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58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8

第四十章 荒野異變

  破廟,又是破廟。

  楊清靠在糧車上,雙眼無神地直視著前方,兩天前他的弟弟下葬了,被埋在了無人的荒山野嶺中。

  當時的他還處在昏迷狀態,否則他絕不會允許別人將他弟弟的屍身如此草率處理掉的。

  事實上,他也做過了掙扎,他試圖在清醒後的那天晚上摸黑逃走,即使拼盡性命也要去找到弟弟的屍身將他帶回故鄉。

  但是他失敗了,原本應該熟睡的楚信突然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覺得你逃得掉嗎?即便逃掉了,在這荒漠之中,你活得下去麼?如此,你還認為你現在的行為,是有意義的嗎?”這是楚信說的第一句話,直截了當。

  站在楚信的對立面,楊清赤紅著雙眼,咬牙道:“我絕不能讓涵兒躺在冰冷的荒山雪地中。我知道我現在打不過你,但就算這樣,我也要去!”

  楚信眯著眼睛,他讓開擋住的去路,走到楊清身旁,側頭說:“我不會阻攔你,因為根本沒有出手的必要。只要你脫離了隊伍,不僅回不去中原,還會葬身荒漠。而你弟弟……幸運的話,你找不到他的屍身;不幸的話,你找到他的屍身將他挖出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你自己的死已經是註定的了,那麼,是讓他從此安息長眠於地下,還是讓他與你一同曝屍荒野?你自己決定吧。”

  “我……”楊清面對他的言語,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對錯,前進和後退有時都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時候,逆來順受停滯不前才是最好的選擇。”楚信停頓了一瞬,他的眼神飄忽的看向不遠處的糧車,留下意味深長的話:“留著你的性命,即便要拼,也不是在無意義的事上。”

  楚信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困擾了楊清兩天,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想明白。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那句話確實深深震撼到了他,伸手拍了拍車輪,無論如何,自己這條命,都要用來殊死一搏。

  “還不休息?明天一大早又要趕路了,到時候又要喊累了。”

  楊清只沉默的看了來人一眼便靠在車上閉眼休息,不去理他。

  來人並不在意,只是坐在楊清身邊繼續說著:“看來這兩天都會是好天氣,如此,後天便可到大帳了。”

  楊清本不欲理他,卻實在拗不過心中的疑問:“姓楚的,你怎麼知道?這兩天可都刮著風呢!”

  楚信輕笑道:“這風刮完就是晴天了,我的直覺從沒錯過,信我的沒錯。”

  “我信不信你有關係嗎?這路該走還得走,是我說了算的嗎?”楊清語氣中盡是不耐。

  楚信站起身,說:“我只是告訴你,後天就要到大帳了,你們,做好準備吧。哦對了,你的身體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吧?”

  楊清再次抬起頭看向他,半晌不語。

  他不說話,楚信便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的等著,嘴角依舊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

  最後,楊清緩緩點了點頭,說:“多謝你救了我。”

  楚信看著他,眼神中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楊清會跟自己說出感謝,笑了笑說:“別謝我,我可沒有那麼好心,只是你運氣好,閻爺不收你。”

  楊清看著他走遠的身影,沉默不語。

  第二天,果然如昨夜楚信所說,即便前兩日一直大風肆虐,今天卻突然一下子放晴了,陽光照著前路一片光明。

  楊清推著糧車默默的走著,他扭頭看了看跟在隊尾的楚信,這個人長的不讓人討厭,而且武藝高強,又像是讀過書的,怎麼就這麼沒有骨氣,竟然甘心去當蒙古人的走狗。

  這個問題楊清想不明白,向來耿直的他想不明白就去問了。

  “姓楚的,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當蒙古人的走狗?”

  傍晚,當楚信拿著幾壇好酒興沖沖走向幾個蒙古人的時候,楊清突然向他問了這個問題。

  驟然停下腳步,楚信默然看向楊清,兩人的視線短暫的交匯了片刻,楚信已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可惜之意。

  他最終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換上興致勃勃的表情快步走至那幾個蒙人身旁,留給楊清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

  夜漸漸深了,四下裡只有“劈啪劈啪”的爆柴聲,那幾個蒙古人傍晚時喝多了酒,此時都橫七豎八的躺在火堆旁睡得正酣。

  楊清輕輕站起身,他探頭看了看,又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根木頭試探性的扔了過去。那幾個人絲毫不為所動,睡得倒熟。

  正欲上前再行查看,他身後糧車內卻突然鑽出兩個人,一個面帶得意笑容,另一個卻是冷著一張臉,正是消失了幾日的藍磬和紀綱。

  “呼,又憋了一天,真是難受。”藍磬笑眯眯的悄聲說著。

  楊清見他們已然出來,心下擔憂,輕聲道:“你們怎麼這就出來了?我正準備再探探虛實呢。”

  “誒,在這糧草下面真是憋死我了,每天只能深夜出來透一口氣,實在難受……”藍磬一臉反胃的對著糧車吐槽,絲毫沒有身處危險命懸一線的自覺。

  楊清急忙制止了她一肚子的牢騷,他緊張的看向火堆旁的楚信,他知道楚信這人武藝高強,決不能小覷。

  看到楚信依然躺在那裡熟睡,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動,楊清這才放下心來。

  “楊兄弟,你和小紀快點兒解決了那幾個人,之後再把釘環的鑰匙拿過來。”藍磬停頓了一下,環顧四周,將攜帶的佩刀交給楊清,繼續道:“若事成,咱們便可偽裝成這幾個人解救這些漢人,若事敗,牽扯的也只是我們三人,無謂連累他們。”

  “好!”簡單的回答,楊清和紀綱對視一眼,握住手中的佩刀,一步步靠了過去。

  楊清本就是習武之人,而紀綱作為藍磬的護衛自然接受過一番訓練,這二人小心謹慎,腳下不發出絲毫的聲音。

  算上楚信,敵人一共有六個,楊清和紀綱心中同時盤算著,每人解決三個。

  待靠近火堆旁,他二人分開繞到兩個蒙古人身邊,互相使了個眼色,雙雙迅速蹲下身子,快速的用左手捂住目標的嘴,同時右手佩刀已直直插入目標胸口。被刺的蒙古人瞬間瞪大了雙眼,卻連聲音也來不及發出。

  為了防止刀摩擦血肉發出聲音,他們慢慢的一點點的將刀緩緩拔出。

  這是紀綱第一次殺人,刀插入血肉之中的摩擦聲讓他渾身顫抖,刀緩緩退出時帶出來的血濺到他的臉上,溫熱的感覺無聲的告訴他一個事實,眼前這個人死了,被自己殺掉了。

  相比起紀綱的忐忑,楊清看上去倒是嫺熟的很,他冷靜的退出刀,緩步走到下一個身邊,用同樣的方法將他殺掉。

  當他解決完這邊的三個蒙古人時,扭頭看到紀綱還愣愣的站在那裡。由於四個死人流了很多血出來,周遭的空氣已經慢慢彌漫了刺鼻的血腥味。

  如果再拖下去,不說那個蒙古人,楚信是一定會察覺的!

  楊清有些著急的沖紀綱揮了揮手,示意他快下手。紀綱如夢初醒,卻慌了手腳,他沒有絲毫猶豫的舉起手中的刀砍了下去。只是,身後的火堆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出賣了他。

  火光照到刀身上,刺眼的光一閃而過,原本躺在地上的蒙古人突然睜開雙眼,他大吼一聲抬腳狠狠的踹了過去。

  紀綱原本清瘦的身軀被踹的飛了出去,腹部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疼暈了過去。

  “小紀!”原本在遠處看著的藍磬這下也慌了手腳,變故來的太過突然,她來不及做出更多的思考,只是本能的叫了出來。

  那蒙古人憤怒的站起身咆哮,高大的身軀暴跳如雷,嘴裡嘰裡呱啦的不知道在吼些什麼。

  楊清在那大漢拔出身上的鋼刀砍向紀綱的瞬間作出判斷,他舉刀飛身向那蒙人砍了過去。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慢了紀綱很有可能就會被殺。

  楊清的刀確確實實的砍在了那大漢的後背上,但卻因為足踝上釘環的原因力道不夠,那一刀並未致命。

  那大漢背上吃痛,大吼一聲轉過身,手中鋼刀跟著便橫掃至楊清面前。

  剛才那一刀是拼命砍過去的,此時楊清重心不穩,眼看對方的刀便要將他的腦袋削成兩半。楊清只覺此刻再也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他甚至已經閉上眼睛,只等冰冷刀鋒砍入身體之中。

  千鈞一髮之際,楊清感到一股力量將自己從鬼門關硬生生拽了回來。

  楊清驚詫的睜開雙眼,卻見楚信不知何時從旁出現,他一手拽著自己的右臂將自己用力往後一甩,而他卻已沖至那大漢身前,鋼刀閃著森冷的光芒劃過楚信右邊臉頰,一瞬間,有鮮血噴湧而出。

  因為楚信全力的一拽,楊清踉蹌的退出好幾步。他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那大漢作勢揮刀再砍,卻見楚信不顧臉上的傷順勢騰空後翻躲開鋼刀的慣性,而後右腳輕輕踹在大漢的手腕上,那大漢右手吃痛,手中鋼刀便掉落在地。

  所有動作都在瞬間一氣呵成,楚信穩穩站在地上,並未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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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9

第四十一章 信義

  一切發生的太快,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楊清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

  那蒙古大漢顯然更加不能接受,他指著楚信憤怒的喊著什麼,只是楚信卻並不為所動。最後,大漢突然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藥瓶,對楚信大笑著,又似是在威脅。

  楊清快步走上前拉住楚信,問道:“他在跟你說什麼?你為什麼要救我?”

  楚信並不理會那人,也不回答楊清,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鋼刀指向那大漢。

  大漢沒想到他會如此,他搖晃著手中的藥瓶,又急又怒。

  楚信目光淡淡,他右手腕一翻,腳下輕點便已飛身沖了出去。

  那大漢驚怒之下想要躲避,卻只覺眼前一花,楚信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待他想要四下尋找,卻只覺有絲絲冷風貫入喉頭,他低頭查看,卻見熱血噴湧而出。他驚恐回頭,楚信執刀立於身後,面容淡然。

  那大漢倒在地上,最後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周遭突然變的極靜,也沒有人發出聲音。

  楚信蹲下身子從大漢的懷裡摸出一串鑰匙扔給呆立在火堆旁的藍磬:“這是釘環的鑰匙,給他們鬆開吧。”

  藍磬點了點頭彎腰撿起那串鑰匙跑去給民夫們解開釘環。

  楚信摸索到掉落在地上的藥瓶,打開一看,裡面卻是空空如也。他又到另幾個人的懷裡找了找,也是毫無收穫。

  此時楊清也已恢復自由,他走到楚信身後,出言問道:“你在找什麼?”

  楚信並不回頭,淡淡答道:“沒什麼。束縛解開了,你們快走吧。”

  “你為什麼要救我?”楊清並不打算放棄追問。

  楚信沉默,他站起身看了看楊清,又扭頭看向不遠處正在幫民夫上藥的藍磬,見她正邊上藥邊對他們安排著什麼。

  楚信走上前去卻被紀綱和楊清攔住,他微微一笑,朗聲對藍磬說:“藍兄,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藍磬聞言轉過身來,她靜靜注視著這一臉英氣的男子,只覺得他身上隱藏著不一般的氣質。

  對楊清和紀綱點了點頭,藍磬笑道:“好啊。只不過,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楊清和紀綱讓開了路,楚信走到藍磬身邊,只是腳步卻有些虛浮。

  簡單的抱拳算是見禮,楚信點頭說:“藍兄有話儘管問。”

  “你叫楚信?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們的行動的?”藍磬注視著他,依舊面帶笑容。

  此言一出,不僅紀綱等人驚訝,就連楚信本人也是面露詫異,他不答反問:“藍兄又是怎麼知道我已察覺呢?”

