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5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9-2-15 00:52

第三十章 孽緣

  從魚躍居回到白玉軒的墨瑤,照常過著她的日子,每天應付著各種各樣的追求者。

  在所有追求者眼裡,她的高傲是應該的,她擁有絕世無雙的美貌和才華,使所有人為之傾倒。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她的高傲,是為了掩飾深深的自卑。

  身在這風月場所,貌若天仙也好,才華橫溢也罷,終究逃不過世俗刻在她身上的招牌:風塵女子。註定要被人另眼相待,註定得不到真心,註定……只是卑賤的人……

  伸手撫摸整齊放在身旁的黑色大氅,墨瑤眼中閃過一絲心動,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對麼?那個人沒有對自己另眼相看,他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普通的女子來對待。

  此時的墨瑤不再向前些天那般忐忑,如今的她確信那個人會來找自己,因為他不會讓這件大氅留在自己這裡的。

  想到這裡,她又不禁有些失落,實在是差太多了,自己與那個人的身份地位。

  就在墨瑤數到第五天的時候,藍磬上門了。

  依舊是一身湖藍色的錦衣,領口和袖口有上好的皮毛保暖,華貴的服飾就已襯托了不言而喻的高貴。

  “上午好墨瑤姑娘。”藍磬略顯不自在的打著招呼。因為出手闊綽再加上墨瑤的同意,藍磬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就見到了墨瑤,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逛妓院,還是讓她覺得很是尷尬。

  “藍公子好。”墨瑤輕輕點頭,“公子這次前來,可是為了聽曲?”

  “呵呵……我……”藍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支支吾吾的說:“不,我其實……是來拿回大氅的……”

  “那大氅果真是名貴之物,還勞藍公子特意前來將它取回。”不動聲色,卻隱隱有些挖苦之意。

  藍磬無奈地撇撇嘴,信誓旦旦要送給別人的東西現在卻非得要回來,確實很丟臉,只是……

  “對不起墨瑤姑娘,在下並不是小氣,也不是捨不得那件大氅,只是……”停頓一下,藍磬打定主意說道:“不瞞姑娘,那件大氅不是普通之物,實在是……那上面的標記太過重要,一個不小心,便會為在下滿門招來禍端。”

  墨瑤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對方眼神誠懇堅定,良久,她歎了口氣,將大氅取出,翻開領口,指著上面的繡金字跡說道:“藍公子可是指這個?”

  藍磬無奈的笑笑:“正是,原來姑娘已經看到了。”

  “永昌……”墨瑤低頭輕撫字面,長髮將她的容顏遮住一些,她低聲問道:“藍公子與永昌侯府是何關係?”

  藍磬微微一愣,心下略作盤算,隨即說道:“不瞞姑娘,永昌侯爺正是在下叔父。”

  至少,侄子去妓院比女兒去妓院要好聽些吧……

  雖然早就猜到,但墨瑤還是不可抑制地露出失落的表情。自己和他的身份,果然是南轅北轍。

  依舊低著頭輕聲的說:“確實,永昌侯府的大氅落在白玉軒這種地方,一旦被人發現,對侯爺的聲譽都是一種傷害。只是,藍公子對小女子開誠佈公,就不怕小女子將此事宣揚出去?”

  明初時專門有劃出風月場所的區域,但藍玉身為一等侯,又是皇親貴戚,平日裡自是不會出入這些場所,畢竟有辱聲譽。

  藍磬怔了怔,隨即露出開朗的笑容,道:“我相信你不會的!”

  驀然抬頭,墨瑤怔怔地望著她,詫異地問道:“為什麼?”

  藍磬偏頭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我覺得墨瑤姑娘是可以和我成為朋友的人。”

  愣在那裡,墨瑤再也發不出聲音。朋友,她從未想過,會有人對自己說出這個詞。

  這個冬季的白天,外面是冰雪的世界,但藍磬的話,卻像夏夜的煙花般,在墨瑤的心中綻放出光芒與溫暖。

  再次低下頭,墨瑤用有些顫抖的聲音,不確定地問道:“藍公子,你,把我當朋友?”

  身為現代人穿越過來的藍磬,腦海中缺乏等級的觀念,她只是單純的靠感覺去評判一個人,也從未想過在那個人心裡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於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語氣確認道:“當然!墨瑤姑娘這麼有才學,又長的漂亮,人又溫柔,能和你當朋友是在下的榮幸。”

  “謝謝你!藍公子。”

  墨瑤的笑很溫暖,她小心地將大氅遞給藍磬。

  只做朋友,便已足夠。

  沉默了片刻,墨瑤面上遲疑著,似在猶豫著什麼,最後還是開口道:“公子下次若還想聽琴,讓魚躍居的老闆稍個信兒給我就好。”

  “嗯?哦,好。”藍磬隨口應道。

  出門的時候,藍磬終於有些明白墨瑤為何要自己與她在魚躍居見面了。

  “公子哥,你長得那麼俊,下次讓姐姐伺候你如何?”

  “就是就是,你找墨瑤有什麼好?空有一張好臉蛋,卻只能聽琴不能嘗鮮,這點就比不上咱們姐妹啦!”

  臨出門的藍磬被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圍在其中,苦不堪言。

  話語間已有手輕佻地撫上她的臉,刺鼻的脂粉味讓她微微皺眉。

  “藍公子既然指名要聽墨瑤的琴,幾位姐妹還是不要浪費苦心了。”這一聲輕如鶯語,嬌軟適耳。

  藍磬看向身邊的墨瑤,眉頭因為擔心而微微皺起。

  正自愣神,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怪笑:“喲!在這兒呆了這麼久了,還裝什麼清高?你只賣藝不賣身又如何?大家不都是‘賣’的麼?”

  這話一出,墨瑤身上就輕輕一顫,如幽谷風蘭一般。

  藍磬莫然轉頭,看向那幾人的眼神充滿憤怒,這便是……墨瑤生活的地方麼?

  待要爆發,藍磬卻發現一雙手在自己手背上輕輕一握:“算了,不值。”

  藍磬抬眼看過去,卻見墨瑤對後面那些人淡淡道:“你們自甘墮落,又與我何干?”她此言一出,聲音雖輕,卻似重重落入那些女人耳中,砸得她們耳膜生疼。

  “墨瑤姑娘……”藍磬想要安慰,卻不知該如何說。

  “藍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經習慣了……”笑著對上藍磬的雙眼,墨瑤安撫的沖她點點頭。

  “結果,反倒是我被安慰了?”藍磬轉瞬間便換上了無賴的笑容,“那,我就先告辭了。”

  望著她的背影在遠處模糊成一團墨色,墨瑤才轉身回到房間。

  平日裡,看膩了其他男人對著自己時眼中那令人作嘔的欲望之火,墨瑤從未想過,會有人不計較自己的出身地位。

  在那個人面前,墨瑤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也同其他所有普通女子一樣,擁有憧憬愛的權利。

  而拿回大氅又交到朋友的藍磬,此時還渾然未覺,自己的無心之舉,已經悄然打開那天之岩戶,帶來的羈絆到底是福是禍,終未可知。

  那之後,藍磬同墨瑤成為了朋友,時常去找她聊天聽曲,只不過從未向她坦白身份,始終都是一身男裝打扮。

  藍磬坐在窗前,右手支著腦袋,眯著眼睛看著一旁彈著琵琶的墨瑤,心中不禁感歎,同為女子,自己總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樣子,而她,卻是如此的才貌雙全。

  在藍磬眼中,墨瑤的美不是牡丹的嬌豔欲滴,也不是玫瑰的豔麗似火,而是空谷幽蘭般的與世無爭。

  墨瑤雖號稱天下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但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中,藍磬漸漸發現,所謂的樣樣皆通卻並非樣樣皆精。

  在藍磬這種身邊充滿才子才女的人眼中,墨瑤的琴藝不如江月,棋藝不如葉羽,畫技又不如楊夏空,唯一稱得上精通的只是書法一樣。

  但即便如此,藍磬還是佩服她的才華,畢竟她每一項雖未達到頂級,也是高手的行列了。而自己卻是不學無術啥也不會的。

  雖然墨瑤的琴藝不如江月,但藍磬卻更喜歡她的琴聲,那是一種陽春白雪般的高雅。

  生活在妓院,那濁世滔滔,橫流無數的醜陋渾濁世界,她的琴聲為何還能透著一股此生未曾的尊嚴?

  琴聲融融,每一響似都托起了藍磬的心:難怪她可以迷倒那麼多男人——她是如此的清新高潔,雖在淤泥,但卻廉潔自持。

  幾曲過後,墨瑤微笑著抬頭看向有些有些昏昏欲睡的藍磬,溫言道:“想必是我這曲子太難入耳,否則藍公子怎會聽得昏昏欲睡?”

  藍磬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笑道:“姑娘誤會了,我叔父最近抓的緊,我總被他監視著練武背書,每次想盡辦法偷懶耍賴,但結果卻是更累了……”

  墨瑤放下懷中琴,掩嘴輕笑:“看來侯爺對公子寄予厚望。我聽說侯爺只有兩位千金,想必是倚重公子,盡心盡力的在培養接班人吧。”

  藍磬慵懶的打了個還欠,頗有些無奈地望向窗外,懶懶地說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想躲開……”

  “嗯?為什麼?”墨瑤不解地看著她。

  藍磬沒有回答,只是半眯著眼,留給墨瑤一個慵懶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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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02

第三十一章 上元燈會

  “公子既然不想回答,那就算了,時候也不早了,墨瑤也該回去了。”有些賭氣的話,也充滿了失落。

  “哦,好。”藍磬回過神,笑著點頭。

  墨瑤漂亮的眸子因失落又黯淡了許多,她抱起琵琶準備離開,反正無論如何,自己都無法完全走進他的內心。

  “誒對了。”藍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起身叫住墨瑤,“再過半個月就是新春了,我想問你……上元節,晚上你有空麼?”

  墨瑤愣了一下,詫異的回頭,道:“原本應該在白玉軒做表演,不過也可以推掉。”

  藍磬露出開心的笑容道:“去逛燈會吧,我們兩個人。”

  “誒……”愣愣的聽著藍磬提出邀請,墨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加快了好幾倍,好像隨時都能跳出來一樣。

  發現對方一直愣著,藍磬笑道:“是不是太突然了?你要是時間排不開的話,不用勉強也沒關係,我只是沒什麼朋友過節而已。”

  來到這個悲催的時空,藍磬與至交好友都失去了聯繫,算起來,墨瑤是她現在唯一的朋友了。

  撫上胸口,感受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的心跳。墨瑤低下頭,又輕輕點了點頭道:“不,我,會去的!”雖輕,卻透著堅定。

  “太好了!”藍磬露出讓人完全無法防備的笑容,“那就約好了啊。”

  “好。”墨瑤開心的應了下來。

  今年的新春,也許是真正意義上的充滿希望。墨瑤抱著滿滿的憧憬和雀躍,等待著約定日子的到來。

  ※※※

  紛紛擾擾的冬季快要過去,人們沉浸在新春的喜氣中,各地張燈結綵迎接正月十五的燈會。

  這樣熱鬧非凡的上元燈會,即便是平日足不出戶的深閨小姐也能被允許出門遊燈。

  才子佳人相識橋上湖邊,夜空火樹銀花,一向是燈會傳頌的佳話。

  上元節自秦漢時起,燈會的時期隨時間的推移也有些不同。

  雖然正月十五才是上元節當日,但自大明洪武帝開始,為了顯示國運昌隆,將上元燈會足足延長至十天之久。

  如今的上元節,自正月初八開始點燈,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燈。

  但藍磬為了趕上元節當天去放許願燈,於是就邀請墨瑤在正月十五當天出來賞燈。

  當天晚上,藍磬在府裡陪父親吃過家宴後便換了一身厚實的藍色華服,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有著古中華文化特色的上元燈會,藍磬抱著參觀遊玩的心態,興高采烈的出門了。

  魚躍居的門前,等待多時的藍磬有些發愣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墨瑤此時身著月色羅衫,如絹絲般的大袖上繡著銀灰色的花紋,頭上的珠飾簡單卻恰到好處的襯托了她姣好的容顏。

  同為女子,藍磬不禁苦笑搖頭,自慚形穢,卻也無法抑制的發出讚歎的話語:“墨瑤姑娘今天真漂亮。”

  完全忘記自己此時一身男裝打扮,完全沒有察覺自己說出了怎樣讓人臉紅的話語,藍磬依舊一臉陽光笑容,認真的傳達出發自真心的讚美,卻讓墨瑤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多謝藍公子。”

  “誒?幹嘛要道謝呢?難道你以為我在說客套的假話麼?”藍磬略帶調皮地說道,“我可是很真誠的。”

  “我知道,只是,禮貌還是要的。”良好的修養使得墨瑤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

  藍磬笑了笑,抬手遞給墨瑤一個白色的暖袖:“套著這個,暖和些。”

  墨瑤很慶倖現在是夜晚,否則一定會被發現自己因眼前這人簡單的舉動而臉紅的證據。

  她伸手接過暖袖,輕聲道謝:“謝謝。”

  “不客氣。”隨意將雙手套進另一個暖袖,藍磬四下看了看,隨即說道:“聽說湖邊會有放許願燈,去看看吧?”

