙上寫的那樣……可是,你很想回家不是麼?我無數次的覺得,我喜歡你的心情,完全比不上你想回家的期望……況且,這邊的生活步步危機,根本不適合你。如果我喜歡你,就應該滿足你……所以……”

  “所以你就不告訴我?”江月皺著眉問他。

  江月盯著他看了會兒,然後突然笑了,“燕殿下,你不覺得你的想法很自大嗎?”

  朱棣不解的望著她。

  江月白了他一眼,向他靠近了兩步,“你怎麼那麼有自信,你想的都是對的?這邊的生活是不是適合我,要我說了算。我會不會留下來,也是我說了算。這次的離開,讓我正視了自己的感情。喜歡上你,是我自願。如今,願意為了你放棄回家,也是我自願!”

  她的聲音原本低柔,可是此時聽起來,卻仿佛堅硬的玉石清脆敲擊,每一個聲調都那麼美麗。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衝擊,朱棣只覺得微微眩暈。

  是照射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眼麼?

  不,不是。是眼前這個女子,太耀眼了。

  這個女子,堅定,坦蕩,擁有不可思議的明淨晶瑩,她的喜歡,如此的磊落瀟灑,一旦確定,喜歡便是喜歡,比自己要坦蕩的多。

  朱棣不自覺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他的嗓音溫柔又夾雜著狂喜,“我從未想過,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江月開心的沖他笑,她微微回握他的手,說道:“我確實不適合這邊的生活。但是,只要你在,我就不會再害怕。所以,我一直要你在。”

  朱棣望著她,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她的身影,仿佛有豔豔無盡的刻骨柔情在流轉生波。他無法掩飾此刻的激動,比任何時候都要溢於言表,比任何時候都要真摯。

  “我從不敢想像你會喜歡我。”朱棣就這麼握著她的手,他的臉上有無盡的喜悅,他欣喜的神色照亮了他一直以來清冷的面容,“從今以後,只要你願意,我便永遠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他的目光這樣溫暖而堅定,帶著得到夢寐已久的幸福與希望的光輝。

  江月終於發現,原來心與心的距離,可以如此的近。她輾轉執著了半生的刻骨愛戀,竟原來只是這一步而已。

  ※※※

  江月在清羽閣外面徘徊了半天,當她來回來去溜達了第十五個往返的時候,她終於鼓足了勇氣邁了進去。

  葉羽此時正在屋裡坐著發呆,江月本欲躡手躡腳的走進去,誰知剛靠近屋門,就被人一把扭住了胳膊。

  江月痛的哇哇大叫,這倒是驚動了正在發呆的葉羽。

  “你是什麼人?”冷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江月暗叫倒楣,她痛的眼淚汪汪,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還是聞聲趕出來的葉羽把她救了下來。

  “阿澈快住手!這是江月小姐。”

  扭住江月胳膊的楊澈聞言微微鬆手,江月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出去。

  楊澈瞥了江月一眼,一聲不吭的閃沒了身影。

  江月指著楊澈的背影,大叫道:“哇塞!這人誰啊?在這跟本小姐耍酷?”

  葉羽一把抓住她,道:“別嚷嚷了,那是爺新派給我的護衛,進屋說吧。”

  “護衛?護衛了不起啊?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人,還扭著我胳膊,他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葉羽連拖帶拽把江月拉進屋裡,瞪了她一眼說道:“他還真不知道!你偷偷摸摸的進來,誰都會以為你是賊吧。”

  江月活動了下胳膊,哼了聲道:“嘁,我這不為了給你一驚喜麼。”

  “呵,驚有的是,喜就算了。”葉羽白了她一眼,道:“說吧,回來幹嘛來了?”

  江月嘿嘿一笑,頗有些不太好意思開口的感覺。

  葉羽嘴角一扯,冷笑了聲道:“咱們能回去麼?”

  江月搖搖頭,實話說道:“不知道。”

  “現在的岱廟什麼樣子?”

  “不知道。”

  “去過泰山了?”

  “沒有。”

  “那你幹嘛去了?”

  “……”

  沉默,江月陷入了沉默。這個問題,她確實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這次明明是要離開這裡的,但結果壓根沒到目的地就反悔了,如今面對摯友,她倒確實不知怎麼跟他說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7

第九十五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

  葉羽盯著她半天,最後無奈的呼出一口氣,道:“月,你不會真的想一直留在這邊吧。”

  江月抿著嘴唇,繼續沉默。

  “月,你不是很想回家麼。你不是一直說,自己不適合這裡的生活麼。你不是一直期盼著能早日回家麼。”

  江月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她躲避葉羽的視線,說道:“小羽,你說的這些我也真的很矛盾。可是,我也真的不想錯過他。”

  葉羽皺起眉頭,“你傻不傻。等你回到咱們的時代,會有成千上萬的好男人等著你去挑。我們不屬於這裡,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江月搖搖頭,她終於對上摯友的視線,一字一句地問道:“小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會來到這裡。為什麼去岱廟的人那麼多,最後偏偏是我們來到這裡。”

  葉羽被她問的一愣,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其實自己也有想過,聰明如他,怎會想不到呢。只是,他不願去深思,他害怕深思後的一些結論。那些結論,恐怕自己永遠也不想承認。

  “小羽,這都是命運。”江月卻不會去管這些,她想到了,便會說出來,“命運如此安排,它安排我們,回到這個時代。不是別人,也不是其他朝代。你剛剛說回到現代有成千上萬的好男人讓我挑。可是小羽,我已經挑了二十年了,一個也沒有挑中。是他們不夠好,還是我太過苛刻。也許都不是,只是緣分不屬於那邊。我來到這邊,認識了朱棣,並且喜歡上他。一切都是緣分,是命中註定。我在路上的時候就有種感覺,先不論我是否能順利回到現代,即便我這次真的回去了,我也再不會喜歡上別人了。這就是我最終選擇回來的原因,你明白麼。”

  葉羽被她說的呆愣在原地,他曾經在心中徘徊過無數次的想法,如今被江月突兀的道破,竟然令他如此不知所措。

  命運……但是,若命運的終端是萬丈深淵呢。難道不應該反抗麼。

  “月,你不懂。燕不同於別人,他的未來充滿危機,他註定是個傳奇。可在這段傳奇中你扮演了什麼角色,結局是什麼,我們現在都無法預測,也無從考究。也就是說,你的未來可能步步危機,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事情。”

  江月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你不是說不確定嘛,沒準兒是大富大貴一路太平呢。”

  “朱棣他自己都不太平,怎麼保證你能太平。他的命運是已知的,而你的命運是未知的,我害怕那未知裡的危機,所以我才極力的想要你趕快離開。”

