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54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7

第五十章 慶功宴

  藍玉的慶功宴從中午就開始了,由於正值四月回春之際,朱元璋命人將宴席擺在了昭陽殿外。那裡緊挨著御花園,臨湖不遠,正是賞杏林苑杏花飛舞的大好地方,苑內絲竹管樂聲音清亮悠遠,沁人心脾。

  殿外平臺上正中擺著金龍大宴桌,皇帝朱元璋端坐之上,他的左側坐了太子朱標,右側坐著兩名少女,正是九公主憐香和年僅十歲的十三公主芷凝。

  平臺之下的左側,自北向南依次坐著有資格參加盛宴的妃嬪親貴,由於成年的皇子都已去封地就藩,所以此刻出席的親貴大多數是公主與駙馬。按規矩,憐香與芷凝也該坐在這邊,但由於朱元璋對憐香無節制的寵愛,使得他將憐香的位置設在自己的身邊。而芷凝年紀尚幼,最喜歡黏著她九皇姐,因此朱元璋也特許她坐在憐香身邊一同伴駕。

  平臺之下右側則坐著以藍玉為首的文武百官,幾位北伐的將領坐在藍玉身後。此時藍玉正一杯杯的喝下所有人敬來的酒,英氣逼人的臉上泛著紅光,實是春風得意。

  席間,朱元璋對藍玉很是親厚,幾度與其同飲,引得一眾親貴文武也紛紛向藍玉敬酒示好。

  藍玉剛從邊塞回來,精明的眸子裡帶著些許邊塞的僕僕風塵和未來得及被京都煙花鼎盛洗去的倦色。此刻他攬酒於懷,坐於百官之首,款款向眾人解答著征途之事。

  朱元璋聽著他的述說,臉上的笑容淡淡,只對坐于左側的朱標道:“涼國公是我大明第一名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無人能出其右。太子,你平日要多向涼國公虛心討教才是。”

  朱標低頭應道:“是,兒臣明白。”他舉起手旁酒杯,向藍玉道:“涼國公是我大明第一功臣,孤是後生晚輩,資歷頗淺,日後還望涼國公不吝指教。”

  藍玉見皇上和太子如此厚愛,連忙舉杯還禮:“多謝皇上看重,多謝太子殿下厚愛,微臣定當竭盡全力,為吾皇效力。”

  朱元璋飲下一杯酒,他瞥眼看向藍玉,眼中頗有深意:“愛卿,令侄機智果敢,在此次北伐中又有過人表現,聽聞你膝下唯有一女,朕有意令他為涼國公世子,待將來承襲你的爵位,愛卿意下如何?”

  藍玉聞言心中一驚,他知道這道聖旨將會影響藍磬一生的命運,他無法回應,但若拒絕皇上又顯得太過不識抬舉。

  左右為難間,朱元璋卻已笑道:“怎麼?愛卿不願意麼?”

  藍玉連忙站起身行禮,“皇上厚愛,臣感激涕零,就此替小侄謝過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抬手道:“如此甚好!噯,愛卿快快請坐!”

  藍玉謝恩後坐回席間。

  “英雄出少年,令侄實在是難得的才俊,朕對這樣的少年英雄頗為欣賞……”他漫不經心的環視了一下,不無玩笑地說道:“朕膝下的幾位公主中也不乏與令侄年齡相仿的,誒,朕把八公主洛盈賜婚給令侄如何?”

  此言一出,眾親貴眼神齊刷刷看向藍玉,又看看坐在不起眼位置的洛盈公主。

  藍玉心中咯噔一下,只覺一陣涼風吹過,從心底涼了起來,背上冷汗淋淋。洛盈公主比起倍受寵愛的憐香公主實在是不起眼的很,但無論如何都是一位公主,如果拒絕豈不是讓皇上面上無光?但若是應允,自己那位“侄兒”又實在並非男兒之身,到時豈不是欺君之罪?

  雖然前後不過幾秒的時間,但氣氛實在有些尷尬,藍玉愣在當場不知所措,洛盈見藍玉猶豫已覺面上無光,咬著嘴唇眼中含淚欲滴。

  朱元璋臉上依舊是不變的笑意,但卻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正在所有人都騎虎難下的時候,一個恬靜的聲音在朱元璋身旁響起:“父皇真是的,這是八皇姐的終身大事啊,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出來呢?再說了,咱們也該先聽聽八皇姐的意思才好啊。”

  說話的人是憐香,剛剛那短短的幾秒鐘裡,她已將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裡。她心中歎息,八皇姐貴為金枝玉葉,卻連終身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實憐香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是幸運的,能夠擁有父皇的寵愛,能夠擁有一切其他姐妹都無法擁有的權力。

  聽到憐香話語的朱元璋慈愛的看向她,笑著點頭:“是是,憐兒說的有道理!”然後他才轉頭看向下面的洛盈,道:“洛盈,你怎麼說?”

  左側的席間慢慢站起一個淡黃色宮裝的少女,她澀澀地對朱元璋道:“父皇……兒臣……兒臣與藍公子素未謀面,實在是……”她的聲音很輕,一如她這個人一樣,很不起眼。

  聽到洛盈這番話,藍玉如蒙大赦,他連忙站起身一鞠到底,“皇上,小侄年輕識淺,實在配不上公主金枝玉葉……是小侄沒有這個福氣……”

  朱元璋目光只是淡淡掃過洛盈,隨後落在藍玉身上,“如此的話,就當朕沒有提過吧。”

  洛盈與藍玉分別向朱元璋行過禮,才慢慢坐回原位。

  經過這一事,藍玉知道皇帝的試探已經開始了,他再沒有剛才的心情暢所欲言,只是應付著不斷來敬酒的人,心中只覺得有絲絲涼意。

  而另一邊,洛盈那裡也再沒有什麼好心情了。她臉上有些蒼白,剛剛差點當眾出醜,只覺得委屈到了極點。她身旁的三公主安慶一邊安慰著她,一邊沒好氣的說:“父皇也真是的,沒事提什麼指婚,好端端的到給咱們姐妹添了不痛快。”

  洛盈並沒有接話,只是肩膀微微顫抖。

  安慶續道:“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憐香一句話父皇就給了她自己選駙馬的權力,這樣的宴會場合竟然還能坐在父皇身邊同大皇兄平起平坐。”她拍了拍洛盈,“你也是,遇到事情就六神無主,也學學人家憐香,在父皇面前撒撒嬌才是本事!”

  “三皇姐……我……”

  “你少說兩句吧!還嫌不夠亂的?”洛盈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安慶和洛盈同時抬頭看過去,見到了已站起身來的大公主臨安與二公主甯國。

  臨安只是端莊的站在一旁,甯國卻道:“少說話多做事,省的父皇耳根子沒個清靜!你們看著憐兒得寵眼紅?哼,平日裡你們若是能有憐兒一半的孝順懂事,父皇也定能少操不少心!”

  說完,不待安慶有說話的機會,臨安和甯國就已轉身走了。

  案上名酒佳餚,鮮蔬野味,微風拂面,箜篌悠悠,曲聲蕩蕩,令人心曠神怡。

  憐香淺淺的品著桌上淡酒,酒過三巡之後卻也覺臉上微熱,她見朱元璋此時興致也好,輕聲說道:“父皇,兒臣想去園中散散步。”

  朱元璋慈愛一笑,“去吧。”

  “父皇,我也要去!”聽了憐香要去散步,一旁的芷凝也定是要跟著了。

  朱元璋心情正好,大笑揮手:“同你九皇姐一起去便是!”

  “謝謝父皇。”小小的芷凝咯咯笑著,嬌俏可愛。

  憐香向父皇微微行禮,又點頭示意錦霞與初美隨行,便被芷凝拉著走遠。

  御花園內的空氣比昭陽殿外又好了些,百年古木藤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比別處多了清爽之意。

  憐香拉著芷凝漫步其中,頗覺愜意。

  及至湖邊之時,只見一道墨色的瘦小身影臨風而立,手中握一卷書,搖頭晃腦正在背誦。許是聽到腳步聲,那少年扭頭看了過來,憐香微微一愕,只覺這少年十分眼熟。

  少年看清憐香相貌,忙低頭拱手道:“小姑姑好……”他又低眼快速瞟了芷凝一眼,面上一紅,低聲續道:“芷凝姑姑好。”

  那少年看上去只比憐香小一兩歲的樣子,突然受他如此之禮,芷凝不禁怯怯的退開兩步。憐香笑道:“芷凝,這位是大皇兄的長子,論長幼之序是你的侄兒。”

  芷凝只是微微點頭,依舊躲在憐香身後。

  那少年正是太子朱標的長子朱允炆,憐香是孝慈皇后之女,地位超然,朱允炆自小便與這位只大自己兩歲的姑姑頗為熟絡,便一直稱呼她“小姑姑”。而憐香自幼便以長輩的身份與他來往,此時也顯得比朱允炆要成熟的多。

  朱允炆的長相本不俗,此時一襲墨色裘袍華色出眾,然而自幼被拘束甚嚴,不免神色拘謹,眸中亦無多少炯炯神采。憐香伸手撣了撣他肩上柳絮,溫言道:“這般好的興致?在這春風之下讀書。”

  朱允炆尚有些稚氣的臉上露出淺淺沮喪之情,淡淡道:“我功課沒有做好,母妃罰我在這裡背書。”

  憐香一愣,朱標此時的太子妃是朱允炆的生母呂氏,她是出了名的嚴苛,又是急性子,想必是在氣頭上說了什麼重話,讓朱允炆如此吃心。

  微微一笑,憐香好言安慰:“你母妃也是為你好,不要太在意,母子終究是母子,她疼你愛你之心勝過所有。”

  朱允炆低聲答道:“是,多謝小姑姑關懷。”

  憐香溫和道:“也不早了,正是午膳時分,你快回去用膳吧。”

  朱允炆聞言愈加低頭,輕輕搖了搖頭,“母妃要我背不好不得回宮用膳。”

  憐香微微吃驚,“這怎麼行,哪能不用膳的?餓壞了可怎麼辦?”

  “母妃說要勤奮念書才會有出息。”

  憐香歎息道:“你母妃希望你爭氣是不錯,可你也得愛惜自己的身子。”沉吟一下,憐香笑言:“無論如何眼前最緊要的還是先用膳,不介意的話,先到我宮中用午膳吧。”

  “這……”朱允炆微微遲疑。

  憐香笑道:“你且放寬心,只有咱們在場的人知曉,你我不說出去,凝兒年紀還小自是不會說出去,小霞與初美也定不敢說出去,如此你母妃便不會知道了。”

  朱允炆微一沉吟,繼而深深一鞠到底,“如此,多謝小姑姑。”

  憐香命小霞先一步回到飄香宮叫膳房準備午膳,自己則帶著朱允炆與芷凝隨後便到。

  許是真的餓了,朱允炆不一會兒便將膳食吃了乾淨,他放下手中筷子,不好意思的沖憐香笑笑,“我吃飽了,多謝小姑姑。”

  自從遇到朱允炆後,芷凝就很少說話,此時又枕在憐香腿上睡著了。憐香輕輕拍著芷凝的背,抿嘴輕聲笑道:“不必客氣,若以後你再不乖惹你母妃罰你餓著背書,你便可來投奔於我,我這裡總是會有飯吃的。”

  朱允炆微微抬頭,眼中有著懇切的溫意,“小姑姑的關心侄兒銘記在心,日後無論何時,侄兒也定會牢記小姑姑的情誼,決不敢忘。”

  他的話中帶著誠懇,憐香不禁微微一笑,“你我是至親,又有一同長大的情分,你不必謝我,也不必放在心上。”

  朱允炆嘴角微揚,他拱手,低聲道:“兒臣還要繼續背書,先行告退了。”

  太子妃教導過於嚴格,使得這原本應該青春洋溢的少年被教導的過於守禮,不免老氣橫秋。憐香望著他離去時黯然的聲音,不禁輕輕歎氣。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8

第五十一章 再相逢

  城門外,墨瑤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頭西下,進出城門的人也越來越少,眼前的景色慢慢變暗,墨瑤的心也越來越冷。

  “墨姐姐,天色已經不早了,眼看就要關城門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曼兒不忍見墨瑤繼續站在城門口,出言勸道。

  “你先回去吧,我繼續等他。”

  “姐姐……”曼兒無奈的喚了一聲,她瞥眼看到守在一旁的何以徹,繼續道:“姐姐,你若是不回去,恐怕何公子也要繼續跟咱們站下去了……”

  墨瑤收回視線,淡淡回應,“不勞煩何公子,你們先回去吧。”

  “墨瑤姑娘,我還是陪你一起吧……”何以徹的聲音很低,幾乎被微風淹沒。

  驀然間,一陣馬蹄聲漸漸接近。

  “我叔父他們應該到了些時候了,咱們三個本可以晚些天再回來,一路遊山玩水,我說你們兩個著什麼急?”

  “少爺,楚兄帶著亡妻的靈柩一路隨著元帥回京,咱們若不快些,又如何幫他安葬亡妻呢?”

  “就是!藍兄,咱可不能放那姓楚的一人回來啊,萬一他要是想不開怎麼辦?”

  “……我說你們倆這一唱一和的,得了得了,是本少爺不體貼了!”