  “好。”墨瑤微笑著跟在藍磬身邊,沉默的看著有些孩子氣的藍磬,他似乎從未見過燈會,好奇的四處張望。

  “啊,我去買兩串糖葫蘆吧,墨瑤姑娘你等等我。”藍磬在大多數時候都不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除了跟玩或吃有關的事情。

  墨瑤只得沉默地望著那抹藍色的身影跑開,微微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這人還真是像個大孩子一樣。

  過了一會兒,藍磬帶著兩根糖葫蘆興沖沖地跑回來,將其中一串交給墨瑤。

  “謝謝。”墨瑤輕輕接過那根糖葫蘆,小心地咬了一口。

  兩人再度邁開步伐,悠閒的邊逛邊聊天。

  五色琉璃的燈籠光輝閃爍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夜空連綿不停的煙火則奪目燦爛,幾與明月爭鋒。

  “墨瑤姑娘總是對我說謝謝呢。”吃著糖葫蘆的藍磬突然開口說道。

  “嗯?”對這突然發出的有些莫名其妙的話語,墨瑤有些反應不過來。

  藍磬側頭笑著看向她,用真摯的語調說道:“其實,是我該說謝謝才對。”

  “藍公子……這話從何說起?”墨瑤詫異地抬頭看向藍磬,總覺得對方話語中有著不符合那人一貫灑脫性格的沉穩。

  “呵呵。”用足以將冬季變為春天的溫暖笑容回應,藍磬輕聲說道:“我這人一向很懶,從來不跟除了摯友以外的任何人出門逛街。我來到這個地方只有半年多,沒有朋友,能有機會像現在這樣開心的出來逛燈會,我以為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的……”

  墨瑤沉默地望向她,體會著她話語中的含義。

  “所以,我很感謝你,墨瑤姑娘。”停頓了一下,藍磬又補充了下去:“你是我現在唯一的朋友。來到這裡後,我已經失去很多東西了,但真的很慶倖,能在這裡和你成為朋友。”

  在那一瞬間,墨瑤只覺得自己的臉變得滾燙。這個人,平時總是一副不拘小節的樣子,卻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說出讓人心跳加速的話語。

  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墨瑤抬手看似不經意地整理了下耳邊的碎發,隨後才輕聲回應:“以我這樣的出身,藍公子不但不嫌棄,還肯屈尊與我做朋友,我才該說謝謝的。”

  “墨瑤姑娘總是這樣想麼?”認真地看著對方,藍磬露出實在少有的嚴肅,“可是對於我來說,身份地位都沒有什麼重要的。墨瑤姑娘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又才華橫溢的女子呢。”

  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他只是想要安慰自己,但只有一瞬間,墨瑤便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真誠和鄭重,那眼神中閃爍著剔透的誠意,沒有絲毫的敷衍和勉強。

  “藍公子,謝謝你。”輕輕低下頭,墨瑤為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而感到莫名的羞愧。

  藍磬卻是哈哈一笑,說道:“我們是在比賽道謝麼?還是不要這麼客氣的好。”下一秒,她又收起笑容,嚴肅的看向墨瑤,頗有些義正詞嚴地說道:“還有啊,我叫藍磬,不叫藍公子啊……”

  墨瑤愣了愣,不甘示弱的回瞪了回去:“那我也不叫墨瑤姑娘啊。”

  視線在空中交匯,片刻,似乎是達成了什麼協定,藍磬突然笑道:“說的對呢,墨瑤。”

  掩嘴輕笑,墨瑤扭頭指向前方,道:“藍大哥快看,前面就是湖邊了,好多人在放河燈。”

  “誒?”藍磬顯然對藍大哥這個稱謂極其不習慣,她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不是藍公子,變成藍大哥了……”

  墨瑤笑著看向她,說道:“你年長我,我自然該稱呼你為大哥,有什麼不妥麼?”

  藍磬尷尬的笑笑,看來自己這個“男人”形象在人家心裡是根深蒂固了。當初是為了保住永昌侯府的聲譽,頭腦一熱就隱瞞了下來,可是,好朋友之間應該要坦誠吧……

  藍磬心裡在坦白與隱瞞之間掙扎。

  墨瑤卻詫異地問道:“你不喜歡我這樣稱呼你麼?”

  “啊?並不是……”回過神來的藍磬心裡暗暗苦笑,“只是從來沒人這麼叫過我,一下子不太習慣,不過感覺還不賴的。”

  將最後一個糖葫蘆放入嘴中,隨即從口中發出模糊難解的聲音:“你是唯一一個這樣叫我的,很特別。”

  雖然因為嘴裡含著糖葫蘆聲音模糊,但墨瑤卻覺得異常清晰,一字不差的捕捉到了這句話,好似在這嘈雜紛擾的世界中,唯有這句話是明亮的,如同指路燈一般點亮墨瑤一直迷茫昏暗的前路。

  “真是的,吃東西不要說話啊。”有些嗔怪的語氣,只是為了掩飾又一次的臉紅。

  “嘿嘿,我們快去湖邊放河燈許願吧!”藍磬快步向賣河燈的地方走去。

  “對我來說,你也是極其特殊的。”望著藍磬離開的背影,墨瑤用極小的聲音低喃道:“是唯一特別的存在。”

  這種感受對於從未相信過真情的墨瑤來說,是如此的別致和強烈,以至於在燈會這樣嘈雜的地方,她竟發現自己的眼中只能容下那唯一的身影。

  那隨和的藍色身影,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便成為她心中最明亮的存在。

  這便是,獨一無二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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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03

第三十二章 心願

  兩人來到湖邊之後,藍磬朝湖面丟著水漂兒,石子跳躍出一圈一圈的弧度,之後滿意地逐一下沉,消失在幾盞河燈照耀著的湖中。

  “墨瑤,你要許什麼願望?”丟完石子的藍磬擺弄著身邊的河燈。

  “願望……”墨瑤沉默了,願望這種東西,在她還年幼的時候也想過很多,憧憬過很多。但後來她發現,在現實的悲涼下,那些憧憬就好像握緊的手中沙,她只能看著它們飛速從指縫中流走。再後來,因為一件件接踵而來的不幸,墨瑤開始慢慢覺得,所有的憧憬都是可笑的,它們只會在悲戚絕望的現實中狠狠嘲笑自己的渺小和低賤。於是,拋棄了所有的憧憬和渴望,倔強的用自己的方式同命運鬥爭,雖在淤泥,卻依舊高傲的面對一切。這是屬於墨瑤的,傲氣和尊嚴。

  但現在情況似乎又不同了,墨瑤抬頭看向坐在身邊的藍磬,這個人的出現,讓她發現原來在一個人眼中,自己也可以單純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

  迷失的內心重新點燃希望的燈塔,墨瑤闊別好久的意識到,也許,自己也可以擁有一次憧憬未來的權力。

  她默默在河燈背面寫下願望,嘴角帶著令自己都陌生的溫柔的笑意。之後,她迅速將河燈放入水中,讓它順著湖面緩慢地流向遠方。

  “誒?你怎麼這樣就放走了?”藍磬有些遺憾地說道,“我都還不知道你許了什麼願望……”

  “不是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麼?”墨瑤頗有些調皮地眨眨眼,堅守著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可是,搞得這樣神秘,我反而更想知道了……”

  “如果,能夠實現的話,你就會知道了。”墨瑤帶著些許神秘感,又有些期待地說道。

  藍磬撇了撇嘴,身子靠後用雙手撐地支撐著自己的重心,說道:“好吧,希望你的願望能早些實現。”

  墨瑤笑了笑,瞥眼看到她身邊的河燈,詫異地問道:“藍大哥,你不放河燈麼?”

  “嗯?哦,我啊,我不知道要寫什麼願望。”藍磬慵懶地擺弄著一旁的河燈。

  “願望太多而不知道挑選哪個麼?真是貪心呢。”

  藍磬笑了笑,聳了聳肩說道:“不是,我只是,沒什麼願望。”

  “嗯?”墨瑤詫異的看向她。

  藍磬感覺到對方的詫異,笑笑解釋:“我比較懶,又沒有上進心,做事又怕麻煩,所以,一定要說的話,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石頭。”

  “當,石頭?”

  “嘿嘿,是啊。”藍磬傻笑了兩聲,伸手拿起一顆石頭,說道:“你看,它們永遠都不用動,甚至連姿勢都不用改變,只要人們踢一下或者扔一下,就可以換到另外一個環境,看到另外一片風景,多好啊。”

  “可,可是……石頭沒有生命啊……”

  “有的時候,人也沒有生命啊。”隨性的話語中,帶著理所當然的味道,“那些為了金錢,利益,權力而拼命奔波的人,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色彩,留下的是出賣靈魂後的虛無和醜陋。活著,和死去也就沒什麼兩樣了吧?”

  扭頭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藍磬繼續說道:“與其在現實的荼毒下不知不覺的死去,還不如一開始就做個沒有生命的石頭,好過只留下鬥爭後的殘骸。”

  墨瑤只覺得自己又看到了另外一個藍磬,原來看似不拘小節的他,竟會有如此深刻的人生觀,隨性灑脫的外表下,也隱藏著充滿智慧的靈魂。

  “那,你不打算許願望了麼?”墨瑤問道。

  “嗯……這樣吧。”藍磬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拿起筆在河燈上寫下了一排字“願墨瑤的願望能夠實現”。

  “啊?這……”墨瑤驚訝的看著她將河燈迅速放入水中。

  藍磬笑了笑:“既然我沒什麼願望,那麼,我的願望,就是能夠實現你的願望吧。畢竟,兩個人的力量比較大呢。”

  墨瑤愣愣的看著那人的側臉:你知道麼,我的願望,確實是需要兩個人的努力呢……

  果然,有所期待是件美好的事吧,她開始憧憬願望達成的那一天,卻忽略了一開始希望越大,待到所有夢境破碎的時候,失望和打擊也會來的更加洶湧。

  兩個人靜靜的看著湖面,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藍磬:“墨瑤,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什麼?”墨瑤疑惑地抬頭看向他。

  “其實……一個月後,我要隨我叔父出征,這一個月我叔父會看的很緊,我恐怕都出不來了……”藍磬的語氣中充滿痛心疾首的感覺,對她來說,同墨瑤在魚躍居裡宅一下午絕對好過在家裡或校場讀書練武。

  墨瑤的眼中一瞬間劃過一抹失落,這就意味著,會有很久見不到這個人吧……

  在藍磬的意識中,同墨瑤的約會已經是一種定式,這兩個月來都是如此。所以,她認為有必要將自己不能來這件事告訴對方,否則她有種爽約的罪惡感。

  但這個舉動,很明顯給墨瑤帶來了誤解。

  此時的墨瑤,在一瞬的失落後,取而代之的是強大的驚喜。她心中的鼓點咚咚作響,她認為藍磬根本沒有必要對自己說這件事,而此刻他卻對自己解釋了原因,原來他是這麼在意與自己的約會,在墨瑤看來,這無疑是一種暗示……

  強烈的驚喜衝擊著少女情竇初開的內心,她總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糾結了良久後,終於澀澀的開口:“此行,可有危險?”聽上去就傻傻的問題。

  “呵呵,不會。”藍磬隨口答著。

  墨瑤似乎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不依不饒道:“戰場可不是尋常地方,你切莫敷衍了事!”

  “呃……”藍磬撓了撓後腦,怎麼總覺得這話裡有些說教的感覺?但卻讓人覺得溫暖,笑了笑,突然面帶鄭重地說道:“我會小心的!”

  “那,等你平安回來,我再給你彈琴吧。”不是凱旋,而是平安。少女此刻在意的,只是眼前這個人的安全,功名勝利於她都是枉然,她只願心中所想之人,一生幸福安康。

  “好啊,說好了!我想想啊……”藍磬手托腮沉吟道:“一個月後出發,順利的話大概六月間便會回來,能趕上陪你過生日呢。”

  墨瑤不自覺抬頭,牢牢看住藍磬,詢問:“你,你怎知我生日?”