  葉羽越說越激動,他納悶怎麼江月就是聽不懂他的擔憂,這邊的未來到底多麼的不確定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終用一種無語的表情望著他,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咱們回到現代,咱們的命運就是已知的了麼。”

  葉羽再次被她問住,命運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它是已知的呢……

  江月搖搖頭,道:“小羽,你很聰明,但有時候容易陷入一個盲區。說白了就是凡事想太多。可這世上有些事,想這麼多真的沒用。現在的情況,我喜歡朱棣,他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何必搞得那麼複雜。我勸你啊,別杞人憂天了,和憐香早早安定下來算了。”

  葉羽臉色微微一變,立馬道:“我跟憐香一點關係都沒有。”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這麼著急把自己摘出來幹嘛。眼神飄忽,瞳孔放大,手腳不自然。你明顯心虛了。”

  葉羽表情顯得更加不自然,他急於澄清:“我沒有。”

  “別再逃避了小羽,你不可能永遠逃避自己的真心。”江月卻似乎沒有繼續跟他打馬虎眼的意思了,“喜歡就是喜歡,這就是緣分,你永遠也逃不開的。”

  葉羽沉默了下來,他猶豫片刻,說道:“我實在不想躋身官場,也並沒有放棄回到現代的想法。所以……我和憐香……就先這樣吧。”

  江月搖搖頭,準備結束這次談話,她沖他擺擺手,道:“你自己糾結吧,我先回去了。”

  看著她走到門口的身影,葉羽突然說道:“月,你能接受和處理同妃嫂子之間的關係麼。”

  江月的腳步一頓,她似乎有一瞬間的遲疑,但轉瞬即逝。

  “我會好好接受的。”

  望著她離開時的背影,瘦弱卻堅強,葉羽微微歎息,命運麼。它究竟為我們安排了怎樣糾結的道路。這一刻,他竟然不受控制的想到憐香,他突然,很想見到她。

  初秋時節一向被譽為秋老虎,悶熱更過於夏季,此時的北平雖沒有現代的北京那麼油膩膩的空氣,但依舊是燥熱的。

  葉羽在清羽閣草草的吃了午飯,本來是準備睡個午覺的,但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耗到了申時,乾脆起來出去溜達溜達。

  是天氣太熱,還是他心情太煩躁,他自己也無法把握,只覺得悶悶的不得勁兒,腦袋好像也暈暈的疼了起來。

  這種好似不安和惶恐的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就好像當初看到絲顏背叛了自己的感情時那樣的鬱鬱,不,好像比那時還要煩躁。

  一路散步,順著小徑走到凝輝亭,遠遠就看到一個如水一般的身影俏立在亭中,不知她是否也像自己這般心中浮躁。

  葉羽一步步向亭中人走去,每走一步,江月的話就會在腦中越來越清晰。

  “喜歡就是喜歡,你不可能永遠逃避自己的真心。”

  真心嗎。可是,自己的真心到底是在哪裡呢。是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涯。

  有很多時候,當葉羽看著憐香的時候,他總會想起絲顏,她們兩個人是如此的相像,在他的腦中混淆,讓他總是在不經意間迷茫。

  葉羽停在憐香的身後,呆呆的望著她,以至於憐香回過頭來,看到的就是一雙有些呆滯的溫暖眼眸。

  那雙眼中似乎有著太多迷茫,使往日的精明染上了霧氣。

  憐香先是一愣,隨即略帶戲謔的笑道:“怎麼樣。月姐姐果然沒有走掉吧。收收神吧,來這裡發呆有什麼用。”

  聽到憐香的聲音,葉羽總算是回了神,他苦笑道:“她真是做了最笨的選擇。”

  “但她滿足了自己的心。”憐香姣好的面容上籠了一層薄薄的笑,似是有若有若無的憂鬱,又像是有些羡慕和嚮往,“我真的很高興,她和四哥最終能走到一起,在未來的日子裡,無論發生任何事,他們都一定對今日的選擇無怨無悔。順從自己的心而得到的幸福,就是這世間最最珍貴之物了吧。”

  葉羽被她的言語擊中,一瞬間茫茫然不知所措,迷蒙之間,他竟只能想到看到眼前的女子,天氣的炎熱,心情的煩躁,一切一切似乎都遠了,只有她在眼前。

  憐香見他沉默失神,不由得又上前一步,靈動的雙目直視對方,緩緩道:“你總是去思前想後考慮很多事情,卻似乎從不去考慮真心。你盤算著眼前的和未來的種種不安因素,卻從不將情意算在其中。究竟是為什麼。你為什麼就是要逃避呢。”

  憐香的容顏近在眼前,葉羽忽的感受到她的氣息,就連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清新之氣都顯得異常清晰。

  葉羽只覺一陣眩暈,臉上驀地發燙,不知是頭痛之症發作,還是這樣近的距離讓他不知所措。

  他垂下眼簾不敢看她,只想艱難開口:“公主,我……我只是……”

  他躊躇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麼,憐香見他如此,忽的伸出雙手撫上他的臉,稍稍用力將他的頭抬起,讓他直視自己。

  溫涼的觸感突然襲來,葉羽驀然一驚,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憐香,全身的感覺似乎都集中到了臉上,感受著憐香手掌的溫度,溫和又有一絲涼意,讓燥熱的初秋都清爽了很多。

  憐香臉色微紅,她的手有些顫抖,但依然用力扶住葉羽的臉頰,她的聲音顫抖卻又堅決:“若我並非公主,你可還會如此拒我於千里之外。”

  葉羽嘴唇微微顫抖,他微微一笑,道:“哪有什麼如果呢。你終究還是公主。”

  憐香咬咬嘴唇,倔強的神色浮現在臉上,她逼視著他,緩緩道:“若我願意放棄公主的身份,從此寄情山水,你可願,如月姐姐般,為我留下。”

  葉羽驚得呆愣在原地,太過意外。看著憐香堅定倔強的神色,他腦中一片空白,只在腦中心底浮現《紅樓夢》中的詩句“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他就這樣癡癡茫茫的出著神,憐香見他的樣子,原本就緊張的心緒變得更加拿捏不定。她稍稍鬆手,有些頹然地說道:“你不必急著拒絕我,反正還有些日子,等我要回京的時候,你再……答覆我吧。”

  憐香的失落和傷感,葉羽全部都看到了,他感受著憐香的氣息,感受著她手上的溫度漸漸從臉上消散,也感受著她言語中的黯然。

  憐香,憐香。

  葉羽心中癡癡念著她的名字,他從不知她竟會如此倔強,她對自己的用心讓他抑制不住的感動,她這樣的心思,他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會不為所動。