  藍磬露出一抹浮光掠影的笑:“這幾日我與小紀藏身于這車中,中途有幾次那些蒙人要接近這邊,都被你三言兩語搪塞了過去,一次兩次可說是巧合,但若幾次三番皆是如此,那便不能說是巧合了。再者,你今日特意拿了酒引他們幾人喝得大醉,想必也是早已猜到我們的計畫了吧。況且,你上來便稱呼我為藍兄,我從未對你報過姓名,定是你早已知曉。”

  聞言,紀綱等人詫異的看向楚信,皆無法相信他會出手幫忙。

  上下打量了藍磬一番,楚信突然仰天一笑,他抱拳鄭重行禮道:“藍兄思慮敏捷,機智過人,楚信拜服。”

  藍磬擺了擺手道:“哪裡。若論機智,我哪比得上楚兄你?否則也不會讓你發現我們了。”

  楚信搖頭淡笑道:“過譽了。其實發現你們並不是什麼智慧,只不過那日二位躲在破屋外的樹上,在下察覺到了二位的氣息罷了。”

  藍磬微微一愣,隨即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原來早在當日就已被發現。她不禁慶倖所遇之人是楚信,若是那幾個蒙古人察覺到,自己的命早已沒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抱拳行禮,感激道:“若非楚兄,在下主僕二人性命休矣,多謝楚兄幾次三番出手相助。”

  楚信澀澀一笑,他額上沁出少許汗水,緩緩說:“舉手之勞而已,藍兄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在下有一事,勞煩藍兄相助。”

  “楚兄儘管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楚信臉上笑容不減,“那日在破屋之中,在下聽聞幾位的計畫,深知幾位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於是,在下斗膽,想請藍兄幫忙,搭救在下的妻兒。”

  此言一出,藍磬等人皆是一愕:“什麼?你的妻兒?”

  楚信面露哀思,他額上滲出汗水,低頭抱拳道:“由於先父曾在元為官,在下自幼便習過蒙文。一年前幾個蒙古人趁家中不備抓了在下妻兒壓往北元作為人質,無奈之下,在下只好答應為他們做翻譯……”話到後面,聲音已越來越小,許是因為憶起舊日傷心之事,他的身體有些微顫抖。

  藍磬靜靜的看著他,片刻說道:“好。我答應你。那你……”

  話還沒有說完,楚信卻已屈膝跪下,他額頭點地,顫聲道:“藍兄大恩,信,死生不忘。但願,有來生,信定當鞍前馬後,以報大恩……”

  藍磬見他如此,連忙蹲下身扶住他,說:“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啊。小紀,把他扶起來。”

  紀綱和楊清上前欲將他扶起,只是,當他們架起楚信的身體後,卻發現他整個人的重量都伏在他們身上,似是根本毫無力量。

  楊清心中頓覺不妙,他伸手扶起楚信的腦袋,映入他們眼中的,卻是一張蒼白虛弱滿是汗水的臉,猩紅的鮮血順著嘴角流淌而下,雙眼無神。

  藍磬這一驚可不小,她連忙扶住楚信,驚問:“這是怎麼回事?剛才不還好好的?”

  楚信搖了搖頭,只是強撐著對藍磬說:“此,此去西北方十多裡,便是捕魚兒海,北,北元就藏在那裡。想必,藍大將軍的大軍也已快到了。若,此行順利,勞煩,藍兄,救我,妻兒……”

  “你放心,你放心,肯定能救出來的!你得撐著,她們還等著與你團聚呢!”藍磬焦急的安撫著楚信,心中只覺難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楊清撇頭看向一旁,隨即恍然,“那把刀上有毒!”

  楚信慘然一笑,緩緩點頭。

  楊清眉頭深鎖,痛心道:“你明知有毒,卻為何還要拼死救我?你又何苦累得自己丟了性命?”

  笑容淒麗,面露哀傷,楚信緩緩說著:“我名中,帶一信字,卻,失信於天下。無論,誘因為何,卻終是,罪不可恕。若,能以此身,換你一條對國家黎民有用的性命,信也當無憾。”

  楊清心中震動,默然不語。

  藍磬卻突然說道:“解藥!那蒙古人死前握在手裡的藥瓶,裡面定是解藥!小紀,去找來!”

  紀綱聞言剛要去尋,楚信卻攔住他道:“不用去了。我已找過,那瓶子裡是空的。”

  藍磬臉上的神色又黯淡了下來,她沉默不語,思索著對策。

  楚信卻是笑道:“我所中之毒,是在幾個時辰之內發作三次,第三次時才會沒命。所以,你們得現在殺了我,再偽裝成我們六人,北元,他們以為躲得很好,防備疏漏甚多,這些民夫中,已有人可說幾句蒙文,而且北元中心的人有些許都是會說漢語的,你們應該很容易蒙混進去。”

  “好了我記下了,你先別說那麼多了,等我想到辦法救你……”藍磬見他越說話跟著吐出的血也就越多,心中焦急萬分。

  楚信搖頭笑道:“這毒雖不是見血封喉,卻也撐不過一天,藍兄切莫在我身上耽誤時間……”

  他的話還沒說完,藍磬卻已經站起身,“小紀,把他給我抬上糧車!”

  “藍兄你……”楚信對她的抉擇大為吃驚。

  “別廢話了!我告訴你,我藍磬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朋友的生命!只要你沒斷氣,我就絕對不會放棄你!”藍磬怒氣衝衝的瞪了他一眼,扭頭又對一旁的紀綱說:“小紀,抬走!”

  楚信任由紀綱和楊清將自己抬上了糧車,他撇頭看著楊清,笑著問:“你不是恨不得殺了我麼?怎麼現在反過來救我?”

  楊清哼了一聲說:“藍兄說要救你,那我只好救你了。再說,是你先救我的。”

  楚信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藍磬,緩緩點了點頭說:“他確實很有魅力,叫人在不自覺中便被他收買的魅力。”

  不一會兒,藍磬走過來對楚信伸出手說:“把這個吃了,能延緩毒性發作。”

  楚信低頭看了看,卻猶豫著沒有接。

  藍磬皺了皺眉,說:“別猶豫,快吃!吃了它跟我們一起去殺元狗,你自己的妻子,自己去救!”

  聽了這話,楚信便不再猶豫,他伸手接過藥丸仰頭一口吞下。

  藍磬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挑了挑眉說:“這就對了。”

  “藍兄,多謝。”

  藍磬扭頭對楚信笑了笑,說:“這話,等你救出你的妻子和孩子後再說吧。”

  楚信點點頭,又道:“那五個蒙古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腰牌,其中有一個被楊兄一刀砍壞了……”

  藍磬笑道:“這個沒關係,小紀曾經為了謀生學了很多造假的技術,只要讓他看看那腰牌,他就能製作出一個完全一樣的贗品。”

  楚信雙眼一亮,他向紀綱抱拳道:“那就有勞紀兄了。”

  紀綱沉默地點點頭,低頭繼續弄著手裡的腰牌。

  楊清此時已經完全恢復體力,他一把攬住紀綱的肩膀,笑道:“看不出來啊,紀兄是這方面的高手。”

  紀綱手中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說:“什麼高手,我原來不過是個騙子小偷罷了。”

  楊清不以為意,兀自與他搭著話。

  楚信卻道:“自從‘南盜俠’夏洛金盆洗手之後,江湖中再也沒有如他那般的人物,想來紀兄的本事定不遜於他,人品操守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紀綱瞥了楚信一眼,道:“多謝。”

  楚信輕輕一笑,不再說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0

第四十二章 藍玉的抉擇

  荒漠之中,幾座大帳隱藏在黃土風沙之中,隱約中並沒有看到有旗子飄動,只是靜靜矗立。

  在中間那座營帳的外面,三個頂盔掛甲一身鮮亮戎裝的將軍正來回踱步,臉上神情顯得異常焦急。

  “將軍,你是副帥,現在這到底該怎麼辦?你得給弟兄將士們一個交代啊!”

  “是啊,自從一口氣撲到這百眼井,大帥就跟著了魔似的突然病倒,現在大軍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困著,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雖然大帥病倒的消息要盡可能的瞞著將士們,可眼看著糧食就要沒了,要是再不做決斷,大夥全得餓死啊!”

  聽著兩位同僚的話,弼心中也很著急,作為三軍副帥,他有義務維護軍中紀律和士氣。只是,眼前的情況真的不樂觀。

  其實別人不知道,但身為藍玉心腹部將的他卻是知道的,在到達百眼井前,藍玉的侄子,作為親兵校尉隨軍參戰的藍磬失蹤了。

  藍磬這個人,弼從藍玉那裡聽到過,自從十五年前藍逸戰死沙場後,藍磬是藍家唯一的獨苗,自幼聰明伶俐,很得藍玉的喜歡。為了培養他成為接班人,藍玉經常將他帶在身邊,就連這次北伐也不例外。

  只可惜,在這次北伐中失蹤了,而且恐怕,凶多吉少……

  於是,當日親軍校尉中少了藍磬之後,大將軍藍玉便急火攻心,病倒了。雖然有隨軍的軍醫,可藍玉還是昏迷了三天。

  弼搖了搖頭,無奈的看了眼身後的大帳,對那兩位同僚說:“張將軍,郭將軍,大帥舊疾發作,已經昏迷三天了……唉,這樣吧,容我再進賬看看……”

  那二人正是部將張翼和郭英,此時聽到弼的說法均搖頭歎道:“若是再這樣下去,不待我們找到元軍,便已先一步被發現了,到那時,恐大勢去矣。”

  弼一怔,苦笑道:“我這就進賬去見大帥。”

  話雖是這麼說,站在大帳前的弼依舊苦笑,如果大帥還沒有醒過來的話該怎麼辦?可即便醒了過來,如果他想起藍磬此刻生死不明的話又該怎麼辦?

  唉,搖了搖頭,弼只覺得眼前這座大帳的門檻竟高的讓自己邁不進去。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如此之重,他只求藍玉能快點兒醒過來,如同往常一樣帶領所有人擊碎所有困境。

  這時,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

  “是弼嗎?進來吧。”

  這一聲對弼來說實在是天籟般的美妙聲音,他大喜過望,掀開大帳的門簾,幾乎是沖了進去。

  屋內彌漫著刺鼻的藥味,弼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帳中沙盤前的藍玉。

  “元帥,您好些了嗎?”

  藍玉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英挺的臉龐比之前消瘦了些,“好多了。”

  “您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末將去叫人準備。”言畢,便要出去傳令。

  “不用!我吃了點,別去聲張了。”藍玉披著外衣,在沙盤旁來回踱步,“弼,我昏迷了幾日?”

  “三日。”弼輕聲回答,並不敢提及有關藍磬失蹤的事情。

  “三日了……這幾天……還是沒有消息麼?”藍玉並沒有抬頭,但聲音卻是顫抖的,帶著些許期待與恐懼。

  “還,還沒有……”弼明白他還是惦念著藍磬的,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樣啊……我知道了。”藍玉簡短的回答,語氣中有著無窮盡的失望和悲傷,弼不禁憂心忡忡。

  “元帥!我們……大軍在這裡已經停了三天了,下一步該怎麼做,還請您給出指示……”

  藍玉靜靜的盯著沙盤看了會兒,他死死的壓下心中的哀傷,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這是什麼地方?”

  “百眼井。這裡距離捕魚兒海還有大約四十裡的路。”

  “嗯?已經這麼近了?”藍玉略顯詫異的問道。

  弼點了點頭,“是。只是,還是沒有遇到半個元軍……”

  藍玉沉默了,這裡距離捕魚兒海只有四十裡路,竟然還是沒有元軍的蹤影。難道是斥候的情報出了錯?還是元軍得到消息轉移了?