  藍磬隨意笑道:“有一次去找你時,與曼兒聊到了。”

  如同一瞬間飄上天空,內心充斥著茫然的喜悅,語中帶著不敢置信的忐忑,“你、就記住了?”

  藍磬大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嘛,而且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也太好記了。”

  心中不可抑制的感動,雖然藍磬只是把她當做朋友,但這已是她此生未曾得到過的溫暖。

  有些人一生高傲,從不會輕易對人打開心扉,但是,那純潔的心靈一旦為誰開啟,便是炙熱的能將人融化的情感。

  不知道對方會如何回應,甚至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回應,墨瑤只是單純的在心中祈禱著,期盼著。

  這是屬於她的,絢爛到極致的初戀。

  上元節對於陷入戀情的少女來說是溫馨的,但對於某些玩心太重神經太過大條的人來說,歡樂才是根本。比如,某個銀子太多把煙花隨意亂放的人。

  “月,我能採訪你一下麼?你究竟,是買了多少煙花?”北平城,燕府內花園一角,葉羽撫額長歎。他的身後站著掩嘴偷笑的幻靈和天旭。

  而一旁身著華麗冬服的江月正興高采烈的將煙花排列整齊,完全無視葉羽的問話,繼而將一個火摺子遞到對方手中:“小羽,快去放。”

  葉羽愣愣的接過火摺子,無奈地說道:“我到底是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

  “為什麼?當然是放煙花了!”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知道,只是,問題是,為什麼一定要放煙花?”這種溫馨的夜晚,他明明應該呆在屋裡看書才對啊。

  “哪裡需要什麼理由啊,過節不就是最大的理由嘛!哎呀你不要再囉唆了,快放啊!”江月在一旁催促著。

  “……好吧。”一邊放煙火,葉羽一邊感歎自己的命運,穿越就穿越吧,可為什麼偏偏和這位祖宗穿到一起?如果是藍磬或者夏空,一定會安靜許多……

  咻!嘭!

  伴隨著響亮的音色,只有四個人的煙火大會就在七彩的光芒下拉開序幕。

  “希望我能趕快回家!”江月雙手合十對著天空的煙火許願。

  原本溫馨的感覺就被這傢伙破壞掉了,葉羽無力的撫額說道:“你當煙火是流星麼?”

  不過……抬頭看著天空絢爛的煙花在星空下開啟繁花似錦的舞會,葉羽的心情同江月一般,期盼著何時才能回家。

  “小羽……你說,現實中,今天也是正月十五麼?”江月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葉羽扭頭看向她,煙火照亮她的側臉,沉靜而美麗。

  “應該是吧……我們來到這邊的時候,兩個時空的季節是一樣的……”重新扭頭看向天空,笑了笑,說道:“就當它是一樣的,也不錯啊。”

  “小羽,我好想回家。”

  “嗯,我們一定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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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3

第三十三章 北伐

  坤甯宮內,一身黃色龍袍的朱元璋靠在坐榻之上,他盯著眼前的奏摺,雙目迸發出懾人的寒氣。

  撫著桌案上的茶杯,他突然喃喃自語:“皇后,二十年了,已經二十年了。”朱元璋清楚的知道,雖然二十年前將元人趕出了中原,但來自蒙古的威脅從未停止。

  如今,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皇后也早已過世,朱元璋深刻的感到自己不能再這樣忍下去了,北元,一定要徹底消滅!

  一年前的北伐,將北元的勢力趕出了遼東,而這一年裡,自己秘密做著決戰的準備。

  看著朱棣遞上來的奏摺,朱元璋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他拿起筆,在黃色的綢緞上寫下:畢其功於一役!

  第二天的金鑾殿上,朱元璋下達了正式的旨意:永昌侯藍玉為主帥,弼為副帥,擁兵十五萬,遠征北元。

  看著跪在下面領旨的藍玉,朱元璋知道,曾經跟在常遇春身後的年輕人如今也不再年輕了,他已經成長為真正的統帥。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藍玉率領十五萬大軍揮師北伐,藍磬男裝打扮被任命為親軍校尉,也隨軍出征。

  校場之上,旗幡招展,刀劍斧戟,森然如林。

  藍玉身著黑色鎧甲,紅色襖裙的戰袍,戰盔上的紅纓前後顫著,在親兵的護擁下走進校場,原本就寂靜異常的校場頓時透出寒冷肅然之氣,成千上萬雙眼睛齊刷刷地投注過來。藍玉屏住呼吸,從人群中肅然而過,高大挺拔的身軀筆直威武,一步步走上點將台。

  片刻,遠方冉冉飄來黃羅傘蓋,朱元璋親自登臺點將,為藍玉送行。御駕親至,校場內將校士卒紛紛跪倒迎駕。

  跪在人群中的藍磬稍稍偏了偏頭,試圖看清朱元璋的相貌,奈何她如今只是親軍校尉,離點將台中心實在太遠,看了半天也不過就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朱元璋登上點將台中央,他身後跟著首領太監陳景,託盤上奉著聖旨、令箭和印綬。

  朱元璋在早已佈置好的龍椅上就坐,揚聲道:“眾卿平身。”他的聲音依舊洪亮,不帶絲毫蒼老的氣息。

  只聽台下一片盔甲摩擦聲,隨後是三聲炮響,咆哮的號角聲和低沉的戰鼓聲瞬間響起,讓嬉皮笑臉的藍磬也不禁肅然了起來。

  朱元璋滿意地看著台下靜默的將士們,不禁再次感到熱血沸騰。這是個偉大的時代,無數的名將縱橫于世。他們有的是自己的屬下,有的是自己的敵人。時光飛逝,如今他們很多都已不在人世,而朱元璋自己,也已經老了。

  朱元璋沖一旁的陳景點了點頭,陳景連忙上前一步,高聲喊道:“大將軍藍玉上前聽旨。”

  藍玉上前一步,拜道:“臣在。”

  陳景取出聖旨,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明,自開國至今,本寬仁之策待四方天下,奉禮儀為本鑄君子之邦。然,北元餘孽,數次進犯大明邊界,擾我百姓,以至民怨沸騰。今,授大將軍藍玉北伐大元帥軍銜,率軍十五萬,討伐元孽,肅清邊境,衛我河山,欽此!”

  “臣藍玉,遵旨!”藍玉叩謝聖恩,起身接過印綬和令箭。

  此時,朱元璋起身拿過身旁擺好的酒杯,親自遞到藍玉面前,朗聲說道:“愛卿切記,倍道前進,直抵虜廷,肅清沙漠,在此一舉!今朕備下美酒,盼卿早日凱旋。”

  藍玉心中感動萬分,堅定道:“謝皇上隆恩!驅逐韃虜,肅清邊境!臣定不負吾皇重托!”言罷,伸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藍玉轉身面對校場,揮手發令:“出發!”

  翻身上馬,藍玉恭敬地再次向朱元璋抱拳行禮,隨即一撥馬頭,揚塵而去。

  藍玉的大軍浩浩蕩蕩向遠處進發,路過城門兩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

  藍玉的身邊圍繞著親軍護衛,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皮膚白皙的便是藍磬。她此時身著亮銀色鎖子甲,紅色的戰袍,銀白色的戰盔。相較于平日出門時常穿的廣袖寬袍,一身錦衣戎裝的她少了幾分書生氣,多了幾分英氣。

  策馬跟在藍玉身邊,藍磬興奮的四下觀看,顯然對這種只有電視上看到過的出征戲碼很感興趣。在她的記憶中,這場北伐是明軍完勝,所以完全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自己只需要跟在藍玉身邊等著打勝仗就好了。

  目光掃過路邊的人群,藍磬的眼神被一個纖細的身影吸引,那人站在人群中依舊顯眼奪目,正是前來送行的墨瑤。並沒有約好會來送行,所以墨瑤的出現還是讓藍磬吃了一驚。

  目光對上的一瞬間,藍磬看到墨瑤的唇角輕動,雖然離得很遠,藍磬還是從口型瞭解到了墨瑤的話:一路平安。

  “謝謝。”藍磬輕輕對她點頭示意,一種被朋友關心的感覺縈繞在心頭,讓她覺得很是溫暖。

  原本就抱著玩心的藍磬此時心情更加好,打仗什麼的,從來都不是她在意的事情,能和朋友開心的聊天聚會打遊戲,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而此時的藍玉,帶著對北元的仇恨以及肅清沙漠的使命,向目的地進發。

  大軍前行,藍玉命令斥候營的人馬組織起十組探馬,左右各三隊,前後各兩隊,輪番回報消息,大軍都是鐵騎,連攜帶的物資都是馬車牽引,所以兵行甚速。

  到了中午,軍隊在一處山坡下停下,埋鍋造飯,這是一面陽坡,左右群山環抱,故此十分暖和。藍玉派出一隊幾百人的分隊駐紮在一裡以外以防不測。

  由於陽光充足,氣候暖和,這片陽坡上的映山紅已經露出了花蕾,雖然沒有葉子,那枝幹卻也是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幾分綠意,花叢下邊卻有著皚皚白雪。

  藍磬從小生活在大城市裡,對這些大自然的生物見識很少,此時看到不禁奇道:“這花不是梅花,卻也能傲雪而立?”

  藍玉走到她身邊笑道:“這是映山紅。乍暖還寒之時就已經綻放了。待咱們班師之際,這滿山的紅豔,正好用來慶賀。”

  “到那時,我一定要為老爹高歌慶祝。”藍磬笑道。

  藍玉哈哈一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望去,過了一會兒才回應道:“沁兒,戰場兇惡,你隨時都要小心。勿要逞強好勝,如,如你哥哥一般……”

  不忍見他傷懷,藍磬拍著胸脯保證著:“老爹放心,您只管殺敵建功,無需為孩兒擔心。”

  藍玉笑笑不語,遙望北方,讓他想到自己一生戎馬荊棘,此次北伐,傾注太多心血,勢必將北元連根拔起,還大明邊境無憂,也算祭典已故兒子的在天之靈。

  行進多日,大軍最先到達的是昌平,這裡屯放著燕朱棣為此次北伐所準備的部分補給糧草。

  到達昌平時已是晚上,藍玉在馬上遠遠看到前方有明亮的燈火,不禁稍稍加快了步伐。

  道路兩側是舉著火把迎接北伐軍士的燕山衛士兵,北伐軍隊是奉皇命奔赴戰場前線的輝煌之師,其中有不少是藍玉親自帶出來的藍家軍,在上一次北伐中也曾立下了赫赫戰功。

  藍玉的馬順著路向大帳走去,待走近營帳時,藍玉方才認出,站在迎接隊伍最前方的正是燕朱棣本人。

  藍玉稍稍露出驚訝的神色,燕本人親自前來確實是他未曾預料到的。

  親親自迎接,藍玉心中頗為自得,他未曾立刻下馬,而是任由馬兒信步走近,而後才翻身下馬,率領眾將領俯身拜倒:“末將參見燕殿下。”

  朱棣上前將他扶起,溫言道:“大將軍請起,長途跋涉,一路辛苦。小已在昌平軍區令人備下簡單的膳食,為各位將軍接風。”

  “多謝殿下。只是交接補給這等小事,勞殿下費神準備,已經令末將慚愧至極。如今又何勞殿下親自前來迎接?”

