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62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0

第七十章 臨行重托

  正如渡河所擔心的那樣,藍磬確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彼時,藍磬的思慮全被之前的那幾句話佔據著,她知道了墨瑤還願的內容。雖不算意外,卻也足以讓她再次動容。

  墨瑤這樣的體貼與深情,讓她無法視而不見,她已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忍的下去。若日後有一天,被愧疚和自責佔據整個內心時,自己是否會不計後果的吐露真相?

  輕歎了口氣,藍磬道:“你上次來許願,保我平安麼?”

  墨瑤低頭走在她身旁,只輕輕點頭算是默認。

  藍磬歎道:“為什麼不說?還有上次在城外等我,你明明等了一天,明明站了那麼久,為什麼從未跟我提起?”

  墨瑤一愣,問:“你怎麼知道?”

  藍磬道:“若非我知道了,你絕不肯說。當時你就該告訴我,若我當時知道,就會騎馬將你送回白玉軒,可你什麼都不說,我只想到……想到自己想下馬走走,便拉著你一起走。你當時一定很累吧……你該告訴我的……”

  墨瑤慢慢停下腳步,扭頭看住藍磬,道:“我為你做任何事都只因為我想要做,並不是為了要你知道才去做。我不想你因為我為你做了這點小事而感激我,或者覺得虧欠我、憐憫我。”

  藍磬怔怔看著她,胸中充滿震動,她感激她這樣的懂得,卻也怪她這樣的懂得,因為這懂得,無形中隱藏了她對自己的感情,讓自己如傻子般毫無察覺的接受著她的用心,最終將事情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

  “你卻不知,我現在知道,心中也是愧疚的。”

  墨瑤無奈笑道:“我本不會讓你知曉。”

  二人相對而立,皆是身有傲骨,一點小事也不低頭。

  卻是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傳來,才將二人思緒拉回,“我當是誰,原來是涼國公世子與世子夫人在這談情啊。大白天的,又是在佛門重地,不雅,實在不雅。”

  藍磬皺起眉,極力壓下心頭泛起的怒火和厭煩,笑著說:“在此時此地遇到,李兄卻甚是風雅呢。小弟是俗人,怎堪與李兄相比,就此告辭了。”她拉起墨瑤的手,舉步就走。

  “站住。”李景隆上前一步擋在她們身前,面對面接觸,他不顧虛禮,露出陰狠神色,道:“藍兄,上次被當眾潑酒的一箭之仇,景隆定當銘記五內,永志不忘。”

  藍磬眼神微微一閃,只是那笑容依舊優雅,一點弧度也沒變:“上次的事是小弟唐突冒失,對不住了。”

  她傲然清高的身姿,透露著她骨子裡的倔強與驕傲,墨瑤不自覺的握緊她的手,與她並立於世。

  李景隆硬是扯出扭曲的微笑,道:“你我之間,已不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事了。”他湊到藍磬耳邊,“左軍都督府,只能姓李!”

  語畢,李景隆拂袖而去。

  墨瑤不知道李景隆最後說了句什麼,但她卻看到藍磬始終如一的笑容出現一瞬的僵硬,相握的手開始滲出絲絲汗水。

  “磬,他和你說了什麼?”

  藍磬籲出一口氣,笑了笑說:“沒什麼,左不過就是些不中聽的話,不用去理他。”她露出更大的笑容,“好不容易得空,我們隨便走走,好好玩一玩,別讓他壞了咱們的好心情。”

  兩個人並肩走在小路上,山上、湖邊、林間,他們逛了很久,回到府中已是掌燈時分。

  藍磬將墨瑤送至莫憐閣,笑道:“早點休息,我走了。”

  本欲轉身,手卻被墨瑤拉住。

  “等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藍磬詫異回頭,見墨瑤小心翼翼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盒遞給自己。打開一看,兩尊碧綠色的小巧佛像靜靜躺在裡面。

  “上次去上國安寺上香,渡河大師便將這兩尊佛像送與我,說……是要送給我的有緣人的……”墨瑤看著佛像,神色卻異常溫柔,“本來就是想送給你,如今,更該是你。”

  說著,她伸手取出其中一尊,慢慢環上藍磬的脖頸,小心翼翼的將佛像系上。看著她迷醉的神色,藍磬幾乎破口而出:不!它不該屬於我!可是,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這佛像,將你我相連,它必會保佑你平安順遂,亦會替我陪在你身邊。”

  這樣的感動,是藍磬此生未逢,幾乎叫她落淚。她伸手拿出另一尊佛像,將它系在墨瑤的脖頸上。

  “如此,它便也會替我保護你了。”

  看著他誠摯的眼神,墨瑤忍不住雙手環上他的脖頸,額頭依戀的靠著他的肩膀,“我不貪心,只有這一個願望,神明必會答允我的。”

  這樣近的接觸,藍磬本能的想要逃離,直覺告訴她要推開,可是,卻在恍惚間看到前方轉角處的一個身影。

  那身影雖然隱藏在黑暗之中,但卻讓她抽了口涼氣,那熟悉的輪廓,是陸琪……不,應該是解縉才對……

  只是,不管是陸琪還是解縉,藍磬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糾纏。雖不知他為何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但必須要讓他死心,讓他知曉自己不是藍沁。

  於是,雙手不受控制的搭上墨瑤的腰間,明顯感受到懷裡的身軀僵直了一下,隨後才緩緩放鬆了下來。

  藍磬直視著黑暗中的身影,感受著懷裡人的依戀,她覺得自己簡直該下十八層地獄。

  墨瑤緊緊擁著眼前的人,依戀著期盼已久的懷抱,柔聲說著:“一點也不想離開你,若不是女子不能去軍營,我真會同你一起去。磬,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一定。”

  眷戀而深情的話,聽進藍磬的耳中是錐心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你放心,此次西行,我不會有事,必會為你回來。”

  月光之中,一對璧人在廊下相擁,現在的藍磬與墨瑤,不管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對深陷戀河的愛人。隱藏在黑暗中的解縉,失望的轉過身,一步一步的離開。

  成功的讓解縉離開,藍磬卻帶來了另一個麻煩。

  回到玉石閣後,藍磬無奈的看著一臉凝重的紀綱,歎道:“小紀啊,你這是在生什麼悶氣?”