  墨瑤驀地抬頭,不遠處,三匹馬優哉遊哉的踱了過來,領頭那一人的皮膚白皙相貌俊秀,臉上永遠掛著陽光的笑容,溫暖著墨瑤曾經寒冷的內心。

  “藍大哥……”墨瑤不自覺的低喃了一句。

  那三人正是走在大軍後面的藍磬、楊清和紀綱。他們因為紀綱的病,所以走得慢了些,而楚信則為了安葬夫人一路跟著藍玉大軍趕回。

  此時走至近前,藍磬自然也看到了墨瑤,她微微一愣,隨即勒住馬韁。

  “墨瑤?”藍磬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

  身後的楊清見她停下,也勒住韁繩,不解問道:“藍兄,怎麼了?”

  “沒什麼,遇見了個熟人。”藍磬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向墨瑤走去。

  藍磬的臉上依舊帶著慵懶的笑容,她開口問道:“墨瑤,你怎麼來……”

  話還沒完全出口,卻覺懷中多了一股溫暖的氣息,藍磬呆呆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墨瑤知道自己此時的舉動很失態,但她就是控制不了,想念數月的人此刻正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不用再擔心,不用再忐忑,他依舊是那樣陽光的笑容,依舊是那樣溫暖的聲音。

  於是便再也控制不了的讓自己撲進那期盼已久的懷中,平日清高冷漠的姿態消失了,藍磬就像是冬日的陽光,把她心中的冰雪也照射的只剩似水柔情。

  “藍大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剛才沒有看見你,我以為,以為你……”

  藍磬被她弄的不知所措,這算什麼?被一個女人投懷送抱?藍磬心中尷尬,但聽了墨瑤的話又覺感動,總是還有人對自己如此關心,如此將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

  自從穿越到這裡,藍磬失去了所有親人。

  以前每次回到家裡,總是有父母等在家中,後來出國留學時,也有小羽他們在一起。

  無論走到哪裡,當她打開家門喊道:“我回來啦!”的時候,總會有人回應她:“你回來啦!”

  可是現在,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如此回應了。

  所以,她現在覺得無論在哪裡,都是在外面漂泊,何況與她關係親近的藍玉和紀綱此次都同她在一起,更讓她覺得在藍府還是在邊塞,實際上都沒有什麼區別。

  可現在,似乎不一樣了。

  因為有了墨瑤的等待,讓藍磬覺得,原來京城真的就是她現在的家。因為這裡,還有同小羽他們一樣的親人在等著自己回來。

  那一瞬間的感動,讓藍磬差點掉下淚來,輕輕拍了拍墨瑤纖細的背,她笑著安慰:“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沒缺胳膊也沒斷腿!”調皮的眨眨眼,她握了握墨瑤的手,卻皺眉道:“怎麼手這麼涼?”

  墨瑤的手微微一抖,感覺藍磬手掌的溫度傳遞給自己,她姣好的容顏因害羞變得更加明豔。

  本身來自二十一世紀又身為女子的藍磬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她毫無自覺地繼續拉著墨瑤的手,可在場其他人此時的神情卻又都不相同了。

  曼兒站的離他們最近,笑著對藍磬說:“藍公子,你總算回來了。”

  何以徹面色如鐵,笑容凝滯,剛剛那場面他從頭到尾目睹,就算是再傻之人此刻也能清清楚楚明白墨瑤的心意。

  當然,除了神經大條又當局者迷的藍磬。

  坐在馬背上的楊清看的目瞪口呆,這時回過神來,不禁哈哈大笑:“好啊!藍兄,我說這怎會有美女站在這城門外眺望,原來是在等你啊!豔福不淺,豔福不淺啊!”

  紀綱卻笑不出來,在場所有人,只有他知曉藍磬的身份。此時見了這般景象,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藍磬聽了楊清的調侃,心中好笑,她笑嘻嘻的說:“楊兄可別瞎說,我與墨瑤情同……呃,兄妹!這妹妹等哥哥,可是再正常不過了吧?”

  墨瑤此時已經恢復往日鎮靜,她不好意思的抽出手,對藍磬盈盈一笑,說:“藍大哥一路辛苦,還是先回府休息吧。”

  藍磬牽著馬拉著她並肩而行,說:“這麼長時間沒見,也怪想你的,陪你走路就好。”

  墨瑤臉上又是不易察覺的一紅,只是任由自己跟在藍磬身邊。

  何以徹看著這情景,心中一慘,他上前一步,抱拳道:“藍兄,好久不見。”

  藍磬見有人叫自己,詫異的看向他:“嗯?你是?”她對不熟悉的人一向不會記得太清楚,何況與何以徹只是一面之緣,更是談不上交情了。

  何以徹尷尬的笑笑,說:“藍兄真是貴人多忘事,小弟何以徹,上次在魚躍居多虧藍兄出手相助。”

  藍磬腦中迅速回憶著這個人的資料,奈何真的是力不從心,她笑著拱了拱手,順坡下驢道:“哦哦,原來是何兄,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何以徹眼神看向墨瑤,見對方只是站在藍磬身旁,那景象讓他覺得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佳偶,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難掩心中失落,他勉強擠出笑容,對藍磬道:“日前與墨瑤姑娘相見,小弟曾問起藍兄,聽聞藍兄回北平走親戚無緣相見,小弟心中甚為遺憾,今日得緣與藍兄重逢,實是了了小弟心願。”

  藍磬笑而不語,她心中明白墨瑤是顧慮自己和藍府的名聲才扯這個謊的,她感激的看向墨瑤,相視一笑,便已明瞭。

  將二人神情看在眼裡,何以徹心中又是一痛,墨瑤此刻神情,眉梢眼角都帶著笑,又何曾向自己撇來一眼。

  他苦澀一笑,道“今日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哦好,後會有期。”藍磬笑著與他道別。

  何以徹心中雖然不舍,卻也知道這裡沒有自己的地方,便逃也似的離開這裡。

  看著何以徹走遠,楊清驅馬走了過來,沖藍磬笑道:“誒藍兄,那是你情敵?”

  藍磬哧的一笑,回頭白了楊清一眼,說:“楊兄,剛見你時見你舉止談吐皆不凡,沒想到你這麼沒溜兒!”

  楊清一愣,問道:“沒六是什麼?”

  “哈哈!不是什麼!”藍磬笑眯眯的看著他,瞥眼卻見紀綱站在自己身後,手裡也牽著韁繩。

  “小紀,你怎麼下來了?上馬隨楊兄先回府吧。”

  紀綱面色蒼白,低聲道:“少爺,今日街上龍蛇混雜,屬下還是跟在少爺身邊的好。”他嗓音沙啞看上去很是虛弱,想是病還沒有好。

  藍磬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放心,我只是跟墨瑤去逛逛,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少爺……”

  見紀綱還要再勸,藍磬面色一板,“我又不是小孩兒,做什麼一直跟著我?你是覺得我少了你們的保護就什麼都做不了了是嗎?”

  紀綱一愕,低頭道:“屬下不敢。”

  藍磬歎了口氣,說:“好啦!回去吧,記得叫人給楊兄楚兄收拾房間,再撥幾個下人過去伺候著。”

  “是!屬下知道。”紀綱見勸不動藍磬只好苦笑著答應。

  楊清在馬上一陣催促,“紀兄,你家少爺又丟不了!快走吧!”他眉梢一彎,壞笑著說:“咱別耽誤藍兄和這位姑娘了,久別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紀綱聞言更是苦笑,他瞥了眼笑而不語的藍磬,只說:“我們先回去了,少爺自己小心。”

  楊清一馬當先進了城,還不忘回頭對藍磬調侃:“藍兄!好好敘舊,別著急回來啊!”

  楊清直白的調侃讓墨瑤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

  藍磬看著他們走遠,不禁笑著對墨瑤道:“我的好朋友,他這人仗義直爽,說話直了些,你別在意。”

  墨瑤嫣然一笑,“不會,藍大哥的朋友都是好人。”

  一旁的曼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藍公子的兩位朋友都走了,我還留在這裡是不是太不識趣啦?”

  墨瑤臉上又是一紅,白了她一眼,“曼兒!越來越貧嘴,你不跟著我還要去哪裡?”

  藍磬眼神清亮,笑道:“我先送你回白玉軒。”

  墨瑤與她並肩而行,曼兒乖巧的跟在二人身後,一行三人,向內城走去。

  一路閒聊,墨瑤聽著藍磬將戰場上的遭遇見聞講給自己,聽到她生病患難時真是又心驚又心痛,一陣噓寒問暖,直到確定了她已無大礙才算甘休。

  說著話,便到了白玉軒後門,墨瑤仿佛無意道:“藍大哥府中可還有事情?”

  藍磬道:“我的一位義兄,他夫人在戰爭中剛剛過世,我要幫他好好將夫人安葬。不過這事也並不急,現在還沒有過頭七,想來我叔父也已命人去操辦了。”

  墨瑤秀眉一皺,悠悠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離死別太過哀痛。”她微一停頓,依戀的看向藍磬,聲音悠揚而柔和,直抵心底:“你沒事就好。”

  藍磬怔了一怔,隨即在她白皙俊秀的臉上泛起慢慢洋洋的笑容,“你總是惦記著我的。除了叔父,沒人比你對我更好。”

  墨瑤身子徒然一抖,心中如敲開核桃露出果實時一般,任由青澀又甘甜的柔軟香味迷漫整個荒涼的內心。

  “藍大哥待我,也很好。”她的聲音是那般柔和又帶著喜悅。

  藍磬依然微笑,只是眸中卻閃過一瞬的哀傷,“我父母親朋都已不在身邊,叔父是我唯一的親人,而你……”她誠摯看向墨瑤,“是我在這邊最重要的朋友,你對我發自真心的關懷,我都看得到,你待我如此真誠,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墨瑤搖搖頭,“墨瑤待藍大哥出自真心,並非為了一句感激,藍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藍磬定定的看著她,語氣溫和:“墨瑤,你為何要對我這樣好?”

  墨瑤微微遲疑,最後緩緩而道,語氣溫軟如同此時春陽煦煦:“因為你待我出自真心,我也想以真心回報於你。”

  藍磬玩笑,“你如此才貌雙全,身負天下第一才女盛名,追求者自是不在少數,又怎會缺少殷勤之人呢?”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些。”墨瑤倏然抬頭,凝視著藍磬的雙眼。

  藍磬微一怔忡,清澈的眼中似有流星劃過,嘴角帶笑,眼中滿是誠摯:“剛才是我唐突了,只是玩笑而已,並非有意而言。以色侍人,總有一天會色衰愛弛,此種虛情,你又怎會看的上。”她突然退後一步,一鞠到底,“你待我如此真心,我感激至深。今日,藍磬在此起誓,此生縱然盡負天下,也定不負墨瑤情誼。”

  墨瑤聞言,一顆心被感動包裹,她雙眉舒展,眉眼帶笑,仿佛冬日陽光,溫暖美好。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8

第五十二章 府中諸事

  藍磬回到家裡時已是掌燈時分,她心裡惦記著楚信和楊清,也就沒有同墨瑤在白玉軒吃飯,此時已經餓得有些發昏了。

  懶兒惰兒知道她今天會回來,一直候在門口,此時見了她便開心的圍了過來,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少爺少爺!你可回來了!咱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藍磬向府內看了眼,樂道:“這不是回來了,有什麼可提心吊膽的?對了,楚大哥和楊兄是不是已經回來?”

  懶兒點了點頭:“是!楚公子和楊公子都到了。”

  藍磬聽她們稱呼自己少爺,想必是紀綱已經先一步囑咐了府中上下,在楚信與楊清在的時日要注意對自己的稱呼。

  滿意的點點頭,藍磬心道小紀辦事就是讓人放心。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懶兒惰兒,“看你倆氣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後對我的稱呼千萬要注意,切莫叫錯。”

  懶兒惰兒對視一眼,遲疑道:“是,紀護衛已經囑咐我們了。可是……要一直這樣叫下去麼?”

  藍磬邁開步子向裡面走去,揮揮手隨意道:“挺好玩的,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目前先這樣。”

  懶兒惰兒看著她快步走向內院的身影,不禁面面相覷。去那戰場上走了一遭,這大小姐卻還是那副貪玩的樣子,再說了這到底哪裡好玩了……

  藍府的內院很大很清靜,空房有很多,藍玉命人將兩處清靜雅致的園子分給楚信和楊清暫時居住,算上以藍磬的護衛身份住在這裡的紀綱和藍磬本人,藍府內院已經住了四個人了。

  藍磬先回房吃了點東西,換了身白色的素衣,又著下人交代了些事情,這才奔楚信居住的容沁園去。

  容沁園是藍府內院中最清靜的所在,此時由於楚信亡妻凝竹的喪儀而襯托的更加幽靜。

  藍玉本想令全府上下為凝竹守七,但楚信卻認為此時正值北伐勝利之喜,不宜勞煩藍府上下操辦白事,於是便只在容沁園擺下喪儀,以慰亡妻在天之靈。

  走至正堂便見到守在靈柩旁一身孝衣的楚信,而楊清也一身素衣的陪在他身旁。

  藍磬先在凝竹的靈柩前祭拜了一番,又與楚信交換了禮節,然後才對楊清說:“楊兄,我明日會告訴我叔父,請他著人北上尋找你的弟弟妹妹,你且安心就好。”

  楊清感激她的細心,彎腰一鞠到底,道:“多謝藍兄相助。”

  藍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怎麼沒見著小紀?”

  楊清低聲回答,“他還是很不舒服,回來就睡下了。”

  藍磬微微一愕,皺眉道:“請過大夫沒?”