  “大將軍哪裡的話,您領軍北伐數次建功,威名赫赫。若論資歷,小在將軍面前不過後生晚輩而已,理應向前輩多多學習。今後諸事,還望大將軍多多指教提點,小定當虛心受教。”朱棣話語誠懇,言語間露出真誠之意。

  藍玉連忙行禮道:“殿下抬愛了!末將不過一介武夫,哪敢當得殿下如此讚賞。”

  他雖然面上謙虛,但心中依舊有些得意。堂堂親親自前來迎接又有意與自己親近,這絕對是對自己實力的極大肯定。

  只是藍玉一向自詡為太子一脈,他的姐姐是開平常遇春的妻子,也是當今太子朱標第一任妻子的生母。

  所以,藍玉一向與太子朱標走的十分近。雖然前太子妃常氏已經去世,但一向溫和待人的太子,在私下裡依然敬稱藍玉為舅舅。

  如此親近的關係在其中,藍玉自是鼎力相扶太子,絕對不會接受任何藩的示好。

  不過如今他受到朱棣的禮遇,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他還是樂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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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征途

  大軍在昌平安營紮寨,生火做飯。藍玉陪朱棣用過膳後便走出營帳散心,遠遠的看見在一邊晃悠的紀綱,便走了過去。

  “紀綱,你怎麼在這?沁兒呢?”這次出征,藍玉將紀綱派到藍磬身邊做護衛,整只軍隊中,只有紀綱一人知曉藍磬的真實身份。

  紀綱聽到聲音連忙轉過身,只見來人一身黑色鎧甲,高大英武,正是大將軍藍玉。

  紀綱連忙抱拳道:“元帥……”眼珠快速轉了轉,紀綱扭頭沖旁邊看了看,悄聲道:“在那邊。”

  藍玉向那邊看去,只見火光熊熊,映著一張顯得年輕俊秀的面孔,藍磬穿著校尉的紅色戰袍正和那些大兵們席地而坐,肩並肩的挨著,手裡隨意用木棍插著冷饅頭在火上烤,和那些大兵聊得正開心。

  一個滿臉胡茬的老兵大咧咧在藍磬肩頭砸了一拳,壓得藍磬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咱們兄弟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個個拉的開弓上得了馬,瞧你細皮嫩肉的,哪裡是北元那些大兵的對手?”

  藍磬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此時聽了這話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道:“你別小看我啊,我雖然沒上過戰場,但是拳腳功夫還是我爹親自教的呢,論功夫的話,你們恐怕都不是我的對手呢。”

  “哈哈哈,小子,挺能吹啊。”一個懶洋洋的大兵笑道:“戰場上是真刀真槍的廝殺,你那點花拳繡腿可不管用,可小心別被抓了去,那些膀大腰圓的蒙人最喜歡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兒了。你若被抓了去,一準兒做了元人貴族的孌童。”

  藍磬小臉刷的一下紅透了,在火光之下卻看不真實。

  紀綱聽聞這人跟藍磬說如此污穢的話語,雙眉一擰便要衝過去,卻被藍玉伸手攔住,只聽藍玉低聲道:“且慢,不知者不怪。”

  藍磬訕訕的傻笑了兩聲,轉了話鋒問道:“北元的人,還會搶奪我們的百姓麼?”

  幾個大兵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許多,過了一陣,其中一人說道:“當然。北元的人進犯我大明邊境,就是為了搶奪我們的糧食和百姓,將百姓帶去草原做奴隸,為他們放牧耕種。”

  “嗯?草原上,也耕種?”在藍磬的常識裡,那些住在草原上的牧民們只知道騎馬放牧,是個過度依賴奴隸的懶惰民族。

  大鬍子大兵說道:“元人畢竟統治了中原將近一百年,再讓他們喝西北風,他們自然不樂意。”

  說著話,他從腰間抽出小刀,從沸騰的鍋中戳起一塊肉,香噴噴的咬了一口,展顏道:“別喪氣!咱大塊吃肉,攢足力氣,等到了草原上,殺那些元人一個片甲不留!將他們遠遠趕回大漠,再也不敢回來進犯我們的國土!”

  藍磬學著他們的樣子,抽出腰間的小刀紮了塊肉,笑道:“說的是!”

  藍磬跟著幾個大兵喝酒吃肉,最後乾脆就著篝火跳起了舞,幾個人勾肩搭背圍著火堆邊跳邊唱,唱的是一首藍磬從電視劇裡學來的歌,她覺得很適合這些英勇的戰士,於是就教給他們唱——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抵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息,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華要讓四方,萬賀來朝!”

  歌聲感染了越來越多的將士,茫茫大地之上,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萬人大合唱,震天動地。

  藍玉微微一笑,低聲對紀綱說道:“紀綱,出來這些天,你看看沁兒,是不是有些變化?”

  紀綱仔仔細細打量了藍磬一下,詫異的搖頭道:“沒有啊,就是穿著粗布衣裳,怎麼看著都彆扭……”

  藍玉笑了笑,拍拍紀綱的肩膀道:“我倒覺得,她懂事多了!讓她玩吧,不出什麼大事不用管她。”

  次日一早,北伐大軍由昌平起程,通過大寧,向慶州進發。

  抵達慶州後,藍玉命令大軍原地整修待命,等待前方斥候部隊的情報。

  藍磬登上高高的城樓眺望遠方,紀綱跟在她身邊保護,看向北方蒼茫的天空,藍磬眼中露出一瞬迷茫。她從來不適合呆在太過空曠的地方,總感覺會迷失方向,因為她從未認真思考過未來。

  “小紀,你為什麼要當兵呢?”

  紀綱想了想,很誠實的回答道:“我不想再被人欺負,所以我要出人頭地。”

  “呵呵,你的回答好誠實啊。一般人不是都會編一些比較好聽的理由麼?”

  紀綱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卻又不失誠懇地說:“只有真正弱小的人,才需要編那些無聊的理由。而且,對小姐你,屬下並不打算說謊。”

  藍磬並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詫異地問道:“嗯?這話怎麼說?”

  “屬下之前的人生就是被人踩在腳下,過著甚至連奴隸都不如的生活。是小姐拯救了這樣的我,給了我新的人生。所以對屬下來說,小姐是這一生唯一值得屬下跟隨的人。”紀綱的話說的很誠懇,藍磬詫異的看著身旁高瘦的年輕人,雖然不知道他經歷過怎樣的人生,但一定讓他痛苦的想要忘記。

  藍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奇怪啊,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小紀,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出人頭地……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小姐?”紀綱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疑惑的望著她。

  藍磬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著:“好了沒事了,咱們下去吧,城樓上挺冷的。”

  部隊在短暫的休整後接到了斥候的回報,可靠的情報顯示,北元皇帝脫古思帖木兒現在正率軍駐紮在捕魚兒海。

  藍玉聽到消息後十分興奮,屬於他的時代終於來了,他立刻命令親軍傳令三軍整裝待發。

  片刻工夫後,藍玉翻身上馬,他看向身後整裝待發的軍隊,振奮道:“將士們!我大明開國至今,屢次進犯我邊境之賊是何人?是北元餘孽!搶我百姓物資之寇是何人?是北元餘孽!將我大明仁義待天下視為可隨意欺淩踐踏的又是何人?還是北元餘孽!如今,聖上將平復邊疆,剷除餘孽的重責大任託付於我等,我等必為國盡忠,死而後已!所有將士們,剿滅元賊,在此一舉!”

  “緊跟大帥!剿滅元賊,肅清邊境,在此一舉!”所有的將士全部熱血沸騰,山谷中,回蕩著振聾發聵的吼聲,直感到地動山搖!

  北伐大軍出了慶州直奔捕魚兒海,雖然臨行前的動員讓士氣達到了高峰,但藍玉知道,這是一條艱苦又充滿危險的道路,眼前是一片茫茫荒漠,雖然帶了足夠的糧草,但一旦走進荒漠,便再也沒有後勤補給,只能靠攜帶的糧草維持。

  藍玉明白,擺在面前的難題,已經不是排兵佈陣的問題,而是,如何找到敵人。一旦陷入持久的拖遝中,不僅軍心動搖,也許會導致全軍覆沒。

  必須儘快找到敵人,馬不停蹄向捕魚兒海前進。

  蒙古汗的主帳足以容納五六十人,但是此時裡面只有三個人。駱駝毛的厚地毯上,在大帳角落裡架著八個熊熊燃燒的火盆。

  脫古思帖木兒的雙眼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他坐在位之上,雙手握拳,眼睛狠狠瞪著下面的人,喝道:“你們都給我住口!藍玉已經快打到家門口了,你們卻只知道讓我逃跑,逃跑,你們讓我如何去對我們的族人解釋?”

  下面的兩個人微微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脫古思帖木兒等了片刻,隨即又不耐煩的喝道:“蠻子!你是太尉,你說!”

  那被點到名的男子打了個哆嗦,抬頭看向座上的人,顫聲說道:“大汗,明軍此次有十五萬之眾,我們的人馬需要分兵把守,他們卻只需攻其一點,如此下來,對我們實是不利。所以……”

  蠻子停了下來,他瞥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又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脫古思帖木兒。

  “說下去。”脫古思帖木兒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艱難的吞了下口水,蠻子繼續說道:“所以,我和丞相才會建議把咱們的主力部隊和貴族們全數轉移到捕魚兒海東北邊。那個地方平素無人居住,荒涼無邊,茫茫大漠,藍玉的軍隊後勤是絕對無法得到供給的,咱們只要等到明軍糧盡水絕,就可以反守為攻,將他們一網打盡。”

  丞相失列門接過話茬說道:“到那時,明軍主力受到重創,大汗就可以帶領我草原的勇士們殺回大都,重奪整個天下,恢復我大元朝的統治!”

  脫古思帖木兒掃了他們一眼,隨即低頭陷入了沉默。

  時間不長,但太尉蠻子和丞相失列門卻覺得度秒如年。良久,脫古思帖木兒長長的吸了口氣,霍地站起身,冷笑了兩聲道:“你說的對,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堅持下去!等到一個將明軍一網打盡的機會!然後重振我黃金家族的雄風!哈哈哈哈……”

  一陣狂傲的笑聲過後,脫古思帖木兒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冷峻地說道:“失列門,傳我的旨意,全軍撤向東北方的荒漠,帶足所有的牛羊糧食和奴隸,我們要和明軍打一場必勝的草原持久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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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5

第三十五章 戰場

  雖然已是春日,但塞外的天氣與中原相比還是太過惡劣。

  北伐大軍此時已在塞外行進,剛剛穿過還有積雪的崎嶇山路,狹隘的山道配上雪水,濕滑難行。

  穿過山谷之後,大軍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原。此時草原的雪還沒有化,今日又趕上陰天,朔風陣陣,將地面的雪刮起來,生硬的撲到面上,砸的生疼,士兵們臉上都已凍紅,僵硬的已經失去知覺。

  藍磬也是這一群人之中的一個。

  領隊的藍玉裹著大氅依然覺得有些難耐,戰袍下的鎖子甲露出一角,如果摘下羊皮手套將濕熱的手掌附上去,一瞬間便會黏住。

  藍玉回頭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親軍,一眼便看到了同所有親軍在一起的藍磬。她此時依然穿著普通的校尉衣服,騎在馬上,臉色凍的通紅,嘴唇有些發紫。

  藍玉不禁開始擔憂,只是礙著正在行軍,實在不能過去詢問。正在猶豫之間,卻見紀綱追在藍磬身邊,心下的擔憂褪去些許,藍玉抖擻精神繼續趕路。

  紀綱湊近藍磬,擔憂的小聲詢問:“小姐,還好麼?”

  狂野上的風嘯甚急,冷風撲面而來,紀綱的話在風聲中幾不可聞。藍磬勉強轉過頭,臉上早已不復一直以來頑皮的笑容,神情微微有些木訥。

  紀綱心下一緊,擔憂叫道:“小姐……”

  “沒事……放心……嘶……”藍磬勉強擠出笑容,但隨即發現嘴唇在狂風酷寒下有些乾裂,流出了些許血絲。

  紀綱面露焦急,想要伸手入懷取藥,卻被藍磬攔下:“小紀,不用拿藥。我沒事……要是,讓人看見,不好。”她的聲音在狂風的作用下斷斷續續。

  紀綱猶豫了一下,但看到藍磬堅定的樣子,也只好點點頭作罷。

  藍磬沖他笑笑,隨即轉頭目視前方。狂風撲面,她抬起一隻手遮擋的寒風,眯著眼坐在馬背上前進。

  太糟了,這實在是太糟了!

  藍磬心裡已經再也想不出任何比這更加糟糕的情況了,她的身體很冷,肚子很餓。自從出關到了塞外,每天都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而且食不知味。

  在現代的時候,她聽葉羽提起草原騎馬的痛快豪爽時羡慕不已。她覺得塞外一定是蒼茫的天空,廣闊的草原,美麗的緊。抱著這樣的心態,她欣然同意隨父出征這件事。但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這裡沒有美麗的草原,沒有湛藍色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狂風和茫茫無盡的荒原,看不見人看不見前路,只能一直不停的朝同一個方向前進,不能停留,亦無法回頭。

  原來,這一點都不好玩!