  紀綱道:“剛才……”

  藍磬瞪大眼睛,心虛道:“你看見了?”

  看見紀綱點頭,藍磬無奈的扶住額頭,道:“我那是無奈之舉,就像現在這樣同你解釋這件事一樣無奈!”

  她見紀綱沉默,只得繼續說道:“我看到解縉了。”

  紀綱臉上閃過了然和訝異,這更證實了藍磬的猜測,她苦笑道:“果然是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麼瓜葛,借著這件事讓他認定我不是藍沁才好。你知道他今天來做什麼嗎?”

  紀綱點頭道:“解公子是來看望您的,老爺知道小姐西去的事情不可能有改變,就找了個理由騙過了他,至於是什麼理由,我就不知道了。”他頓了頓,道:“其實,小姐不想同他在一起,直說便好,何必……”

  這解縉的事實在是麻煩,算了,反正也要去西北了,其他的事相信老爹會解決的。藍磬托著腮,說:“懶得糾纏,不如讓他相信我根本不是藍沁。”她瞥了紀綱一眼,問:“說說你吧,這麼晚找我有事?”

  紀綱一聽,斂了斂眉,語氣頗有些質問的意思:“小姐為何決定帶三哥去西北?”

  藍磬“哦”了一聲,平靜的解釋:“因為大哥比較謹慎,我怕他跟在我身邊會看出我的身份。清弟大大咧咧的,比較好糊弄。”

  “我不是這個意思!”紀綱顯得有些著急,“你、你為什麼不帶我去?我知道小姐的身份,才是最佳的人選。換作別人跟在小姐身邊,我總是不能放心的!”

  藍磬安撫的笑道:“因為我有另一件事要拜託你。”她起身走到紀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道:“我走之後,麻煩你替我照顧好墨瑤。”

  “什……”紀綱難以置信的看著藍磬,問:“小姐讓我留下,就為了這個?這樣的事換成三哥也可以做到,小姐讓他陪同卻讓我留下,難道是不信任我麼?”

  藍磬噓一口氣,道:“怎會?正因為我信任你,才叫你留下。換做旁人,我無法安心將墨瑤託付給他。”

  紀綱眼中充滿疑惑,“小姐,你為何要對她這樣好?”

  藍磬苦笑道:“她對我情深意重,我無法回應她的情感,卻定要護她周全!我雖不是她的良人,但她卻是我肩上的責任。”她抬眼看住紀綱,真誠道:“小紀,只有你,我只能託付你。我不在的時候,萬望你替我照顧她,切勿讓她受任何的委屈。拜託你。”

  紀綱看著藍磬的眼神,他不能完全理解支持藍磬的想法與做法,但他也從來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他只得點頭,向她承諾下自己本不願去做的事。但為她,不願也是甘願。

  送走紀綱,藍磬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她握著脖頸上懸掛的佛像,怔怔出神。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今日這一步,吐魯番異族、塞北邊防、秦朱樉,等待自己又將是怎樣的命運呢?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1

第七十一章 西出陽關無故人

  洪武二十一年九月,藍磬到達了涼州,這是這一年內,她第二次踏上征途。不同於上一次的是,這一次她身邊只有楊清一個親信,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朱元璋把藍磬的總兵府設在涼州,她帶去的藍家軍與涼州衛遙相呼應,兩軍只有一水之隔。

  去涼州之前,藍磬的軍隊先路過了秦的封地西安。

  此時陝甘一帶都唯秦馬首是瞻,按照規矩,藍磬無論如何也該向秦打個招呼,告訴他自己已經來上任了。

  藍磬剛到西安,便被秦派去迎接的人迎回了府上,為了表示對秦的尊重,藍磬將軍隊駐紮在西安城外,只帶了楊清一人進去。

  剛剛見面,靠坐在主位的秦朱樉就笑眯眯的對藍磬說道:“久聞涼國公父子威名,今日有幸得見藍少帥,是本的榮幸。”

  一個坦率開朗的皇子,這是藍磬見到朱樉後的第一印象。

  秦的眉眼與太子朱標很相似,但他唇角發自真心的笑意卻是從未在朱標臉上出現過的,他臉上健康的紅潤也與朱標那帶著病態的蒼白不同。在他身上少有天家拘謹的氣息,多出許多平和從容。

  憑藉著良好的第一印象,藍磬對朱樉很有好感,她帶著楊清鄭重行禮,道:“末將藍磬,攜副將楊清,參見秦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樉也不起身,只擺擺手道:“藍少帥不要拘禮。”他伸手拿出兩個茶杯,邊倒茶邊道:“來嘗嘗這茶如何。”

  藍磬站直身子,頗有些詫異的望向朱樉。

  朱樉了然的笑笑,道:“陝甘邊陲之地,不若京都富麗堂皇。但在本看來,京都不如此地。”他隨手抓起一把瓜子,笑言:“若在京城,本必不能如此隨性,就連嗑瓜子都要拘著,當真無趣。可在西安,本便可隨性隨意,倒真逍遙自在許多。”

  “爺性情坦率平和,末將敬服。”

  朱樉大笑道:“藍少帥這說的是場面話。其實本可以理解,父皇是天子,皇兄是儲君,自有天家威嚴,就連本見到他們都要先行君臣大禮,之後才能論父子兄弟之情,不怪藍少帥拘謹。只是本卻不同,不過是一閒散宗室,邊境藩罷了,藍少帥無須再多禮。”

  藍磬見他說得真摯,一派不拘瀟灑之意,便讓她想起摯友葉羽,不免多生出幾許親近之意。

  於是放鬆下來,也笑道:“爺從容不拘,倒是末將不坦率了。”她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嘗了一口,稱讚道:“入口清香四溢,隱約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又似有生津妙用,格外沁人心脾,只不知是以何物入茶?”