  楊清搖頭,“還沒呢,紀兄執意說只是長途勞累,沒有大事。”

  “嗯,我明日吩咐人去叫大夫來瞧瞧。他這樣有些日子了,不瞧過大夫我心裡總是不放心的。”

  “用我去請嗎?”

  藍磬微微一笑,“府裡人那麼多,哪用得到你的大駕。”

  她瞥眼看見楚信站在一旁愣神,不禁勸道,“楚大哥,節哀……”

  楚信嘴角掛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放心,我沒事。”他看向藍磬,誠摯道:“只是勞煩賢弟替我照拂安兒幾日……”

  藍磬見他言語中並無大悲大痛,也心知他是看的開的人,心中便一片釋然,“這個自然,大哥盡可放心。”

  “哎,還有我還有我,我也會照看安兒的!”楊清也拍著胸脯保證著。

  藍磬哧的一笑,“怎麼哪兒都有你啊?”

  楊清撇嘴不服,“天下義父人人當得!我也要當!”

  楚信搖頭笑道:“是是是!多謝兄弟!”

  凝竹的遺體是過了頭七下葬的,藍玉從頭至尾幫著楚信料理,楚信感念藍家的恩德,與藍磬更加親厚。

  為了照料剛滿一歲的楚世安,藍磬請了一大堆的乳母保姆,也許是母子連心,凝竹喪儀這兩天小小的世安一直斷斷續續的啼哭,還發起了熱,急的藍磬手足無措,忙的一眾乳母手忙腳亂。

  這種情況直到凝竹下葬後方才好轉。

  ※※※

  世安的情況穩定了,紀綱的病卻越發重了,整日高燒不退。

  藍磬問起原由,大夫神色微微凝重,道:“紀護衛寒氣侵體,又一連多日沒有好好休息,積寒太重又勞累過甚,縱然是鐵打的身體也是熬不住的。”

  藍磬神色一凝,她不由的想到在雪原中大病醒來後看到紀綱赤著上身蜷縮在火堆旁,心中便已明瞭。在她昏熱之中,是紀綱脫掉衣服加在自己身上,又在冰天雪地中緊緊抱著自己。

  她定一定心思,緩緩問道:“可容易治麼?”

  大夫眉頭微皺,道:“藍少爺放心,老夫已開了方子,很快便可好轉,只是……”

  “只是如何?”藍磬急問。

  “只是……恐怕會落下病根,若想痊癒是難上加難……”大夫歎了口氣便去抓藥,留下藍磬獨自發呆。

  紀綱居住的凝雲堂此時被藥味彌漫,藍磬走至床前見他兀自睡著,病容憔悴支離,一身素白寢衣,他眉頭微皺,連在睡中也不見些許快樂神色。

  紀綱的病一連拖了幾日,這期間藍府召開的慶功宴藍磬也都沒有出席,只在床邊照看著紀綱,直到他醒轉過來。

  紀綱雙眼睜開視線清晰的那一刹那,眸中迸發出濃濃的驚喜,照亮了他整張因久病而黯淡的臉,他掙扎起身,道:“小、少爺,您怎麼在這裡?”

  藍磬見他醒來心中也很高興,她把紀綱按回床上,含笑道:“你病了好幾日都不見好,我來看看你。”

  “屬下昏迷了好幾日?”

  藍磬道:“是有幾日了,不過現在沒事了。”她站起身,“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去喚大夫過來瞧你。”

  不待紀綱做出回應,藍磬已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小心的將房門關好,藍磬活動了下肩膀,對守在門外的懶兒低聲道:“藥熬好了便端過去給他,吩咐膳房給小紀做些清淡的食物。還有,不要對他說我這幾日都在照顧他。”

  懶兒微微猶豫,道:“可是,若紀大哥知道您在這裡照顧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藍磬笑了笑,道:“你在這裡照顧,他也會開心的。”

  雖明知是藍磬無心的玩笑,懶兒的臉上卻還是泛起了可疑的紅暈。

  在這方面一向比較大條的藍磬不會注意到懶兒的情緒,她只是叮囑了幾句便回房休息了。

  紀綱的病都是因她而起,她幾日來不辭辛勞的照顧他,只為回報他的好,並不為讓他感恩。

  藍磬為人豪爽,但真正能讓她完全信任的人卻是少數。她最好的朋友葉羽是一個,此時紀綱也算一個。

  在藍磬心中,她與紀綱是生死患難的情誼,所以無論她與誰交好,她在這個時代內心中最信任之人,都是紀綱。

  ※※※

  這樣輾轉幾日,紀綱的病慢慢好了起來,藍磬見他精神恢復了些,凝竹的頭七也過了,就提議幾個人一起出去散心。

  “清韻林”是京城最大的娛樂場所,裡面大多是些有頭臉的人物來這裡附庸風雅,更設有最著名的賭場。傳言這裡揮金如土,能在清韻林賭一場不僅不會讓人覺得不堪,反而是一件極其值得自豪的事情。

  藍磬平日裡是不來這地方的,但今日有楚信楊清和紀綱跟著,便想著帶他們三個來這全京城最大的賭場轉轉。

  邁進賭場前,楚信笑著拍了拍藍磬的肩膀道:“藍兄今日鴻運當頭,是大吉之兆。”

  藍磬哈哈一笑,她並不很信,道:“借楚兄吉言了。不知楚兄可知咱們四人誰的運勢最好?”

  楚信只道:“藍兄的賭運最好,是好兆頭。但若是紀兄,想必會是逢賭必贏。”

  藍磬對他神棍般的發言愈發好奇,迫不及待走進賭場。

  剛剛進去,卻驚訝的發現何以徹正帶著墨瑤在擲骰子。藍磬微微一愣,隱在人群後觀望。墨瑤是第一次擲骰子,她雖不喜,但礙於今日受邀於何以徹,也不得不賭上幾把,但她賭運不好,已連輸幾把。

  不耐煩的皺了皺秀眉,墨瑤瞥眼間就看見在人群中的藍磬,藍磬笑著沖她點了點頭,於是她也莞爾笑了起來。

  墨瑤放下手中的篩盅,道:“何公子,我真的不會,還是算了吧。”

  何以徹卻眼角一彎,笑道:“再來一次吧,我保證你贏。”

  藍磬歪頭問楚信,“怎麼樣?”

  楚信搖頭,道:“必輸無疑!”

  藍磬帶著楚信等人擠到墨瑤身邊,笑著說:“何兄,這麼好的興致?可惜卻是帶著美人來賭錢,有些煞風景了。”

  何以徹見她出現,白皙的臉上露出難掩的失落,他訕訕笑了笑,只說:“藍兄興致也很好。”

  這時,人群中有人狠狠的闖到了前面。藍磬等人詫異地看過去,那人是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更小的少年,兩個人都是一身錦衣華服,他有些挑釁地看了何以徹一眼,笑道:“來,陪小爺我賭一把。”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9

第五十三章 小賭怡情

  何以徹因少年時便幫助家裡料理生意,早已養成了善於察言觀色的本事。

  他此時見這少年年紀不大卻很有氣派,便知定是來頭不小,他笑道:“我只是跟幾個朋友隨便玩玩。”

  那少年扯著一副還在變聲期的公鴨嗓,開聲一笑道:“本……少爺聽說清韻林都是一擲千金的大手筆,隨便玩玩有什麼意思?來,要賭就該賭大的!快說!怎麼個賭法?”

  只見他邊說邊叫跟隨的隨從拿出百兩黃金悉堆桌面。

  何以徹毫無辦法,只得掏出一疊銀票,道:“還請這位公子指教。”說罷,拿起篩盅搖了起來。

  藍磬沖楚信挑了挑眉,楚信會心一笑,道:“輸。”

  何以徹被他的預言弄得很不服氣,道:“你說我輸,這把我肯定贏!”說著便將手中的篩盅放在桌上,打開後低頭一看,那點數也確實還對得起他的期待,不禁喜道:“該你了。”

  誰知那少年的骰子像有魔力似的,恰好大他一點。

  何以徹尷尬愣在原地,他在墨瑤面前失了面子,遷怒楚通道:“都怪你這烏鴉嘴!”

  那少年一局得勝,得意的對何以徹道:“這位兄台,可願再來一局?十三領教。”

  何以徹不禁猶豫了起來,那自稱十三的少年卻笑得愈發得意,便向何以徹道:“算了,你怕在這位漂亮姐姐面前出醜,那不賭也罷。”

  何以徹聽了這話,頓覺有東西悶在胸口,憋得臉也紅了。

  他只覺有一口氣再也咽不下去,沉聲道:“好,我賭!我賭這所園子!”情急之下,他竟把房契擺了出來。

  清韻林正是何家在京城的財產,一向由他接手打理。

  這一下滿座譁然,聽得要決定這所宅子的歸屬,眾人都不肯放過這熱鬧,一時把這賭桌圍了個水泄不通。

  藍磬瞥眼見楚信頻頻搖頭,問道:“又是輸?”

  楚信點頭,沉聲道:“是,必輸無疑。”

  藍磬雖依舊對他半信半疑,卻不禁問道:“那怎麼辦?”

  楚信看了看她,道:“藍兄可以代他試試。”

  藍磬微微一想,便答應了下來,她自告奮勇提議由自己代替何以徹賭這一把,反正輸了自己也沒什麼損失,就玩兒一把唄。

  十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屑笑道:“你不會是期望我因為你的美貌而放水吧?一個大男人長得這麼好看,也是奇事了。”

  藍磬嗤的一聲笑道:“小弟弟別瞎說了,哥哥我可沒有龍陽之好,你再怎麼誇我,我也不會跟你回家的。”

  十三漲紅了臉,剛要發作,他旁邊的少年卻奶聲奶氣的勸道:“十三哥,沉住氣。”

  十三哼了一聲,拿起篩盅搖了起來。

  這局結果又被楚信說了一個准。十三擲出的點數已經不小,偏偏藍磬的還比他大。

  藍磬這下是真的服了楚信,只聽她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了小弟弟,我今天就是手氣好!”

  十三氣的不知說什麼好,倒是他身後的少年道:“這位兄台,可否與小弟賭一把?”

  十三攔了他一下,道:“老十七,你就別添亂了。”

  十七卻笑道:“十三哥,就讓我試試吧。”

  藍磬覺得自己運氣正好,也根本不把這個小孩子放在眼裡,得意地挑眉道:“來吧小弟弟,大哥哥陪你賭一把!隨便玩玩而已,輸了可別哭鼻子喲。”

  十七淡淡一笑,點頭道:“兄台先請吧。”

  藍磬隨意拿起篩盅甩了兩下,笑眯眯地打開,她運氣確實不錯,擲出了很大的點數。

  她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說:“我今天就是運氣太好了。”

  十七身後跟著的隨從上前兩步將篩盅拿給他,他也只是很隨意的搖了搖,然後邊打開邊笑道:“兄台太過自信了,難道不怕樂極生悲麼?”

  他的篩盅打開後,裡面的點數竟然是三個一,藍磬得意的笑容漸漸凝固,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十七搖出來的點數,驚詫地指著他道:“你確定你沒出老千嗎?”

  十七向他抱了抱拳,拉住十三道:“十三哥,回去吧。”

  十三順手拿起何以徹放在桌上的房契,掃了他們一眼,哼了聲道:“本少爺想要的東西,不可能拿不到!”

  清韻林有著京城最大的賭坊,是一顆碩大又強壯的搖錢樹,可以說沒有人不想得到它。只是十三這樣的少年竟然對它這樣感興趣,實在是讓人有些費解。

  何以徹完全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想要阻止十三,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這次在墨瑤面前丟盡了面子,只覺得洩氣極了。

  眼看兩個少年就要走出賭坊,卻聽得一把篤定沉穩的聲音道:“慢著!再來一次!”

  十三回頭看去,見是藍磬,不耐煩道:“你已經輸給我十七弟了,還要糾纏什麼?”

  藍磬撇了撇嘴,她一把拉過身後的紀綱,道:“不是我,是他要賭!”

  紀綱微微一愣,楊清湊過來低聲問道:“姓楚的,這局輸還是贏?”

  楚信點頭道:“贏!”

  只見藍磬對十三笑道:“我要賭這所宅子,外加所有的黃金銀票,你敢不敢賭?”

  十三一愕:“賭便賭,只是你拿什麼和我賭!?”

  藍磬笑嘻嘻地說道:“命。”

  眾人看向她,只覺得她事事出人意料。插手管這閒事也就罷了,若是因為這一賭,好好的一個俊秀少年就這麼沒了,多可惜!

  墨瑤更是擔憂的拉住她的衣袖。

  藍磬只是微笑著應對眾人的驚訝,接著說:“我這位兄弟代我出場,倘若他輸了,我的命,任你宰割。”

  十三似也為她這番言行大駭,恨恨道:“我不宰你,也不剮你,若你輸了,你給我當奴才,叫你幹什麼你便幹什麼。十七弟!”