  嘖……藍玉用手抵住額頭,他覺得頭又疼了起來,完全找不到方向。

  “元帥……”弼見他沉默不語,不禁出聲試探。

  “去叫郭英和張翼過來。”

  沒有更多的指示,弼只好快步走出大帳去傳令。

  不一會兒,郭英和張翼來了,他們先是告訴藍玉一個殘酷的事實:糧草缺乏,水源殆盡,無路可走。

  “元帥,糧草和水源都是大軍在荒漠中行進的根本支撐,若是在糧草和水源極度缺乏的情況下選擇繼續前進,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是張翼的主張。

  藍玉指了指郭英,說:“你也說說。”

  郭英想了想,附和道:“元帥,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我們已經沒有糧草了。如果硬撐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再者,以目前情況來看,我們連敵人的行蹤都無法掌握,根本無法確定敵人就在前面。所以,末將也主張撤退。”

  “你也想撤退。”藍玉又看向弼,問他:“弼,你是怎麼看的?”

  弼想了想,抱拳緩緩說道:“元帥,我軍深入漠北,毫無所得,如此班師還朝,何以覆命?”

  張翼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也抱拳勸道:“元帥,我軍本就是深入荒漠之中,如今找不到敵人的行蹤,又缺水斷糧,不撤退又能如何?難道要十幾萬的大軍全部餓死渴死在這裡嗎?到那時,我們又有何顏面回京見聖上?”

  大帳內一時沉默,藍玉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最後停在弼身上,“張翼說的對,你又怎麼說?”

  弼嘴唇輕動,緩緩說道:“好男兒,自當馬革裹屍還!”

  藍玉定定的看著他,弼的眼神閃著堅決的光芒,那光芒灼熱了藍玉的內心,讓他也熱血沸騰了起來。

  但他是三軍主帥,是不能憑一時熱血就可妄下定論的。那是匹夫之勇,非良帥所為。

  “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都先到帳外待命,容我想想。”

  “是,末將告退。”

  三人到帳外等候,等候他們的元帥下達最後的命令。

  大帳又陷入了沉默,藍玉覺得這種沉默實在可怕,他又覺得自己此時像是困獸,無路可走,無處可去,無法可想。他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完全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明明平時更加清醒,明明在遇到這種抉擇時會清楚準確的作出判斷,可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藍玉用手揉著太陽穴,緩解著頭疼帶來的痛苦,他仔細的想著所有的事情。這幾日,因藍磬的失蹤給他帶來的病痛一直纏繞著他,在戰場上再次失去骨肉的致命打擊幾乎將他擊碎,使他毫無餘力去應對擺在眼前的問題。

  此刻,在終於清醒了的如今,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身上還背負著十五萬明軍士兵的生死。他必須堅強起來,他已經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了,他必須肩負起一個三軍主帥的責任!

  於是,靜下心的藍玉深刻的明白,此刻擺在面前的是兩條路,撤退和前進。

  但無論是哪一條,面臨的危險都是可怕的。沒有人想要陷入危險,所有人都想走看上去危機最小的那一條。

  但那條路,真的是十五萬明軍該走的,唯一正確的道路嗎?

  藍玉不知道,他無法仰問蒼天,讓蒼天給他一個答案。他也無法打開兵書查一查,看看敵人到底躲到了哪裡。

  這種時候,到底該相信什麼?該信賴什麼?

  “老爹放心!這場仗一定是咱們的勝利!”

  這一瞬間,藍玉的耳邊卻響起了這句話,那是女兒失蹤前對自己說的話,她說出這句話時,表情是那麼的自信,仿佛她早已預見了勝利。

  “敵人就在捕魚兒海!”

  “老爹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藍玉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掌心,那時,女兒充滿自信的面容又在眼前閃過。

  相信,自己?

  是啊,不知道該相信什麼,那麼,就只有相信自己了。

  這種時候,不能等著任何人來拿主意,因為沒有人能夠替自己拿主意。三軍主帥只有一個,所有人都在等著自己的抉擇。

  那麼,自己的判斷,就是唯一最正確的路!

  藍玉的眼中恢復了神采,他起身走到掛著盔甲的架子旁,伸出手,緩慢的將盔甲一件件重新穿戴整齊。

  帳外,三人一直等在門口,直到日頭西下,他們才看到元帥的身影。

  三軍主帥藍玉穿著一身紅色襖裙,黑色鎧甲,頭戴紅纓鋼盔,威風凜凜的站在大帳門口,雙目如同捕食獵物前的鷹一般,迸發著渴求勝利的火焰。

  “傳我將令!今夜全軍就地休息,埋鍋造飯,不得生出半縷青煙,違者軍法處置。明日一早,整裝出發,向捕魚兒海繼續前進!”

  “是!末將遵命!”

  即便剛剛還各執己見,但在接到命令的時刻,弼三人便換上了平日裡嚴謹肅殺的神色,他們知道,等待了三日的大帥終於回來了!他下達了命令,那就一定是正確的!他既然確定要前進,那麼敵人就一定在前面!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無條件的相信!

  前路是什麼樣的,沒有人知道,但他們選擇相信,選擇跟隨。他們相信,無論前路如何,那個叫藍玉的人,一定會帶領他們找到那條正確的路。

  就是這麼簡單。

  藍玉轉身走進大帳,他暫時將所有的不如意拋在腦後,現在要做的就是養足精神,與元軍決一死戰。

  所有的軍士在得到命令的同時,全部都振奮異常,他們明白,決戰的時刻終於要到了!他們要緊跟大帥,消滅北元。

  上下同欲,勝之所在!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0

第四十三章 潛入北元大帳

  捕魚兒海東北方,北元中心的營地外。

  一小隊押送糧草補給的車隊緩緩靠近,領頭的是六個身穿蒙古軍衣的漢子,他們騎著馬押著推車的民夫們走到北元軍營外。

  四下看了看,六個蒙古兵裡有個人按捺不住問道:“楚信,這怎麼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頭,正是身穿蒙古軍衣的楚信,他臉色有些蒼白,臉上還有一道已經凝結的傷疤,直從右眼角劃到嘴角處。

  “許是又在喝酒尋歡吧。”楚信的聲音有些乾澀沙啞。這一路上他的毒發作過一次,但幸好藍磬身上有壓制毒性的藥物,這才堅持到了最後。

  剛剛問話的人正是同樣裝扮成蒙古兵的楊清,他啐了一口,調轉馬頭對身後推車的一個民夫說:“藍兄,怎麼辦?”

  藍磬此時正偽裝成民夫,看了北元如此不成樣子的防守,心中真是樂開了花。她原本弓著背混在眾民夫之中,現在卻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揚了揚手,說:“還能怎麼辦?人家都幫咱把門衛撤掉了,這麼貼心,咱哪兒能辜負呢?就大搖大擺的進唄!”

  “不會有詐吧?”同樣扮成蒙古兵的紀綱靠過來問道。

  楚信搖搖頭說:“脫古思帖木兒自認為自己躲得很好,自從躲到這捕魚兒海後整日尋歡作樂,他若是沒安排守衛,那就定是沒有。”

  藍磬摸著下巴笑笑說:“管他有沒有,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你們裝你們的官兵,我們裝我們的民夫,直奔他們的糧倉。”

  聽到她這樣說,紀綱等人便策馬帶隊走了進去。

  藍磬推著車跟在後面,她小心的四處看著,觀察著每個營帳,那些營帳大小不一,有的鑲金掛銀,顯得氣派威武,有的卻是普通的小帳篷。由於不久前開始起風,現在刮著風沙的原因,大小營帳全都緊閉著門,沒有人踏出帳篷半步。

  暗暗在心中記住路線和那幾座中心大帳的位置,藍磬跟在楚信等人後面,推著車向糧倉走去。

  北元軍隊的糧倉在營地的最後方,背靠高山,三面環衛著軍營。藍磬等人的糧隊在糧倉前終於遇到了盤查。

  楚信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權杖,然後用蒙語與對方交談了兩句,那蒙古兵笑呵呵的讓開道路,糧隊緩緩走了進去。

  借著糧倉的掩護,楚信靠近藍磬小聲說:“蒙古人果然又在開宴會,這是個機會。只是,藍將軍的部隊好像還沒有到。”

  四下看了看,藍磬問道:“民夫們都住哪裡?”

  “就住在這裡,待會兒我們六個人要先去覆命。”楚信警惕地四下看著,他面色蒼白,嘴唇發紫,顯然是毒素在緩慢蔓延。

  藍磬心中擔憂,問道:“你怎麼樣?我看你臉色不好……”

  楚信笑笑:“我還好,藍兄家的藥很管用,毒素蔓延的速度已經減慢了。”

  藍磬點了點頭,說:“如果明軍沒有攻過來,你就想辦法去求蒙古人給你解藥。”

  楚信搖搖頭:“我沒事。”他扭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紀綱,說:“倒是紀兄,我看你臉色蒼白,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藍磬聞言詫異地看向紀綱,見他果然面色蒼白如紙,這才問道:“小紀,你怎麼了?”

  紀綱看了看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少爺放心,我沒事,也許是累的。”

  藍磬聽他這樣說,也不再在意,只是寬慰道:“就快結束了,再堅持下。”

  不待紀綱應話,藍磬又轉而對楚信說:“你妻子在哪裡?”

  “我妻子被脅迫去做蒙古皇后的侍婢,現在應該在汗大帳中。”楚信遙望著不遠處的大帳,面露憂容。

  藍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你的解藥,其他的事總會有辦法的。”

  楚信笑笑說:“我們先去主帳覆命。”說完沖藍磬點點頭,帶著另外五個人向外面的軍營走去。

  藍磬跟著民夫們回到營帳,腦中卻盤算著別的事。按說藍玉的大軍應該快到了,莫不是路上有什麼意外耽擱了?

  她心中忐忑不安,若說有什麼意外,那定是自己失蹤這件事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裡琢磨,害怕因為自己的闖入給歷史造成扭曲,原本藍玉是會一口氣打到捕魚兒海的,可若是因為自己突然失蹤的原因中途放棄或是出了什麼差錯,那豈不是沒希望了?

  越想越怕,藍磬使勁甩甩頭,在心裡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藍玉是一代名將,不會在戰場上感情用事,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

  經過這一年多的接觸,藍玉在藍磬的心中早已樹立起了高不可攀的英雄形象。他在戰場上冷硬果斷,在家中和藹慈祥,在藍磬心中,一年來的點點滴滴早已在她心裡積澱成汪洋大海,使她對藍玉的崇拜和信任堅不可摧。

  於是她堅信著,她在這個時代的父親藍玉,一定會克服所有的困難,帶領十五萬明軍來到這裡,取走早應屬於他的勝利。

  黃沙的腥氣彌漫在空氣中,伴著狂風在空氣中肆虐,彌久不散。

  蒙古汗大帳內,脫古思帖木兒正在同大臣們舉行宴會,觥籌交錯,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北元大汗脫古思帖木兒坐在座之上,他一杯杯地喝著酒,面前擺著烤羊腿,正吃喝的不亦樂乎。

  坐在他旁邊下首的正是掌握北元軍政大權的太尉蠻子和丞相失列門。

  脫古思帖木兒不時舉杯同他二人笑言幾句,沉浸在歌舞之中,完全沒有絲毫危機意識。

  這種載歌載舞的情景,倒是蠻子的頭腦依舊清醒,外面大風揚沙,整個空氣中都被一層黃沙遮蓋,幾十米內都看不清人。

  這樣的天氣是適合躲在帳中喝酒的,明軍是不會在這種時候追來的,可是不知為何,蠻子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預感到底是什麼他並不清楚,只是憑著他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感覺到的。

  “大汗,我還是出去多佈置些守衛吧……”隱隱感覺到有危險正在靠近的蠻子,向正在興頭上的脫古思帖木兒提出了建議。

  “噯……”脫古思帖木兒吐了口酒氣,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太尉你多慮了。外面風沙如此大,那些明軍又不是天神下凡,又不會翻雲覆雨,是殺不來這裡的!你就把心給我放回肚子裡吧!別掃興!來!喝酒!哈哈哈!”

  一旁的丞相失列門也笑著勸道:“就是就是,太尉實在是太多心了!難道已經被那藍玉嚇破了膽?”