  朱樉撫掌笑道:“藍少帥好靈的舌頭!”他頗有些得意道:“這茶名叫踏雪尋梅,茶葉取平涼白茶,泡入兩顆梅子,再將華山山巔終年積雪化為雪水,煮沸用作茶水即可。”

  藍磬一愕,旋即笑道:“爺好風雅。”她拿起桌上另一杯遞給楊清,又道:“此茶所用材料皆非名貴之物,但卻在平凡中生出不凡,如此心思,已有踏雪尋梅的意境了。”

  朱樉聽罷大笑,道:“想不到藍少帥還是本的知己。若非你有皇命在身,本定要留你暢飲一番。”

  藍磬道:“他日若得空,末將定赴爺之約。”

  朱樉眉開眼笑,道:“甚好!本不似皇兄有江山社稷之責牽絆,隨時恭候好友大駕光臨。”

  他是真心慶倖自己並非帝之身,也真心安居藩之位,他這般隨心所欲的男子,不禁讓藍磬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不待藍磬開口,朱樉已道:“此去涼州,本有一言相告。涼州衛常年駐紮邊境,軍風彪悍,藍少帥定要使他們心服才可。不過你也無須太過憂心,所謂戍邊,不過就是抓抓軍紀,安撫軍心,再盯好不太安生的哈密衛以防其有不臣之心,做到這三點就可以。”

  藍磬在心中記下,感念道:“多謝爺相告。”

  “……涼州衛隸屬陝西都司,下設指揮使一名,指揮同知兩名,由於前次與蒙古人的戰爭,前任指揮使陣亡,如今指揮使一職懸而未決,涼州衛大小事宜皆由左指揮同知林宗胤處理。涼州衛位處邊疆要塞,平日與外寇多有接觸,軍風剽悍異常,上次與蒙古人作戰……”

  涼州總兵府內,藍磬端坐在上位,楊清坐在一旁,下面站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看樣子不過十八九歲。這人是涼州衛的從六品經歷陳戈,藍磬剛剛上任,他負責為新到任的總兵講解涼州衛事宜。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了,藍磬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總覺得昏昏欲睡。瞥眼看身邊的楊清,眼睛瞪得牛鈴一般,但眼神渙散,明顯也是硬撐著呢。

  是時候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聽點有用的了,藍磬下了這樣的結論。

  “陳經歷,停一下。”

  瘦弱的年輕經歷陳戈詫異的抬眼看向新上任的總兵大人,問:“大人有何吩咐?”

  藍磬笑笑道:“關於那位林同知,你知道多少?能為我做個簡單的介紹麼?”

  陳戈呆愣愣的眨了眨眼,點頭道:“是。林同知剛過而立之年,是軍中少有的年輕將領。他善於帶兵,擅長奇襲,槍法精湛,在涼州衛中聲望很高,一度是新任指揮使的最佳人選……”他瞥眼看了看楊清,而後續道:“如今總兵大人奉旨戍邊,也該先去涼州衛軍營中走一趟。”

  藍磬略一沉吟,點頭道:“確實。多謝陳經歷提醒。”

  翌日,陳戈帶著藍磬和楊清來到涼州衛營中。

  此時,涼州衛校場上旗幡招展,全軍肅立,陣型整齊的騎兵們,個個衣甲鮮明。

  藍磬三人來到陣前,卻不見領軍的將軍,不禁一陣詫異。守在門前的隊伍在他們到來時讓開了一條小路,三人順利的來到陣中央。

  藍磬想像的是萬千將士們把自己圍在中央參拜,就像電視裡演的那些名將一樣,宛如神明般的威風凜凜。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他們確實把自己圍在了中央,然後陸續亮出了兵器……

  藍磬傻眼了,楊清和陳戈也傻眼了。

  校場之上,令旗改變著方向,陣型隨著令旗不斷的演變,在無形中漸漸將藍磬三人的退路封死。

  楊清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策馬擋在藍磬身前,計算著若是動起手來自己拼命讓藍磬跑出這裡的幾率有多大。

  藍磬呆愣在後面,完全搞不清狀況。怎麼回事?自己第一天上任就迎來了血光之災?難道老皇帝把自己發配到了一個正在搞暴亂的地方?

  楊清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水,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藍磬策馬靠近一步,試圖口頭交涉,“各位,你們搞錯了吧?我們不是敵人啊……”

  那些士兵們似乎根本聽不到她說的話,依舊手持兵器與他們對峙。

  “陝甘總兵藍磬大人在此!涼州衛將士切勿亂來!”楊清立馬當前,臉上是平日裡少有的嚴肅,自顯出一股威嚴。

  話音剛落,陣型又一次轉變,旁邊讓出一條小路,一匹黑色的戰馬閃出,馬上端坐一黑甲紅襖的將軍,人高馬大,皮膚黝黑,手中握著一杆長槍,直向著藍磬等人沖來。

  楊清反應迅速,一把抽出腰間長劍擋在藍磬前面迎了上去。

  藍磬嚇了一跳,想上去幫忙,卻不知怎麼下手,又害怕四周成千上萬的士兵沖過來把自己踩成肉泥。正在手足無措間,陳戈湊到她身邊低聲道:“少將軍,您還是不要擅自行動的好。”

  藍磬吃了一驚,然後無奈的笑笑:“別告訴我這是你們給我準備的驚喜,驚的很到位,喜就差點兒了,下次注意。”

  陳戈微微一愣,笑道:“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看似生死攸關的情況下,藍磬完全沒有注意到陳戈話語中消失不見得敬語,她無奈道:“你哪裡覺得我在開玩笑?我很認真的!我第一天上任,你們就要幹掉我?殺掉皇上的欽差大臣,你們這是要造反麼……”

  “一口一個你們你們的,看來你認為我跟他們是一夥的……”陳戈攤了攤手說。

  “……這種情況下,很難讓我不這麼想吧。”