  十七聽到兄長喚他便走上前,他的目光越過藍磬打量著楚信,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站在藍磬身後一臉笑意的男子才更加可怕。

  紀綱對十七做了個請的手勢,十七也不客氣,叫隨從拿過篩盅,又是隨意的搖了搖就放在桌上打開。

  眾人在看到點數的一瞬間都不禁倒吸了口氣,又是三個一的豹子。

  就在所有人都為藍磬的性命憂心時,紀綱卻伸手拍了下桌子,篩盅竟然騰空飛起,他的手抓住篩盅隨意揮動幾下,只聽得筒子裡骰子嘩嘩直響,稍微懂得賭術的人都能從這兩手裡看出此人定是賭中好手。

  眾人只見他忽的一點手中的篩盅,筒子便像得令的將士一般朝著十七的方向去了,骰子卻留在了桌上,湊近一看:三粒骰子竟疊在一起,朝向完全相同!怎麼看都是比十七單一的豹子更加難得。

  勝敗自然一目了然,十七詫異地看著紀綱,十三卻氣得咬牙切齒,但礙於這麼多人都看著,只得將房契往桌上一扔,恨恨道:“你們給本少爺記住!”

  一片哄笑和叫好中,紀綱將房契遞給何以徹道:“物歸原主。”

  何以徹尷尬的接過房契,連連道謝。

  紀綱只說:“不必謝我,我只是聽從我家少爺的指示。”

  何以徹沖藍磬笑笑,說:“在下還要送墨瑤姑娘回白玉軒,就先告辭了。”

  藍磬看了看墨瑤,見她並無異議,也笑道:“告辭。”

  墨瑤沖她點頭示意,藍磬趁何以徹向別人交待事情的機會,低聲對她道:“以後這種地方還是少來。”

  她雖然只說了這短短一句話,但在墨瑤聽來已是勝過千言萬語。墨瑤感動于她的心意,點頭回應。

  藍磬目送墨瑤離開,心裡卻盤算著別的事情。紀綱在賭、偷、造假上面的本事她早就知道,楚信對星象占卜之上的造詣今日確實讓她大開眼界。

  這幾個人果然個個身懷絕技,想到這裡她不禁更加高興,有他們幾個幫忙自己簡直無敵了啊。

  ※※※

  白玉軒在京城實在是太有名了,這裡標緻的姑娘最多,老鴇莫千金教出來的姑娘個個都不是一般俗物,更何況這裡還有個‘天下第一才女’墨瑤。

  平素出入白玉軒的都是有身份的風流名士、達官貴人,在這樣的風塵之地,逞一時興致而來,也絕無敗興而歸。

  今日的白玉軒照常熱鬧,一眾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真叫人眼花繚亂。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的,一把渾厚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抬眼看去,只見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手持描金小扇,正笑嘻嘻的立在白玉軒的門前。他身著紫色長袍,腰束錦帶,頭戴金冠,一派風流。

  如此華貴風流的男子送上門來自然吸引了大多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她們一個個貼了上來,殷勤之至。

  那男子手中小扇刷的一合,道:“你們誰是墨瑤?”

  眾女子一聽他開口便問墨瑤,不禁都冷淡了下去,有的甚至陰陽怪氣的說:“喲,原來是來找墨瑤的啊!”

  “瞧公子這話問的,墨瑤那樣大的派頭,哪兒能在這門口隨意讓人看了去啊?”

  “就是就是!別說不能在這門口讓人看,就是公子您想看啊,人家還不一定會讓您看呢!再說了,向她那樣假清高的,有什麼好玩的啊!真不如找我們呀!”

  “就是!平日裡找墨瑤的,出手少則千兩多則萬兩,公子您啊,有那把子銀子麼?”

  幾個女人一人一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那公子也只是站在那裡聽著,面上依舊帶著笑容,過了良久才緩緩伸手入懷,取出一塊玉佩交與其中一個女子,柔聲道:“勞煩姑娘,將這個交給你們媽媽,她看到以後,自然會來見我,其他的事情,不勞煩姑娘們操心。”

  那女人半信半疑的接過玉佩,與幾個姐妹對視一眼,才轉身走了進去。那紫衣公子只是靜靜站在門外,重新打開手中小扇,微微搖晃著。

  須臾,一個穿著淺紅色衣衫的中年婦人急匆匆的迎了出來,老遠的就笑嘻嘻的道:“貴客啊!真是貴客啊!不知道李公子您駕臨,千金我真是有失遠迎了呢!”

  這婦人便是白玉軒的老鴇莫千金,她雖然四十多歲,但皮膚白白嫩嫩,臉上只有細微皺紋,一雙靈活的媚目秋波蕩漾,仍頗具動人風韻。

  紫衣公子笑看向她,手中扇子輕搖,神態是雍容的,語氣盡是輕挑,“莫媽媽才是貴人,忙死了。”

  莫千金一臉賠笑,嬌笑連連,“喲喲喲,李公子這說的是哪兒的話,您來了,我這哪還能有旁的事情要忙呢?快快,裡面請裡面請!”她仰頭沖裡面喊著,“快!騰一間雅間出來!再準備上好的膳食!”

  那紫衣公子大笑著隨莫千金走進白玉軒,留下身後的幾個窯姐兒。

  “哎,這人誰啊?我可是頭一次見媽媽對一個人這麼殷勤誒。”

  剛剛送玉佩進去的女子喟歎道:“恐怕,是個咱們做夢都想不到的人呢!”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1

第五十四章 白面書生

  “誰啊誰啊?”她這麼一說身旁的人就更好奇了。

  那女子深吸一口氣,神秘兮兮的說:“那玉佩上面,寫著‘曹李’兩個字……”

  “難道他是……不會吧……”

  內室雅間,莫千金令人將膳食擺好,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屋子裡只剩她和紫衣公子兩個人。

  過了片刻,莫千金才輕笑道:“也不知我這小小的白玉軒是添了什麼光,竟還有機會接您曹國公的大駕喲。”

  “哈哈哈,莫說是京城,就算是放眼全天下,白玉軒也不是泛泛之地,景隆今日有幸目睹,也是不枉此生了。”

  那紫衣公子,正是曹國公李景隆。他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的兒子,世襲曹國公爵位,掌左軍都督府,家世顯赫,甚得朱元璋信任。

  身為大明開國六元勳之一的李文忠,是個絕對的軍事天才,但他兒子李景隆卻是個迷戀風花雪月的風流公子,整日與一幫自命風流的紈絝子弟混在一起,還被起了個“白面書生”的外號,李文忠在世時為此十分頭痛。

  後來李景隆娶了妻子袁氏,李文忠本以為總算有人管管這個兒子了,誰知他卻變本加厲,緊接著便納了幾房侍妾,袁氏根本說不上話。如今李文忠辭世,他也更加無所忌憚,竟無視大明律例,跑到這煙花之地。

  “呵呵呵。”莫千金又是一陣嬌笑,“國公爺實在是抬舉了,奴家這裡不過風流場所而已,能入的了您的眼,那是咱們的福氣。不知國公爺今日來這裡有何貴幹呢?”

  李景隆嘿嘿一笑,調侃道:“莫媽媽真會說笑話,來你這地方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尋花了。”

  莫千金掩嘴笑道:“哎喲!我這小地方還能有什麼名花把國公爺您給吸引過來了?”

  李景隆手中扇子敲了敲桌面,低聲笑道:“白玉軒若是小地方,那還有什麼地方敢稱大地方?莫媽媽,景隆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日來此,是為了那天下第一才女——墨瑤。”

  莫千金面色不變,只拿起桌上的茶杯,笑道:“什麼第一才女,都是來往客人們謬贊而已,墨瑤哪有這樣的本事呢。”

  李景隆聞言,知道她有推脫之意,忙伸手入懷掏出一疊銀票置於桌面,緩緩道:“景隆可是認真的。”

  “哎喲哎喲!”莫千金瞟了眼銀票,道:“國公爺真是大手筆,只是不知您是看上了墨瑤的哪項技藝呢?奴家也好為您安排。”

  李景隆笑著搖搖頭,“不瞞莫媽媽,景隆哪項技藝都不為,只為墨瑤其人而來。”

  莫千金不以為意,只笑道:“哎呀,呵呵,國公爺說笑了,誰不知道咱們墨瑤是清倌兒,賣藝不賣身的。”

  李景隆刷的打開扇子,笑道:“清倌兒,也是可以贖身的嘛。”

  莫千金微微一怔,隨即把桌上銀票向李景隆那邊推了推,道:“國公爺真是太抬舉了,咱們墨瑤只是尋常清倌兒,有幾分姿色和才氣,哪值得國公爺如此大手筆呢?您要是想見墨瑤,咱們按照規矩來,奴家為您安排。”

  李景隆確定她有意推託,挑眉道:“莫媽媽定是嫌少了!你放心,這不過是訂金!待事情定下,禮金和聘禮,我定是不會薄待了你們。”

  莫千金連忙陪笑道:“哎喲,國公爺誤會了。只是……”

  李景隆並不想讓她把話說完,抬手攔道:“莫媽媽,有句話我得明說了,我李景隆看上的姑娘,從來沒有到不了手的!今日為了一個墨瑤,景隆親攜訂金而來,難道,你白玉軒真要拂我曹國公府的面子麼?”

  “這……”莫千金心中著實為難,她在風月場中打滾了半輩子,墨瑤如今才十八,將來能為她賺回多少銀子,她心中明鏡一般,此時若要將這棵搖錢樹早早賣了出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的。

  莫千金神色為難,道:“奴家哪兒敢拂了國公爺您的面子呢?只是……墨瑤在我身邊這許多年,怎能沒有一點感情?日後就算是她要許人家,那也得是她自己點頭同意的才好啊。”

  李景隆嗤笑一聲,“既如此,那便請墨瑤姑娘出來一見吧。”

  “現在?”莫千金微微發愣。

  李景隆喝著茶,笑道:“我還嫌太慢呢,莫媽媽快請吧!”

  “哎,這……”莫千金猶豫著,但卻也無法拒絕,“那,就請國公爺稍候片刻。”

  莫千金走出房間後,便剩李景隆一人獨自坐在桌前。他與墨瑤此前從未見過面,只是偶然間從朋友處見到墨瑤的畫像,那畫上之人身姿翩翩若飛,神態高傲,面若西施,是他此生未逢之美。再加上平日裡聽到墨瑤是天下第一才女,更堅定了他相交之心。

  可他聽那幾位朋友說,墨瑤身負盛名清高自傲,要想約見一面都是極難之事。他一想這般鈍刀子割肉還不如一錘子買賣來的乾淨利索,於是便決定乾脆將這天下第一才女弄回家,好過那些人想盡辦法取悅這高傲清倌兒最後卻連小手兒都摸不到。

  一盞茶的工夫後,莫千金帶著墨瑤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與墨瑤寸步不離的曼兒。不見真人還好,此時見了真人,李景隆更是三魂沒了七魄。

  李景隆兀自愣神的時候,一個嬌脆的聲音已經響起:“墨瑤見過李公子。”

  這聲音極為悅耳,李景隆倒抽了口氣,回過神來便見身前站著一名月色素衣的少女,長髮如墨如瀑,身纖如月似幻。

  墨瑤淡淡的道:“不知李公子尋墨瑤有何指教?”

  李景隆雙眼放光,嘴角噙著笑意,強壓下激動的心情,道:“墨瑤姑娘,景隆是來下聘的!”

  墨瑤神色不變,語氣依舊淡淡:“李公子說笑了,墨瑤年紀尚幼,並無嫁人之意。”

  李景隆一笑,神態瀟灑,道:“墨瑤姑娘,景隆是認真的。”

  “公子與墨瑤素昧平生,何談認真二字?”墨瑤語態高傲,話中暗藏譏誚。

  李景隆哈哈一笑,並不在意,“姑娘才華橫溢,怎會不知世間有一見鍾情之說呢。”

  墨瑤欠身道:“墨瑤一介青樓女子,恐負公子盛情。”說著便欲轉身離開。

  李景隆卻上前攔住她的去路,笑道:“白玉軒的花魁下嫁曹國公,想必也定能成為一代佳話,引世人羡慕。”

  墨瑤淡淡一笑:“素聞曹國公府已有女主人,墨瑤雖為風塵中人,但寧願嫁與山野莽夫為妻,也斷不入宮門府為妾。”

  “哈哈哈!好一句斷不入宮門府為妾!好氣節!我喜歡!”李景隆臉上笑意更勝,他打量著墨瑤,挑眉道:“只可惜,墨瑤姑娘似乎逃不出這命運了!”

  墨瑤臉色冷硬,語調冷如山風:“白玉軒雖是風月場所,但也要講究規矩!公子如此言行,似乎對這門親事十分有信心?”

  李景隆大笑,“自然是有信心!我手握左軍都督府,世襲曹國公,又是皇親國戚,若想讓一個小小的白玉軒開不下去,還不是難事!墨瑤姑娘認為,我是不是該有信心?”

  “曹國公私訪煙花之地,恐怕傳了出去對曹國公府不好吧?若是此事傳到皇上耳中,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墨瑤並不怕他威脅,只淡淡回應。

  李景隆先是一怔,隨即大笑道:“墨瑤姑娘好聰慧!只是……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我若想處理此間事情,只需隨意尋個由頭,實在不是什麼難事,無需墨瑤姑娘為此費心了。”

  墨瑤不語,只是嘴角掛著冷笑,而她身後的莫千金與曼兒皆已神色大變。

  白玉軒能在京城屹立這許多年不倒,背後自然有它盤根錯節的關係,但這些許關係交錯在一起,也不如曹國公府的一句話。

  李景隆兀自把玩桌上茶杯,“若我想,只需一點手段,便可將白玉軒連根拔起!”

  莫千金聞言趕忙上前賠笑,“哎喲,我的爺,好好的您這是說什麼話兒呢,可嚇死奴家了!”