  只是,縱然千萬般的感動,他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甚至不敢去看她。她的眼神溫柔而又悲傷,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他如何能夠視而不見。葉羽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緊緊攥住雙拳,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思想找到焦點。

  良久沉默,憐香終於還是苦笑道:“我有點兒累了,先回去了。”

  葉羽凝視著她漸漸遠離的哀傷身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是這樣的心疼,他只覺得腳下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一步也挪不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8

第九十六章 長相思

  那之後的日子裡,葉羽果然沒有再見過憐香,只是偶爾從江月的口中聽到憐香的近況。

  這段日子江月過得很是開心,她與朱棣的戀情慢慢升溫,與徐儀華也達成了默契,燕府中上到妃下到奴僕已經基本都把她當做第三位主子了。

  在所有人眼中,江月成為燕的第一位側妃已經只是時間的問題。

  每每與江月的接觸中,葉羽更加真切的意識到,她已經不可能再回到現代了,因為她已經不可能再去過沒有朱棣的生活了。

  除了深深的歎息,葉羽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江月放棄了回去,可他卻並沒有,他不希望在自己的生活裡變成了英年早逝,更不希望自己的家庭變成了失獨家庭……

  只是,憐香……他該拿憐香怎麼辦……

  雖然一直儘量躲開,但在中秋節時,朱棣設置的家宴上,他還是不可避免的見到了憐香。當她的身影進入他眼底的時候,他似乎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如今想來,自己與她竟是有近一個月未見面了。

  腳步一瞬間的停滯,她的視線已經看了過來,視線相對的瞬間,她的唇角不自覺含上了若有若無的溫柔笑意。

  伺候宴席的下人將葉羽引至座位旁,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位置又安排在了憐香的右手邊。

  與上次不同的是,徐允傑的席位設在了徐儀華的身旁,同自己和憐香是對桌。而憐香的左邊則是一直歡聲笑語的江月。

  葉羽微微一愣,朱棣將江月安排在自己的右手邊,如此心思,已是將她作為側妃對待,眾人皆是心照不宣。

  席間除了偶爾的寒暄,葉羽並不怎麼說話,而江月卻是開心的侃侃而談,與滿腹心事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葉羽不說話,憐香也是沉默,兩個人就那麼默默的低頭吃飯。

  原本氣氛就很尷尬,而坐在對面的徐允傑又時不時的沖這邊看看,尤其是他經常止不住的將目光停留在憐香的身上,這讓葉羽感覺更加不舒服。

  葉羽想到之前徐允恭也表現出了對憐香過多的關注,這徐家的兄弟都怎麼了,一門心思都栽到憐香這裡了麼?他在吐槽別人的時候,卻偏偏忘記自己也對憐香如此上心的事實。

  “徐四哥大概是對你很好奇吧。”

  “啊?”葉羽突然聽到憐香的聲音,忙不迭的向她看去。

  憐香倒是依舊自顧自的夾著菜,只是說道:“否則他幹嘛老看你?”

  葉羽苦笑,心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你才對。

  這酸溜溜的話他當然沒有說出口,只不過既然憐香先跟自己說話了,自己也就可以順坡下驢,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徐四爺大概是覺得我太過平凡,實在沒什麼本事可以同你們這些天潢貴胄共坐一桌吧。”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自嘲,但憐香卻並不在意。

  “我過兩天就回京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麼?”

  葉羽再次愣住了,回京……她就要走了……恐怕很久都見不了。如果她明年還來,如果自己明年還在。

  許是感覺到他的沉默,憐香緩緩轉頭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用完膳陪我走走吧。”

  憐香熾熱的視線,盯得葉羽無路可逃,但她的聲音又十分的顫抖,好像已經做好了隨時被拒絕的準備。

  胸口沉悶的不知該說什麼,末了,葉羽只是點了點頭,輕輕應了句:“好。”

  晚膳結束後,葉羽為避嫌特意先告辭出去,站在東暖閣不遠處的樹下等待。

  憐香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稀疏的落葉飄下,那個白色的淡雅身影負手立在樹下。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襲白衣翩翩瀟灑,但又籠罩著太多思慮。

  慢慢向他走去,只在靠近的時候才發現,他也是一直看著自己的。

  “公主,我們走吧。”

  點了點頭,兩人沿著小路向明月軒走去。秋季的涼風吹來,降低了剛從暖閣出來的溫度。

  “後天我就走了。”先開口的是憐香,她淡淡的說:“這次也來了不短的日子,也有些惦記父皇的身體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沒日沒夜的看奏摺了,他總是這樣,從不知照顧自己的身體。原來母后在的時候還有人能管著他,現如今他更加不知收斂了……”

  葉羽與她並肩走著,靜靜的聽著她的話。他好像很享受這種感覺,憐香就在自己身邊,靜靜的說著什麼,不一定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哪怕只是閒話,只要這樣在一起,也是很恬靜美妙的時刻。

  葉羽安靜的感受這樣有她的時光,兀自出神,甚至連她說了什麼都沒有特別在意。

  憐香似乎是感覺到對方的分神,不滿的嘟起嘴,道:“你在想什麼?都不聽我說話!”

  葉羽詫異的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走神了。他看著憐香可愛的怨氣的神色,不禁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像這樣散散步也是很美妙的事情。更何況,與美同遊,似乎更是人生美事。”

  憐香瞬間紅了臉,她低了低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葉羽見她的樣子,不禁心中微微歎息,他猶豫一下,最後緩緩說道:“公主,上次你問我的事,我有仔細想過。你說若你願意放棄公主的身份,我是否會為你留下來。可這世間從來就沒有如果,從你剛才的話語中我已能體會,你那麼愛的你父親,又怎麼會離開他呢?”

  憐香愕然的眨了下眼睛,他說的也確實是事實。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自己本就是公主,也絕不可能拋棄父皇。

  看到憐香沉默,葉羽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腳步,直視著憐香道:“同樣的道理。你不會離開你的父親,而我,也想要回到我的故鄉,回到我父母的身邊。”

  “你家……你家不是遭了變故,就剩你一個人了麼?”

  葉羽緩緩搖頭,認真地說道:“我家在很遠的地方,只是我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罷了。雖然沒有把握,但我還是想要嘗試一下,看看能否回到我的家鄉。畢竟,身為人子,多多少少還是希望能在父母身邊進些孝道的。你能夠理解麼?”