  陳戈悄悄靠近藍磬,道:“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不過,與其現在懷疑我,還不如緊張一下楊副將的處境。”

  藍磬掃了眼四周,道:“這些士兵好像沒有出手的意思,如果是單打獨鬥,我不認為清弟會輸給那塊黑炭。不過……眼前這種情況……”

  陳戈瞥了她一眼,語氣中滿是不信任,道:“那塊黑炭就是威震西北的林宗胤,力大無窮武功高強,再看楊副將長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

  藍磬白了他一眼,將視線轉回楊清那裡。

  校場之上,兩個人已經從馬背上下來。身著盔甲的林宗胤,手中的玄鐵長槍上下縱橫,四周空氣被長槍撕裂,呼嘯著向楊清席捲而去。

  楊清手中的長劍泛著耀眼的光,隨主人的意志精妙的牽制著對方的長槍。

  在所有人眼中,林宗胤處於上風。他的長槍攻擊範圍較長劍大出太多,而且他槍法了得,收放自如。相對而言,楊清的長劍由於攻擊範圍的限制,顯得過於拘謹狼狽。

  但事實卻不然。

  原本該一擊命中的長槍每每失敗,眼看著對面一身素衣的年輕人早已預料到自己每一步行動般的閃開,林宗胤已經從心底產生了焦躁與迷惑。

  於是,他只能盡力把對方阻擋在長槍範圍之外,因為明白,一旦讓那年輕人踏入近身的範圍,自己則必敗無疑。

  然而,再嚴密的防守也終有顧及不到露出破綻的時機,當林宗胤還在為自己的進退維谷感到焦躁的時候,楊清的長劍已強力的突破他的防守,槍與劍的摩擦產生震耳欲聾的高亢聲音。

  引以為傲的長槍被擊飛,林宗胤愕然又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抵在自己頸上的長劍。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2

第七十二章 晨歌

  “快讓他們把陣型撤掉,對欽差大臣刀劍相向,都不要命了?”楊清的語氣波瀾不驚,絲毫沒有大戰過後的疲憊,從容的姿態映入林宗胤眼中,更是狠狠的刺傷了對方的自尊。

  林宗胤緩緩抬起手,周圍的士兵們得到示意,紛紛退散開來。

  藍磬沖目瞪口呆的陳戈挑挑眉,之後翻身下馬向楊清走過去。

  楊清正準備將林宗胤交給藍磬處置,誰知林宗胤卻突然屈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末將涼州衛指揮同知林宗胤,拜見總兵大人。适才多有冒犯,還望大人贖罪!”

  這唱的是哪一出?藍磬尷尬的停住腳步,眼看著林宗胤端端正正的向著楊清拜了下去。

  底下那上萬的士兵看同知大人拜了下去,也跟著他一同向楊清參拜,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一聲:“拜見總兵大人。”

  什麼情況?

  陳戈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楊清這下才是徹底傻眼了。

  藍磬愕然的瞧著眼前這一幕,卻見林宗胤漠然瞧了自己一眼,又扭頭對楊清道:“總兵大人武藝高強,末將拜服!”他的聲音洪亮,但瞥向藍磬的眼神中,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藐視和不甘。

  藍磬這下完全明白了。不是不生氣的!剛到這裡就被這樣戲弄了一番,從剛才的暴亂,到現在的錯認總兵事件,藍磬多多少少能拼湊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是一個下馬威,是整個涼州衛全體將士們給自己這個空降領導的下馬威。藍磬心裡真可謂已經氣急敗壞了,恨不得把這些大兵一個個抓起來打屁股,打到地老天荒!

  不過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突然被空降至此擔任一方的軍區司令,原因只是因為自己是官二代,老爹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因此混了個臉熟。她在二十一世紀時最煩這樣的人,如今自己倒成了這樣的人,難怪人家不服氣。

  這樣想著,藍磬也就稍稍釋然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收拾起臉上的愕然和情緒上的不滿,神情自若的向前走去。

  楊清見她走過來,長劍依舊抵在林宗胤的脖子上,急道:“你瞎拜什麼?我不是總兵,這位才是總兵大人!”

  林宗胤詫異道:“聖上旨意說總兵大人弓馬嫺熟,文武雙全,那位弱不禁風……倒是大人您,是少年英雄!”

  楊清又氣又尷尬,他見藍磬已走至身邊,乾脆棄掉手中長劍,轉身直挺挺向藍磬跪了下去,喊著:“屬下楊清,參見總兵大人!”

  林宗胤尷尬的跪在原地,他适才假借認錯人來奚落藍磬,此時他拜的人卻跪在藍磬面前,只覺得自己這面子丟的更加厲害。

  藍磬一把拽起楊清,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我兄弟之間,除了結拜之時,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決不允許行叩拜大禮,你忘了嗎?”

  楊清咧嘴一笑,道:“不敢忘,只是……清決不允許任何人戲弄二哥!”

  藍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心意我明白。”言罷,她笑吟吟走向林宗胤,伸手扶起對方,笑道:“怨不得林將軍認錯人,藍某方及弱冠,蒙聖上錯愛,氣質風度本就不如林將軍久經沙場。”

  林宗胤愕然的看著藍磬臉上的笑意,不知該說些什麼。

  藍磬卻拂了拂長衫,負手而立,提起嗓門道:“諸位涼州衛的兄弟們,本官初來乍到,想不到林將軍竟然帶領全軍搞出這麼大的閱兵儀式來歡迎本官就任,藍某受寵若驚,謝過林將軍的良苦用心,也謝謝眾位將士的熱情歡迎!”說著,她雙手抱拳,向林宗胤一揖,又向所有涼州衛的將士們行了一禮。

  林宗胤錯愕的看著藍磬向自己行禮,那從容不驚的眼神和落落大方的舉止還有略帶玩笑的圓場,讓他不由自主的身形一矮,跪了下去,“見過總兵大人……”

  萬余士兵見真正的總兵大人抱拳行禮,又見林同知已經跪了下去,頓時一陣甲胄亂響,刹那間跪倒一片,齊齊喊道:“拜見總兵大人!”