  蠻子心中不快卻又不好發作,只好訕訕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但還是無法壓住他心中的不安。

  “大汗,雖有風沙掩護,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啊,請容我把守衛安排好,再回來自罰三杯向大汗謝罪。”他站起身彎腰行禮,語氣和動作都透著堅定,似是不會讓步。

  看著還弓著身子的太尉,脫古思帖木兒心中也微微動搖。但他現在正在興頭上,心裡根本不想細想。

  脫古思帖木兒吐了口氣,他不想讓蠻子繼續掃興,便揮揮手說:“那你就去吧。”

  “是!”蠻子躬身退了出去。

  剛剛走出大帳的蠻子迎面就遇見幾個人,風沙中看不清楚長相,但憑他們身上的裝束分辨出是幾個品級不高的士卒。

  這夥人正是喬裝成蒙人的楚信等人,此時正候在主帳前等著覆命。只是被守門的士兵擋在了外面,原因是大汗和太尉丞相正在用膳。

  楚信等人頗為無語,哪兒是什麼用膳,聽裡面的聲音明明是在狂歡!

  幾個人正百無聊賴,此刻見到蠻子從帳中走出,不由得連忙行禮。

  帶頭的楚信開口說道:“稟報太尉,大同那批糧草已經運到,小的特來覆命。”

  蠻子來不及細想,揮揮手說:“做得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吧。”

  “是!”楚信低頭應了聲,“外面風沙太大,不知太尉是要去哪裡?”

  蠻子看了他一眼,問:“你是誰帳下的?”

  “回太尉大人,小的是巴魯將軍麾下。”

  “哦,是巴魯的人啊。”蠻子想了想,說:“你回去告訴巴魯,就說我的軍令,讓他帶著人馬佈置守衛。”

  楚信怔了一怔,說:“是!小的這就去!”

  轉身正要走,蠻子卻又叫住他,補充道:“給他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之內,我一定要看到佈置完善的守衛!”

  “是!”

  楚信幾人領了命令便走開了,留下蠻子一人在帳外來回踱步,雖然下了命令,但他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他抬頭看向黃沙後的遠方,總覺得那裡隱藏著未知的危險。

  走出幾步後,楊清低聲對楚信說:“呸,還叫咱們幫他傳話,不去理他。”

  楚信卻搖搖頭說:“不,這話要傳。你認為蠻子看不到守衛不會再親自去找巴魯麼?到那時連咱們的身份都會有暴露的危險,眼下還是暫且聽他的調遣。”

  楊清聽後覺得有理,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1

第四十四章 天降神兵

  在大帳外來回溜達了兩圈,蠻子眼前已有成隊的衛兵在巡查了,看來那幾個人是已經把話帶到了。

  稍稍放下心,蠻子又走到前營視察了一番,安排了下防守。

  雖然天氣實在不好,漫天的黃沙嚴重的影響了衛兵們的視線和心情,但有勝於無。

  即便品質並不能得到保證,但數量夠了也就能安慰安慰自己。

  蠻子覺得該回營兌現和大汗的承諾,繼續未盡興的酒局。他現在只想這風沙彌漫的一天趕緊過去,省的自己心中也彌漫著經久不滅的不安。

  就在蠻子轉身想要回到中心大營時,一陣喊殺聲卻突兀地傳入他的耳中,那喊殺聲雖然微弱,但卻讓他嚇了一跳。

  蠻子迅速轉身看向黃沙遠方,強烈的預感告訴他,有什麼正在迅速的接近。

  想要趕快離開,但卻還是晚了。

  風聲後,摻雜著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沙塵越來越大,肆虐的更加沒有章法,紛亂地在空中飄舞,急促的馬蹄聲似是一下下踩在蠻子的心頭,震得發疼。

  風聲過後,沙塵突然被衝開一個個漏洞,一群面目猙獰,雙眼通紅泛著凶光的騎兵殺了過來。

  元軍被嚇傻了,他們愣愣地看著這群伴隨著狂風和飛沙從天而降的“妖魔鬼怪”,完全做不出任何的反應。

  而那群“妖魔鬼怪”卻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入元軍大營,一個個手舞大斧馬刀,手起刀落,見人就砍。可憐大多數元軍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血濺當場,做了刀下鬼。

  看到這樣的場景,更多的元軍被恐懼沖昏了頭腦,他們真的以為這些人是地獄裡沖來的死神,根本不等反抗便已喪失了勇氣,只是抱頭鼠竄,倉皇逃命。

  北元士兵迷信鬼神之說,不代表蠻子也相信,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些不速之客根本不是什麼死神,而是明軍!

  畢竟是經歷過幾十年大風大浪的人,蠻子迅速恢復了冷靜,他在倉促間找了匹馬,飛奔回後軍組織兵力抵抗。

  此時,已帶著先鋒部隊沖進元軍前營的弼早已殺紅了雙眼。他抬頭看到向著後方飛奔的蠻子,怒喝一聲便沖了上去,他的身後還跟著一隊渾身浴血手舞馬刀的騎兵。

  北元的前營與後軍距離並不遠,用不了多久蠻子便已策馬趕到,後軍的守衛早已隱約聽到前營的喊殺聲,都已集結了起來。

  蠻子沖進後軍大營,抽出馬上彎刀,大喊道:“全軍聽令!迅速集結!明軍來了!”喊完這句話,他轉身對已經集結好部隊的巴魯說道:“給我一刻的時間!我只要一刻!你,千萬守住!”

  巴魯是蠻子一手帶起來的將領,是北元為數不多的善戰將軍,他深刻的明白這一刻鐘的時間對於北元有多麼重大的意義。

  他抽出彎刀,大吼道:“跟我迎上去!這些明軍就算是天神下凡,也要給我擋住他們!給我沖啊!”

  已經集結在後軍營前的元軍紛紛跟在巴魯身後沖了上去。身後是他們最後的家,他們義無反顧,迎著飛馳而來的明軍沖了過去。

  但即便如此,他們中大多數人直到剛才還在營帳中睡覺或喝酒,此時突然被點上陣,斷不能在這段時間內切換成善戰的狀態,明軍只稍稍一沖,守衛便已有潰敗之勢。

  此時,從左右兩面包抄的郭英和張翼也已率部趕到,兩隻側軍加入戰團,力量懸殊更加顯而易見。

  相較於元軍的無力抵抗,明軍卻是經歷了地獄般殘酷征途的。

  他們一個個都是從地獄中活著回來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是經過歷練的死神。已經憋了那麼多天了,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憋夠了,該釋放了!

  於是,此時見了敵人的明軍便向瘋了一般見人就殺,逢人便砍,以一敵百,勢不可擋。

  在戰場上,只有殺人才能防止自己被殺。

  所有的明軍騎兵全都深刻的瞭解這一鐵則,他們不論出身如何,性格如何,習俗如何,在這一刻都沒有任何不同。他們統統爆發出氣吞山河的氣勢,激蕩起一波波攝人心魄的衝鋒。

  對於這些部下,弼是非常放心的。於是他手舞雙刀單騎追著蠻子而去。

  身為藍玉最為信任的部將,弼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擒賊先擒!

  元軍現在之所以還有抵抗的餘力,是因為手握兵權的太尉蠻子還在,只要他存在,元軍就依然有抵抗的可能性。

  身後早已橫七豎八的佈滿無數屍體,斷頭殘肢、馬骸人屍慘不忍睹,鮮血混合著黃沙泥汙,血腥氣令人作嘔。

  但弼不理會這些,他手舞雙刀,大喝著直追蠻子。

  而蠻子也不理會弼,他只顧著策馬四處奔跑,邊跑邊喊:“全軍集結!匯合巴魯將軍的軍隊,迎擊敵人!”

  他並不提脫古思帖木兒,也不命人保護大汗,只是為了將敵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讓大汗有趁機撤退的機會。

  被蠻子的呼喊聲叫出來的將士們都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便操起刀沖了上去,無論將領還是士卒,毫無章法頭緒。

  蠻子策馬疾馳了一刻鐘的時間,當他看到所有營帳內的將士們全都向無頭蒼蠅般亂沖亂跑之後,便悲哀的閉了閉眼睛。

  勒馬停住,調轉馬頭,蠻子直視著一直在身後窮追不捨的弼,眼中毫無畏懼。

  身後是馬蹄狂奔,大地震顫,還有衝鋒騎兵發出的攝人心神的呼嘯聲。基本上可以說,北元的失敗已成定局。然而,弼卻沒有從蠻子的眼神中看出絲毫的屈服和畏懼。

  這個已不再年輕的老將依舊是老當益壯,他橫刀立馬,壯士扼腕般壯烈。

  “來將何人!”蠻子用並不算生澀的漢語高聲喝問。

  弼對這位老當益壯的老將也算敬佩,他高聲答道:“大明大將軍藍玉麾下先鋒將,弼!”

  “你就是雙刀!很好!今日就讓我好好領教!”說罷便策馬沖了過去。

  弼手舞雙刀策馬迎戰,他雙刀的名號是當年隨常遇春大戰張士誠時闖下的,到了藍玉這一代,也毫不遜色于當年。

  蠻子掌中是一柄彎刀,他也不用虛招,以刀做刺,直直向弼胸口刺了過去。

  弼雙腿夾住戰馬,上身一歪便躲過這一擊,他手中動作不見緩慢,右手早已抬起,鋒利的刀刃帶著破空聲劈向蠻子的脖頸。

  蠻子一擊不成,連忙收回手中彎刀,向後一檔,倉促間隔開弼的殺招,卻也被震麻了手腕。

  弼並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調轉馬頭便又沖了過去,他畢竟年輕力盛,蠻子卻早已是廉頗老矣。兩人戰了幾個回合,蠻子敗勢漸現。

  就在蠻子脫力不敵之際,一把大砍刀橫擋了過來,弼急忙勒馬,雙刀擋在胸前,防下致命一擊。

  橫亙在二人眼前的是一臉血跡的巴魯,他面目猙獰,怒視著弼,對身後蠻子喊道:“太尉快撤!我來擋住他!”

  不及蠻子做出更多反映,巴魯已然操刀沖了過去。

  “巴魯?你……”眼看著巴魯將自己救下,蠻子一咬牙便調轉馬頭沖向中心大帳。

  弼眯了眯眼睛,他並不把巴魯放在眼中,雙腿一夾馬肚子便迎戰上去。弼果然不負猛將盛名,他雙刀舞成一片倒影,如空中翻飛的閃電,不多時便已讓巴魯呈了敗勢。

  不得不說,弼果然不愧是藍玉麾下第一猛將。他雙腳緊緊踩住馬鐙,上半身避開巴魯拼盡全力的重擊,而解放出來的雙手卻在同一時刻動作,雙刀合併,只有劃破疾風的聲音,甚至連鮮血噴湧而出的聲音都沒有,巴魯就已被他割下了首級。

  沒有絲毫猶豫,弼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就策馬徑直向蠻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蠻子一口氣跑回了大帳,此時脫古思帖木兒和他的老婆正躲在帳內不敢出去。

  蠻子沖過去跪下,喊道:“大汗,快撤!”

  原本脫古思帖木兒看到蠻子進來時心底燃起了希望,可當這句話脫口而出後,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冷了,冷透了。

  他突然就暴怒了,夾雜著恐懼,他開始發洩了:“蠻子!你身為太尉,率軍作戰不利,陷本汗於危險絕地,你該當何罪!”

  蠻子怔怔的望著脫古思帖木兒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的臉,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或者,還能說些什麼。

  脫古思帖木兒的心冷了,而蠻子的心,也冷了。

  直到最後,他才澀澀的發出一瞬間就變蒼老的聲音:“臣罪該萬死,請大汗速速上馬向東離去,臣已派人組織護衛隊伍保護大汗離開。臣,會留下替大汗擋住明軍!”

  “你有把握嗎?擋多久?”脫古思帖木兒關心的,只是自己能否順利逃脫。

  “大汗放心,拼了我這條老命,也定為大汗引開所有敵人!”

  “好!那本汗這就走了!”他不再多說,只是拉起老婆和小兒子便拔腿跑了出去。

  “大汗,那些奴婢和下人怎麼辦?”說話的是他的妻子,北元的大妃。

  不及細想,脫古思帖木兒只丟下一句話:“帶不走,都殺了!”