  李景隆也不答話,只一味盯著墨瑤。

  墨瑤卻是面朝房門背他而立,面色依舊毫無波瀾,不動聲色。

  氣氛很是低沉尷尬,莫千金暗地拽了拽墨瑤衣袖,連使眼色,曼兒也上前扶住墨瑤,暗中相勸。

  墨瑤緩緩轉過身子,她並不低頭,也不看向李景隆,只微微欠身,道:“方才小女子若有言語冒犯,請國公爺海涵。”

  “哈哈哈!”李景隆得意大笑,“莫媽媽,景隆不過與墨瑤姑娘開個玩笑而已,倒叫莫媽媽心焦了。如此,這訂金景隆就先留下了,過兩日便派人將聘禮送下!該有的禮節,一樣也不會少了!”

  “呃,這……國公爺……”莫千金百般為難。

  墨瑤聞言冷笑,“國公爺素有白面書生美稱,竟不知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李景隆大笑道:“甜也好,苦也罷,我只在乎這個瓜是不是我的!”他刷的合上手中小扇,雙手虛握,“如此,景隆今日就先告辭了!”

  李景隆大笑著離去,留下莫千金心焦如焚。

  墨瑤不做多言,只低低向莫千金行了禮,轉身欲走。

  “墨瑤!等等!”

  “媽媽還有什麼事?”

  莫千金對這門婚事也是百般不願的,但卻著實礙于曹國公府的權勢,一時間進退維谷。

  “媽媽無需煩惱,墨瑤是不會嫁的。”墨瑤語氣依舊淡淡。

  莫千金苦笑一下,“我知你不會嫁,可這李景隆……唉……卻無放手之意啊。”

  墨瑤冷笑道:“大不了,只是嫁一具屍體出去罷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就別再給我添亂了行不?”莫千金急道,“你若是在這節骨眼出了事情,我這白玉軒就不要開了!”

  “那依媽媽的意思呢?”墨瑤反問道。

  莫千金心中猶豫,但權衡片刻,把心一橫,咬牙道:“他若來下聘禮,你就得嫁!”

  墨瑤雙目灼灼,目光中漸漸凝成一股厭棄和高傲,她冷笑,笑不可抑,片刻後停息,她也不做言語,只帶著曼兒頭也不回的離開,她沒有露出半點自怨自艾的神色,從始至終都是冷傲的。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3

第五十五章 此身不由己

  回到自己房中,曼兒急道:“墨姐姐,咱可怎生想個辦法才好?難道你真要嫁給那個好色的風流痞子?”

  墨瑤神色冷淡,默然不語的靠坐在床上。

  曼兒歎了口氣,陪在她身旁,道:“我看不如去找藍公子……”

  “曼兒!今日之事莫要讓他知曉!”未及說完,墨瑤已然出言打斷。

  “可是姐姐!平日裡受多少委屈咱都忍了過來,可今日這個委屈咱受不得啊!”曼兒看著墨瑤,低低道:“不是曼兒要多嘴,只是姐姐對藍公子的心思,妹妹都看在眼裡。再說,藍公子對姐姐也是關心……”

  墨瑤再次打斷她,靜靜道:“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讓他知曉。”怎能讓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呢?如此不得自主,如此被人隨意買賣,如此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如此卑賤的自己……不想讓他看到,不想讓他知曉。

  默然不語,墨瑤只是望著花團錦簇的棉被怔怔出神,那樣錦繡的花朵,團團相連,似乎預示著多姿多彩、花好月圓的美好未來。她輕撫被面,無奈歎息,花好月圓易得,但未來卻是坎坷迷茫。

  心思迷茫而虛空,她自己也無法理解把握,她只覺得自己竟是這樣的眷戀著他。這樣恍惚的刹那,自幼輾轉所經歷的所有悲歡離合辛酸無奈,和著上元燈會那柔和夜晚的深切期許一起湧上她的心頭。

  墨瑤歎息感慨,自己的記憶,已不知何時全部沾染上了藍磬的身影。而他這個人本身,也是自己早已厭棄的紅塵之中唯一無法割捨的牽掛啊。

  在最初的少女夢裡,她曾期冀會有一個不在意自己相貌與出身,單純與自己可以相守相知、相伴到老的人。然而,現在有了這樣的人,他從不在意自己卑賤的出身,他對自己說絕不相負,他符合自己一切最初也是最後的夢想。而自己,卻不知還能否有福氣握緊他了。

  他是天之驕子,未來一片光明。而自己,只是落魄卑賤的青樓女子,認人買賣交易。如此天壤之別的差距,叫她怎能不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這樣擁被而坐,悶悶的竟不覺得時間的流逝,從午間到日落,光影的變化,於墨瑤卻只是無知無覺。

  這樣的沉默凝滯在時光流逝之中,曼兒憂懼不已,只是小心翼翼歉然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提藍公子,你怪我了麼?”

  墨瑤只是搖頭:“沒有。”

  曼兒急得要哭,“姐姐,你若是怪我,只管罵我就是,千萬不要一個人生悶氣。”

  墨瑤緩緩搖頭,“曼兒,我並不生氣,只是安靜想些事情,你不要多心。”

  曼兒不知再說些什麼,只憂心忡忡的安靜坐在墨瑤身旁陪伴。

  次日清早起來,天色陰陰鬱鬱,曼兒捧了早膳進屋,卻見墨瑤依舊躺在床上。

  “姐姐,起來梳洗一下,該吃早飯了。”

  床上的人卻沒有動的意思,只輕聲道:“我不餓,你出去吧。去跟媽媽說,今天我不舒服,誰來都不見。”

  曼兒見她如此,心中實在焦急,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應了聲出去。

  到了中午,曼兒送進午飯,墨瑤卻連早飯都沒動一口。長噓一口氣,曼兒走至床前,道:“姐姐,你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墨瑤聲音如清水,“我並不為難。”

  曼兒神色悲憫而心疼,她暗自咬了咬牙,只道:“姐姐好生休息下吧。”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曼兒心中明白現在只有藍磬的話才管用,於是就不再猶豫,向莫千金告了假跑出了白玉軒。

  涼國公府並不難找,更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府外的守衛也都算通情達理,曼兒毫不費力便見到了藍磬。

  彼時藍磬才剛起床沒多久,她自從北伐回來後便一直懶懶散散的,每日必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來,而藍玉忙於各種應酬,也沒有時間管她。

  曼兒被一個護衛引到藍府內院,在玉石閣見到了一身藍色錦衣打扮的藍磬,同時還有大病初愈正在和藍磬閒聊的紀綱。

  見到是曼兒,紀綱露出詫異神色,藍磬則笑道:“原來是曼兒姑娘,找我有事?”

  剛一見面,曼兒就已覺見到救星,她神色焦急地將事情原委述說一遍,聽得藍磬心驚不已。

  “居然有這等事!”藍磬拍案而起,她來自幾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對這些類似強搶民女的事情有根深蒂固的鄙視和抵觸,此時聽到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自是不能袖手旁觀,“曼兒,你在我府上等著,我這就去把墨瑤接出來!”

  她熱血沸騰,但紀綱卻保持冷靜,“少爺,此事不宜大動干戈,不如從長計議。”

  “從什麼長計什麼議!你沒聽曼兒說麼,都火燒眉毛了!事關墨瑤終身的幸福,還有時間在這計議?”

  藍磬一發火,紀綱就沒了底氣,只得無奈地跟在她身後保護。

  曼兒對藍磬道:“藍公子,墨姐姐自小身世淒苦,她從來都是把這些難堪的往事藏在心底的。如今這件事逼得她不得不去想這些,她那心高氣傲的性子,想必現在是鑽了牛角尖了,您去了可千萬讓著她一些。曼兒求您了……”

  藍磬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你放心,我明白。”

  藍磬性子衝動,但卻不是有勇無謀,她氣衝衝的來到白玉軒,在路上卻已做好了打算。硬闖是不行的,只能走懷柔路線。她忍著厭煩無視站在門口拉客的女子對自己獻殷勤,只偷偷塞了銀子給其中一人,淡淡的說:“姑娘,我想見見你們媽媽。”

  那女子覷了她一眼,嘀咕道:“這日子口兒都新鮮了,怎麼嫖客們上門一個個都要見媽媽的。怎麼?又是看上墨瑤的?”

  “還請姑娘代為安排。”藍磬不理會她言語中的譏諷,只是目光疏離,忍著不耐再次懇請。

  “行行行,你等會兒吧,我去幫你問問。不過媽媽今兒心情不好,見不見你我就不知道了。”那女子翻了個白眼,扭動著腰肢走了進去。

  藍磬並沒有等多久,只是卻沒有等到莫千金。

  “我們媽媽說了,今兒不見客,您請回吧。”那女子扭著出來,只甩甩手絹隨意敷衍道。

  “你這……”紀綱見那女子言語中對藍磬頗多不敬,早已心生厭煩。

  “小紀,事情不宜鬧大。”藍磬只平靜的阻止紀綱的舉動,她想了想,將手中摺扇交與那女子,只道:“姑娘,勞煩你將此物交給你家媽媽,她看過後便會見我了。”

  那女子驚異的接過摺扇,陰陽怪氣的笑道:“看看,這兩天真是奇了怪了,每天都有人拿著東西上門來找媽媽,我們媽媽面子可真大!”

  藍磬知道莫千金一定會見自己,她也不敢不見自己,那把摺扇是前日皇帝為了表彰自己北伐立功而賞賜的。

  果然,沒過幾時就見莫千金當先走了出來,步履奇快,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哎喲我的爺!我這白玉軒也不知是怎麼了,竟迎了您的大駕!”

  藍磬只虛應了下,“媽媽,在下有些私事,想與媽媽私下談談,可好?”

  莫千金以扇遮面,笑道:“哪有不行的話兒?公子快快裡面請!”

  隨著莫千金走進白玉軒內尋了個雅間坐定,藍磬也不兜圈子,淡淡道:“在下今日前來是為了尋墨瑤姑娘一聚,還請媽媽安排。”

  一聽他是為墨瑤而來,莫千金嘴上的笑容瞬間僵硬,支支吾吾道:“怎麼又是為了墨瑤啊……不瞞公子,墨瑤恐怕最近都不宜見客了。”

  藍磬眉頭微蹙,問:“怎麼?”

  莫千金苦笑一下,“她這兩日身子不舒服,閉門謝客。”

  藍磬扯了一抹笑,“既是病了,那我去請大夫來替她診治好了。”

  “誒這……”莫千金連忙阻攔道,“哪裡勞煩公子呢,不是什麼大病……”

  藍磬依舊是清淺的笑意,“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吧,墨瑤姑娘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在下實在心中難安了。”

  “真的不勞煩公子……我們……”

  “哼!我看,墨瑤姑娘根本就沒病吧?你是故意欺瞞我家少爺!”紀綱在一旁適時的出言威嚇,他語氣森冷,莫千金不由覺得一陣寒冷。

  “哪敢欺瞞藍公子……只是……”

  藍磬悠哉的舉杯喝了口清茶,道:“媽媽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

  莫千金不由歎息,面露難色,“藍公子,奴家也不跟您兜圈子了,您來的太不巧了。昨日,曹國公才親自登門管我要了墨瑤……這……”

  “曹國公?”藍磬放下手中茶杯,隨意把玩起那把御賜的摺扇,笑道:“管他是誰,來了白玉軒就得按照白玉軒的規矩辦事。他如今人不在這,墨瑤要見誰他管得著麼?”

  “只是……曹國公已下了訂金,這……”

  藍磬一抬手,道:“那又如何?他想娶,還得看墨瑤姑娘想不想嫁呢!”

  莫千金一聽眼睛都直了,心中實在為難之至,“我的爺,這根本不是墨瑤想不想的事情……曹國公府,我們實在得罪不起啊……”

  藍磬神色轉瞬冰冷,“哦?那我涼國公府,你就得罪得起?還是說,我藍磬,比不上他李景隆?”

  “哎喲我的爺,奴家可不是這個意思啊!”莫千金連連解釋,“您二位,我這小小的地方一個都得罪不起啊……您今日這……不是讓我為難麼……”

  藍磬神色稍轉,微微一笑,“莫媽媽無需為難,你只需讓我見到墨瑤,剩下的事,自有我涼國公府為你擔待!”

  此言一出,不僅莫千金一愣,連紀綱都是一怔。

  但見藍磬神色堅定,莫千金咬了咬牙,道:“好!您去見墨瑤是您的事,這是你們涼國公府和曹國公府的事情,與我們可沒關係!”

  “這個自然!”

  見藍磬說的板上釘釘,莫千金便帶她去了墨瑤的房間。

  推門進去,屋內極靜,床上隱約有個人影靠在那裡,桌上擺著飯菜,也都沒有動過。

  許是聽聞有細微的腳步聲,床上的人轉過頭看來,在看清藍磬面貌的時候,原本有些無神眼中爆發出濃濃的驚訝,“藍大哥你……你怎麼來了?”

  藍磬見她神色憔悴,心中不忍,對那曹國公李景隆更是生出厭惡之意。

  不願墨瑤煩心,藍磬只笑道:“來找你聽琴啊。”

  墨瑤微笑道:“好!”說著便要起身。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3

第五十六章 寥落悲前事

  藍磬一愕,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麼快,連忙上前扶住她,皺眉道:“我只是隨意一說,你不舒服,又何必勉強自己彈琴給我聽呢?”