  藍磬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本官剛剛上任,對西北軍情不甚瞭解,還望眾將士可以協助本官,上下一心,共同維護西北邊境的太平安定!”

  聽著四周士兵們振聾發聵的應答聲,藍磬扭頭對林宗胤說:“本官年輕識淺,今後希望林將軍多多提點。”

  林宗胤又是一愣,只道:“多謝大人不棄……”

  夜幕降臨,藍磬躺在總兵府的床上,瞪著眼睛走著神。今天校場之上的事搞得自己丟臉狼狽,這才是第一天,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啊……

  “唉……”長歎了口氣,藍磬翻了個身,準備將所有雜念驅除安心睡覺。

  只是,似乎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對,連一個安穩覺都不讓她睡。

  “這麼會兒功夫,你都歎了四五次氣了,多大點兒事兒啊,至於這麼犯愁嗎?”

  藍磬倏地睜大眼睛,噌的一下翻身抱起枕頭,縮在床角。

  月光照射進屋內,藍磬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愣愣的盯著窗邊坐榻上的黑影,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她自小最怕鬼神,本該沒有人的地方突然冒出個黑影,這一下可嚇得不輕。

  那黑影見藍磬縮在牆角不動,過了一會兒便慢慢走了過來,嘴裡還念叨著:“怎麼了你?見鬼了?”

  黑影走到床前靠近藍磬,原本就縮在角落裡的藍磬再無退路,驟然在眼前放大的黑影,讓怕極了鬼怪的藍磬失去最後一點理智,一聲尖叫響起,接下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黑影悶悶的挨了兩下打,見藍磬還有大喊大叫下去的預兆,連忙上前一把捂住對方的嘴,“停!別打了!別喊了!我是人,不是鬼!”

  溫暖的觸感傳來,聽著對方清脆的嗓音,藍磬漸漸恢復了些理智,沒有焦點的眼神也找到了焦距,她借著月光看向對方,清秀可愛的面容映入眼中,原本驚恐的眼神透出濃濃的疑惑。

  “我把手拿開,你別叫喚。”

  藍磬點了點頭,又指了指桌上的蠟燭。

  那黑影了然的鬆開手,又走到桌前將蠟燭點亮。

  瞬間攝入眼中的明亮讓藍磬不適的閉了閉眼,她眯著眼看向桌前的少女,一身水綠色的衣衫,嬌小的身材,雖沒有宛若天仙的容貌,但秀美可愛,細眉雪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透著聰慧靈動的光芒,讓人看一眼便無法忘記。

  綠衣少女咯咯笑道:“沒想到你怕鬼!堂堂藍家軍的少帥,陝甘總兵,竟然怕鬼!”

  藍磬白了她一眼,不無戒備地問:“你到底是誰啊?大夜裡神出鬼沒的,成心嚇唬人啊?”

  少女眼珠轉了轉,道:“少帥記性真不好,白天不是才見面麼?”

  “誒?”少女清脆的聲音突然變粗了,藍磬愣愣的聽著,雖然覺得有些熟悉,但卻依舊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你是男的?”

  少女掩嘴笑道:“我自然不是男的,只是和你一樣,都扮作男人而已。”

  藍磬這一驚又是不小,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少女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你瞎說什麼?你到底是誰?”

  少女一指點在下巴上,說著:“這樣你都猜不出來?我是晨歌,清晨的晨、歌聲的歌,師姐還記得我嗎?”

  “……”藍磬愣愣的看著她,一個個問題接二連三的襲來,“晨歌?晨歌……陳戈?你、你是那個陳經歷?可是……你是女的?你跟白天長得不一樣啊!還有啊!你、你為什麼叫我……師姐?還有啊,你怎麼進來的?!”

  晨歌哧的一笑,道:“師姐一下問了這麼多,叫我先回答哪個呢?”她隨意坐在坐榻之上,說:“我叫夏晨歌,我爹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夏洛,與你父親藍大將軍是結義兄弟,你出生後藍伯父曾與我爹爹約定讓你拜入我爹爹門下,小時候我們還見過面呐。師姐這次來西北雖然很突然,但我爹爹還是一早就接到了藍伯父的消息,命我易容後潛入涼州衛幫襯師姐。我爹爹輕功舉世無雙,我自小跟隨爹爹學習輕功,進來這裡真的很輕鬆。”

  “易容?輕功?”藍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晨歌,易容這種東西她沒少在小說裡看到,只是沒想到,竟然這麼神奇,她驚奇地問:“易容這種東西,連身材都能改變麼?”

  晨歌驕傲的挺了挺身子,自豪道:“易容術博大精深,我自小跟隨爹爹學這些,身材、聲音都可以隨便改變的。”

  說了半天還是沒說怎麼做到的……藍磬無奈道:“好厲害啊。”

  晨歌皺了皺秀氣的眉,不甘道:“師姐的語氣好敷衍啊!還有啊!明明小時候見過面,可是師姐都不記得晨兒了。”

  藍磬尷尬的咧咧嘴,心道:你小時候見得那位肯定是正版的藍沁,我這盜版的要是記得那才怪呢。

  “我生過一次大病,之前的事都記不大清楚了,師妹勿怪。”

  晨歌撅起嘴不依道:“小時候那次見面師姐都是喚我晨兒的,這些年不見,都生分了。”

  藍磬一愕,訕訕笑道:“這……是我的不是,你出現的太突然了,我沒反應過來。”

  晨歌如今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愛玩的年紀,她湊到藍磬身邊說:“師姐跟小時候比變化好大啊。”

  “長大了嘛,任誰都會變的,你也變了很多啊。”藍磬笑著敷衍道。

  晨歌搖頭,笑道:“不是指相貌啦,而是性格啊、行為舉止呀,都變了好多呢。”她打量著藍磬,道:“現在,是叫藍磬對吧?”