  憐香咬了咬嘴唇,她的心突突的跳著,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思,可是,她又怎麼能夠說得出口呢?理解他,就意味著可能會永遠失去他,再也見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本性善良的她,還是點了點頭。她直視著他溫潤的雙眸,她怕稍稍移開一瞬就會錯失他眼底流過的真實。

  “如果……你嘗試之後發現,你再也無法回到你的家鄉了。那麼,你會不會願意……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願意為我留下……”

  她的聲音慢慢的變得細細柔柔,像是準備迎接會讓自己難過的事。

  “我會願意的!憐香。”這個答案恐怕是葉羽比任何真理都要肯定的答案,“若我註定是這裡的人,我會願意為你留下,絕不只是一點點的願意。”

  憐香緊咬下唇,心裡感動的一塌糊塗,她能夠看出他眼中的真相,他是真心說出這些話的。既然如此,自己還能強求什麼呢?自己不可能強求他放棄回家陪伴的可能,就像他也不會強求自己為他放棄父皇一樣。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哽咽的幾乎說不出隻字片語,這是他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在乎和關懷。

  “你可知,只要有你這句話,我就滿足了。”憐香死死握住他的手,真摯地說:“我會等你,在京城等你。若你不能回去,我希望你可以記得今天的話。若你回去了,我……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記得我……我知道你並不喜歡這裡……可是我……”

  “我一定會永遠記得你的!”葉羽打斷了她的話,用溫暖的聲線說道:“即便我日後回去了,即便我來到這裡只是個意外,但將來若回頭想起這段日子,我也一定會很慶倖自己來到了這裡。因為我在這裡遇見了你,憐香,就算我現在還有些模糊不定的心意,但你確實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外最牽掛的人。”

  是的,即便現在看來,葉羽依舊不希望長久沉溺在這個時代,但憐香無論如何都已成為他心中難捨難分的牽掛。

  那之後的第三天,憐香一早就準備出發了,不同於上一次,這次葉羽有來送行。

  徐允傑查看好馬車,將朱棣給的東西妥善放好,便去跟身為長姐的徐儀華道別。

  憐香跟朱棣和江月道別後,又走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身前。

  抬眼對上那雙溫潤的眼睛,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憐香突然心情好了很多,於是她也笑了,道:“葉大哥,你要保重。”

  葉羽揚起更深的笑意,點頭道:“你也是。”

  憐香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舍在裡面,她心裡很忐忑,畢竟始終無法確定是否從此再也見不到葉羽。但是,回家是他的願望不是麼?那麼,即便自己再難過,也會替他祈禱他可以實現這個願望。

  最後,憐香什麼都沒有留下。若是有緣,他們就會走到一起。若真無緣,無論留下什麼,對彼此都是長久的傷痛。

  葉羽當然明白她的心意,他站在原地,久久凝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19

第九十七章 長風幾萬里

  憐香離開北平後,葉羽開始將更多的心思用在打點楓羽軒上。這些日子以來,江月和朱棣的感情愈發穩定,朱棣對江月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允許她無視府裡所有規矩,由於江月活潑喜動,朱棣偶爾得空總陪她出去逛逛,大有如膠似漆的感覺。

  在這件事上,作為燕正妃的徐儀華表現出了應有的大度。她並未因此擺任何臉色,在江月到坤德殿問安時她的態度與之前並沒有任何不同,而且也經常在沒事的時候去明月軒找江月聊天解悶,兩人一下子更像是姐妹般親近。

  每次想到這些,葉羽都不禁搖頭感歎,江月是越陷越深了,恐怕自己再也無法將她拉回來。

  只是,如今看來,朱棣確實對江月很好很好,而江月在面對這段感情時也表現出了讓葉羽詫異的認真。

  她是真的很喜歡朱棣。

  如果這就是她命中註定的幸福,那麼作為朋友,只有真心的祝福她真的能夠得到幸福。

  看到江月,葉羽又不禁想到遠在京城的憐香。按照腳程算,憐香現在應該已經是回到宮裡了。要是這個時代有微信就好了,起碼可以讓她報個平安,總比自己現在總惦記著強。

  伸手撫上左胸口保存的那張照片,葉羽並非沒有察覺自己對憐香的在意,他只是害怕自己把憐香當做絲顏的替代品,若是如此,他就真的無法原諒自己了。

  葉羽對憐香的惦念隨著京裡送來的密旨被推向了轉折。

  年底的時候,燕朱棣收到了皇帝的密旨,密旨中皇帝朱元璋將精兵六萬調到朱棣的封地,並命令他在第二年的年初進行一次秘密的北伐,目標是北元殘部的太尉乃兒不花。

  朱元璋此次的作戰非常的秘密,他不知從何處得到了北元如今的情報,設計了兩個作戰路線,分別將指揮權交給他的兩個兒子,晉朱棡和燕朱棣。

  朱棣拿到密旨的時候,東暖閣內除了他還有丘福和朱能。

  在書案前來回踱了幾步,朱棣說道:“你們兩個都看過密旨了,可有什麼想法?”

  丘福和朱能交換了下眼神,由丘福答道:“四爺,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代表陛下對您的一種信任,也是陛下給您的一次機會,若我們表現的好,日後就可以在軍功上力壓所有皇子。”

  朱能也點頭道:“四爺在政績上已有非同尋常的表現,如今百姓齊頌賢聲譽,若再有北伐勝利的軍功,在軍中樹立更多的威信,將來定是重要的資本。”

  朱棣笑笑不語,他看看手中密旨,道:“無論如何,你們馬上通知張玉,讓他馬上從燕山衛中挑選一批精幹的親兵出來!”

  丘福和朱能應了聲是就退了出去。

  朱棣卻若有所思的再次看了看那道密旨,以及……放密旨用的明黃色盒子中夾著的另外一封信。

  憐兒這丫頭,居然這麼大膽,難道不怕父皇發現麼?

  即便再想吐槽自己妹妹的膽子,朱棣還是拿起那封信向清羽閣走去。

  彼時葉羽剛從楓羽軒回來,原本打算叫楊雪笙來給自己僵硬到快要斷掉的脖子做個急診,沒想到竟先迎來了朱棣。

  跟隨在葉羽身邊的楊澈看見爺進來便自覺地閃了出去,而原本正在泡茶的天旭則乖巧的加了一杯茶。

  都落座後,屋內就剩下朱棣和葉羽兩個人,葉羽的炭火擺在面前,伸出雙手烤著火,笑眯眯沖朱棣說道:“二哥今兒怎麼想起我了?沒陪江姑娘出去?”

  朱棣俊臉稍稍泛紅,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三弟不要挖苦我,我今天過來是有正事的!”說著,他將帶過來的那封信交到了葉羽手中。

  原本還在納悶怎麼會有自己的信,卻在看到信的內容時不禁睜大了一雙狐狸眼。

  信上只是簡短的內容,向他報了平安,並形容了京城近期的天氣和生活狀況,再囑咐他冬天要注意保暖,以防止頭疾再次發作。

  葉羽愣愣的看著信末尾的署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憐香!居然是憐香的信!