  “藍大哥想聽,我不覺得勉強。”

  藍磬歎息,瞥眼看向桌上的飯菜,不由道:“怎麼都不吃飯?”

  墨瑤不覺如何,只笑道:“沒什麼,感覺膩膩的吃不下。”

  藍磬蹙眉,哄小孩兒般的說:“那就做些清淡的啊,幹嘛為難自己的身體?”他轉臉對守在門邊的紀綱道:“小紀,去弄些爽口的菜來,再配些清粥。”

  墨瑤聞言忙要攔下,“幹什麼這樣麻煩,我,我沒什麼心情吃東西……”

  藍磬沉吟片刻,笑吟吟道:“那……不如去我家玩兒吧,散散心。”

  墨瑤被她的提議嚇了一跳,“藍大哥……我……”

  藍磬卻笑著拉起她,道:“走吧!你心情不好,我陪你散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就好!”

  墨瑤盯著藍磬的笑容,只覺得他那一如往昔的溫暖自信的笑如今看來卻是很刺眼。他說所有事都交給他就好,可有些事,又豈是他一人之力便可圓滿?這人生中的許多事,又怎會是件件如他所願的呢?

  他如此說,只因為他此生事事皆是順遂。而自己,從來都是不幸的。生來就有嗜賭如命的父親,他賣了母親去還賭債,最後也賣了自己。

  自己捨棄了一個女子生來該有的一切跌落風塵,包括姓名。

  沈冰玉……

  這個名字已經有多久沒有用過了呢?自己幾乎已經忘記還有這樣一個名字。只是……冰玉?冰玉。冰清玉潔。自己哪裡還配擁有這樣的名字?自己只能是墨瑤,一輩子都是墨瑤——秦淮花魁,墨瑤。

  墨瑤眼中的溫柔漸漸凝成一股冷漠的悲傷,她勉強笑道:“墨瑤今日有些累了,若藍大哥不想聽琴,就先請回吧。”

  藍磬的人生一片安穩,未來也必是一片光明,而自己的人生卻早已寥落淒涼的只剩下殘垣斷壁。

  藍磬明顯有些詫異,頗為意外的望著墨瑤,安慰道:“你不必太過憂心,我會幫你……”

  “不必憂心?”墨瑤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出來,“藍大哥是不是覺得,自己什麼事都能辦到?”

  “誒?我……”

  墨瑤依舊笑著,言語中的淒涼之情已是不可抑制,“藍大哥貴為涼國公世子,自然有這個自信。只是,藍大哥相信自己能辦到,墨瑤卻不信。藍大哥知道為何麼?”

  藍磬不明所以,只詫異的搖頭。

  墨瑤雙手抱膝靠坐在床上,娓娓道:“因為墨瑤在這風塵之中獨自活了下來。慚愧的說,我是過來人。我見識了所有骯髒的事,權力的碾壓,利益的鬥爭,站在頂點的人可以毫不留情的消滅下面的人,弱小的人無力反抗,只能垂目等死,任人宰割。有些事如果一開始就明知道沒有善果,墨瑤絕不會再癡心妄想,否則若是強求,反倒會連累旁人。”

  就像自己和他之間,永遠不會有結果。自己只是卑賤的青樓女子,他卻是光彩奪目的皇親貴胄。

  藍磬皺眉,坐在她身邊,歎息道:“若不去做,怎會預知結果呢?”

  “有些事不用去做就能看到結果。藍大哥可曾嘗過顛沛流離、無家可歸?”

  藍磬無言以對,只得搖頭道:“沒有。”

  “我卻經歷過……”墨瑤淒微的笑如冬日寒冷的天氣,徐徐道:“我出自風塵,是最卑賤弱小的人,所以我明白,也看得透,瞭解什麼樣的努力是無濟於事、白費功夫。”

  藍磬皺起眉,她眼中似有倏地閃過一股幽藍的火焰,道:“不要再說你是卑賤的人!”她握住墨瑤的手臂,懇切道:“你是我的朋友,你和我們都是一樣的!墨瑤,不要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今天不開心,不過沒關係,跟我走,我們去散散心,你就會和平時一樣忘記那些不好的事。”

  墨瑤淒然的自嘲一笑,道:“和平時一樣?藍大哥知道我平時什麼樣子?今天不開心?呵呵,我明明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在這種地方,怎麼會真的感到開心呢……”她的眼中有經歷無數年歲積累而成的痛,凝成化不去的自憐和悲傷,刺痛了藍磬的眼。

  藍磬無奈的看著她,良久道:“沒關係,我會幫你,讓你開心……”

  墨瑤嗤的一笑,抬頭注目於她,語氣中帶著倔強和意氣,“藍大哥總說讓我開心,那麼,藍大哥可瞭解我的事情麼?你又知道我的什麼?懂得我的什麼?你又憑什麼讓我開心?”

  墨瑤語氣中的嘲笑驚痛了藍磬的心,她驀然發現,她對墨瑤的瞭解竟然如此的少。每每以朋友自居,卻不曾深入瞭解過她的內心和想法。

  見藍磬無言以對,墨瑤淒然笑道:“藍大哥請回吧。墨瑤是風塵殘軀,實在受不起皇親貴胄的施捨。”

  藍磬心中驟然一緊,她握住墨瑤的手臂,逼視著她,道:“我從不曾把自己當做皇親貴胄,也不曾把你想做風塵之人,你何必要這樣說呢!我以為你懂,我對你平心相交,絕非施捨!你這樣說,不僅小瞧你,也小瞧我對你的情誼。”

  藍磬的話把墨瑤逼急了,她掙開他的手,道:“我不懂!你又懂我什麼?你可知我從來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她的眼角有酸澀的淚意漫出,她死死咬牙想要吞回,“我自小被親生父親販賣入妓院,你覺得我的人生還會有開心快樂嗎?我的人生,每一日,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開心快樂?那是我從未敢奢求的東西!我從六歲開始在白玉軒拼命學習琴棋書畫,十二年來,我只求我能活著!活的好一些!活的稍稍有尊嚴一些!”

  藍磬怔怔看她,道:“這些,你從未說過……你一直都是……那麼堅強勇敢……”

  墨瑤心灰意冷,從簌簌淚光中看他,咬牙道:“現在你瞭解了嗎?我從不是你想像中那個堅強勇敢的人,你從不曾瞭解我,你認識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我不過就是用一張堅強的面具來偽裝自己的脆弱,我的那些清高和傲慢全部都是用來偽裝自卑和渺小的武器!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與你相交!根本不配得到幸福!”她一字字把積壓在心底太久的話擲地吐出,忽然有一瞬的空虛,讓她脫力般靠在床頭,深深吸氣。

  藍磬的眼中凝上一層心疼,她安撫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可以幫你,可以陪你一起迎接新的開始……”

  墨瑤拼命的搖頭,搖的自己也頭暈了,拒絕道:“藍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永遠無法抹去過去烙在我心上的印記!你走吧,快走,我不需要你幫我,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幫我!我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她抵在床頭,硬著心腸,冷熱道:“藍大哥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低著頭,把自己蜷縮起來。她不敢看藍磬,像現在這樣的自己,這樣卑微軟弱的自己,不想被他看到。也害怕自己一看到他,就會忍不住把所有委屈全部宣洩出來。她不想這樣,她還想在他面前留一些驕傲,哪怕只有一點點。

  屋內陷入良久的沉默,仿佛空氣中塵埃落入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寂靜的可怕。

  墨瑤縮在床角,她緊緊貼著牆壁,像這些年來無數次一樣,仿佛不這樣就不能找到依靠。她覺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深海的最底下,永遠也無法再浮上來。她像溺死前脫力的人一樣,放棄了掙扎和抵抗,任由自己墮落。

  恍惚間,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仿佛要將她從無底深淵中拉回來。

  “對不起,墨瑤。我從未理解過你,也不曾瞭解你的過去。我一廂情願的按照自己的思維去猜測你的想法,我以為你也同我一樣並不在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藍磬的聲音溫暖而清澈,她一下下安撫的輕拍著墨瑤的背,語氣中仿佛帶有治癒的魔力。

  “過去的事無法忘記也沒關係,只要未來有更多美好的記憶就好了。我也已失去除了叔父以外全部的家人和朋友,我也曾迷茫畏懼,直到我遇見了你,覺得又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了,那些寂寞都不可怕了。所以,你現在害怕沒關係,恐懼也沒關係,我不是施捨,也不是幫助,你是我的知己,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我能成為你的力量,與你互相依賴。一個人的話黑夜很可怕,但沒關係,兩個人的話就不會再怕了。”

  墨瑤因她的最後一句話而顫抖了身體,抬眼向她望去,卻是柔和而心疼的臉。墨瑤的軟弱和畏懼一瞬間無法收拾,倏地付上她的手臂低聲啜泣了起來。

  藍磬繼續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哭出來就舒服了,只要你說你不願,你想離開,這些年的苦我便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為你終結它。我的願望就是實現你的願望,我們約定好了啊。”

  “約定……”墨瑤喃喃的反復念著這兩個字,體會著這兩個字的重要。

  “是,約定好了!”

  他笑,墨瑤覺得自己只能牢牢望著他清澈如一潭清泉的雙眼,幾乎連心跳都漏了一拍,無法回避,只能靜靜地回望他。

  她的淚,在藍磬的目光下,一瞬間充盈於眶,複而一滴滴的再次落下,不覺已是漫於臉頰。

  已經有多久不曾覺得有人可以依靠了呢?仿佛從生下來開始,自己就只能獨自一人與不幸的人生對抗。

  此時卻有一雙手,願意回身拉住自己,願意與自己並肩而行。

  而自己的脆弱也終將有人可以依靠。

  墨瑤忍住即將失聲痛哭的心情,一字字,顫抖又沙啞的道:“我不願。我想離開……我……不要再在這裡……”她用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藍磬微笑,緊緊握住她的手臂,堅定道:“好!我們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4

第五十七章 人生幾何

  哭夠了,也發洩夠了。藍磬已去外面同紀綱打好招呼,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先把墨瑤帶出去。

  她再回來,已是端著一盤飯菜,又著人換了洗漱的水。

  “哭也哭累了吧?洗把臉,先填填肚子。”這一次,墨瑤乖乖的沒有拒絕。

  梳洗完畢,又看著墨瑤吃了點東西,藍磬滿意笑笑:“走,現在跟我回家。”

  墨瑤一驚,問道:“馬上?”

  藍磬已拉起她的手,道:“當然,你在這裡不安全,在我府上才能放心。”

  經過剛才一番失控的交談,墨瑤已愈發的管不住自己,她的心底有絲絲希望冉冉升起,迫使她不由自主的跟著藍磬的腳步走。

  藍磬拉著墨瑤,無視所有人的眼光向白玉軒外走去,莫千金見狀忙上前阻攔,“哎喲,爺,您,您這是要做什麼?”

  藍磬沖紀綱使了個眼色,“莫媽媽,這幾日墨瑤住在我府上。她現在還是你這裡的人,咱們要按規矩辦事。”紀綱從衣袖中抽出幾張銀票,塞進莫千金手中。

  莫千金握著錢,依舊猶豫不決:“可,可是……曹……”

  藍磬笑意更勝,打斷她道:“你放心,出了任何事情,我擔著!”她不再理會任何人,只拉著墨瑤走了出去。有人想要上前擋住她,也都被紀綱森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一路跟著藍磬走回涼國公府,墨瑤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是置身于溫泉之中,只那一點的溫度,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沒有那麼冰涼了。只因為那溫暖,便讓墨瑤想要緊緊抓住,再也不想放手。

  剛剛回到府上,等在門口的懶兒惰兒便跑了上來,關切道:“少爺,您回來了?沒出什麼事吧?”

  藍磬嗤的一笑,“能出什麼事?我又不是去跟人拼命的。”他沖裡面看了看,問:“我老爹呢?”

  懶兒道:“在軍營,還沒有回來。”

  藍磬想了想,吩咐道,“懶兒,去把我隔壁的莫憐閣收拾一下,讓墨瑤姑娘住下。”

  “是,少爺。”懶兒接到命令便出去準備。

  墨瑤連忙道:“哪有這樣麻煩……我……”

  “誒,來了這裡就當是你的家吧,沒有那許多麻煩是非。”藍磬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墨瑤的心再次被溫暖的感動填滿,她真的已經不知道,藍磬到底還會給自己多少溫暖與感動。

  墨瑤昨夜沒有怎麼睡好,此時整顆心都安靜平穩了下來,聽話的跟去懶兒收拾好的房間休息。這一覺睡得很安穩,直從晌午睡到晚間,到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才輾轉醒來。

  墨瑤起床簡單收拾了一下,才推開門,一股微涼之意便侵了進來,空氣是清新的,讓人感覺分外舒暢。

  門外長廊上守候的惰兒察覺到她,忙上前欠身行禮,“墨瑤小姐醒了,睡得可好?”