  北伐大軍繼續前進,他們攀越高山,渡過大河,再穿過草原,來到了大漠。大軍的後勤沒有保障,士兵們每日吃著攜帶的糧草,糧食也沒有保障,每日劃分糧食,一日比一日少。

  藍磬疲憊的坐在火堆旁,她手裡握著饅頭卻總感覺吃不下去,明明肚子很餓啊……感覺頭也暈暈的,是太累了吧……

  她盯著手中的饅頭發愣。

  自從隨北伐大軍來到塞外,她總算見識到古代戰爭的殘酷,這裡沒有通信衛星,走進茫茫荒漠,根本無法掌握敵人的行蹤。短短十幾日,她目睹許多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

  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場戰爭,最殘酷的竟然還不是互相廝殺,而是有可能根本找不到敵人。

  行軍路上的消耗,就已經耗去了許多人的性命。

  在荒漠中行進,最大的障礙還不是風沙漫天,而是缺少水源和食物。士兵們口渴,疲勞,饑寒交迫,不斷有人倒下,但剩下的人沒有任何時間為同伴的死去哀傷,他們必須毫不停留的前進,即便是踩著同伴的屍體也不能停下前進的腳步。

  這就是,戰場麼……

  藍磬突然就想到曾經聽葉羽講的戰爭的故事,那是一個一小隊人馬孤軍深入草原的後方襲擊對方大本營的故事。當時的藍磬聽得興高采烈,她覺得實在是太酷了!

  那個時候的藍磬為以少勝多的奇跡感到興奮。

  但葉羽卻說:“奇跡?那不過是戰略上的勝利,也是用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勝利。”

  那時的藍磬不懂,為何葉羽當時的表情與自己完全不同。他的表情依舊淡然,並不為這些偉大的勝利感到熱血沸騰。

  將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藍磬抬頭看向冰冷的夜空:小羽,我現在終於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也許是抬頭看著天空的原因吧,藍磬覺得剛才那種頭暈的感覺更強烈了些,她心裡的後悔也就更多了一些。

  正在她心中懊悔的時候,藍玉走到她身旁,坐到她身邊,關切的詢問:“沁兒,還好麼?”

  藍磬反應了過來,愣愣的回頭看向父親,甩甩頭將不適的感覺忘掉,微微笑了笑,點頭道:“還好。”

  注視著女兒有些發愣的神色,藍玉從心底湧上了一股心疼的悔意。

  似是感受到父親的心意,藍磬一口咬下饅頭,露出笑意:“老爹別擔心,我能挺得住的!勝利就在眼前不是麼。”

  “對,是的。”藍玉慈愛的沖她笑笑。

  “老爹,等打了勝仗回去後,放我個假好不好?”藍磬有些撒嬌似的說道。

  藍玉哈哈一笑道:“好!到時候你想做什麼都好!”

  他靜靜的看著女兒露出開心期待的笑容,不禁嘴角掛笑,掩飾起內心的擔憂。他心底明白,這場戰爭的勝負點,已經不是兵法上的排兵佈陣了,而是如何找到敵人。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斷的看到有士兵倒下,但剩下的人行動上沒有絲毫停滯,表情上沒有絲毫的懷疑,藍玉知道,他們的心中有著支持他們到現在的信念,那就是徹底消滅北元!

  藍玉為自己的士兵們感到驕傲,但他知道,北元已經瞭解了明軍的行動,所以他們藏了起來。茫茫大漠之中,明軍是外來的人,不熟悉這裡的生存環境和地勢地形。而蒙古人對這裡的一切皆相當熟識,他們若是有意躲起來,該怎麼找到他們呢?

  藍玉愣愣的看著火堆發呆,卻覺得肩膀一沉,他立刻驚覺,回頭看去卻發現是藍磬一隻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沒大沒小的女兒。

  女兒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老爹放心!這場仗一定是咱們的勝利!”

  看著女兒的笑臉,藍玉覺得很窩心,雖然這是安慰自己的話語,他卻覺得一瞬間充滿信心:“嗯,爹知道。”

  藍磬卻對他的回應相當不滿,她鼓了鼓嘴,眼珠子轉了轉說道:“老爹以為我是在安慰你麼?我說的是真的!”

  藍玉笑笑,握了握女兒的手道:“爹知道。只是現在敵人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了,只得再尋找……”

  “敵人就在捕魚兒海!”

  “嗯?”藍玉詫異的看著女兒自信的笑臉,她的語氣全是肯定,完全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敷衍,為什麼她會這樣肯定?

  到了這個地步她也顧不上可疑不可疑了,還是說出來的好。她聽葉羽講起過,捕魚兒海戰役,敵人一定就在那裡!

  “其實老爹早就清楚的吧?咱們長途跋涉行軍至此,如果告訴士兵們方向是錯誤的,那一定會重傷士氣的吧?事到如今沒法再走回頭路了……所以我猜敵人就在捕魚兒海!老爹,如果我猜對了,是不是該給我什麼獎勵呢?”忍著剛才那種頭暈的感覺,藍磬調皮的眨眨眼睛。

  藍玉愣愣的看著女兒無邪的笑臉,心中百感交集。她剛才所說的話,句句說中自己的想法。是的,他早就明白,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既然走了,就必須一直走下去,即便通向黃泉之路,也必須義無反顧的筆直前進。

  “沒錯,你說的對!”藍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沒錯,在這條戰爭的道路上,沒有回頭路可走!

  第二日一早,北伐大軍再次出發。藍玉帶領所有人繼續向著捕魚兒海的方向前進。風沙依舊很大,十五萬人的軍隊頂著風沙前進,沒有一個人有怨言,沒有一個人動搖。

  隊伍狂奔了一天,紀綱一直跟在藍磬身邊,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是,從今早開始,他就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是這麼冷的天氣,藍磬的額頭上卻一直在冒汗。

  “小姐,你沒事吧?”

  “誒?”藍磬艱難的回頭,她並沒有想到紀綱會突然這樣問,她只覺得自己掩飾的很好,不該被看出來才對。

  沖紀綱露出安撫的笑容,藍磬說道:“沒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紀綱擔憂的看著她,總覺得她的笑容很勉強,雖然自從到了塞外一直很勉強吧……但今天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走了這麼長時間,就是不見敵人,整個草原的人都藏到哪兒去了!”紀綱恨恨的抱怨著。

  藍磬指了指前方的道路說道:“小紀別急,咱們一直往這邊走,總能到捕魚兒海。”

  這個時候必須這樣堅信,堅信歷史。

  可是……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因為自己的加入,這個時空的歷史已經扭曲了怎麼辦?這一瞬間的想法驚出藍磬一身的冷汗。原本就疼痛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藍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一陣眩暈過後,藍磬死死的抓住馬鞍防止自己掉下去。

  “小姐……”紀綱擔憂的出聲叫道,他夾了夾馬肚子,湊到藍磬身邊,跟的更緊了些。

  “小紀……哈……記著,不管我,我出什麼事,都不要讓老爹知道……能,能瞞多久,瞞多久……”藍磬盯著隊伍前方那高大威武的身影,囑咐著身旁的紀綱。此時已經明確的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給自己敲警鐘了。糟糕啊,一連十多日的奔波,再加上惡劣的環境,一向嬌生慣養的她身體明顯吃不消了。

  昨晚的感覺就是生病的前兆麼……

  紀綱聽她聲音顯得很吃力,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他焦急地問道:“小姐,要不咱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這怎麼可能……”藍磬無奈的說道。

  “我陪小姐停下來!”紀綱的聲音裡有著異常的堅定和執著,還有濃濃的擔憂。

  藍磬心頭一暖,她扭頭看向緊跟在自己身邊的男子,自己只是對他施以了小小的恩惠,他卻如此相報。

  “小紀……真是,謝謝你。”藍磬露出由衷的笑容。

  只是很糟糕,她的雙眼開始變得迷離,她只覺得頭好疼,身子好重……看來,真的是,太累了……

  突然覺得身子不受控制的歪了下去,她的大腦已經失去繼續思考的能力,在視線變成一片黑暗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景象,是萬馬奔騰……

  “小姐!”耳邊的聲音充滿焦急,只是,在狂奔的馬隊中,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紀綱在藍磬掉下去的一瞬間撲了過去,他死死的將她抱在懷裡,用他的身體擋在她的上面。

  狂奔的軍隊沒有停止,沒有人注意到紛亂的馬蹄下隨時有可能踩到的人。也許他們注意到了,但他們不會停下,這個時候,一直不停的前進才是能夠讓他們生存下去的方式。不管誰倒下了,不管倒下幾個人,為了更多地人能夠活下去,倒下的人,不得不被放棄!

  這就是,戰場上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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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6

第三十六章 有緣人

  京城,上國安寺。

  歷史悠久,根基極深。上國安寺的香火一直是京城最旺盛的地方。今天不是廟會期,但是上國安寺外的街道長期以來已經形成了固定的商業街,茶坊、酒肆、商鋪比肩林立,極是熱鬧。

  墨瑤帶著貼身的侍女曼兒穿過熱鬧的大街走進上國安寺大門,只見廟內燈火通明,遊人甚多。廊下還坐著逛街累了進來歇腳的遊人,正對門的大雄寶殿大門洞開,進香之人絡繹不絕。

  大殿正中供奉著佛像,禮拜之人眾多,殿外請香進香之人虔誠的叩拜四方。院內各處可見穿著僧袍的僧人,遊客見到總會雙手合十與他們見禮,僧人們也會為他們講解佛禮,充作嚮導。

  曼兒四下看了看說道:“請香的人好多啊,幸好我們提早買好了,墨姐姐快來。”

  墨瑤跟在她後面,輕聲說道:“曼兒,佛門重地,切莫聒噪。”曼兒吐了吐舌頭,乖乖回到墨瑤身邊。

  在院內進香叩拜四方之後,墨瑤帶著曼兒走進大殿。殿內正中供奉著佛像,墨瑤靜靜站在隊伍後方等待,她抬頭看向高大的佛像。普度眾生的形態,俯視天下的眼神,雖然居高臨下,卻給人慈祥溫暖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墨瑤眼波流動,原本隱藏在眼底的不安消失,待到前面的人散去後,墨瑤攜曼兒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在心裡虔誠許願:願佛祖保佑他平安歸來。

  起身後,墨瑤轉身走出大殿,卻在門口被人叫住:“施主請留步。”

  墨瑤轉頭看向對方,叫住自己的是一個身穿黃色僧衣的年長老僧,老僧留著長長的花白鬍鬚,面帶溫和笑容,慈眉善目。

  “大師有何貴幹?”墨瑤低頭輕輕對老僧行了禮。

  老和尚雙手合十,回禮道:“阿彌陀佛,貧僧法號渡河,冒昧叫住施主,還望施主莫要見怪。”

  “渡河大師多禮了。”

  渡河看著眼前女子得體的舉止,眼中露出一抹驚訝,隨即變為欣賞,他雙眼眯成一條縫,面帶微笑道:“施主心中可有困惑?”

  “誒?”墨瑤面露驚訝神色,她一向善於在人前掩飾自己的心情,心中所想絲毫不會表現出來,這老僧又是如何看出的?

  渡河臉上依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道:“走進大殿的時候施主眼底藏著些許不安,被貧僧無意間看到,這才冒昧詢問,失禮之處還望施主見諒。”說完又是行了佛禮。

  墨瑤立刻還禮道:“大師嚴重了。只是大師是如何……”

  “人可以隱藏情緒,但僅僅只能隱藏,情緒還是會反應出來的。敢問施主心中可是記掛何人何事?”

  “我……”墨瑤被人說中心事,一瞬間面露紅暈。

  渡河呵呵一笑,道:“冒昧窺探施主心事,貧僧失禮了。”

  “不,是小女子失態了,大師莫怪。”墨瑤微微笑道,隨即說道:“小女子心中確有掛念之人……”

  渡河笑道:“施主心中掛念之人福祿甚高,施主大可安心。”

  墨瑤面露驚喜之色,驚於這老僧的預知能力,喜于借他吉言藍磬定會平安無事。她詫異道:“大師怎知我掛念何人?”

  “呵呵,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他笑著摸摸花白的鬍鬚,又補充道:“我觀施主面相,是有福之人,只是……”

  “只是如何?”墨瑤追問道。

  渡河微微正了臉色道:“施主前半生境遇坎坷,但命遇貴人,此人亦是施主有緣之人,她定可助施主脫離苦海。施主聰慧過人,後半生福澤甚深,卻唯有一劫難過,此劫也全數系於這一人之身。貧僧也只得告知施主如此,若要化解,還要靠施主二人共同探索……貧僧,愛莫能助……”

  墨瑤聽罷心跳咚咚作響,所謂的命中有緣之人……是指他麼?