  看著葉羽目瞪口呆的樣子,朱棣倒是好整以暇的露出罕見的笑容,道:“憐兒從小到大都沒給我這做哥哥的寫過一封信,想不到今日收到了,卻是寫給別家公子的!”

  葉羽的小白臉突然漲的通紅,傻愣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憐香原來是知道的,她是知道自己心裡惦記著她的,所以才會寫這封信來。她竟然這樣懂得自己的心思,這樣細膩而溫婉的情意,讓葉羽在心中升起盛大的感動。

  朱棣溫和道:“你和憐兒既然有意,不如此次隨我遠征北伐,早日博取個功名,我也好能向父皇開口幫襯。”

  葉羽聽罷沉吟,末了無奈苦笑道:“其實……我和公主,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

  朱棣聞言收斂了笑容,他聽葉羽事到如今還在推脫,不禁心中不快,他語氣稍稍僵硬,道:“可是……若非你二人心有靈犀,以憐兒的性子,是絕不會寫這封信的!”

  葉羽的笑容僵硬,緩緩搖頭,道:“不瞞二哥,我們確實有過一次長談,彼此也都交換了心思。只是……卻實在還沒有到……談論……終身的地步。況且……我與家人失散,公主她瞭解我的心情,所以……”

  朱棣牢牢盯著他,見他面露苦笑,神色複雜,也不禁心下歎息,放緩了語氣,道:“你家中的變故我自是清楚,只是三弟,你難道要將自己一輩子禁錮於此麼?”

  葉羽凝眉沉默,他心中也是清楚的,若是真的回不去家,難道真要一輩子把自己囚禁在枷鎖中麼。只是,他心中的複雜和矛盾也並不只是這一件事,那只是不能對朱棣明言罷了。

  朱棣見他沉默不語,也只好搖搖頭作罷,只道:“你們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憐兒是我最珍視的妹妹,她自小無憂無慮,被父皇寵慣了,作為兄長,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希望她能夠幸福罷了。”說罷,他也不多糾纏,只是從懷中拿出那道密旨,遞給葉羽,道:“三弟,你看看這個,可有什麼想法?”

  葉羽詫異的接過密旨,只看一眼便微微震驚。且不說密旨中的內容,單是朱棣拿給自己看的這份信任,就讓他動容。

  微微沉吟,葉羽收起之前因憐香的信帶來的情緒,正色道:“陛下如此信任二哥,這是好事啊。”

  朱棣眉頭輕皺,道:“你還看出什麼了?”

  葉羽心中盤算,最後道:“這道密旨雖短,其中潛藏的信息量卻是極大的。上次北伐繳獲傳國玉璽,此等蓋世奇功是涼國公所創。如今再次北上,陛下卻將兵權分給二哥和晉千歲,可見對涼國公已是起了提防猜忌之心。”

  朱棣緩緩點頭,道:“不錯,藍玉在父皇心中想必已是不受信任的。聽說他在四川頗有威望,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見到涼國公皆是禮敬有加。他一向自詡為國之柱石,如今怕是也有些對太子不利的消息了。”

  葉羽暗暗咋舌,朱元璋的多疑病是深入骨髓沒得救了,偏偏藍玉又不知自抑低調,君臣二人免不了會生出許多嫌隙。

  葉羽盯著密旨一會兒,又道:“二哥,北元殘部的動向,可是你像陛下稟報的?”

  朱棣搖頭,道:“不是,我雖派出斥候,但大多數都是觀察朵顏三衛的動向,自從上次北伐勝利後,就再也沒怎麼捕捉到北元的資訊。”

  “如此看來,陛下的斥候部隊,要遠遠勝過北平。”

  朱棣沉吟默認,葉羽所說並不錯,這也是看到密旨後讓朱棣感到不寒而慄的一點。北平地處邊疆,斥候往返大漠與北平得心應手,自己曾多次派出得力的斥候部隊深入北漠,但今年也幾乎都是無功而返。而父皇遠在京城,卻能先自己一步得到北元殘部的消息,此等手腕和實力,實在非自己所能比擬。

  見朱棣沉默,葉羽躊躇片刻,最終還是說道:“二哥此行一定要慎重,這份差事,其實是個難辦的活兒。”

  朱棣微微側頭,問道:“怎麼?”不就是打仗嗎,自己這輩子也多多少少經歷了很多了。

  葉羽突然擰了擰眉毛,道:“太子是否還在邊境?”

  朱棣不及他有此一問,只點頭道:“是啊,皇兄如今應該是在太原一帶吧,那裡是晉兄的地盤,父皇也並未下旨召他回去,恐怕是要在這邊過年了,他……”說到這裡,朱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面部漸漸僵硬,臉色也不好了起來。

  葉羽見他的樣子,心知他也想到了,於是歎息道:“二哥這一仗,打好了算是太子巡邊督戰有功,打不好卻是二哥的罪責。雖不知陛下真意,但……”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朱棣卻是知道的。但……陛下多多少少有替太子爭取軍功作為政治資本的意圖。雖然太子此時在太原附近,比起自己,晉似乎更倒楣一些。

  朱棣抿起嘴唇沉默不語,他臉上一貫堅毅的線條在屋內微弱燈光的映射下顯得更加棱角分明。

  葉羽看著他,突然抑制不住的歎息,朱棣是個為國為民的好人。只是……有朱元璋這樣一個對任何人都要使用手段的父親,也著實是悲哀不幸的。

  “二哥。”葉羽突然溫和地說道:“此次遠征,該怎麼表現就怎麼表現,雖然陛下確實也有其他目的,但他也確確實實是要考驗你和晉千歲的。所以你一定要打一場漂亮的勝仗,不僅要表現你的軍事能力,也要表現其他方面的優點。”

  朱棣仔細品味著他的話,良久露出微笑,點頭道:“三弟,多謝。此番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葉羽微微不解,偏頭問道:“何事?”

  “我想拜託你,做熾兒和煦兒的老師。”

  “啥?”葉羽這下也確實是沒料到,“我?二哥,你看我這副德行,哪裡適合給公子們做老師的?”