  墨瑤自小輾轉風塵,從未有人對她行過這樣的禮,不由得怔了怔。

  惰兒見她只愣在那裡,含笑道:“少爺吩咐,若是小姐醒來,便叫奴婢帶小姐去暢溪園。”

  “我……”墨瑤一生都沒有聽過他人在自己面前自稱奴婢,連忙擺手道,“我不是什麼小姐,姑娘太過抬舉了……”

  惰兒對她的際遇有些瞭解,柔聲安撫:“我們不管外人如何,只知道墨小姐是少爺的朋友,又是藍府的客人,那奴婢們便會盡心侍候,以禮相待,絕不使小姐感到一絲的不適與不快。”

  墨瑤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腳底緩緩升起,讓她不由自主的對惰兒道:“那就有勞姑娘帶我去找藍大哥。”

  跟著惰兒順著長廊走動,來到長廊盡頭才隱約聽到人聲,她們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一排屋舍,眼前豁然開朗。

  墨瑤定睛看去,只見溪邊架起了火爐,爐上放一口大鍋,鍋裡不知煮著什麼湯料,遠遠地便能聞到香味,藍磬不時往鍋里加著什麼,調著味道。

  惰兒帶著墨瑤走了過去,對藍磬欠身道:“少爺,墨瑤姑娘來了。”

  藍磬抬頭見到墨瑤站在身邊,不禁露出陽光的笑容,“哎,你醒啦!正好誒,湯底馬上調好,一起吃啊。”

  墨瑤看著藍磬認真的調著湯底,問道:“這,是吃什麼?”

  “火鍋啊!”藍磬邊調湯料邊說。

  “嗨!墨瑤姑娘,又見面咯。”

  墨瑤聽到有人叫自己,轉頭看去,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公子認識我?”

  “哈哈!墨瑤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那天回京,我與藍兄一起,我長得就這麼沒有特點呀?你都不記得我誒。”

  說話的人是楊清,他與楚信皆不懂烹飪之道,只站在一旁左顧右盼,此時見了墨瑤便上前搭訕。

  藍磬聽見他們的對話,笑道:“墨瑤,這位是我兄弟楊清。”說著他又指向楚信,介紹道:“這是楚信楚大哥。”

  墨瑤見楊清面目清俊,楚信臉上雖有一道猙獰傷疤,但劍眉星目、笑容可掬,藍磬又尊其為兄長,便欠身道:“墨瑤見過楊公子,楚大哥。”

  楚信在一旁笑著拱手,“久聞墨瑤姑娘大名,今日得見真顏,是信三生有幸。”

  藍磬對墨瑤笑道:“來,你喜歡什麼樣的口味?我給你調小料。”

  兩個人調著小料,懶兒和曼兒端著託盤走了過來,將盤子放在鍋旁的架子上,裡面是切的極薄的肉片,還有各色蔬菜。

  火鍋的旁邊擺著一張桌案,案上放好藍磬調好的小料,還有幾壇陳酒。

  藍磬調好湯底,滿意的取出幾隻空碗,將碗裡盛滿了鮮湯,笑道:“湯調好了,來,每人先喝完湯開胃。”

  她將手中碗遞給墨瑤,自己則又盛了一碗。

  幾人清湯入口,無不眼前一亮。

  楊清更是拍案叫絕:“藍兄!你這湯是怎麼調的?我這輩子還沒嘗過如此鮮美的湯呢。”

  藍磬嘿嘿一笑,“我朋友教我的,我這不算什麼,你們若是能嘗到他做的湯,那才叫真正不枉此生呢。”

  她拿起竹筷將肉片放入鍋中,在滾動的湯裡飛快的涮了一下,轉手一蘸小料,便往嘴裡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快吃起來吧!”

  幾個人吃的開心,懶兒惰兒早已用過晚飯,此時只站在一旁侍候,曼兒則受到邀請一同涮肉。

  楊清邊吃邊讚不絕口:“藍兄,你這鍋子調的實在太棒了,小料也好!誒,教你的那位朋友人在哪裡?你都有這般能耐,他得多厲害啊!”

  藍磬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她吃著涮肉,眼神因回憶而閃爍,在火光中跳著晶瑩的舞蹈,她語氣似是含著無限的想念和遺憾,道:“若來日有機會,我定會介紹你們認識。”

  楚信一笑,道:“賢弟,你那位朋友定是位高人。”

  “哈哈。高不高的我不在乎,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博覽群書,才華橫溢,卻又淡泊從容,隨和不羈。與他在一起的時候長了,我烹飪時的樣子,處理事情時的樣子,想必都是像極了他的。”

  按照藍磬所說,這人不僅烹飪之術高超,還頗通詩書,簡直無所不通,楚信不禁心中動容,只覺這人高深莫測,更添好奇。

  楊清一愕,嘟囔道:“說的真玄乎,改日我一定要見識見識!”

  紀綱則只是沉默的涮肉,不做言語。

  吃火鍋是很熱鬧的,縱然在場的只是幾個人,有的還沉默寡言,但在熱鬧的氣氛帶動下,也不由的融洽了起來。

  幾個人就這樣吃著火鍋喝著酒,藍磬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混著火鍋的熱力散開,血液奔流,便有了些肆無忌憚的衝動。

  墨瑤早早離開席間,她吃的本就少,隨意坐在一旁彈起琵琶。

  琴聲幽幽,楚信借著酒興道:“光喝酒沒有意思,咱們來行酒令如何?”

  “好啊!怎麼來?”楊清興奮附和。

  楚信想了想,道:“一人一句關於酒的詩詞,說不上來的罰酒!”

  “好!我先來!”楊清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楚信接道:“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

  紀綱略一沉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輪到藍磬,她嘿嘿一笑,舉杯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楊清大笑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楚通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紀綱沉聲接道:“百年愁裡過,萬感醉裡來。”

  藍磬呼的拿起桌上酒壺,仰頭灌下一口,又順手抄起桌上竹筷,大笑道:“認罰!我背詩是不行的!今晚這麼快活,咱不如唱歌吧!”

  她的嘴角噙了一抹痛快的笑意,用竹筷敲打桌子唱著:“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她稍作停頓,晃了晃手中酒壺,朗聲唱:“唯有杜康!”

  墨瑤不禁抬起頭來看向藍磬,在她的印象中,藍大哥始終是溫潤的。她不曾想到,這個人原來還有這樣不羈的一面。

  藍磬笑吟吟拉起楚信和楊清,繼續毫無章法的高聲唱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她合著琵琶聲胡亂唱著,雖不成曲調,卻有自由不羈的意味。

  藍磬越唱興致越高,她此時已不知喝了多少酒,腳步已有些虛浮。

  幾個人邊唱歌邊喝酒,好不痛快。

  藍磬突然快意的對楚信幾人道,“大哥!今日如此暢快,不如我們幾人就在這滿天星空面前結拜吧!”

  不待楚信等人有反應,她便繼續說道:“楚大哥年長,是我們的大哥。我年紀排第二,自然是老二,清弟行三,小紀老四,墨瑤年紀最小,便做我們的小妹吧。”

  幾個人醉意愈深,在火光的映射下,面容顯得更加紅潤。适才一番慷慨,也早已激起了眾人的豪氣。

  他們大笑著擊掌為誓,就此結義。

  望著璀璨繁星,藍磬眼光流離,裡面似有泉水即將溢出,她拉過楚信幾人,站在墨瑤身邊,抬手指向天空:“喂!小羽!你看得到嗎?他們,是我的新朋友!你放心!我過得很好!即便小羽不在身邊,石頭也一定會過的很好!”

  墨瑤靜靜的站在藍磬身邊,她雖然不懂,但卻感受的到,藍磬的心裡,似乎壓抑著什麼,是思念,是彷徨。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藍磬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她拉著楚信和墨瑤的手,看著楊清和小紀抱著酒罈拼酒。

  藍磬的臉上不覺間已熱淚盈眶,她此刻只感覺,如今已沒有什麼比他們更值得自己珍惜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4

第五十八章 皇恩浩蕩

  “對不起對不起!”藍磬抱拳行禮,嗓音帶著歉意,“清弟,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她面前的楊清悶悶的捂著一隻眼睛,一旁的楚信笑的開懷。

  楊清悶悶的嘟囔著:“我可真是命苦,剛剛結義就被二哥打了一拳。”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藍磬苦笑。

  今日一早起來,藍磬那因宿醉而疼痛的腦袋便隱約想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幾人結義一起唱歌的時候,那之後做了什麼卻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唯恐自己幹了什麼不該幹的事兒,便跑去問了墨瑤。

  墨瑤當時微微一愕,隨即便掩嘴輕笑,“藍大哥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你喝多了便睡著了呢。”

  藍磬心中微定,再問道:“就只是這樣?”

  墨瑤眼神帶著笑意,不做過多言語,只是將早已準備好的醒酒湯端給了她。

  倒是一邊的曼兒笑吟吟的道:“藍公子在小溪邊睡著了,後來要散席,楊公子便上去叫醒你……”

  藍磬一聽臉色大變,一口醒酒湯差點兒噴了出來,她一邊咳著一邊急問:“我……我……然後呢?”

  曼兒繼續笑道:“然後,藍公子怎麼叫也不願起來……”

  藍磬臉色越發白,愣在那裡動彈不得。

  “楊公子怕您睡在溪邊會著涼,便一直叫您……最後,您突然跳了起來……”

  聽到這裡,藍磬心中已有覺悟,歎了口氣道:“然後怎樣?別折磨我了,一口氣兒說了吧!我挺得住!”

  曼兒咯咯笑著,道:“最後,您跳起來打了楊公子一拳!”

  墨瑤終於出言道:“好了曼兒!不要再笑了。”

  藍磬慘然一笑,搖搖頭喝掉碗中醒酒湯,道:“不妨事,是挺好笑的……”她自己的酒品自己最清楚,每次喝醉倒頭便睡任誰也叫不醒,若是有人要強行叫醒她,必會招來她的一頓拳打腳踢……想不到這次,楊清倒楣中標了,被打了個烏眼兒青……

  於是現在,藍磬便站在楊清面前連連賠不是,鞠躬哈腰的道著歉。

  “我酒後失德誤傷了你,還望清弟受我一拜,千萬莫要生我的氣。”

  楊清是豁達之人,並不真的生氣,此時見藍磬語氣中頗多歉疚,忙起身道:“二哥說哪裡的話,我並不生氣,不過是酒後誤傷而已嘛,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咱們兄弟之間不講這些客氣話。”

  楚信也笑道:“是啊,二弟,咱們兄弟沒有這樣生分的話。”

  藍磬聞言一鞠到底,誠摯道:“酒多誤事,這一禮是該賠的,三弟寬宏大量,為兄感激。”

  三個人坐在一起閒聊了一陣,便聽軍中來人通報說藍玉馬上要回府,藍磬高興之餘忙讓廚房準備起午膳。

  午時剛至藍玉便回到府上,藍磬歡天喜地的拉著他講述起這幾日的事情,藍玉幾日沒見女兒,不厭其煩的聽著藍磬嘮叨,眉眼間盡是慈愛。

  此時藍府中不止住了楚信與楊清,又新來了個墨瑤,藍磬笑著跟藍玉介紹,“叔父,這位是墨瑤姑娘。”

  墨瑤站在藍玉面前,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但她畢竟教養良好,不失禮數的欠身行禮,道:“墨瑤見過國公爺。”

  “墨瑤姑娘不必多禮。”藍玉上下打量著墨瑤,他對這位名震天下的秦淮花魁也是有所耳聞,不想今日竟會在自己家裡見到,吃驚之餘也不免有些許好奇。

  墨瑤謝過後起身,她沒敢抬頭,只怕藍玉因自己的出身輕視自己,若如此與藍磬便連朋友都做不得了。

  墨瑤心中不安,誰知藍玉卻笑道:“墨瑤姑娘與磬兒是好友,便是我府中貴客,不必拘禮。”他看向藍磬,“磬兒,你要好生招待幾位朋友,吩咐府中上下不得有半點怠慢。”

  墨瑤沒想到他竟有此一言,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藍磬笑容滿面道:“叔父放心,侄兒早已知會了。”

  墨瑤心中感激,欠身道謝,由於藍玉是藍磬最敬重的叔父,她也自然而然生出許多親切之感。

  幾人在廳中閒聊了一會兒,午飯時分幾人正圍坐在桌前吃飯,宮中突然來人傳旨,旨意中正式授予藍玉二等世襲涼國公的爵位,並下旨將其侄藍磬過繼到他膝下為子以承父業。除此之外還賞賜藍玉四爪蟒袍,玉石金帶,以示皇恩浩蕩。

  謝過恩典後,藍家上下皆是一片喜氣,眾人齊齊向藍玉道喜,藍磬笑道:“恭喜老爹!”

  楊清也笑道:“這恐怕是大明開國至今最大的殊榮,也只有國公爺這般立下曠世奇功的人才有資格受此恩典。”

  藍玉大笑著收起聖旨,帶著眾人從新坐回桌前。

  楚信與藍磬分別坐在藍玉旁邊,他道:“國公爺此番受封已是位極人臣,二弟也被正式封為世子,想來日後皇上會更加委以重任。”

  藍玉心情極好,道:“哎,我聽磬兒說昨日與你們結為金蘭兄弟,如此一來你們也算是我的義子,以後在府裡更加不要拘束了。”

  眾人一聽這話都是又驚又喜,楊清喜道:“那以後我們與二哥就是真的兄弟了!”

  藍磬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說什麼傻話,咱們本來就是兄弟!”

  藍玉哈哈一笑,舉杯道:“今日我又得了三位義子,實在是一大快事!”

  他話音才落,紀綱卻已起身行禮,道:“屬下身為護衛,實不該與少爺稱兄道弟,更無福成為國公爺之子,屬下謝國公爺與少爺厚愛。”

  藍磬起身道:“什麼屬下少爺的,你我是共患難的情誼,不是兄弟是什麼?”