  帶不走,都殺了!

  帳內的侍衛們聽到大汗的話,便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刀起刀落,帳內便多出十幾具死屍。他們面露驚異,疑惑,不解,恐懼,形態各異。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已都不會再站起來。

  剛剛還鮮活的生命,此時便已倒下,了無生息。

  也不知是誰傳出了這樣的消息,又或許根本就是蒙古人本能的宣洩方式,那些原本沒有出現在大帳內,只是聽到喊殺聲便想要趁亂逃走的奴隸們,也紛紛死在了被恐懼侵佔理智的元軍刀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2

第四十五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前方營地馬蹄聲,摩擦聲,喊殺聲振聾發聵。

  後方糧倉也沒消停。

  當弼的先鋒部隊沖入北元後軍時,楚信就已經把消息帶給了藍磬,極度興奮的藍磬搶先一步沖了出去,遠遠的看到率領明軍的將領正是弼,她的一顆心總算是歸了位。

  興奮的拍了拍楚信的肩膀說:“按照計畫,點燃糧倉!”

  “都燒了?”楚信發出了疑問。

  藍磬嘴角一扯,露出笑容:“當然不是!燒兩個意思意思就完了!其餘的,我要作為獻給我叔父的禮物!”

  楚信蒼白的臉上雙眼一亮,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他轉身欲走,誰料卻被藍磬一把抓住。

  不解的看過去,卻見藍磬笑得更深,說:“叫小紀他們去就好。你跟我去前營。”

  “做什麼?”

  “當然是去救你老婆孩子!真笨!”藍磬送了他白眼一記,便拽著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甩給紀綱一句話:“小紀,這邊交給你了。”

  他們脫掉穿在身上的蒙古軍服,分成了兩路,紀綱和楊清帶人去放火;藍磬和楚信則去救人,順帶著找解藥。

  藍磬憑著記憶很熟絡的便摸到了軍營外,楚信驚訝的看著她,問道:“藍兄,你怎麼路記得這麼清楚?”

  “我幽閉空間恐懼症,到哪兒都先找出口,路自然記得熟。”

  “什麼恐懼?”楚信顯然並不能理解她的話。

  藍磬翻了翻白眼,擺了擺手說:“就是……哎呀跟你說不清楚。別廢話了,找人要緊。”說著她便要衝出去,卻又被楚信拽了回來。

  “小心!”

  一杆流箭插在藍磬面前,將她嚇得釘在原地。

  “哎喲我擦,嚇死我了!”生死關頭,再也顧不上言語是否得當,口頭禪自動往外蹦。

  楚信哭笑不得,他拽著藍磬說:“小心些啊。藍兄,我看你平日裡精明的很,怎麼有時做事又這麼不小心?”

  藍磬對著那支箭愣了半天神,忿忿的拔下它,咒駡道:“誰知道它亂飛啊!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要是被流彈打死,也太倒楣了!我就能被評為史上最囧了!”

  楚信被她說的話弄懵了,詫異地看著她。

  可藍磬卻撇了撇嘴,支使楚信說:“你去前面走吧,我怕我一個激動丟了性命。”

  楚信笑了笑走到前面,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藍玉的家教。

  他們二人借由各種掩護,慢慢從後方靠近大帳,中途也有很多元軍沖過來,都被楚信輕鬆撂倒。

  藍磬一直縮在楚信身後,倒並不完全是因為怕被流彈擊中,也因為她有些暈血。

  此時整個空間全都彌漫著血腥味,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來形容也不為過,天生集懶惰恐高幽閉恐懼和暈血于一體的藍磬已經不能直視了,她只能躲在楚信身後,儘量減少見到那些恐怖的場景,否則會做惡夢的。

  藍磬始終低著頭,沒有目睹戰場上的人或被刀劍穿身、或被箭弩射擊的屠殺場面。只是,所有刀劍兇器劃破天空、撕裂肉體時的聲響,清晰地讓她無法充耳不聞。

  她厭惡的皺皺眉,強忍著想要嘔吐的欲望,“楚兄,咱們快走……這裡……簡直就是……”

  藍磬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楚信卻淡淡地接了下去:“修羅場。”

  藍磬愣了一下,血腥味與眼前屍首成山的景象衝擊著她的胃部,她真覺得自己快要吐了出來。

  經歷過荒漠中一場生死考驗後,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個戰場,可此時親眼目睹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戰場。

  那不是用簡單的字眼就能形容的,那是集絕望、慘烈、恐懼等所有最陰暗的詞語才能描繪的場面。

  如果能再選擇一次,藍磬絕對不會來這裡,可現在,她不僅來了,而且又走不了了。她答應過楚信,會幫他找到解藥並救出妻子,她就一定會盡全力做到。

  當他們到達大帳的時候,正見到弼立馬與帳前,與他對立的是太尉蠻子。

  楚信拉著藍磬躲在一旁,他們心知這是最緊要的關頭。

  藍磬回過頭看向後方,卻見不遠處已經煙霧繚繞,心知紀綱他們已經放了火,開始燒糧倉了。

  藍磬看到了,蠻子當然也看到了,他已經心灰意冷。

  雖然此時糧倉能否保全都已經不再重要,但這對於所有元軍,無疑又是致命一擊。

  弼手握雙刀,勢不可擋,他高聲喝道:“蠻子!還不快投降?你現在投降,我大明皇帝陛下本著寬仁的民族政策,一定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蠻子的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他默默握緊手中大刀,仰天高喊:“我是黃金家族的部將,我永遠不會投降!”

  隨著他不畏死亡的頑抗,隨著弼雙刀起落,隨著蠻子首級落地,黃金家族的光輝,也步向了毀滅的深淵。

  藍磬注視著弼手起刀落,注視著雪亮的刀鋒砍過蠻子的脖頸,注視著鮮血從碗口大小的傷口噴湧而出。她忘不掉蠻子人頭落地時眼中的驕傲和釋然,他來不及痛苦,只是依舊深信著黃金家族的魔力,依舊以此為傲!

  到死都是。

  這是藍磬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人的頭被刀砍下,隨著噴湧而出的鮮血,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聽著四周的喊殺聲,真正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個恐怖的屠殺場。

  蠻子死後,元軍失去最後的精神支柱。大汗逃跑,太尉被殺,糧倉被燒,軍心渙散,再也沒有人能夠組織反擊,所有人作鳥獸散,四處逃竄,潰不成軍。

  藍磬搖了搖頭,驅散因血腥味而給自己帶來的不適,她扭頭對楚信說:“北元敗局已定,咱倆兵分兩路吧,你去找你妻子,我去給你找解藥。”

  楚信感激的看著她,說:“藍兄,大恩不言謝。”

  “客氣客氣。”藍磬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弓著身子溜進了大帳之中。

  楚信快步向蒙古皇后所在的大帳跑去,他的妻子就住在那裡。但是當他跑到那裡時,卻沒有發現妻兒的身影。

  於是,他在四散逃竄的元軍和四處追殺的明軍之中焦急地尋找著,搜尋著那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楚信心急如焚,雖然他面色依然鎮靜。四散的逃兵和追兵,他已不知該往何處尋找。直到,一具屍體絆住了他的腳步。

  重心不穩又心不在焉的楚信結結實實的摔了出去,這一跤摔得他生疼,卻讓他在倒地的瞬間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凝竹。楚信的腦中瞬間跳出那個名字。

  趴在地上,望著視線水準方向的那抹淡黃色,楚信突然覺得全世界都靜止了,但也許,靜止的只是他的心跳。

  他發瘋一般的爬起來沖過去,他看到那黃色衣著的女子靜靜趴在地上,卻不知該做怎樣的動作。

  他不敢動,卻不由自主的動。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她翻了過來。他的動作極慢,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心跳。

  當楚信將那身體翻過來的一瞬間,他的眼淚也洶湧的噴出,順著眼角滑落,順著已凝結的傷疤滑下。

  女子的身下,還壓著一個小孩兒,看上去,也只有一兩歲大。

  “凝竹……凝竹……是我,你睜眼看看我,看看我好麼?”楚信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他抱著女子冰冷的身體,一遍遍的哀求著。

  “凝竹,是不是我臉上添了傷疤,變醜了,你不願看我了?”

  只是無論他如何哀求,懷裡的女子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極度的痛苦和悲傷,楚信的喉嚨中發不出一個字,他將那女子抱在懷中,揉進心裡,任由眼淚不受控制的洶湧噴出,任由周遭世界血腥喧鬧,楚信此時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極度的悲痛讓他想起昔日的事情——

  彼時,他與凝竹,並不是兩情相悅,而是父母之命。

  那個時候,他對凝竹並無感情,也因為賭氣對她並不算好,甚至比平常的夫妻還要淡漠。

  但她並不在意,每日晨起便為他做早飯,他出去後也安靜的在家等他回來。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日傍晚他回家的時候,她都會恰好出現在門口,然後溫柔的對他說:“相公,你回來了。”

  起初他並不上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時卻不見凝竹在門口出現,他雖心中奇怪,但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如同往日一般推開房門,卻驚訝的發現屋內沒有擺好做好的晚飯,撲面而來的不是飯香,而是一股濃郁的中藥氣味。

  楚信當時一陣心驚,他快步走進臥房,卻見凝竹蜷縮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楚信有些慌張的跑了過去,他握住凝竹冰涼的手,喚道:“凝竹,凝竹?”

  床上的人動了動,費力張開雙眼。楚信見她難受,便安撫她說:“不要說話,我去給你端藥。”

  他待要轉身,凝竹卻拉住他的手。

  詫異的扭頭看向她,卻見到她蒼白的臉上擠出如往日般溫暖的笑意,她的聲音顫抖卻柔和:“相公,你回來了。”

  那一瞬間,楚信心膽欲裂,他緊緊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將自己的溫暖帶給她。他開始愧疚,愧疚自己因賭氣而一再辜負她。

  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輕輕地緩緩地說:“嗯,我回來了。你安心,我在這裡。”

  當時,他看到凝竹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之後便化作春日的溫暖。她盈盈一笑,露出細白的一排貝齒,“相公在,那我很快就會好了。”

  於是,楚信也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凝竹是這樣如春日陽光的女子。所以,他愛上了她,甚至依賴她,就像她依賴自己一樣。

  被抓來北元的這一年以來,他無數次在心底勾畫出與她再次見面的場景,他總會想像再見到她時,她依舊是俏立於自己面前,就像是三年來那麼多次一樣,溫柔的對自己說:“相公,你回來了。”

  三年多的相守,一年來的隱忍,他們的日子一直都不平穩。

  他本以為這次會迎來新的起點,他會救出她,然後一家三口,過上平淡卻溫馨的生活。然而,現實無情的摧毀了一切希望和幻想,讓它們終成幻滅。

  楚信的眼底和心間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只抱著她,體會著徹骨的疼痛。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3

第四十六章 悲痛

  藍磬找到解藥後沖出大帳便看到了這樣一副光景,楚信跪坐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具屍體,失聲痛哭。

  看到這種情況,就算是傻子也明白發生了什麼。藍磬也不願相信,自己只是離開這麼點時間,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

  只是,她現在已經來不及細想了,因為對周遭一切事情失去判斷力的楚信,對他身後的危險也恍然未覺。

  一個蒙古兵舉著刀從楚信背後砍下,千鈞一髮之間,藍磬拔出插在腰間的羽箭,跑過去對準那蒙古兵的脖頸,狠狠地插了進去。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藍磬的動作乾淨俐落。

  直到拔出羽箭,滾燙的鮮血噴濺在自己臉上後,藍磬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羽箭上的血流到她手上,臉上的血漸漸風乾,近在咫尺的血腥惡臭,倒在眼前的屍體,全部都赤裸裸的提醒著她,她親手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

  來自幾百年後的藍磬,從來都不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緊握羽箭的右手浮現青筋,與朱紅色鮮血呼應著的血管,在藍磬的肌膚上洶湧滾燙。

  這是第一次親手奪去人的生命,她卻根本沒有時間悼念自己剛剛失去的純潔和高尚。

  她一把拽起還跪在地上的楚信,大聲喊道:“你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卻拽不動楚信。

  楚信只是呆呆的抱著懷裡的女子,眼中毫無焦距。

  藍磬心中焦急,雖然明軍顯然已經徹底佔領了這裡,但她還是害怕流彈的誤傷。

  瞥眼看到倒在一旁的小孩不哭也不鬧,她心中一急,莫不是死了?