  他自我貶低,朱棣卻是搖頭笑道:“他們是我的兒子,平素教他們的老師總是礙于身份差距無法對他們嚴厲,尤其是煦兒,他生性頑劣,幾個老師都被他氣得無可奈何……但你卻不同,你似乎從不將階級地位真正放在心間,必會對他們因材施教。你學識豐富,心志高潔,與那些趨炎附勢的酸腐不同,定可成為他們效仿的對象。這件事,我與你嫂子也是考慮了很久了。”

  葉羽稍稍有些驚慌,朱棣如此誠心的託付,到讓自己無法拒絕了。

  心中大歎無可奈何的葉羽,最終也只得抬手抱拳行禮,將臉上僵硬的線條隱藏起來,“多謝二哥的信任,我……盡力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20

第九十八章 西去大同

  那之後,在朱棣準備北伐事情的時候,江月登門了。

  葉羽給她沏了杯茶,笑道:“怎麼?情郎忙起來了,江大小姐終於有空想起我這老朋友了?”

  江月意外地沒有還嘴,只是默默的喝了口茶,她今天稍顯沉默,讓葉羽詫異不已。

  “小羽,我想問問你……”過了一會兒江月才開口,她語氣稍稍有些擔憂,“他這次去打什麼勞什子的仗,危險麼?”

  葉羽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沒什麼危險吧,畢竟他可是朱棣啊,現在是死不了的。”

  “你是知道的吧?這次戰役!”江月好似稍稍放了點心,“不如你直接告訴他怎麼取勝好了!”

  葉羽又是一陣沉默,他眉頭微微皺著,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江月見他如此,不滿道:“什麼嘛!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

  葉羽歎了口氣,搖頭說著:“我確實在史書上看到過這次戰役,只是……”

  “只是什麼?你不記得到了嗎?”

  葉羽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她,於是他對上江月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月,我跟你說實話吧……咱們來到這邊三年了,起初我還沒覺得的什麼,現在時間一長,時空穿越的後遺症才漸漸顯現出來。”

  江月在聽到後遺症三個字時,神情明顯一陣錯愕,她並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穿越還有後遺症嗎?

  葉羽垂下眼簾,歎息道:“最近我發現,我對歷史的某些認知,正在逐漸減退,而這些減退,只針對洪武二十年之後的事情……所以,像這次北伐這樣史料上沒有用過多筆墨的事件,我現在記憶也很模糊。我以為是我惡化了的頭疾鬧的,但是我背了本書做實驗,發現我的記憶力並沒有受到損害。換言之……損害的,只是對這些歷史的記憶罷了……”

  江月的眼睛漸漸睜大,她不可思議的看著葉羽,簡直不能形容自己的震驚。

  “月,我不知道是因為時空錯亂導致我的記憶出問題,還是說……因為我們的出現,導致自我們到來後的歷史發生改變,從而使我對這些認知的記憶出現減退。但是無論是因為什麼,總之,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慢慢將這些歷史……全部忘記……”

  江月的心底,頭一次出現了慌亂。來到這裡這麼久,即便是當初自己一個人面對時,都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慌亂。

  葉羽對歷史的瞭解,在江月的心裡,就像教科書一樣精准。她可以完全信賴他的判斷,只要不走進他記憶中歷史上存在的危機,那自己就可以相安無事。可是……現在的小羽,自己對歷史的認知已經不是那樣精確了。所以……他們很有可能,真真正正走入未知的危險中。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後喃喃地問道:“最近他好像在找一個人,叫什麼觀童,你知道麼?”

  葉羽在聽到觀童的名字時,狐狸眼就不自覺的彎了起來,他呼了口氣笑道:“這個人我知道,他是個勸降的高手,看來朱棣果然有仔細考慮這場仗該怎麼打。月,你現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我向你保證,這次北伐,他絕不會受任何傷!”

  葉羽的自信是有根據的,他在聽到朱棣尋找觀童的消息時就明白了朱棣的意圖。不戰而屈人之兵,正是朱棣此次北伐的重點。

  葉羽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另類的光芒,朱棣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他多麼的能征善戰,而是在於他太明白什麼情況該做什麼事情。他的這種能力,是養尊處優的朱標父子絕不可能具備的天賦。

  洪武二十三年初,人們還沉浸在一片新春的氣象中,朱棣就已經收到了來自西北的信件,信中約好了時間地點,將朱棣要找的人送到。

  仔細考慮了一下,朱棣決定帶著丘福秘密前往信中指定的地點銀川,為了下個月的北伐,現在的所有動作都必須小心謹慎的進行。

  但是得到朱棣命令的丘福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四爺,不如帶上三弟一起去吧。如今陛下漸漸對四爺委以重任,咱們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三弟是難得的人才,是時候收攬他在麾下了。”丘福開門見山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突然聽到這個提議,朱棣稍稍有些躊躇,“我之前多次表示想要招攬他,都被他婉言拒絕,這次叫他同去只怕也是吃閉門羹吧……”

  丘福想了想,笑道:“這件事就讓屬下來為四爺分憂吧。”

  一向低調溫和的丘福突然間露出這樣自信的笑容,朱棣當時有些半信半疑,但後來丘福成功勸說動葉羽一同出行之後,朱棣突然間開始對這個恭順的屬下另眼相看。

  後來朱棣瞭解到,丘福當初也沒怎麼勸說葉羽,只是去告訴楊澈和楊雪笙兄妹,爺要秘密去西北辦一件事,途徑大同渾源縣,問他們是否想去祭拜父母。

  楊家兄妹已經兩年沒有回過故鄉,此番有此機會定然想要同去。但楊澈是葉羽的護衛,楊雪笙又是為葉羽治療頭疾的大夫,朱棣表示他們必須經過葉羽的同意。

  葉羽是並不想去的,他表示楊家兄妹自己去就好,不需要管自己。

  楊澈倒是對於拋棄葉羽這個所謂的主人不管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但醫德過高的楊雪笙卻不允許自己拋棄葉羽這個病患。

  於是,在女神醫楊雪笙的堅持下,為了滿足楊氏兄妹的願望,老好人葉羽也就沒有多想一起去了。

  這件小事讓朱棣再次認識到了丘福的本領,他雖不像朱能武藝高強,也不似張玉能征善戰,他的過人之處在於他看人很准,並且很善於把握人內心的想法。

  丘福此人,是為帥之才。

  此次出行,朱棣一共只帶著丘福、葉羽和楊家兄妹,江月知道要出門原本吵鬧著也想去,但朱棣對她坦白說是要去辦正事,徐儀華又裝作可憐兮兮的說她要是走了自己得多寂寞啊。

  兩個人左說又勸的才打消江月的念頭,讓她乖乖在府裡跟徐儀華作伴。

  只是對於葉羽可以去這件事,未來的燕側妃有很大的意見:“哼,不帶我竟然帶著葉羽那傢伙去!”