  紀綱道:“屬下身為少爺的護衛,拼死保護少爺周全乃是分內之事,職責所在,實在不敢居功。”

  藍磬見他如此推諉,心中不快,“什麼居功?誰又說你有什麼功勞了?我只覺得你我同甘苦共患難,覺得你待我有恩有義,我把你當兄弟,不是以少爺的身份與你交往,你又何必總自居下屬?你今日如此推託,當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屬下不是……”

  “還自稱屬下?真要生分?”

  “我……”紀綱見藍磬臉色不快,頓時無言。

  二人這樣在飯桌上爭執了起來,楚信等人礙於身份不便相勸。

  墨瑤瞥眼見藍玉臉上並無不快,她偷偷拽了拽身旁藍磬的衣袖,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

  藍磬本就不是真的動怒,只是一番好意被人再三推辭心中不爽,此時見了墨瑤勸慰的眼神心頭一寬,道:“我只真心將你們視若兄弟,你們若再推三阻四就真的沒意思了。”

  紀綱待要說話,藍玉卻突然出言:“你們倆都坐下!”他寬和對紀綱道:“紀綱啊,此次北伐,你拼命救護磬兒,于我而言你已不再只是一名普通下屬。磬兒又與你們交好,我膝下唯有一女,今日若是得幸收你們三位做義子,當是我的福氣。若你們無意於此,我也不便勉強。”

  他此言一出誰還能拒絕?當下便由楚信帶頭,幾人一同向藍玉敬酒,口中稱著:“義父。”唯有墨瑤只是舉杯敬酒,並未開口稱呼,她只安靜坐在藍磬身旁,大家倒也沒有注意。

  藍玉如今位極人臣,是當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又新收了三位義子,更是意氣風發。

  一家人歡歡喜喜的用過午膳,藍磬便帶著眾人在暢溪園賞景。

  楊清突然想到什麼,湊到藍磬身邊問道:“二哥,我聽說義父有個女兒,怎麼一直沒見過?”

  藍磬一愣,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啊,在府裡住這些日子都沒有見過她。算起來,也算是我們的妹妹了吧?”

  藍磬笑道:“我那妹妹體弱多病,又比較害羞,一直在別院養病,不大見生人的。”

  楊清大笑:“二哥的妹妹還能怕生?果然是堂兄妹,性格相差很遠。”

  藍磬額頭直冒黑線,“看來我昨晚下手還是太輕了。”

  楊清並不在意,只自顧自問道:“那你妹妹長得漂亮不?”

  藍磬呵呵一笑,頗有些得意的說:“當然漂亮!嗯……長得跟我很像!”

  “哈哈!二弟這話倒像是變著法的誇自己。”楚信在一旁笑道。

  楊清道:“他就是在誇他自己!”他瞥眼瞧了瞧藍磬,煞有介事的點頭道:“不過……若真是長的像二哥,肯定是個大美人了!”

  藍磬得意一笑,楚信卻搶先說:“三弟,你今兒問這麼多,難道是紅鸞星動,想要娶親了?用不用讓二弟介紹你與藍家小姐見上一面?”

  楊清才要說話,紀綱卻已出聲:“不可!”

  不單是楚信與楊清,就連藍磬和墨瑤都是一愣。

  楚信剛才不過是開玩笑,但見了紀綱的反應,不禁好奇問道:“四弟,為什麼不可?”

  紀綱微微發窘,剛才一時情急脫口而出,現在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藍磬笑道:“小紀一向敬重我老爹,你們拿我妹妹開玩笑,他自然出言阻止嘛。”說著沖紀綱眨眨眼睛。

  紀綱順著藍磬的話,說:“大哥三哥莫怪,小弟深受藍家大恩,對小姐……必會全力維護……”

  楚信了然一笑,拍了拍紀綱的肩膀道:“是為兄魯莽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35

第五十九章 李景隆登門

  幾人一言一語的閒聊著,卻見曼兒跑了過來,她神色慌張,跑到藍磬面前道:“藍公子不好了,那個李景隆找上門來了!”

  楊清聞言氣道:“那個登徒子,竟然還敢跑到這裡撒野不成?看我去教訓教訓他!”

  楚信攔住他,說:“三弟別衝動,這裡是藍府,他李景隆也不敢造次,咱們先看看他要做什麼。”

  藍磬雙眉微蹙,道:“我老爹呢?”

  曼兒道:“那李景隆自持曹國公身份,現在已被請到正廳,國公爺正在接待他……”

  藍磬一把拉起墨瑤的手,道:“哼,我對這有名的浪子還真有興趣。走,我們去會會他!”

  誰知墨瑤卻掙了掙,低聲道:“藍大哥,無謂為了墨瑤一人牽連到大家……”

  藍磬只笑:“你寬心,這裡是藍府,他李景隆休想從我這裡將你帶走!”

  墨瑤只覺得藍磬的手是溫暖的,幾乎可以感受到掌心細膩的紋路,她無力再縮回自己的手,臉像是燙的要燃燒起來,只曉得低頭靜靜跟他走。

  來到大廳之上,正聽到李景隆侃侃而談,說道:“……所以我今日前來,只為將我已有婚約的未婚妻子帶回去,別無他意。”

  坐在主位上的藍玉臉上神情平和,只帶著淡淡的笑意。

  藍磬聽到李景隆的話已是心中不悅,她拉著墨瑤大步走進廳中,朗聲道:“李兄這話說的不老實!”

  她的聲音驟然間響起,李景隆瞥眼看到她與墨瑤緊握的雙手,面色瞬間一沉已露不快之意,哼了一聲道:“藍大將軍,這位是?”

  藍玉淡淡一笑,道:“這是我兒藍磬。磬兒,這位是曹國公。”

  藍磬只微微一抱拳,算是見了禮。

  李景隆見她神情倨傲,心中更是不快,他軒一軒眉毛,道:“原來是涼國公世子,只是……我身為曹國公,與令尊平起平坐,你稱我為李兄,似乎不妥吧。”此時藍磬過繼為藍玉之子的消息早已傳遍,李景隆自然知曉。

  藍磬哼了一聲,道:“也是。我父帥乃是開平伯仁公的內弟,論資排輩,恐怕令尊也要尊稱我父帥一聲叔父,那我稱你李兄還真是不妥,該稱呼你為賢侄呢。”

  李景隆俊臉泛白,怒道:“你,你竟敢如此辱我?”他轉頭逼視藍玉,“涼國公,令公子如此出言不遜,該當如何?”

  藍玉面無表情,他不理會李景隆,只問:“磬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景隆見藍玉不予理睬,又驚又怒。

  藍磬看都不看李景隆,拉著墨瑤走到藍玉身邊,笑著說:“父帥,李兄剛剛說墨瑤是與他有婚約的未婚妻子,這話大大的不妥。”

  李景隆本不是善於隱藏心事的人,此時又被藍磬連番激怒,他唰的站起身,質問:“有何不妥?!”

  藍磬橫了他一眼,輕蔑道:“第一,你所謂的婚約不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墨瑤始終未曾答允,所以這婚約根本不能成立;第二,你說墨瑤是你的未婚妻子,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曹國公家中早有妻室,這妻子二字更是無從談起了。你說,你的話是不是大大的不妥啊?”

  李景隆見墨瑤俏立在藍磬身邊,低頭一語不發,已是氣的俊臉通紅,他怒極反笑:“哈哈哈,小兄弟不僅人長的極俊俏,就連嘴皮子也厲害的緊。”他驟然停住笑意,沉聲道:“即便是妾室,墨瑤也會是我的愛妾,不勞藍兄費心。”

  他的語氣是極為輕浮的,一旁的紀綱早已想要發作,藍磬卻抬手阻攔。

  她淡淡冷笑,道:“愛妾?你既說到愛字,那我問你,你又知道墨瑤心中所想要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嗎?”

  李景隆笑道:“追求?我幫她贖身,許她後半生榮華,她過門後我自會如至寶般寵她,如此這般已是她幾世求來的福氣,還需要什麼追求?”他手中繡金小扇一甩,神態輕浮。

  墨瑤聽他所言已是氣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窩在藍磬手中的手不自覺的一縮,心中只覺今番受盡奇恥大辱,再無顏面對藍磬。

  藍磬本就身為女子,自然瞭解女子最最珍視的是什麼,她此時聽到李景隆這番輕薄侮辱的話,直氣的臉色發青。

  將墨瑤的手握的更緊,藍磬上前一步,逼視著李景隆,厲聲道:“枉你飽讀聖賢之書,卻不知尊重二字如何寫!你若真心愛一個女子,又怎會用‘寵’這樣輕浮的字眼?!”

  墨瑤心中怦然而動,她猛然抬頭,自小生長在污濁之地的她早已明白讓男人傾心去愛一個女子簡直難如登天。

  藍磬這番話她從未聽過,此時豁然聽到讓她感覺心潮起伏,怔怔的望著藍磬的側臉,滿眼迷狂之中只有他才是清晰的。

  李景隆只覺好笑,“我寵她,自然就是愛她!”

  藍磬嘴角勾著輕蔑的笑,“你家有賢妻,卻又四處拈花惹草,如此行徑,又怎配談一個愛字?”

  “你!”李景隆氣的發怔,道:“我的家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廢話不再多說,我今日定要帶走墨瑤!”

  “這裡是藍府!輪不到你造次!”

  “磬兒!”一直冷眼旁觀的藍玉終於出言制止,他的語氣依舊察覺不出情緒,但卻自然的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登時便壓下了藍磬的氣焰。

  李景隆兀自氣惱,拱手道:“藍大將軍,令公子這樣做便是藍府的待客之道麼?景隆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哼,你別動不動就抬出我父帥和藍府說事兒,是我自己瞧不慣你,非要叫你明白道理。”

  “磬兒!不得無禮。”藍玉再次出言制止藍磬,他起身走至李景隆身前,不經意間便將藍磬與墨瑤護在身後,臉上卻掛上了平和的笑:“當日我與令尊思本公也算是至交了,賢侄今日到訪你我本該敘敘叔侄之情,誰知竟鬧出些許不愉快。若是賢侄想要來我府上提親,只需一早說明白即可,你看,繞這麼一大圈我才聽懂。”

  “提親?”李景隆一愕,“我什麼時候要來這裡提親?我只是……”

  “噯?”藍玉側身指了指墨瑤,疑問道:“賢侄難道不是為了我這義女而來嗎?”

  李景隆怔道:“義女?”

  藍玉哈哈一笑,道:“瑤兒!快來,見過曹國公李大人。”

  墨瑤微微一愣,抬頭看向藍磬,她的目光充滿驚訝、猶豫、探詢、流連、不舍,複雜難懂。

  藍磬並未在意,只是笑著拉了拉她的手,沖她安撫一笑。

  墨瑤定了定神,款款走至藍玉身側,欠身行禮,緩緩道:“墨瑤見過曹國公。”

  李景隆兀自發呆,藍玉已笑道:“瑤兒早與我磬兒相識,我見這孩子身世可歎,又是極聰明懂事的好孩子,便收了她做義女,若是賢侄真對小女有意,也還需請聽老夫一言才可。”

  “可是……墨瑤並未贖身,此時還算是白玉軒的人!”

  “哈哈!李兄啊李兄,你可真笨。”藍磬信步走上前來,她笑嘻嘻道:“我父帥已說收墨瑤做義女,這贖身與否,只是時間問題,她已是我涼國公府的人,若來日她要嫁人,也需從我涼國公府風風光光的出嫁才是。”

  李景隆微一沉吟,抱拳行禮道:“如此,那小侄今日就在此提親。”

  藍玉微笑,他的目光帶著溫暖之意,落在墨瑤身上,溫言道:“瑤兒,曹國公來提親,你可中意?”

  墨瑤再次欠身行禮,道:“義父,女兒只願為人正室,絕不嫁做他人妾室!還請義父成全。”

  藍玉點點頭,扭頭對李景隆遺憾道:“賢侄啊,小女太過固執,恐怕配不上賢侄金玉之軀。”

  “你們!”李景隆壓下心頭火氣,道:“你們耍我?”

  藍磬哈哈笑道:“我說李兄,誰又耍你了?那好吧,現在眼前還擺著一條路,你回去把你的妻子休了,然後再來將墨瑤明媒正娶回你曹國公府,如何?”

  “你!”李景隆怔了怔,便明白這條路行不通。

  當年他與袁氏的婚姻乃是御賜的姻緣,自己這輩子都是休不了的。他環顧了下四周,但見楚信等人立在門口,這裡又是涼國公府,自己只帶了兩個貼身的護衛,深知今日絕討不得任何好處,只得作罷。

  他拱了拱手,強壓下心頭恨意,轉身便走。

  楊清雙臂交在胸前在門口擋住李景隆的去處,道:“曹國公好大的架子,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他的身側站著紀綱與楚信,三人無形中將李景隆的去處擋的死死的,也隔絕了他與外面的兩名護衛。

  心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李景隆轉身沖藍玉拱手道:“小侄告辭了。”

  聽他語氣中的不敬,楊清喝道:“你不會好好說話?”

  “清兒!不得無禮!”藍玉喝止了楊清,笑道:“賢侄路上小心,我就不相送了。信兒,替我送曹國公。”

  楚信抱拳應道:“是,義父。”他轉身對李景隆一讓,“曹國公請。”

  “哼!”李景隆忍著怒氣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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