  晨歌靠的太近,藍磬不適的往後挪了挪,道:“嗯。所以也請你在人前注意稱呼。”

  “嗯嗯!放心吧,師兄!”晨歌坐直身子,道:“我爹爹過些日子也會過來,我還是以經歷的身份留在你身邊,畢竟我瞭解你的身份,由我在你身邊照顧肯定會方便很多吧。”

  “……那、師父他,會不會過來幫我?”越多的人過來幫忙越好,這是藍磬現在最最期待的事情。

  “大概會吧,爹爹沒有說。”

  藍磬非常想要吐槽這位掛名師父到底有沒有身為人師的自覺。

  晨歌也是一臉不解的說著:“不知道爹爹在想什麼,他只是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之類的……”

  藍磬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的說著:“好吧,隨便吧。”

  晨歌見她愣神,壞笑的湊到她眼前,看著對方驚訝的眼神,不懷好意的調侃著:“真是的,我又不是妖怪,師姐幹嘛老一副躲閃不及的表情呢?難道我長得很難看麼?嗯……是不是比墨瑤姐姐難看許多?”

  “哈?”藍磬驟然間聽到墨瑤的名字,更加詫異的看著晨歌,“你、你連墨瑤的事情都知道?”

  “涼國公世子和天下第一才女緣定三生,當今聖上下旨賜婚的事情早已在民間傳開了。”晨歌的語氣中一定是幸災樂禍。

  藍磬又傻眼了,要不要這樣?把這件事當成民間傳說嗎?難道還能演變成什麼偉大的愛情故事?那叫自己將來怎麼悔婚?緣定三生?這般孽緣一生就夠受的了,三生還了得?扶額歎息,感歎自己實在命途多舛,這一天受的刺激實在太多了,自己的小心臟已經快接受不能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3

第七十三章 誰的下馬威

  揉著發疼的太陽穴,藍磬正準備找個理由把晨歌哄走,外面卻不合時宜的響起了一陣騷動。

  “二哥,你還沒睡?剛剛得到報信,涼州衛和京軍在駐地……打起來了!”

  “你說什麼?”藍磬這下連頭疼都顧不上了,整個人又一次愣在那裡。

  什麼情況?自己上任第一天,趕上士兵嘩變?!

  藍磬剛想讓楊清進來說話,轉念想到晨歌還在身邊,大夜裡屋裡多出個姑娘,這話可說不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去正廳等我下。”

  打發走楊清,藍磬腦中一團亂,毫無頭緒。

  晨歌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無奈道:“師姐,我陪楊副將去趟軍中吧,我會把咱們的關係告訴楊副將。你是總兵大人,應該顯露些威嚴出來了。”

  藍磬沉默著,不理會晨歌在一旁鼓搗些什麼。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軍中之事豈是兒戲?就算自己再怎麼入不了他們的眼,他們再怎麼想給自己下馬威,窩裡鬥這種事也太過分了!

  晨歌鼓搗了半天,突然跳到藍磬眼前,壓著嗓子道:“下官陳戈見過總兵大人。”

  妙齡少女搖身變成清秀少年,藍磬愣愣的看著晨歌沖自己眨眨眼,然後將兩團厚厚的棉花墊進肩頭。

  “墊肩?那你這身高……”藍磬看向晨歌腳下的靴子。

  晨歌笑道:“靴子裡面墊上東西就好啦。”

  果然,藍磬只得由衷的感歎,增高鞋墊這種東西還真是人類史上一向偉大又源遠流長的發明啊。

  “晨兒,你隨楊清去軍中,把這次事件的主犯還有兩軍的主將都給我帶回府裡來!”藍磬霍的站起身,冷著臉道:“我要親自處理這件事!”

  晨歌看著藍磬臉上不同於平日的嚴肅認真,突然笑了笑,道:“是,放心吧,師兄。”

  夜晚,總兵府前院裡掌著燈,將院內照的如白晝般明亮。

  打得鼻青臉腫的大兵分兩撥站了一院子,兩位主將站在眾人前方。

  藍磬坐在廊下一張官帽椅上,目光冷漠的看著兩隊官兵,兩隊人壁壘分明,彼此怒目而視,那樣子像是隨時都可以再廝打到一起。

  藍磬此時已經從楊清和晨歌那裡瞭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涼州衛和藍家軍隔江而望,夜晚藍家軍在江頭打水,涼州衛的守衛卻說那江頭的水是涼州衛佔領的,讓藍家軍去下游取水。

  藍家軍剛到這裡,風塵之氣未散,也還沒有休息,此時被涼州衛刁難,脾氣頓時上來,兩撥人便廝打了起來。

  雖然是小事,但藍磬卻知道沒有這麼簡單。若非上頭授意或默許,一隊守衛不敢如此張狂。

  “師兄,林宗胤原本是涼州衛眾望所歸毫無懸念的下任指揮使,如今……因為楊副將是您的親信,這件事反倒變成了未知數。”

  想到剛剛晨歌對自己說的話,藍磬冷漠的目光不禁停留在涼州衛指揮同知林宗胤身上。

  楊清負手立在院中,正和幾個藍家軍的士兵對峙。

  那幾個士兵雙手握拳,虛晃了兩下開始集體向楊清狠狠的發起了攻擊。

  可楊清是誰,他身手了得,武藝高強,這一點,白天敗給他的林宗胤心裡很清楚。

  因此,林宗胤其實並不能理解,為什麼楊清這樣的人,會向藍磬這樣看上去就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效忠。

  不一會兒的工夫,那幾個士兵便輕鬆敗下陣來。

  楊清撣了撣衣衫,然後擺了擺手,幾個執法親軍沖過來便把那幾個士兵摁倒在地,緊接著便劈裡啪啦的打了起來。

  這些大兵倒也是硬朗,軍棍打在身上愣是一聲也不吭。

  楊清指著一旁的涼州兵,冷然道:“你們幾個,過來!”