  葉羽聽到後攤了攤手,道:“江大小姐,你要是能勸得動楊神醫,讓她放過我,我真心樂得在家呆著,換你去。”

  江月原本躍躍欲試,但在看到楊神醫陰沉著的臉時,只得訕訕的打消了念頭,只留下“死宅男”這三個字送給摯友之後便揚長而去。

  朱棣等人簡裝而行,由於是秘密出行,於是出了北平城便上了小路,北平城本就靠近邊塞,不多時便出了居庸關,一路上基本都是邊疆小鎮。

  自古邊塞多戰事,此時的蒙古雖已不是心腹大患,但每年打打遊擊偷襲一下大明邊境守備鬆懈的小鎮是時常的事。所以這沿途的光景雖不能說是民不聊生,但百姓們的生活也實在不似關內那般安心。

  葉羽騎在馬背上,沉默的看著沿途的民宅和農田。那偶見散落的磚瓦,泛著焦黑的麥田,都在向他呈現一個不爭的事實,原來即便是所謂太平盛世,邊疆的百姓也依舊生活在戰爭的陰霾之中。

  這一天的中午,他們在一個農戶中休息,主人很熱情的招待了他們,並端出了他認為最豐盛的飯菜,也不過只是簡單的幾個菜,配上了當時並沒有推廣的紅薯做主食。

  葉羽環視著這小小的農戶,簡陋的房舍,屋頂蓋著厚厚的草垛,並非是磚瓦。朱棣本想救濟這戶人家一些銀兩,但楊雪笙卻苦笑著告訴他,即使他給了錢,人家也不見得有用。像這樣離草原如此近的小村落,就算他們有錢,也買不到什麼東西。

  葉羽心裡清楚,這裡的問題不僅僅是蒙古人的騷擾,還有天氣的不適宜。這樣的天氣,農作物是無法生長的,即使有地,也幾乎不會有好的收成。

  中午原本是短暫的休息時間,但葉羽卻選擇幫助農戶的主人修葺一下有些破舊的屋頂。

  家徒四壁,是他對這戶人家的評價。本性溫和善良的他在心中充滿不忍和同情,儘量幫忙做一些事,是他認為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幫助。

  他本不願打擾休息中的其他人,但是朱棣卻不知何時發現了他,並且一起過來幫忙。

  原本就是養尊處優的朱棣,卻意外的沒有像葉羽想像中的那樣幫倒忙。

  對此,朱棣給出的解釋是:“我自小跟在軍隊中,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親力親為的。”

  也許是看出了葉羽對這戶人家的同情,朱棣有意無意的說了句:“這只是九牛一毛,而我的心願,是讓這樣的情況不再出現在大明的疆土之上。”

  葉羽在那一瞬間呆愣住,朱棣的這句話在他的腦中反復出現,甚至在日後的很長時間裡,都深深的影響著他。

  他突然覺得朱棣的形象又高大了許多,自己的所謂善良和同情,在朱棣的理想當中,竟是如此的渺小可笑。

  自己滿足於對這貧窮的一家人的微薄的幫助,而朱棣想做的,卻是徹底根除這樣的貧窮。

  最後向那破落的小村莊望了一眼,有什麼原本被一直壓抑克制的東西,在葉羽的心中悄悄生長。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21

第九十九章 渾源烽火

  從北平到大同並不需要多久的時日,朱棣一行人在大同分開,朱棣和丘福繼續向銀川趕路,而葉羽則陪楊家兄妹留在大同渾源縣祭奠父母。

  楊家本就是渾源縣人,常年住在恒山之上。那一次戰役中,楊嘯倫夫婦奮勇抗敵,保護了不少縣城的百姓。所以,戰爭結束後,由於楊家的幾個後人各自失蹤,百姓們自發的在城中修建了楊氏宗祠,用以感念楊家的恩德。

  此番楊澈兄妹二人回鄉祭拜,有些認識他們的百姓自是喜不自勝,但也心知他們此刻的心情,便不多做打擾,只將他們引到宗祠祭拜。

  葉羽跟在楊家兄妹身後,他雖非楊家後人,但他對這忠肝義膽、武藝超群的已故先輩本就充滿敬佩,此時有緣得以祭拜先烈,自是誠心誠意。

  三人祭拜完畢,楊澈突然對妹妹說道:“笙兒,你還準備留在這裡麼?”

  楊雪笙顯然並沒有理解哥哥的意思,她詫異的望瞭望他,“留下?我們不是要回北平……”

  “我不打算回去了。”楊澈始終沒有轉過頭來,他只是看著祠堂這中間的排位,“我想要去西北參軍。”

  楊雪笙似乎完全沒有跟上哥哥的節奏,“呃,可是……”

  “你知道的吧笙兒。大哥在西北,跟隨藍家軍的少帥戍邊。我真的很羡慕他!我想要去戰場,替咱們爹娘報仇!”楊澈終於轉身,他的聲音似乎是經歷無數次躊躇過後的堅定不移,“我想要去殺蒙古人,而不是窩在府裡,當一個侍衛。”

  一直低頭不知在想什麼的葉羽終於抬起頭,原本還以為事不關己,沒想到原來是針對自己的嗎?

  他目光透露出疑惑,其實他並不理解,楊澈若是想去參軍儘管去好了,為何要對自己帶有這麼強烈的不滿和敵意。

  楊澈對上葉羽的目光,說道:“我曾經向爺請願加入燕山衛,但被他拒絕了。並非我的能力不足,而是因為,他執意要我留在你的身邊做一個無所事事的侍衛。若你是藍少帥那樣的人物也便罷了,但偏偏,你卻是個整日只知窩在府裡喝酒論詩的酸腐書生罷了!”

  “二哥!你這樣說太過分了!”

  楊雪笙自從被葉羽救下後就對他十分敬重,此時聽哥哥說的實在有些過火,忍不住出言阻止。

  “笙兒!我早就對你說過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可你偏偏不聽!如今我確實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了,你是我楊家的人,是否要跟我一起去西北?”楊澈即便平時總冷著張臉,但他對妹妹一向是疼愛的,從未對她疾言厲色過,如今竟然會在這件事上讓兩兄妹起了爭執。

  楊雪笙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沉默的葉羽,最終咬牙搖頭道:“少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病人,我要留下來為他治病。”

  楊澈實在沒想到,到了現在,妹妹居然還是選擇跟在葉羽身邊。

  “這麼說的話,你就是不肯跟我去找大哥了?”