  愣了片刻,墨瑤面露微笑,欠身對渡河行了一禮道:“人生在世處處是劫,一切隨遇而安,若真是我的有緣人,定會二人同心,一切劫難終會化解。墨瑤多謝大師相告。”

  渡河微微一愣,隨即哈哈一笑:“施主聰慧,貧僧嘆服。前路雖渺渺,但貧僧相信施主定可遇難成祥。”

  “大師謬贊了。多謝大師吉言。”

  “貧僧這裡有一對碧玉雕刻的佛像,將它們送給有緣人吧。”渡河拿出一個小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對小佛像,做工精細,巧奪天工。

  “這……如此貴重之物,小女子怎能……”

  “誒,施主此言差矣,貧僧乃是方外之人,眼裡沒有貴重之物,只有有緣之物。有緣之物必跟隨有緣之人。施主切莫推辭。”

  墨瑤伸手接過,面露喜愛之色,微笑著欠身一禮,起身將佛像盒子交予曼兒保管,對渡河道:“多謝大師饋贈”

  渡河雙手合十道:“時候不早了,貧僧要進去準備午課了,便不相送了,施主慢走。”

  “多謝大師。”墨瑤行了佛禮,帶著曼兒轉身離開。

  待墨瑤走遠,渡河撫著長須:“此劫全數系於那人之身,並不受你的左右。難化,難化啊。”

  走出上國安寺大門,墨瑤沿著大街隨意逛著,不久後挑中一處攤位,將佛像做成項鍊,隨後滿意的將它們收將起來。

  “墨瑤姑娘。”一個帶著些微驚喜的有些顫抖的聲音在身後想起,墨瑤詫異的回頭望去,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進入視線。

  見墨瑤沉默不語,來人訕訕的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何以徹啊,就是幾個月前……我們一同在魚躍居吃過飯……還有藍兄……”

  “我知道。”墨瑤的回答有些冷漠。她當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遇到藍磬的時候。

  何以徹笑容更勝,完全不在意對方冷漠的語氣,道:“墨瑤姑娘也來進香麼?我聽說上國安寺歷史悠久,是京城最大的名寺,所以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墨瑤姑娘,好巧啊。”

  墨瑤臉上的笑意已經悉數收起,換上了高傲冷漠的神色,“是麼?那真是好巧。”

  驟降的溫度讓一旁的曼兒偷偷吐了吐舌頭,何以徹卻不以為意,依舊笑著說道:“原來佛門之地真的可以帶來好運誒,我今天來這邊就遇到了墨瑤姑娘,真是太幸運了。”

  墨瑤小心翼翼的讓曼兒收好裝著佛像的盒子,自己對何以徹說道:“何公子慢游,墨瑤先行告辭了。”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我已經逛完了,不如我送墨瑤姑娘回去吧。”何以徹追在墨瑤身邊。

  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墨瑤只道:“那就麻煩公子了。”她雖然不喜歡,但卻也不會拒絕,身在風塵多年,在她看來接受這些好意有些時候是必須的。

  “不會!”何以徹高興的跟在墨瑤身邊。

  他的高興是由衷的,是發自內心的。但是,就連曼兒都知道,這些都不會進入墨瑤的眼裡。墨瑤不會在意任何人對自己表示的情意,在她看來,這些男人只是對自己逢場作戲而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付出真心實意的感情。

  曼兒有些同情地看著何以徹,她跟在墨瑤身邊很多年了,只看她對一個人笑過,只可惜,那個人絕對不是何以徹。

  “自從上次分開,我一直都沒有遇到藍兄,他為人豪爽真誠,實在想交他這個朋友。”何以徹笑著說道。

  “是嗎?”

  何以徹依舊笑著面對墨瑤,道:“是啊,他人很好,我很想和他交朋友。”

  “那真是遺憾呢。”

  何以徹愣了一下,他看到剛剛一瞬間,墨瑤面部的表情突然柔和一下,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那樣如春陽照射般的柔和表情,他從未在墨瑤的臉上看到過。

  “遺憾?”何以徹順著自己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墨瑤遲疑片刻,繼而露出淺淺的一抹笑意,道:“藍大哥近日不在家中,隨家人回北平探親遊玩去了。”

  “……”何以徹愣愣的看著墨瑤,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眼前的墨瑤嘴角微微上揚成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如同此時脈脈的陽光一般,融融的映射到他的眼裡。

  如此好看的笑容,何以徹平生未見。他有些詫異,自相識以來,墨瑤從未在自己面前露出過這樣的神色,那此時的這個表情,又是為了誰為了什麼而綻放的呢?

  “墨瑤姑娘已經和藍兄很熟識了麼?”何以徹平復了下心情,又換上了笑臉。

  墨瑤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不見,冷然道:“幾月前藍大哥來拿回他的大氅。”她並沒有多說關於自己與藍磬的往來,一則她認為這是自己的事情沒有必要和別人說,二來她下意識的想要保護藍磬的欲望,以二人現在的身份差異來說,還是不要讓更多的人知曉藍磬與自己的往來比較好。

  “這樣啊。”何以徹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許頑皮,“墨瑤姑娘笑起來真好看,宛若西施飛燕再世。”他當然知道對方只是不願多說,聰明如他,自然不會說破。

  墨瑤眉頭微皺,面容冷若冰霜,她並不答話,對這種假意的奉承誇讚她早已置若聞。

  何以徹面露尷尬神色,訕訕道:“可是在下說錯話了?”

  “並沒有。”墨瑤淡漠回答,並不準備深談。

  何以徹歉然道:“是在下糊塗,一時間口不擇言。人人皆道西施是那紅顏禍水,飛燕更是狐媚惑主,姑娘不喜,也是情理之中。”

  墨瑤秀眉微皺,沉默片刻,隨即搖頭道:“自古所謂儒士便愛將紅顏禍水、狐媚惑主掛在嘴邊,西施亡吳,飛燕禍漢,那麼亡越宋二朝的又是誰人?”

  “這……”何以徹愣了愣,心下頓覺有趣。

  墨瑤淡然說道:“世人總喜歡推卸責任罷了。”

  何以徹面上詫異更甚,隨即變作驚喜:“姑娘高才,在下自愧弗如。”

  墨瑤淡淡續道:“閨中妄言,公子謬贊。”

  看著墨瑤纖細的身影,何以徹嘴角的弧度逐漸擴大,這個女子實在是太有才情。

  看向天邊,何以徹在心裡歎了口氣,對這個女人,自己好像喜歡的無可救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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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6

第三十七章 患難

  凜冽的狂風不斷的呼嘯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巨風夾帶著雪花瘋狂的肆虐著——

  呼——呼——狂風好似一頭髮了瘋的獅子一般在嘶吼,發出陣陣振聾發聵的聲音。

  茫茫天地之間一片朦朧,隱約間,從天之彼岸的地平線出現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在雪白的世界裡點綴出一點墨色。

  黑影艱難地移動著,許是因為風雪的緣故,過了良久也才只走出一小段距離。而暴風雪卻似知道有人侵入它的領地一般,竟在刹那間更加瘋狂的肆虐了起來。

  穿著的衣服有些稀薄殘破的高瘦男子搖晃著身子拼命的在雪地裡掙扎著,他向右偏著身子,右手拄著一柄鋼刀,好似渾身的力氣都用在這只握刀的右手上,否則就不足以支撐他即將倒下去的身體。

  他已經如此虛弱了,可他的左手,卻用來托住背上的人。

  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人。在這雪虐風饕的茫茫大漠之上,一個人行走都自顧不暇,他竟然還背著一個人。

  背上的人裹著一件紅色的襖裙,腰間系著薄布一類的繩子使他與高瘦的男子緊緊拴在一起,男子似是還不放心,便用左手一路小心翼翼地托著對方。

  如此風雪肆虐的大漠中,男子就這樣一直背著身上的人艱難前進著。

  男子用他的右臂和那把在雪地中異常鋥亮的鋼刀小心翼翼地支撐著兩個人的體重。

  只不過,即便他已使出最後的力氣,那鋼刀也只有短短一小部分刀身沒入冰雪之中。男人的眼睛完全睜不開,無論風也好還是雪也好都帶著大自然那不容抗拒的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

  瘋狂的暴風雪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劍一般在空中飛舞,肆無忌憚地撲向臉頰,一下下的刮得生疼。長時間在這雪中的行走讓男子身體的每一部分都麻木了,只是他的意志卻著實是不簡單的,竟堅定的撐了下來。

  大雪還在下著,在灰濛濛的天空中斜舞著,地上根本就沒有路,只有厚厚的積雪。

  已經……快到極限了……男人心中的堅持已經快被無情的風雪摧毀,他吃力地挪動腳步向前走。

  前方是哪裡?大雪還會下多久?他不知道。事實上他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憑著身體的慣性一步步前行。

  但是,人類那過於渺小的頑抗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右手拄著的鋼刀突然間喀嚓一聲斷掉,男人只覺得渾身的支點都在瞬間消失,毫無半點反應能力便歪著身子倒了下去。

  脫力地趴在雪地之中,男人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世界,天地間都靜默了下來,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啊,就快死掉了吧……沒有補給,沒有方向,他絕望地閉上雙眼,結局已經很明顯。

  “呼……呼……”

  就在他準備閉眼等死的時候,沉重而淩亂的呼吸聲鑽入男子的耳中,衝擊了他已經絕望的內心——小姐!

  男子猛然睜開雙眼,他疲累地瞄了眼此刻趴在自己背上的人,那人眉頭緊皺,臉頰通紅,呼吸沉重而淩亂,身子還在發抖。

  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力量,男子解開腰間的帶子扭身將背上的人抱在懷裡掙扎的坐了起來。因為姿勢的變動,原本裹在紅色襖裙裡的人露出了一張通紅的清秀面孔,正是藍磬。

  “小…姐……小姐……醒…你醒醒……我是…紀綱啊……”男子說話的聲音因虛弱和風雪的緣故而斷斷續續,然而言語中的焦急關切顯而易見。

  紀綱伸手探了探藍磬的額頭,只感覺熱得燙手。低頭看去,藍磬的身子不住地顫抖,她眼睛微合,牙齒咯咯作響。

  “……冷……”

  “好熱……”

  聽著藍磬哆哆嗦嗦的聲音時而喊冷時而喊熱,紀綱只覺得心膽俱裂,他手足無措的抱住藍磬,心中又痛又怕。

  ※※※

  紀綱的出身不好,被人欺淩侮辱是從小到大的家常便飯,他從未想過會有人對卑微的自己施以援手。

  因此,他並不懂為何藍磬會出手相助素不相識又渺小低賤的自己。於是在日後相見的日子中,他便對藍磬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為什麼要救你?嗯……真要說的話,就是我那所謂的無聊的正義感吧……”

  紀綱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藍磬正在花園裡蕩著秋千,她的回答漫不經心,這個問題和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都不能算是大事。

  但對於紀綱來說,卻是足以影響他一生的事情。

  “可是……小姐差點兒遇到危險……明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麼還要救我呢?”

  秋千忽高忽低,藍磬的臉上帶著懶散的笑意,她偏頭看向紀綱,和言道:“嗯……只是覺得,能幫助一個人的時候,自己也會感到開心吧……”

  能幫助一個人的時候……那個晴朗的午後藍磬隨意說出的這句話在紀綱的心中牢牢生根。

  從聽到藍磬那句話的時刻起,紀綱便決意誓死跟隨這位人生中唯一一個將他作為一個“人”來看的人。從那時起,藍磬便成為影響他一生的人。

  在紀綱心裡,藍磬,便是自己存在的意義。

  於是,此刻見到藍磬命懸一線的樣子,紀綱也像心被掏空了一般,慌得難受,痛的錐心。

  他伸手入懷取出小心保管的小瓶,從裡面倒出一粒藥丸塞進藍磬口中,接著他又捧起地上的雪含在口中,用自己的溫度將冰冷的雪水變暖後嘴對嘴將水送入藍磬口中,借著水逼她將藥吞咽下去。

  不行!確定藍磬將藥吞進去後,紀綱開始不停的將雪送入自己口中,冰冷的雪水滑過喉嚨流進胃裡,他已不覺得冰冷刺骨,只要用這雪水充斥空空如也的胸腹。

  還不能死!灌完雪水後,紀綱將紅襖重新裹在藍磬身上,吃力的將她背起。

  一定要活下去!咬牙用盡全部的力氣搖晃著站起身,他活動了麻木的雙腿,哆哆嗦嗦的邁出腳步。

  一定不能讓她死!一定要救她!這是支撐著紀綱那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最後的火苗。

  他要救她!不是自己的生死,他的信念中背負著藍磬的性命。

  不顧暴風,不辭冰雪,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只有前行,不斷前行!