  湊過去探了探鼻息,藍磬呼了口氣,還有希望,這孩子還活著。

  於是,藍磬握住了最後一點希望,她抱起孩子,湊到楚信身旁,低聲說著:“快看,這是你的孩子吧?”

  孩子……

  楚信的世界被這兩個字找回了光亮,他的眼神微微閃動。

  藍磬見他雙眼慢慢有了焦距,心中一喜,又說:“你看他多可愛!他還活著,還有生命,還有希望。”說到這裡,藍磬又將懷中的解藥掏了出來,“你要給你的孩子怎樣的未來?”

  聽了藍磬的話,楚信終於哭出了聲音,他的哭聲讓藍磬覺得酸楚難當。一路走來,即便中毒受傷,也不見這個男子面露難色,此時他卻哭的如孩童一般,如此打擊,對他來說,當真是致命。

  楚信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宣洩著所有的悲痛。

  藍磬在勸慰楚信的時候,明軍已經完全佔據了這裡。

  有兵士發現他們,只以為是被抓來的奴隸,覺得他們妨礙清掃戰場,便要將他們拉走,“走開走開!別在這礙事。”

  藍磬本就是仗義的人,楚信沉浸在失去髮妻的悲痛中,她也替朋友難過。此時見有人上來要強行拉走楚信,登時一股怒氣就竄了上來。

  她幾乎是跳起來,一把抓住那人胳膊,怒道:“放開他!”

  那人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怔在那裡,就在他發愣的時候,藍磬一把甩掉他的胳膊,冷言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就呆多久!”

  還從來沒見過當了奴隸還這麼蠻橫的,那人剛剛從九死一生的戰場上拼殺過來,現在身上還帶著重重的戾氣,受不得激,也怒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娃!快給軍爺讓開!”

  藍磬驀地回頭看向他,面色生硬如鐵,那人被這目光直視,竟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收回目光,藍磬蹲下身子抱起已經有醒轉跡象的幼子,低聲哄著。

  那人見威嚇完全無用,惱羞成怒下便要舉刀動手,誰知手舉過頭頂,卻被人一把抓住。

  “你幹什麼?!”來人的語氣中含著怒火,聲音渾厚,正是楊清。而與他一道火燒糧倉的紀綱此時也站在他身邊。

  “好啊!還有同夥!我看你們不是奴隸,是北元的細作吧!”那人說著便奮力甩開楊清的手,舉刀迅速向藍磬砍去。

  眼看就要遭遇滅頂之災的藍磬,此時卻異常安靜,安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楊清和紀綱見狀都是大驚,想要上前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灰色的身影從藍磬身邊迅速竄出,“哐當”一聲,那士兵手中的刀卻已落在地上。

  動作乾淨俐落,快的讓人無法分辨,此時站在那士兵面前,僅以一招制勝的,卻是剛剛還跪坐在地上的楚信。

  所有人都很驚訝,除了藍磬。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又似乎早已猜到會發生什麼,她的面色依舊平和,只是抱著懷中幼子慢慢站了起來。

  “你好了?”藍磬這樣問楚信。

  楚信面色如紙,微微一怔,鬆開牽制住那士兵的手,轉過身對藍磬行了一禮,腰身直彎到九十度,才道:“藍兄為在下仗義出手,在下怎好不顧藍兄安危而一味沉溺悲痛。”他停頓一瞬,又續道:“多謝藍兄以性命相助,信必當銘記於心,永志不忘。”

  藍磬定定的看著他,過了片刻,臉上突然恢復一貫的嬉笑,她一把扶起楚信,拍拍他的肩膀說:“我並沒有做什麼,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楚信蒼白的臉上盡是感激,一時間與藍磬相顧無語。

  其他人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楊清和紀綱也只是詫異的對視了一眼。

  只不過,經過這樣一鬧,圍過來的人卻越來越多,弼得到報告說有人鬧事,便也趕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誰在這鬧事?”還沒見到人,便已經聽到了聲音,弼的聲音依舊如往日般中氣十足。

  那士兵一見弼,以為做主的人來了,連忙上前行禮,道:“將軍,這幾個人妨礙咱們清掃戰場!”

  弼抬眼看了過去,問:“誰?”

  藍磬將懷中幼子交還給楚信,隨即轉身直視弼,笑道:“是我。”

  之前,藍玉曾多次帶“侄兒”藍磬去軍營,所以弼是認識她的。

  雖然現在藍磬的形象實在有些不堪入目,破衣襤褸,原本白皙乾淨的臉此時滿是污垢,如鬼畫符一般無異,但她的雙眼依舊是明澈的,透著專屬於她的清亮精明。

  弼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一番,有些訝然的道:“你是……藍少爺?”

  藍磬嘴角上挑,有些調皮的眨眨眼,笑道:“叔叔好。”

  聽到少年如此稱呼自己,弼心中更是了然,他邁步上前握住藍磬肩膀,頗為興奮的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若是元帥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們在中途見你失蹤,以為你……你不知道,元帥一著急,還病了好幾天……”

  聽說藍玉病了,藍磬面色一變,急道:“我老爹病了?可嚴重?”她心中一急便脫口而出,弼很多次聽她如此稱呼藍玉,也不覺奇怪。

  “你放心,元帥無恙。這次若不是元帥料事如神,我們哪可能打這大勝仗?”弼心知自己說錯了話,連忙笑著安慰。

  藍磬聽他如此說,也便放心,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如今大軍一鼓作氣將北元掃平,定是我叔父一切安好,小侄倒問了蠢問題。”

  “關心則亂,你與元帥叔侄情深,聽聞元帥身體有恙,自然憂心如焚。”弼哈哈一笑,他抬眼瞟了眼周圍的人,雙眉一擰喝道:“都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清掃戰場清點俘虜?要本將軍教你們嗎?”

  眾人聽到他的呵斥,立刻作鳥獸散。

  剛剛向弼告狀的人,見弼與藍磬如此熟絡,心中暗暗叫苦,此時一聽此言,立刻如蒙大赦低頭便跑,誰知卻被人一把抓了回來。

  抓他的人是楊清,只見他瞪著雙眼,稍稍用力便把那人甩到楚信面前,狠狠道:“這就走了?快道歉!”

  此時楚信正抱著幼子跪坐在亡妻屍身面前,聽到楊清的聲音不禁抬起頭,他眼中略帶詫異地看向楊清。

  “聽到沒有啊?快向這位楚爺道歉!”楊清沒有注意到楚信的視線,只是惡狠狠的怒視著那人。

  藍磬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一旁的紀綱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楊清。

  那人瞥眼見弼面露詫異卻並無出面之意,只得連連低頭道歉。

  楊清還想再說什麼,楚信卻出聲道:“算了,這位軍爺只是做分內之事,楚某並無意責怪。”

  那人聽了這話,道謝了一聲便快步走開。

  楊清哼了一聲,不滿地瞥了楚信一眼,說:“他是分內之事?我倒是那蠻橫之人了?當真好心沒好報。”

  楚信並不理他,只是默默拾起一旁的藥瓶,將解藥吞下,然後才緩緩站起身,對楊清彎了彎腰,說:“楊兄弟好意,在下感激之至,並無不受之理,還請楊兄弟收下這一謝。”

  楊清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好了好了,就不用客氣了。”

  藍磬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們的互動,她上前對楚信說:“楚兄,你還是先將尊夫人……安置好吧。”

  楚信雙眉一斂,眉宇間的憂傷一覽無餘,他點點頭,將懷中幼子交予藍磬,蹲下身子慢慢將亡妻的屍身抱起,緩步走至旁邊的營帳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4

第四十七章 失而復得

  一旁的弼不知這幾人的來歷身份,但見他們與藍磬相識,便也不加阻攔,只是詢問藍磬:“藍少爺,他們是?”

  藍磬嘿嘿一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了,總之,他們是小侄的救命恩人。小侄落難之際正是靠小紀他們幾位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來到這裡。”

  弼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他轉念一想,又問:“那,剛剛燒北元糧倉的是?”

  藍磬得意笑笑,“正是小紀和楊兄。這是我們在路上便制定好的計畫。”

  弼看著這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原本以為已經死了的人此時竟出現在他眼前,還繞到後方火燒了敵軍糧倉。如此勇氣和智慧,讓他這猛將也不禁嘆服。

  弼對楊清和紀綱點了點頭,正色道:“捕魚兒海一役,幾位功不可沒。我一定會稟明元帥,對幾位論功行賞。”

  面對弼的承諾,楊清和紀綱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感謝,臉上並瞧不出有多麼歡喜。

  弼對藍磬笑了笑,說:“我還要去查看俘虜名冊,你們先休息下,待元帥到來便可團聚。”

  藍磬微笑點頭目送他走進大帳。

  抱著楚信的幼子,藍磬回過頭,漫不經心地問:“剛剛叔叔說要稟報我叔父讓他給你們論功行賞,要是別人一定連連謝恩了,怎麼你們好像並不高興的樣子?”

  楊清輕輕一哼,道:“高官厚祿,對清來說無異於腳下雲泥。”

  紀綱則靜靜地看著藍磬,說:“少爺應該知曉,屬下並不嚮往權勢,只如現在這般便好。”

  藍磬微微一笑,說:“累了這許多天,你們也先休息下吧。”

  楊清很忠於本能的打了個哈欠,他拉著紀綱便要走。紀綱卻看向藍磬,說:“屬下還是跟在少爺身邊為好。”

  藍磬還沒說話,楊清卻已出言調侃:“你家少爺這麼大個人了,還能丟了不成?你不走?那我先走了。”說著便向著一旁的營帳走去。

  紀綱依舊站在原地,藍磬對他笑笑說:“你也去休息下吧,我去找楚兄有事。”

  聽她這樣說,紀綱才點頭答應。

  藍磬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前一後的背影,經過這一路的相伴,她對楊清楚信倒是有了些基本的認識。

  楊清是個驕傲清高的人,他性子爽朗執拗,愛恨分明,這應該追究于他是武學名門之後,具體是哪家哪門藍磬不知道,也沒什麼興趣知道。

  楚信卻與楊清相反,他懂得審時度勢,懂得隱忍,他不固執也不驕傲,這大概與他從小到大的經歷有關。

  無論他們是哪種人,藍磬都喜歡與他們交往,因為他們輕易就能看懂,跟他們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壓力。

  但是,紀綱則又不同了,他很靜。他的靜不同于葉羽,葉羽是淡泊的,總是隨和不羈,淺笑包容。而紀綱卻是深沉的靜,他表情很少,話也很少,藍磬覺得他總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裡,然後偶爾說出一些莫名其妙模棱兩可的話。他明明說過為了不再被欺負才渴望權勢,但此時又說自己看中的並非這些,這就讓藍磬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藍磬與人交往,永遠都是用看的,因為她懶得去揣測別人心裡的想法。她看得到楊清的清高,看得到楚信的隱忍,所以她喜歡與他們交往。她對紀綱的感情是複雜的,因為她看不透他,也懶得去猜,於是她對他雖然絕對信任,卻不知該以何種關係與他交往。

  微微笑了笑,藍磬抱著懷裡的幼子走進楚信所在的營帳。

  剛進去便看到楚信坐在床邊發愣,而他的妻子,靜靜地躺在那裡。

  在心裡歎了口氣,藍磬走過去站在楚信身邊,出言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楚信知道是她來了,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的說:“我不能讓她躺在這裡,我會帶她回中原。”

  “你家在哪裡?”

  楚信微微一愣,繼而又搖了搖頭,說:“沒有家了。”

  藍磬眉頭微皺,將懷裡孩子交還給他,道:“什麼沒有家?你還有兒子!”