  楊雪笙矛盾的望著哥哥,她躊躇不定,不想離開哥哥是真的,但不想丟下病情剛剛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葉羽也是真的。

  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離開的,那麼就意味著,自己選擇哪一個,都不得不離開另一個。

  兩兄妹僵持不下,一直沉默的葉羽倒是開了口,“阿澈,我想你誤會了什麼。選擇去留從來都是你自己的問題,我並沒有要強留你的意思。至於我選擇怎樣的生活,似乎更是我的自由,也不需要任何人來評頭論足。”

  楊澈盯著葉羽無所謂的神情,心中更是不滿,他就是對他這副樣子看不慣,打從一開始就看不慣。

  在楊澈看來,葉羽不過就是個看上去學富五車但卻安于享樂的懦夫罷了。

  “哼!確實是這樣沒錯!我們最好從此再不往來!你這副樣子,真是比藍少帥差的遠了!”

  葉羽無奈的攤攤手,道:“你總是拿我和他比,但其實你自己也並沒有見過他不是麼?”

  楊澈皺起眉頭,生硬的道:“楚大哥告訴我的!藍家軍少帥藍磬,是個頂天立地、足智多謀、重情重義的真豪傑!”

  “什……”葉羽臉上本是不輕易起波瀾的,但他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也確實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

  “你剛剛說誰?藍家軍少帥的名字叫什麼?”

  楊雪笙從未見葉羽面上露出這樣震驚的神情,楊澈也似乎被他突然急劇變化的表情給嚇了一跳。

  “藍、藍磬啊!怎麼了嗎?”

  “藍磬……藍磬……”葉羽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會是石頭嗎?可是,怎麼會呢?就算是穿越,她怎麼變成了藍家的人?她怎麼可以變成藍家的人!藍玉他是會……

  葉羽突然覺得頭疼,他捂住自己的額頭,暗暗歎息。來到這邊時間越長,自己對這些歷史事件的記憶越是模糊。而且頭疼的次數越來越多,尤其是在仔細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

  楊雪笙見葉羽捂住額頭,心知他的頭疾又犯了,連忙想上前查看他的病情。

  就在這時,祠堂外似乎有一束火苗躥上天空,在空中炸開後留下寂靜散去的硝煙。

  三個人同時愣了愣,楊澈率先反應了過來,他快速沖到祠堂門外,望向北面的天空。

  此時,渾源縣城北面的烽火臺已經點燃,烈火熊熊映入楊澈的眼中。

  縣城中已開始有百姓的騷亂聲,家家戶戶的居民都被這晚間的烽火驚動。

  楊雪笙扶著葉羽的雙手已經有些顫抖,這樣的火苗,這樣的氣氛,她是經歷過一次的,而且畢生難忘。

  感受到氣氛不同尋常的葉羽心中也已明白,他抬起頭,盯住門口的楊澈。

  楊澈扶著祠堂門框的手指似乎要深深掐入木頭之中,他雙眼被烽火照亮,泛著猩紅的光。

  片刻,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向葉羽和妹妹傳遞著已被證實的訊息。

  “蒙古人來了。”

  此時的渾源縣城內,百姓們紛紛湧出家門,士兵們在城牆之上來回奔跑,用利箭、炮石向正在城外攀登的敵軍攻擊。

  楊澈輕功極好,當先向著北城門奔去,而頭疾發作的葉羽,只得在後面慢慢跟著。

  這樣戰爭的場面,在葉羽心裡只停留在電視劇裡的場景中,他從未想到,自己此生會親身經歷這樣的畫面。

  葉羽跟隨楊家兄妹攀上城樓,此時,渾源縣縣令鄭關已經在城樓上親自指揮著守城士兵。

  楊澈站在城牆邊,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下面。

  葉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城下到處都是蒙古兵,他們用鉤索、勾梯擲上城牆向上攀爬,後邊是大批的弓箭手向城樓上射箭。

  楊澈似乎是認識縣令,大聲問道:“鄭大人,怎麼突然會有敵人來襲?”

  鄭關看見是他,大聲回答道:“正是新春的時候,蒙古人一向胡來慣了!賢侄,你要小心,切莫讓流矢傷到你!”

  楊澈點點頭,他想了想,扭頭沖身邊的葉羽說道:“你快回到祠堂裡面去,這裡不安全!”

  葉羽盯著城下,搖頭道:“我沒事。”

  楊澈看著不斷飛過來的箭矢,心中一陣焦急,若此時葉羽有任何閃失,自己就無法跟燕千歲交代了。

  他懊惱的錘了把牆,沖葉羽大聲道:“你去城裡安撫百姓的情緒!讓他們趕緊回家去,這些箭飛來飛去都不長眼睛,射進城裡的也不少,萬一離這邊近的被傷到,總是糊塗丟了性命!”

  葉羽心想此言不差,便應了聲:“好!”他囑咐楊澈千萬小心,便帶著楊雪笙轉身向城下跑。

  此時街上稀稀兩兩的還有些慌亂的百姓,葉羽一路邊跑邊呵斥他們趕快回家,一些人立馬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鑽回家中再不敢出來。

  看到街道變得空蕩蕩的,葉羽心中總算稍稍定了定。

  正在這時,一陣哭聲傳入耳中,葉羽驚詫下回頭看去,只見城樓下不遠處跪著個小男孩兒,他面前趴著一個女人,那女人背上插著一支箭。

  葉羽心中一涼,他快步跑過去,地上的女人儼然已經是沒了氣息。那小男孩兒只是一味的哭喊,嘴裡一聲聲叫著“娘”。

  蒙古人的臂力一向驚人,他們射出的箭,每每總有越過城樓飛進城來的。只是葉羽確實沒有想到,竟真的會射中城內的百姓。

  葉羽看著哭泣的小男孩兒,心中頓時充滿悲涼之情,家破人亡竟真的只在一瞬間。

  他伸出手,試圖將小男孩兒拉起,他想告訴他,人生其實還很長,未來也許很精彩。

  可是,小男孩兒卻再也沒有等來自己的未來。

  也許是命運,頻頻射入的流矢,再一次向這個方向飛來,鬼使神差般正中小男孩兒的後心。

  箭矢射入肉身的聲音、小男孩兒瞬間停止的哭泣聲、以及那稚嫩的雙眼還沒來得及擦乾淚水就永遠失去的神采。

  這一切,都在葉羽眼前清晰的上演。讓他如被冷水澆灌全身一般,瞬間冰凍了身體。

  葉羽愣在當場,他眼睜睜看著小男孩兒前一秒還鮮活的生命,如今冰冷的倒在自己眼前。

  這就是戰場……真正的戰場……隨時,都會有人死去?

  巨大的心理衝擊讓葉羽真正清醒的認清了現實:自己就是穿越到了這個時代,無論再怎麼逃避,這都是已成的事實!

  一個稚嫩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葉羽突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燒了起來,他血貫瞳孔,猛地起身沖向城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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