  能在楊清手下堅持幾個回合的兵沒有幾個,不一會兒院子裡就摁倒了一片,劈裡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站在兩位主將身後的兵越來越少。

  直到楊清將最後一個鬧事的士兵放倒,藍磬始終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

  此時,她看著滿滿一院子趴著受刑的大兵,再聽著軍棍的聲音,心中的怒火不禁燒到最旺。

  只見藍磬把茶杯狠狠的摔在旁邊的案幾上,倏地站起身道:“都給我停!”

  執法親軍停下手中的動作,持著軍棍立在一旁。

  “不錯啊你們,都很有本事!本官奉旨巡邊,臨行前聽皇上說涼州衛是戍邊諸衛中最為驍勇善戰的軍隊,日前秦殿下也對你們百般讚譽……”她又扭頭冷冷的掃向藍家軍隊伍,又道:“還有你們,你們都是跟隨本官父帥的老兵,父帥對你們也是頗多信賴和期許!你們兩支部隊都是精英,本官本想著來到這裡可以同諸位齊心協力,共同壓制蒙古人和那些有不臣之心的番邦屬國。呵呵,誰曾想你們第一天就送給本官諸多驚喜!真真是驍勇善戰、軍紀嚴明!不錯,很不錯!軍棍一下下打在身上,愣是沒有一個喊疼的,你們個個都是好漢!”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續道:“本官來這裡,是要你們打蒙古人,打叛賊!可你們卻向主帥刀劍相向,又自相殘殺!試問,若皇上知道每年的軍需和糧餉都用來讓你們做這些事情,豈非要龍顏大怒?今天這件事,是誰帶頭的?給本官站出來!”

  趴在最前面的一個大兵仰著頭,叫道:“是屬下!屬下涼州衛百戶李勝!今日是屬下當值!屬下現下正被執行軍法,無法起身站出去,請大人見諒!”

  藍磬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百戶,你知法犯法,不聽約束,領軍無方,差點引致嘩變,數罪併發,來人,給我拉出去梟首示眾!”

  涼州衛士兵們一聽頓時大驚,京軍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林宗胤此時是真的急了,立刻跪地叩首道:“總兵大人,李勝隨末將征戰邊關,屢立戰功,求大人寬恕他!此事全因末將管教不嚴,縱容下屬,就請大人放過李勝,末將願代他受過!”

  藍磬呵呵一笑,道:“賞罰不分,本官日後如何在陝甘立足?來人啊!把李勝拖下去!”

  林宗胤見藍磬動了大怒,為了心腹將領,連連叩首,道:“請大人放過李勝,都是末將一個人的錯!”他轉身對京軍的首領道:“這位將軍,都是我管教不嚴,導致手下這些大兵們魯莽無狀,還請將軍替我們向大人求個情!”

  李勝見林宗胤為自己跪地求情,他極講義氣,一股氣憋在胸中,大喊大叫道:“將軍不要求他們!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二十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事到如今,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了!”他奮力抬起頭看向藍磬,掙扎道:“總兵大人,您是從京裡來的,可知道我們這些常年戍邊的人平日吹了多少風吃了多少沙?涼州衛的指揮使早就死了,邊遠守衛,指揮使的位置一直沒有填補,大人能體會到當時那種群龍無首的感覺嗎?是林將軍帶著我們在邊境拼命,我們都是林將軍帶出來的兵,沒有將軍就沒有我們涼州衛的今天!涼州衛上上下下所有將士都盼著林將軍成為指揮使!如今,您帶著京軍來到涼州,外來的將軍,卻嚴重威脅到林將軍的地位,我們涼州衛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事發生?”

  眾人都沒有想到他一個小小的百戶,竟然有膽量說出這些話,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林宗胤急的跳起來沖過去就迎頭給了李勝一拳,怒道:“你小子不要命了?瞎說什麼!”

  晨歌瞥了眼藍磬,想看看她的反應。

  誰知藍磬卻笑了起來,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這小子真有意思,不錯,很有膽量!”她抬頭看了看林宗胤,道:“林將軍可教過他這些話?”

  林宗胤重新行禮道:“大人贖罪,末將實不想他會有這般言論,他是個粗人,還望大人莫要同他一般見識。”

  藍磬大笑道:“林將軍不必多慮,本官很喜歡他的性子。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出來,不要給本官搞那些無聊的小動作!本官喜歡有話直說的人!”她一擺手,道:“放開他吧,把他們都放了!”

  藍磬提高嗓門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陳經歷,你把他們的名字全都記下,等到他日平定西北哈密衛紛亂,再論軍功決定是賞是罰。”

  她頓了頓,道:“為了江頭的水分給誰而打架,你們很光彩嗎?你們不是藍家軍,也不是涼州衛,你們全都是大明的子弟兵,何分彼此?!本官雖然是藍家軍的少帥,可更是聖上御筆親封的陝甘總兵,對你們,本官一視同仁,不分軒輊!現在,你們挨了軍棍不喊痛,這便是漢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漢子,都給我到戰場上去證明!林宗胤聽令!”

  林宗胤愣了一下,重新跪下。

  藍磬吸了口氣,道:“本官受皇命身為欽差大臣,奉旨巡邊,有先斬後奏之權。本官現命涼州衛指揮同知林宗胤接任涼州衛指揮使一職,掌涼州衛全體將士指揮權,即日生效!”

  在場所有人全都愣在當場,林宗胤詫異道:“大人……這……”

  藍磬笑著上前扶起他,道:“林將軍的本事本官相信,本官明日就寫好奏摺快馬送入京中。林將軍,本官可是將身家性命都賭在你的身上了,你切莫叫本官失望。”

  林宗胤愣愣的看著藍磬的笑臉,眼前的年輕人雖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眼中流露出的鄭重和堅定卻讓自己安心。

  他深吸一口氣,直挺挺跪拜下去,行禮道:“末將謝總兵大人!必不負大人期望!”他決定,認真回應這位年輕總兵的信任。

  藍磬又蹲下身子拉起依舊趴在地上的李勝,笑道:“你很好!當個百戶可惜了,這樣吧,林將軍升官了,你也跟著升吧,林將軍原來的指揮同知,你就接手去當吧!”