  楚信抱著兒子,眼圈又不自覺的紅了,他嘴唇微微顫抖,輕輕吻了吻熟睡中孩子粉嫩的臉頰,顫聲道:“孩子,他還這麼小,卻已不會再有親生母親來疼愛他了。”

  藍磬不忍見他如此傷心,輕聲勸慰道:“楚兄,跟我回京城吧。我認這孩子做義子,以後他不僅有你這生父的疼愛,還有我這,我這義父來寵他。絕不讓他受到半點委屈,你看可好?”

  楚信神色悲戚,面帶感動:“藍兄提議如何不好。只是,可憐他小小年紀便要經歷這喪母之痛。”

  藍磬蹲下身子,撫一撫孩子的小臉,“這孩子叫什麼?”

  楚信滿面淒涼,道:“還沒來得及起名字,只喚他乳名,叫做平安。”

  藍磬微一沉吟,便道:“那就叫他做世安吧,平平安安,一世幸福。”

  楚信微微一愣,隨即又點頭道:“好。由你這義父為他取名,實是他的福氣。”

  藍磬又伸手輕輕拍了拍小小的世安,緩緩道:“嫂子雖已經長眠,但安兒還在,你總要為孩子打算,只盼楚大哥能振作起來。”

  “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我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中看到她屍體時的那一幕。成親三年,我卻從未讓她過上幸福太平的日子,這輩子,總是我負了她。”他坐在床邊,神情蕭索。

  藍磬歎道:“逝者已矣,生者還要活下去肩負起一切。楚大哥,你我一路患難與共,我與你說心裡話,這孩子以後有我這義父,便會保他一世平安喜樂!這是我的承諾!”

  楚信微微一笑,他終於轉頭看向藍磬,點了點頭,“多謝賢弟厚愛。”

  藍磬略略放心,她若有所思,道:“楊兄弟前幾日也死了親人,他倒是想開了不少……”

  楚信愣了愣,想到楊清的身手,苦笑道:“恒山楊家的後人,想來是比我睿智的多。他一個世家子弟,遭遇如此變故依然談笑風生,倒實在讓我佩服。”

  藍磬並不知道恒山楊家是什麼,她見楚信陷入思慮,也就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給楚信一些空間,去憑弔他逝去的這段情感。

  藍玉的後軍到達這裡的時候戰場已經清理完畢,在他來這裡之前,早已收到弼的報信,包括找到藍磬的事情。

  藍玉快步走進北元營地,弼此時已在門口等候,來不及問其他事情,藍玉急衝衝地詢問:“磬兒在哪?”

  弼知他心急,只簡單抱拳行禮,便指著一座營帳說:“在裡面。”

  藍玉點了點頭,又問:“清點的如何?”

  “請元帥放心,從戰俘到糧草,都已清點完畢。”

  “很好!”就在他猶豫是否要先去看望女兒時,卻見不遠處營帳裡奔出一道灰色的身影,直沖到他面前。

  “老爹!”那道身影一直沖進他懷裡,興奮地叫著自己:“我可想死你了!我在帳內聽到馬蹄聲響,就知道是您的部隊到了。”

  藍玉微微一怔便知來者何人,他心情難以言喻,只靜靜擁著女兒,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他卻深刻體會了失而復得的感受。

  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藍玉沉聲安撫:“磬兒,磬兒,讓你受苦了!”

  藍磬離開父親的懷抱,只搖搖頭,“讓老爹擔心了,是孩兒不孝。”

  藍玉此時才看清女兒的面容,他心疼地看著滿臉血污的藍磬,半天才急切地詢問:“磬兒!你,你,你可還好?”

  一句話裡,說了三次你,藍磬看著眼前的男子,鼻頭一酸,幾乎掉下眼淚來。

  “我很好!老爹,我很好!您好嗎?”

  藍玉的喉頭也有些哽咽,他點點頭,伸手輕輕擦了擦女兒的臉頰,“為父很好!很好!磬兒,你可有受傷?”

  藍磬抹了抹臉上的污漬,笑道:“老爹放心!孩兒無恙!不僅如此,孩兒還結識了兩個好朋友,同他們一起繞到北元後軍,繳獲了他們的糧草。”

  藍玉不無驚訝,問道:“當真?”

  藍磬嘿嘿笑了笑,說:“當然!只是,北元也太不成氣候了。孩兒本以為他們據守於此總會奮力抵抗幾日,這才深入敵人腹地想著燒了他們的糧倉擾亂他們的軍心,讓他們無力抵抗。可誰曾想,他們本來就無力抵抗……”

  藍玉聽到這話,頓時眉開眼笑,他高興地拍了拍藍磬的肩膀,語氣頗為驕傲地說:“磬兒做的好!改日將你這一路的事情說與為父聽可好?”

  “好!”藍磬跟在藍玉身邊,臉上盡是笑容。

  藍玉帶著藍磬向主帳走去,他扭頭對弼說:“你去把郭英張翼叫過來,本帥要清點人數,在北元的帥帳內,告訴所有人,這次北伐,是屬於我大明的絕對勝利!讓我們來宣佈這次戰爭的結束!”

  “是!末將領旨!”弼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快步走進主帳。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5

第四十八章 功成

  藍玉站在主帳外,他環視四周累積如山的屍首,目光清冷。此時風已停,沙已退,藍磬站在藍玉身旁,頭一次看清戰場上的景象,當真是一覽無餘的悲慘蒼涼。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屍橫遍野。藍磬吸了吸鼻子,只覺得一陣反胃,她撇過頭不去看,強壓下因濃濃的血腥惡臭而引起的不適感。

  不多時,弼率領郭英張翼兩員副將在帳前向藍玉彙報這次戰役的收穫,“稟報元帥,此戰,我軍俘獲北元皇子地保奴,太子妃及公主女眷百餘人,公貴族千人,士兵七萬,牛羊十萬,糧草無數!”

  藍玉默默的點了點頭,“做得好!”

  弼深吸一口氣,他抬起頭,緩緩說道:“元帥,末將還繳獲另外一樣東西交與元帥!”

  藍玉微微一怔,輕聲問:“何物?”

  弼揮手叫手下親兵送來一個錦盒,他雙手接過盒子,又舉到藍玉面前,朗聲道:“末將等攻陷北元營地,繳獲傳國玉璽,現交與元帥!”

  藍玉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盒子,片刻才呼出一口氣,他緩緩接過盒子,雙手有些顫抖。他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繳獲傳國玉璽,這預示著元朝的統治徹底毀滅,北元將不再存在,黃金家族的榮耀也會一併消散。

  這場戰爭,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它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戰爭,也代表藍玉超越了他的所有前輩,站在了明初將領的頂峰。

  這是他戎馬生涯,一場最大最徹底的勝利!

  藍玉雙手捧著玉璽,立於天地之間,遙望天際,歎道:“伯仁!逸兒!終平矣!不負此生!”

  所有的將領士兵全都高舉旗幟武器,隨著藍玉的呼聲高喊:“驅逐韃虜!揚我國威!大帥功高蓋世,名留萬古!”

  藍玉將手中玉璽交給身旁的藍磬,他雙臂一陣,場下頓時安靜。

  “我等今日之功,全賴吾皇英明聖斷!”

  “吾皇英明聖斷!大明國運昌隆!萬歲!萬歲!萬歲!”整齊劃一的呼喊,振聾發聵,聲聲不絕於耳!

  藍玉一招手,對弼說道:“派人將捷報快馬加鞭送回京師!”

  “末將領旨!”

  藍玉難掩心中快意,他大笑著對將士們道:“眾將士,今日就地紮營,大家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後軍變前軍,班師還朝!”

  藍磬聽著震天動地的呼喊聲、歌頌聲,再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楚信,雙眉不自覺一擰,握著玉璽的雙手更加用力——

  這邊正在歌功頌德,那邊卻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中。

  名留萬古?國運萬歲?這在後世的史書上只是一句話的讚揚,但卻是用刀劈斧砍的拼殺和屍橫遍野的慘烈換來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何其壯哉,又何等慘烈。

  夜晚,營地之內篝火成堆,今日明軍大勝,此刻正是歡慶之時。

  楊清楚信二人因為藍磬的引薦早被藍玉叫到主帳之內,藍玉見到他們的時候,並沒有高坐在主位,而是站在營帳門口,雙手抱拳對他們躬身行了大禮,他身後的藍磬和將領們見他如此,便也跟著行了禮。

  這一下卻把楊清楚信弄懵了,從沒想到這十五萬大軍的元帥竟會對自己行如此大禮。他二人連忙還禮,口中道著:“元帥如此大禮,著實折煞草民。”

  藍玉卻扶住他們,語氣誠摯:“二位壯士千萬不要多禮,你二人在路上對磬兒諸多照顧,藍玉在此拜謝!多謝二位壯士對我侄兒的仗義相助!”說著又是一揖。

  楊清和楚信連忙扶住藍玉,楊清拱了拱手笑著說:“元帥您這就見外了,我和藍兄是患難兄弟,互相扶持是我俠義中人理應做的。再說了,要說起來,還是藍兄先救了我,要不是藍兄機智過人,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楚信也抱拳還禮道:“楊兄弟說的是。元帥千萬不要再言謝,否則就真的折煞我等了。信當日身中邪毒,若非藍兄相助,恐怕早已命喪黃泉,說到底應該是我謝他才對!”

  藍磬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欸,咱們不要在這謝來謝去了,都是自家兄弟,幹什麼這麼客氣呢!”她又笑著對藍玉說道:“叔父,孩兒今日收了楚大哥的孩子做義子,這件事理應告知叔父。”

  藍玉看向楚信,笑問:“哦?有這事?”

  楚信點頭道:“確有此事,藍兄重情重義,小兒能得藍兄垂愛,實是他畢生福氣。”

  藍玉不禁頷首大笑,“哈哈!這是喜事!想不到我又添一孫兒,真乃天大喜事!來來來,與我一同入席,咱們暢飲一番!”

  藍玉拉著藍磬率先走入席中,藍磬四下看了看,詫異問道:“小紀怎麼不在?剛才都沒注意到。”

  楊清上前一步解釋:“哦,紀兄身體有些不適,也許是太累了吧,他讓我告訴你,今天的酒宴他就不過來了。”

  藍磬點了點頭,並不在意。

  楊清用胳膊肘碰了碰楚信,低聲道:“誒,藍兄什麼時候認了你兒子做義子?你怎麼都沒告訴我?”

  楚信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楊兄弟那時正在休息。再說了,我為何要告訴你?”

  “喂喂喂,我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你們居然瞞著我這樣的大事?”

  “什麼日日夜夜在一起?你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楚信有些好笑又有些驚恐地跳離楊清幾步。

  楊清卻緊跟在他身後,對那件事依舊糾纏不休。

  酒過三巡,楊清正喝的興高采烈,瞥眼卻見身旁楚信的位置空了出來,他心中詫異,便拿了壇酒借尿遁跑了出去。

  帳外的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些許血腥味,楊清深吸一口氣,向帳外走去,果然在營外不遠處的火堆旁看見楚信。

  “誒,怎麼一個人在這喝悶酒?”楊清走過去坐在楚信身邊。

  楚信知道是他,只是繼續喝酒,借著火光,那安靜的神情依舊顯得悲傷。

  楊清見他不理自己,一把按下他的手,將自己手中的酒罈虛敬了一下,然後仰頭喝了口酒。

  楚信只是靜靜看著他的動作,也不說話。

  烈酒入喉,楊清只覺一股火熱之感直暖到心肺。

  “真是好酒!”楊清哈哈一笑,“我說姓楚的,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是我還真看不得你這副自怨自艾的模樣!”

  瞥了他一眼,楚信淡淡地問:“你很高興的樣子?”

  “嗯?”楊清看向他,不答反問:“我為什麼不高興?”

  楚信雙眸一暗,喝了口酒,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前,你也死了親人。”

  楊清怔了怔,手指劃過酒罈,眼前似又出現弟弟楊涵的身影,他苦澀一笑,“你沒記錯,我也沒忘。只是,你說的話我也還記得。”

  “我?我說什麼?”