  拖著那副殘破的身軀在雪地中艱難地挪動,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此刻不止是身體,紀綱只覺得連心也冷透了。

  沒有人,沒有落腳的地方,分不清方向,找不到部隊,再這樣下去就死定了。

  背上的藍磬呼吸聲越來越急促,紀綱心急如焚,他身上厚實的衣服都裹在藍磬身上,自己卻只著一件貼身黑色襲衣。

  他不在意身體,身體早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可是若再找不到一個落腳避風的地方,藍磬定然堅持不下去。

  在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時候,紀綱已是萬念俱灰。自己也即將死去吧,就算活著,如果藍磬死了,自己也就再次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紀綱拖著身子繼續挪動著,就在他幾乎放棄全部希望的時候,一陣聲音從旁邊傳來。

  “嘩——”

  紀綱僵硬的扭頭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不遠處似是有什麼東西飛了起來。

  鳥?這個地方會有鳥麼?

  紀綱的雙眼再次燃起希望之火,他拼盡所有的力氣向著鳥飛出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片雪白的樹林,樹已經被雪蓋住,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紀綱背著藍磬走進樹林,幸好剛進樹林便看到一座破屋,雖然破敗,但卻足夠休憩。

  咬牙整理出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紀綱將藍磬放好,小心翼翼的再次將隨身攜帶的藥給她喂下。

  費力的點燃一小堆柴火,又在樹林中尋了些食物回來,一通忙活後,紀綱終於脫力地坐到藍磬身邊。

  “回……回家……”這時,耳邊傳來了藍磬的聲音。

  “小姐?你醒了?”

  紀綱有些欣喜的聽到藍磬開口說話,但緊接著他便發現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

  “我……要回家……”

  紀綱見藍磬雙目緊閉,眉頭蹙成一團,面色通紅,呼吸沉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熱的燙手。他便已經明白了,那不是醒轉的跡象,而是高燒不退,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紀綱連忙尋了可以用的容器盛了雪水進來。可無論他用多少雪水,藍磬的高熱依舊沒有退下來。

  紀綱這下是徹底慌了手腳,他懷裡帶著的藥丸可防百病,但藥效旨在護住心脈,卻並不能起到退燒的作用。

  高燒不退,又沒有退燒的藥物……

  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僵硬麻木的身體,紀綱咬咬牙,他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包住雪水放在藍磬的額頭上,之後再將藍磬裹入自己懷中讓她發汗。

  雪水化掉後他便再出去換新的來,如此反復數次,足足折騰了一整夜,直到藍磬的高燒終於退了下來,紀綱的一顆心才落了下去,也就虛脫的倒在一旁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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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7

第三十八章 救人

  藍磬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又暗了下來,她只覺得口中焦渴不已,摸索著想喝水。眼睛酸澀的迷蒙著,周遭的一切都是白濛濛的,過了好久才能看得清楚。

  這裡是哪裡?四周彌漫著朽木的腐敗氣息,屋頂是破草的,窗帷破舊的垂在一旁,還有縫隙透著一絲晃人的光線。四下裡是死靜的,只有火燒柴木的聲音“劈啪”作響。

  藍磬記起自己是隨藍玉出征北伐的,卻不想在征途上病倒了……

  她最後清晰的記憶停留在萬馬奔騰的景象之中,之後全部世界都迷蒙了起來。

  她只記得自己的身體不停的發抖,身體裡好似有一塊寒冷的冰,但身子卻是滾燙滾燙的燥熱難當。

  恍惚中,有人牢牢的托著自己,腦子裡嗡嗡作響疼痛不已。

  後來就只覺得穿梭在白茫茫的世界中,迷糊著什麼也看不到,熱得難受,像炎炎夏日中被火烤一般。想要撕掉裹在身上的衣物,卻被人制止了。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的時候,從額頭傳來絲絲清涼,一點點驅逐著燥熱和痛苦。她便這樣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藍磬掙扎著想要起身,但長久的病痛讓她渾身虛浮無力。好不容易坐起身來,卻覺得頭暈眼花。

  輕輕晃了晃腦袋,眼神重新有了焦距,抬頭看去,卻見紀綱赤著上身蜷縮在火堆旁,他雙眉緊蹙,呼吸紊亂,睡得似乎極不安穩。

  是他。在自己生病時不離不棄照料自己的人是他。

  藍磬微蹙著雙眉,她心中感激感動,從沒想過自己當日無心的幫助竟會換來今日他如此拼盡全力的照拂。

  藍磬躡手躡腳的靠了過去,將原本蓋在自己身上的厚厚襖裙蓋到他的身上,誰知這輕輕的動作卻讓他徒然醒來。

  四目相對片刻,他坐起身大喜道:“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看著他眼底的血絲和驚喜關切的神色,藍磬心底一暖,感激之情湧上心頭,“放心,好多了。”

  紀綱呼出一口氣,面露無比疲憊的神色,安心道:“那就好,小姐昨日病的厲害,可嚇死我了。”

  他此刻心情放鬆,體力便再也支持不住,重重的躺了下去。

  “你沒事吧?”藍磬擔憂道。醒來便見他赤裸著上身倒在火堆旁,定是要惹上風寒的。

  紀綱微微笑了笑說:“沒事,小姐再休息休息,咱們再想辦法去尋元帥才是。”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的沙啞,藍磬探了探他的額頭,並沒有發熱的跡象,便也覺得安心了。

  她扭頭看到落在一旁的藥瓶,伸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站起身說著:“我沒事了,你也該吃點藥,你照顧我一整天,今天換我照看你吧。”

  紀綱卻掙扎的想要起身,阻攔道:“這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藍磬把他按了回去,頗為豪邁的拍拍胸膛道:“你且安心躺著,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該吃藥休息下,我去弄點水回來,其餘的事等你休息好再做打算吧。”

  聽她這樣說,紀綱也不再推辭,只得乖乖躺好閉目養神。

  藍磬剛剛醒轉身子也是虛浮無力,她動作輕緩的弄了些雪水進來就著火堆燒開,自己喝了些水,將藥喂與紀綱服下。

  一通折騰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藍磬裹著衣服靠在火堆邊,昏昏沉沉的盯著火苗發呆。

  紀綱見她發愣,忍不住出聲問道:“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

  “嗯?”藍磬聞言瞥眼看去,見紀綱用手臂支撐著身子關切的看向自己,連忙出言勸慰道:“我沒事,只是擔憂我老爹……”

  紀綱一愣,道:“小姐是怕元帥發現後……”

  藍磬微微皺眉,不無擔憂地說:“老爹定是要急壞了,只怕影響他行軍……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聞言紀綱也不作聲,只是沉默的躺了回去,說:“咱們早些休息好便能早些去尋元帥。”言畢便閉眼不再出聲。

  他的語氣中滿是寬慰,確實撫平了藍磬心中的焦急,她微微一笑便也沉沉睡去。

  藍磬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直到聽到紀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姐,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藍磬依舊閉著眼睛低聲說:“嗯?讓我再睡會兒……”

  “……”紀綱頓覺無奈,只好繼續道:“小姐,我看到有支隊伍過來了!”

  藍磬這才稍稍有些清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清周遭的環境,記起自己現在並不是睡在舒服的家裡。

  她掙扎地坐起身,問著:“怎麼?你說有誰過來?”

  “一支隊伍。剛剛我出去找食物的時候在樹上遠遠看到的,照他們的速度想必今晚會在這邊歇腳了。”紀綱邊說著邊快速的收拾東西。

  藍磬乍一聽到這話不及細想便高興的說:“那我們不是有救了?”

  紀綱只是搖搖頭說:“敵我不明。我們還是快點兒離開這裡吧。”

  藍磬想了想應了聲:“好”。

  二人迅速收拾了屋內的痕跡,穿戴好盔甲佩刀帶上準備好的食物便走了出去,卻不想正聽到樹林口有說話的聲音,藍磬反應迅速忙拽著紀綱竄到屋後,二人找了棵粗壯的樹攀爬了上去,借著樹枝白雪作為掩護。

  大病初愈,只爬了個樹就讓藍磬累得喘著粗氣,倒是紀綱從小便是吃苦長大的,此時也不覺得如何疲憊。

  不一會兒的時間,只見一小隊騾馬車隊緩緩走了進來,領隊的是一個穿著貂裘的大漢,看裝扮竟是蒙古士兵。

  車隊緩緩而至,這是一隊押送輜重糧草的蒙古車隊,推車趕騾的民夫們衣衫襤褸,一個個骨瘦如柴面露菜色。

  不多時,隊伍後面又跟上來五六個蒙古兵,他們一聲令下便走進屋內去了,而民夫們便隨意癱坐在輜重車邊。

  藍磬與紀綱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不自覺的露出悲憫之意。

  紀綱無意與蒙古人有糾纏,過了良久見屋內寂靜便欲拉了藍磬遁走,誰知藍磬卻反手拽住了他。

  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紀綱輕聲問:“小姐,怎麼了?”

  藍磬不作答,雙眼盯著雪地裡癱坐著的民夫們,良久才輕聲細語的緩緩開口:“你沒看出他們是漢人麼?”

  紀綱一愣,只是點了點頭。

  藍磬輕聲道:“他們是被蒙古人搶來做奴隸的漢人。”

  紀綱只輕歎道:“待元帥消滅北元之後便可解救他們。”

  沉默片刻,藍磬幽幽說道:“到那時他們就要被折磨死了。”

  “這……”

  “所以我現在就要救他們!”

  “啊?”紀綱詫異的望向她的側臉,一臉的不可置信,勸道:“小姐,那幾個蒙古兵可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硬拼自然不行,智取才是萬全之策。”藍磬雙眼精明的轉了轉,她扭頭對紀綱說:“咱倆先在這樹上休息下,待到入夜他們睡熟了再行動。”

  紀綱愣愣的看著她,無奈地問:“小姐,你大病初愈,咱們還是……”

  “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藍磬威脅的瞪了瞪他,只把他的話生生瞪了回去。

  見他不再出言勸阻,藍磬滿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心中已有一計,這件事倘若做得好了,回去後你就擎等著加官晉爵吧。”

  紀綱心中苦笑,他已然上了藍磬的賊船,也只得硬著頭皮跟著她拼下去了,他抱拳說:“屬下全憑小姐吩咐。”

  那之後藍磬便小聲在紀綱耳邊囑咐了些事情,紀綱聽罷心中權衡也覺可行,但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危險的事,心中還是不免忐忑,警覺的四下看著。

  藍磬卻倚著樹幹閉目養神,一臉悠閒的樣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紀綱聽到身旁的人輕笑了下,詫異的回頭看去,只見藍磬嘴角掛上閒適的笑意。

  “小姐,你笑什麼呢?”

  藍磬睜開雙眼湊到紀綱面前說:“聽那屋裡的聲音這幫傢伙是在喝酒呢。”

  屋裡確實傳來觥籌交錯和大漢的笑聲,紀綱點了點頭:“不錯,押送糧草的路上竟然這般大意,這些蒙古人也實在不成樣子。”

  “要的就是他們的不成樣子,這些蠢貨是給咱們創造機會呢。”藍磬雙眼中含著狡黠的光,她沖紀綱挑了挑眉,道:“小紀,好好休息。”

  “是,小姐。”

  夜暗林黑,月疏星稀,四周只有雪地散發著白色的光芒,破屋內的蒙古兵早已酒醉熟睡。紀綱輕輕順著樹爬下,靠在窗邊看進去,只見五六個大漢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鼾聲如雷,想來睡得正酣。

  紀綱輕蔑一笑,他抬頭對藍磬打了個手勢,後者得到消息也躡手躡腳的爬下樹來。

  藍磬拍了拍手輕笑道:“這實在是不用費力了。”

  紀綱面色陰沉,雙眼迸出兇狠的光芒,冷言道:“要不要趁現在解決了他們?”

  藍磬攔住他道:“不,這茫茫草原咱們還需要他們帶路呢。小紀不要著急,他們如此不成器還怕路上沒有機會麼?”

  點了點頭,紀綱有些不甘的啐了口說:“便宜他們再逍遙些時日。”

  藍磬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報復多得是機會,先看看那些民夫的傷要緊。”

  “這些民夫可信麼?”紀綱盯著那些民夫,語氣森冷地問著。

  藍磬並沒有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她只是不以為意的笑笑說:“他們受盡折磨如今只需施小恩便能叫他們感恩戴德。日後雖然不好說,但眼前定不會與咱們為難。”

  “可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民夫,又餓了這麼久,能成事麼?”