  楊清笑了笑,“你說,不要讓期望我們活下去的人失望。”

  楚信一愕,不知如何應他。

  楊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這話是你對我說的,那時對我如醍醐灌頂一般,如此道理你又怎會不曉得?況且,若嫂夫人在天有靈,也定不希望見你沉溺於悲傷之中。”

  在火光的映襯下,楚信臉上的那道傷疤仿佛血淚般刺目驚心,他的語氣充滿深入骨髓的哀傷,“當真是說者容易做者難。這話藍兄也曾對我說過,我深知其中道理,但真到了自己身上……”他狠狠吸了口空氣,“呵呵,卻真是難上加難啊。”

  楊清深知他心中悲苦,拍了拍他的肩膀,舉起手中酒罈說道:“你我都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親人,來!今天咱哥倆喝個痛快!”

  楚信將手中酒罈與他一碰,笑問:“誒,如果我耳朵沒聾的話,你剛剛應該說過你不喜歡我吧?怎麼卻特意跑來陪我喝酒?”

  楊清一把攬過楚信的肩膀,嘿嘿笑道:“姓楚的,我不喜歡你心眼那麼多,但卻欣賞你的武藝,敬佩你的為人。”

  楚信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能得你楊清一句讚賞,信真是三生有幸!為了你這句話,我也要先幹為敬!”說著便舉壇痛飲。

  “誒誒誒,你這話什麼意思啊?”楊清一把搶下楚信手中酒罈,質問道。

  楚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多謝你,兄弟!能與你和藍兄相識一場,是我三生有幸。”

  楊清嘴角上揚,他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一事:“對了,姓楚的,咱倆算不算是兄弟了?”

  楚信不疑有他,應道:“當然!”

  “那,我也要當安兒的義父!”

  “啊?”楚信不料他突然有此一言,頓感莫名其妙。

  楊清搭上楚信的肩膀,笑道:“你看啊,咱倆和藍兄,那是過命的交情吧?藍兄是安兒的義父,那我也自然是他義父了。”

  楚信愣在當場,他看著楊清爽朗的笑容,不禁心生感動,“多謝賢弟厚愛!安兒能有你與藍兄兩位義父,是他的福氣!”

  楊清心中高興,嘴上卻依舊不服氣:“誒誒誒,姓楚的,誰是你賢弟啊?我可沒說認你做大哥!”

  楚信朗聲一笑,“你我患難兄弟,誰做大哥都是一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暢飲暢聊,痛快淋漓。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26

第四十九章 凱旋

  京師皇城,雄壯的乾元殿內,朱元璋坐在黃綢龍椅之上,文武百官手握玉牌立於兩側,一名全身盔甲武裝的士兵跪于大殿之中,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朱元璋手握奏章,面色沉靜如鐵,但他胸中卻已是翻江倒海。

  抬手一指,朱元璋沉聲道:“你剛才說的話,再報一遍。”

  殿中百官雖未抬頭,眼神卻不自覺瞟向殿中跪著的那人。

  那人抬起頭,雙手抱拳,朗聲道:“恭喜吾皇!大將軍藍玉奉皇上旨意率我等一路北上,直抵虜廷,斬殺北元太尉蠻子,俘獲北元大汗次子皇妃等皇親貴胄百余人,戰俘牛羊成千上萬,並繳獲傳國玉璽,只待還朝之日親手獻與皇上!”

  朱元璋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攥緊手中的捷報,心中感歎不已。藍玉果真沒叫朕失望!二十年了,今日終於結束了!

  他霍地站起身,慢慢走至玉階之前,舉起手中捷報,對百官朗聲道:“藍玉!就是朕的仲卿!”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譁然,這是朱元璋此生對手下將領做出的最高的評價。身為大將軍,藍玉也當不負此生。

  朱元璋袍袖一甩,老邁的臉上依舊神采飛揚,他重新坐回龍椅之上,揮手下旨:“傳朕旨意,昭告天下,晉永昌侯藍玉為世襲涼國公,三日之後,朕親率文武百官,於京城外迎他還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絕對是明朝開國至今前所未有的榮寵,但百官深知藍玉功高蓋世,無一提出異議。

  三日後,藍玉的大軍如期回到京師,遠遠便看到城門口的黃羅傘蓋,以及那下面端坐正中的明黃色身影。

  在路上的時候藍玉便得到消息,說皇上會親自在京城相迎。此時見到皇恩如此,藍玉心中更是激動萬分。

  藍玉策馬緩緩靠近,在距離皇駕十幾步距離時翻身下馬,帶領諸將走上前見駕。

  此時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之上,他身旁站著一個身著淡黃色團龍錦服,頭戴金冠的青年,那青年身材清瘦,個頭不高,面色清俊蒼白,看上去三十幾歲,正是太子朱標。

  藍玉的眼神快速掠過朱標的臉頰,最終落在朱元璋身上,他迅速單膝跪下,低頭抱拳行禮:“臣藍玉率領部將,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微笑起身,他緩步走至藍玉面前,伸臂將他拖起,笑道:“愛卿快請起。”

  藍玉站起身,從身後弼的手中接過一方錦盒,高舉過頭頂朗聲道:“恭喜吾皇,臣等在此次北伐中繳獲傳國玉璽,特獻與皇上。”

  朱元璋面上依舊看不出變化,只是淡淡微笑,他命首領太監陳景接過盒子,對藍玉笑道:“愛卿不負朕望,深入敵營,重創北元,功在社稷,朕已下旨在宮中擺下慶功酒宴,來來,隨朕一道回宮!”

  藍玉本就自負功高蓋世,此時見朱元璋對自己如此厚待,心中不禁更加雀躍。他抱拳行禮,謝恩道:“臣謝吾皇聖恩!”

  朱元璋拉著藍玉並肩走進城門,隨行百官看到藍玉與皇帝並肩而行,太子都只能隨行在身後,心中都覺不妥,但見皇上似乎在興頭上,也都不便出言掃興。

  朱元璋笑著對藍玉說:“愛卿,你在捷報中提到令侄帶人混入北元糧隊從而深入敵軍後方火燒糧倉,可是確有其事?”

  藍玉點頭道:“回皇上,確有此事。”

  朱元璋大笑道:“果然將門之後!愛卿,待會兒慶功宴,帶上你侄兒一起去!”

  藍玉心中高興,卻婉言拒絕:“回皇上,小侄因在戰中受了輕傷,不宜行軍過速。所以,臣派了幾名親兵與他慢慢回京,自己先率部隊還朝,還請皇上見諒。”

  朱元璋並不在意,只是笑道:“如此也罷,朕原本是要親自封賞於他,如此看來只得命人代為傳旨了。”

  藍玉微微抱拳,“多謝皇上對小侄的厚愛。”

  走入城中,行至龍輦之側,朱元璋揮了揮手,笑道:“愛卿,朕先回宮,你率部隨後就到,朕在宮中設宴,與你同喜同賀!”

  “多謝吾皇聖恩!臣定當鞠躬盡瘁,報效皇恩!”藍玉低頭抱拳立于龍輦之側。

  “哈哈哈!回宮!”朱元璋大笑三聲,由陳景攙扶著走上龍輦。

  以明黃色龍輦為首,後面陸陸續續又是文武百官,藍玉騎馬率領部隊跟在後面,接受著全京城百姓的朝賀。

  三日前皇榜貼出之後,大將軍藍玉率領十五萬大軍大破北元可汗營地的事蹟在一瞬間便傳的滿城風雨,頓時全城百姓歡呼雀躍,大街小巷如過年般熱鬧。

  此時大將軍班師回朝,皇帝親臨相迎,百姓們聽說更是興高采烈夾道歡迎,一陣陣歡呼聲,朝賀聲,不絕於耳。

  什麼功業超越衛青霍去病,什麼齊名岳飛韓世忠,史上所有名將幾乎全都拿出來與藍玉媲美了一番。

  這些歌功頌德的話語聽在藍玉耳中是得意的,聽在百官耳中是嫉妒的,而聽在皇帝耳中又是什麼感覺呢?

  坐在龍輦中的太子朱標不安的看了眼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感覺到了兒子的視線,笑問:“皇兒可是有什麼想問的?”

  朱標微微一愣,隨即抱拳道:“父皇,兒臣……”他瞥了眼龍輦窗外,小心翼翼地問道:“藍大將軍北伐立下赫赫戰功,功在社稷,百姓們也只是讚揚他為國盡忠,父皇千萬不要因此氣壞身子……”

  朱元璋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靜靜聽著,朱標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已動怒,心中不禁更加忐忑。

  片刻功夫後,朱元璋慢慢閉上眼睛,笑道:“朕為何要生氣?藍玉所立軍功,都是朕賜給他的!他要立功,得朕給他機會才行。如今他打了勝仗立了功,他的榮耀,正是朕的榮耀!無明主,哪來的良將?”

  朱標愣了愣,低聲道:“父皇所言極是,兒臣受教了。”他心中暗暗舒了口氣,這些年,他與藍玉有著姻親的關係,他曾親眼見到自己的父皇殺了太多的功臣良將,此時就怕藍玉也逃不過這屠刀。

  ※※※

  京城的街道本是極為寬敞的,但此時跪滿了前來圍觀的百姓,也變得空間狹小了起來。

  人群中,身著淡紅色長裙的女子靜靜跪在那裡,所有人都爭先看向龍輦,想要一睹帝皇龍威,繼而又將目光轉向帶領部隊的藍玉,目睹名將光彩。而她卻微微抬著頭,向藍玉後的大軍望去。

  直到藍玉的坐騎從面前走過,再到所有部將親軍一一走過,她也沒看到想要見到的人。最後人群全都站了起來,隨著部隊一直向前走,她也被人潮帶著一路往前走,但她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她逆著人潮向部隊後方找,被迎面而來的人一次次撞開,但她卻尤不死心,咬牙繼續逆流而上。

  女子身後跟著一名婢女,焦急的叫著她:“墨姐姐!墨姐姐別往那邊擠了,人太多,太危險了!”

  那淡紅色衣著的女子正是墨瑤,她三日前得知藍玉大軍班師還朝的喜訊,心中狂喜,便提前將這一天空了出來。

  藍玉的大軍要回來了,也就證明,藍磬要回來了。

  墨瑤無法掩飾心中的喜悅,大軍到達的前一夜,她幾乎激動的徹夜未眠,黎明時分便早早趕到城門口等候。

  開始時的喜悅越是強烈,見不到面時的恐懼也就越深。

  遲遲未能見到藍磬的身影,墨瑤執著又焦急的逆著人流向大軍後面尋找,她的婢女曼兒一直跟在身後勸她:“墨姐姐,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軍隊中的人這麼多,也許咱們錯過了藍公子也說不準啊。”

  墨瑤搖搖頭,道:“不會的,我一定認得出他。”她的口吻依舊如往日般得體,但卻隱隱發顫。

  曼兒知道她性子執拗,自己是無論如何勸不動的,也就緊緊跟在她身邊保護著。

  “哎,墨瑤姑娘!你也在這裡啊!”

  一個已不算陌生的聲音闖入耳中,墨瑤來不及回頭,只是繼續在人群中尋找。

  曼兒越過那人,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何公子還真是巧,這種場合也能相見?”

  那人正是同樣擠在人群中的何以徹,他傻傻一笑,跟著曼兒問:“曼兒姑娘,墨瑤姑娘這是在找什麼?”

  曼兒白了他一眼,心道:難道你都看不出我們家姐姐根本沒把你放在眼中麼?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但嘴裡卻說:“找什麼?找人啊!”

  “找人?找什麼人?”何以徹訕訕一笑,他的目光只是追著墨瑤的身影。

  曼兒心中暗暗覺得這人真是可憐,於是便不想讓他太過可憐,只說:“我也不知道!要問去問墨姐姐,前提是她想告訴你。”

  三個人逆著人群一直走出很久,直到走出城門,直到前軍部隊都已走進城內。

  墨瑤站在門口,她不能相信自己見不到他,因為他曾答應過自己,一定會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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