  “久經屈辱之後必然有殊死一搏之心,只稍給他們一點希望,他們定然比最兇猛的野獸還要兇殘。小紀,你記著從現在開始都要叫我少爺,別叫錯了。”

  說罷,藍磬便輕輕走至騾車旁,那些民夫雖白日疲累,但顯然日日受盡折磨,夜裡並不敢睡死,待藍磬靠近便已有人醒來。

  紀綱已搶先一步阻止他們叫出聲,藍磬也抬起食指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不要出聲,我們是來救你們的。”藍磬笑著眨眨眼,對他們小聲說道。

  民夫們聽到他們是漢人,眼中露出狂喜神色,隨即又換上擔憂和疑慮。

  藍磬示意紀綱將食物分給他們又替他們上了些創傷藥,自己則蹲在一旁對其中一人問道:“這糧隊是去哪兒的?”

  那人見他們真的給大家分了食物,又見他們身著明軍的服飾,果然感激涕零,他抱拳鄭重的行了大禮:“多謝恩公大義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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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17

第三十九章 恒山楊家

  藍磬見那人舉止得體不似普通人,便拍拍他肩膀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謝了。”

  那人輕聲回答:“在下名叫楊清,是大同人,和這裡的所有人一樣,都是被元人抓來做苦力的。這隊伍要去哪裡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次行動極為隱秘,將大批的糧食分成好幾個小隊護送,好似是為了隱藏行蹤。”

  藍磬想了想,說:“呵,蒙古人果然藏了起來,運糧竟也如此小心。”她瞥了眼這些民夫,笑著說:“他們全是蒙古人,說的話你們聽得懂?”

  楊清面露鄙夷不屑的神色,搖頭道:“這幾個人裡有個漢人名叫楚信,是蒙古大汗特意派過來的。”

  藍磬聞言愣了愣,心中不禁感歎:原來那會兒就有漢奸了!漢人的劣根性,真是源遠流長!

  眼珠一轉,藍磬詫異地問:“你們這麼多人,也不乏青壯年,他們不過五六個人,你們為何不乾脆殺了他們逃走?”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腳踝上都扣著釘環,那東西紮進穴道之中,不妨礙走路,卻是叫人力不從心。”

  楊清語氣中略顯無奈,他身旁一個眉清目秀又面帶疲憊的少年十分不服氣,用著一副公鴨嗓說道:“若不是他們用這卑鄙手段,又怎麼可能困住我大哥!”

  “涵兒!小聲些!”楊清出聲示意那少年低聲些,繼而又對藍磬笑道:“這是小弟楊涵,人小嘴快,大人莫要見怪。”

  藍磬見那少年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帶著不滿之色,笑問:“小兄弟,你們是武學世家麼?”

  楊涵下巴微抬,啞著嗓子說:“當然!我大哥武藝高強,若不是這釘環,又怎麼會輸給他們!”

  藍磬雙眉微皺,歎息道:“原來如此……真是委屈你們了。那他們之中,可有武功高手?”

  楊清點了點頭道:“那楚信,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哦?那他與你相比如何呢?”

  楊清微微一愣,語氣中含了惋惜之意,道:“說實話,這一路幾次見他動手,若論武藝,清與他不相伯仲,若不拼個你死我活,實難分出勝負。”

  “大哥何必要抬舉他?那姓楚的有什麼了不起?咱們楊家的功夫還能弱了不成?若是放開釘環,大哥定可輕易取勝!”

  聽著弟弟的辯駁,楊清劍眉微立,悄然挺起胸膛,道:“我從不認為會輸給那姓楚的,他雖武藝高強,卻是賣國求榮之輩,于氣節之上已然遜色,清堂堂男兒,斷然不會敗於他手。”

  藍磬聽了他兄弟二人的對話,心中頓時起了惜才之意,只是礙於現在形勢並未再做過多詢問。

  她快速的掃了眼,將民夫們臉上屈辱的神情盡收眼底,隨即拍了拍楊清的肩膀道:“楊兄弟,我想請你幫個忙。”

  楊清立馬爽快的點頭說:“大人救了清的性命,恩同再造。有什麼事大人儘管吩咐,清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藍磬扶起他道:“我不用你赴湯蹈火,只需你們隱瞞今日見到我們的事就好。”

  “大人的意思是?”

  藍磬看了眼破屋,正色道:“只需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保證還你們自由指日可待。”

  看著藍磬嚴肅的樣子,楊清點頭道:“好!”

  那些民夫自然也都痛快的同意,比起現在一直當蒙古人的奴隸早晚有一天會被虐待致死,倒不如聽聽藍磬的主意拼死一搏還有一線生機。

  夜,靜的出奇。便如同暴風雨來襲前的海面一般,格外寂靜。

  日子一天天過去,糧隊照常行走在荒漠之中,也並未出過什麼亂子。

  這一日,睡到正午的幾個蒙古兵終於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破屋。

  “走了走了!都別裝死了!快起來!”其中領頭的一人用生硬的蒙古語大聲呵斥著,也不管那些民夫們能否聽得懂。

  事實上,他也並不期望靠語言來和這些淪為奴隸的漢人們交流,他們真正用來交流的語言是手上的鞭子。

  那粗糙的皮鞭一下下狠狠抽打在身上,所有的奴隸們咬著牙站起身,還來不及從夢中醒來,就被迫投入了現實的噩夢中。

  幾個蒙古兵中有個長相斯文白淨的正是楚信,他手裡也拿著鞭子,並沒有打在民夫的身上,只是起著恐嚇的作用。

  楚信高聲大喊著所有民夫們都能聽得懂的漢語,在這種情況下,這鄉音帶給他們的卻不是溫暖的鄉情,而是赤裸裸的屈辱。

  看著身邊被鞭子抽打忍不住叫出聲的同胞們,楊清沉默的站起身,他推著身旁的那輛糧車緩緩走在隊伍中。

  “啊!”一聲慘叫伴隨著騾馬的啼鳴聲在身後響起,楊清迅速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瘦小白淨的少年撲倒在雪地之中,他身邊還有個蒙古兵在狠狠的抽打他。

  楊清臉色一變,他鬆開手中的糧車,飛奔到那少年身邊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少年身上,皮鞭狠狠抽在他的身上,他也無動於衷,只是焦急的扶起少年。

  “涵兒!你沒事吧?”

  楊涵抬起頭看到是他,便從那滿是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搖頭道:“大哥,我沒事。”

  楊清這才放心,他轉身一把拉住那蒙古兵手上的皮鞭,語氣生硬道:“這是我弟弟,他人小不懂事,若是他犯了錯,你就打我吧!”他的身姿依舊挺拔,映出與生俱來的清高。

  那蒙古兵聽不懂他說的話,見他傲然挺立的身姿,更是氣得發抖。他抬手欲再抽下去,卻被那楚信攔下,只見楚信陪著笑臉對蒙古兵說了些什麼,那蒙古兵便負著氣走開了。

  楚信收了笑臉,只低下頭淡淡的說了句:“還不快推車去,在這站著等死嗎?”

  楊清聞言扶起身旁的楊涵,他看向楚信的眼中帶著憐憫。

  楚信看懂了他的眼神,並不生氣,只是玩味的笑道:“你看什麼?又要找打了是麼?”

  楊清沒有答話,他扭頭看向弟弟虛弱的臉,關心道:“涵兒,沒事吧?臉色很不好啊。”

  “我沒事,大哥不用擔心我。”楊涵那還帶著些稚氣的臉上堆了笑容,極力掩飾著自己的虛弱。

  楚信看著他們,道:“在這種地方,不低頭,大家都得死!”

  楊清聞言只是一笑,他連看都沒有看他,轉身走開,只留下一句:“我只是覺得你可憐。”

  楚信看著他推著糧車漸行漸遠,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可憐?若是不可憐,又怎會淪落至此呢?

  押送糧草的車隊緩慢的行駛著,經過前兩夜,暴風雪已經停了下來,部隊的行進已經不像前兩日那般困難。

  楊清一直在隊伍的中間小心翼翼的推著那輛糧車,他的專注使他忽略了身後的弟弟,直到楊涵倒在雪地之上。

  最先發現的是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楚信,他大喊了一聲騎著馬沖了過去。

  楊清回過頭去的時候,楊涵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楊清幾乎是瘋狂的跑了過去,他死死抱住楊涵,只是,總覺得弟弟的身體好冷。

  ※※※

  北嶽恒山,自古便是塞外高原通向冀中平原的要塞。其中平型關、雁門關更是虎踞為險,是兵家必爭之地。

  恒山橫亙在中原與塞外之間,奇險無比,主峰天峰嶺更是兇險異常,常年積雪。

  像恒山這樣神秘的地方,似乎永遠和江湖掛著鉤。那些高來高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江湖高手似乎總是喜歡佔據這樣的地方隱居避世。而此時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武絕”楊嘯綸便是其中之一。

  恒山楊家,是個連朝廷都不會忽視的存在。

  楊清是楊家的長子,他下面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楊涵是他最小的弟弟。幾個月前的一天,蒙古人偷襲了明朝的邊境,那對於大明朝來說只是一次小小的進犯,對於蒙古人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搶劫活動,而對於邊境的百姓來說卻是一場災難。

  那場災難發生的時候,楊家人正在渾源縣城內的好友家做客。

  楊清的父親楊嘯綸雖是隱世的武林中人,但卻是大仁大義的一代豪俠。他當下帶領妻兒奮力抗敵,救援平民百姓。

  “北武絕”楊嘯綸之名絕不虛傳,他勢如破竹勇冠當世,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又要兼顧武藝並不完全純熟兒女,加上蒙古人又多是橫衝直撞的騎兵和弓箭手,最終,“北武絕”楊嘯綸與妻子寡不敵眾,拼死保護兒女,雙雙戰死在了那場災難中。

  根本沒有時間悲傷的楊清決定和二弟分別帶著小妹和弟弟逃跑,卻不幸被蒙人圍攻受傷,並被抓到了草原成了奴隸。

  他不知道二弟和小妹是否安全逃走,只知道從那天開始,楊涵便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

  此時,楊清拼命的搖晃著懷裡的弟弟,他的眼淚洶湧噴出,灑落在楊涵帶著稚氣的臉龐上。淚水是灼熱的,卻依然無法融化楊涵的身體。

  楊家慘遭變故,是這個只有十九歲的世家子弟的噩夢。

  他是楊嘯綸的長子,是恒山楊家未來的繼承人,他有與生俱來的顯赫與驕傲,曾是北方武林最耀眼的少年,這一切卻在旦夕間覆滅。

  父母慘死,兄妹離散,繼而淪為階下囚,這些慘痛的經歷一點點吞噬著少年驕傲的內心,而如今,幼弟在自己面前死去,更是他一生都揮不去的傷痛。

  楊清拼命的喊著,叫著,搖著,卻再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楚信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只是暗自搖了搖頭。他抬頭看到前面的蒙古兵已經策馬跑了過來,這件事,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轉機了。無論生死,楊涵都註定被放棄。

  楚信對橫眉怒目的蒙古兵笑著說了幾句話,那蒙古兵便怒哼了一聲調轉馬頭走開。

  楚信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楊清的身後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楊清依舊掙扎著要撲向楊涵,卻抵不過楚信的生拉硬拽。

  “放手!你給我放手!聽到沒有!放手!涵兒,涵兒!啊啊啊啊啊!”楊清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楚信,一拳打了上去,“涵兒還躺在那裡,你還有沒有人性!如果你們要放棄他,就讓我留下來一起被放棄!”

  楚信雖然挨了一拳,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的抬手揍了回去,喝道:“他,註定被放棄!而你,卻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看著楊清瘋狂崩潰的樣子,楚信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沉聲道:“放棄,是只有拼命到最後一刻的人才有資格說出口的詞!不要讓期望你活下去的人失望。”

  聽完這句話的楊清如同脫力般倒了下去,楚信一把將他拽起狠狠丟到糧車上,又彎腰將楊涵已經冷掉的身體扛到了馬背上,最後再自己推起空下的糧車,緩緩而行。

  前面的蒙古兵見他如此,不屑地問道:“為什麼救他?又為什麼馱著那個死人走?這一路上死了那麼多漢人,怎麼沒見你起過惻隱之心?”

  楚信臉上凝重的表情散去,換上一臉笑容:“佛祖告訴我今天出門要積德行善,這小子命好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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