  李勝愣了一愣,高興地叫道:“謝謝總兵大人。”

  藍磬笑道:“他日與敵人幹起架來,藍家軍和涼州衛好好比一場,誰殺的敵人多,立的軍功大,誰才是真好漢!”

  總兵府前院內,頓時響起一陣呼喊:“是!屬下遵命!”

  藍磬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都回去睡覺吧,我都快困死了!”

  待所有人走後,藍磬扭頭低聲對晨歌說:“晨兒,明天我會寫好奏摺,麻煩你快馬回京將它呈給聖上。”

  晨歌一愣,反問:“你不會派傳信使去?幹嘛要我去?”

  藍磬卻突然嚴肅地說道:“有件事想要你幫我辦。而且只有你才能辦。”

  “啊?”晨歌覺得自己有點兒跟不上節奏,這表情轉換的也太快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4
第三卷 勒馬敵前

第七十四章 逝去的愛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哈密衛國兀納失裡通過藍磬向大明進獻了遲到半年的進表和朝貢。

  朱元璋看到進表的時候並不覺得意外,不過他卻對藍磬這個人感到很意外。

  藍磬的上任解決了西北邊防目前沒有最高指揮官的問題,讓西北軍隊的形式穩定下來,也讓有不臣之心的哈密衛明白大明的防衛絕對不會出現紕漏,從而知難而退。

  涼州衛的不服管教也是他事先想到的,但他卻沒有想到事態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而且也估錯了藍磬的行動力。藍磬到那裡的第一天就發生了暴動,而一直被他當做小毛孩子的藍磬,竟然在當天晚上就解決了這件事,速度和過程讓朱元璋也不禁想要誇讚她。

  小小年紀竟然就懂得審時度勢,更有膽量上任第一天就行使總兵的權力先斬後奏,朱元璋不禁要重新審視藍磬這個人了。如今兀納失裡進獻進表和貢品,想必也是因為西北局勢更加穩定的原因。

  斜靠在龍椅之上,朱元璋突然打破了沉默,向跪在下面的人問:“蔣瓛,解縉和藍沁的婚事如何?”

  蔣瓛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日前涼國公府有提出退婚。”

  朱元璋並不覺得十分驚訝,只道:“藍家也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不過,藍家用了什麼說辭?”

  “是藍家小姐親自退婚的……解大人很傷心,但似乎還不準備放棄……”

  “嗯?”朱元璋這下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她不是應該在涼州麼……”

  蔣瓛道:“陛下的推測並沒有錯,這個藍小姐並非本人,而是一個叫做晨歌的女子,她是‘南盜俠’夏洛的女兒,善於喬裝易容之術。”

  朱元璋皺了皺眉道:“藍玉倒是人脈很廣啊。”

  蔣瓛低頭恭敬道:“‘南盜俠’夏洛早已金盆洗手,微臣未能查出他是如何會與涼國公有來往的。不過,若夏洛有任何異動,微臣定會親自處理完善,請陛下放心!”

  朱元璋點頭,道:“你的實力朕很放心。”他看著手中的奏表,沉吟道:“藍磬這個人,無論是真本事也好,憑運氣也罷,她是一員福將,朕準備繼續重用她。只是……如此的話,解縉便成了一個障礙。”

  蔣瓛沉默的低頭等待著,皇帝最終的命令未下達前,他絕不會做出任何自作聰明的猜測或舉動。

  沉默的片刻,朱元璋緩緩道:“你先下去吧,沒有別的事情了。去告訴陳景,傳解縉入宮見朕。”

  “是!微臣告退!”蔣瓛站起身退出房間。

  解縉此人,有治國安邦之才,他的太平十策,裡面對政治形勢的分析一針見血,其才能可見一斑。

  這個人也要用,而且,要讓他和藍磬一樣,完全掌握在皇權的控制下。

  解縉進到坤甯宮的時候依然無法壓制心中的忐忑,坤甯宮這個地方,不是一般級別的大臣可以踏足的。

  這樣的殊榮和優待,足以讓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受寵若驚。

  “微臣解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解縉跪在地上,壓下心中的激動,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

  朱元璋和藹笑道:“愛卿平身。”

  解縉謝恩後恭恭敬敬的起身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愛卿的太平十策見解獨到,文筆流暢,才思敏捷,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朕對你寄予厚望。”

  解縉畢竟年輕,被皇帝誇得有些飄飄然,他行禮道:“多謝皇上,微臣定不負陛下期許。”

  “愛卿是朕看重的臣子,又正當盛年,朕想從年輕宗室權貴裡選一合適的女子,指婚給愛卿,你看可好?”

  “陛下……”解縉吃了一驚,斷斷沒有想到皇帝突然有此一言。

  朱元璋自顧自的說下去:“禮部尚書曹萱有一女,名叫曹貞,你可認識?”

  解縉想了想,搖頭道:“微臣不識。”

  朱元璋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笑,道:“你不認識她,她卻認識你。而且,還對你鍾情許久了呢。”

  解縉又是一驚,他詫異道:“怎會……微臣從未與那位小姐見過面,何來、何來她鍾情於微臣之說呢?”

  朱元璋笑道:“那日你金榜題名,瓊林宴會之上,曹家小姐曾目睹你的風采和才華,對你一見傾心,這半年來幾乎都快為你得了相思病了。日前曹尚書請旨見朕,便是為他女兒來請婚的,他一向為社稷嘔心瀝血,如今年邁也不過就是希望女兒一生幸福,他如此央求於朕,朕也著實不忍,於是便應允幫他詢問你的意見。”

  解縉驚訝之餘也微微動容,他重新跪在地上,婉拒道:“皇上,恕微臣不能接受這門親事,微臣已經心有所屬,實在不能耽誤曹家小姐的終身……”

  朱元璋靜靜的注視他,年僅十九歲的翰林學士堅持自己的立場。微微一笑,不過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能堅持多久呢?老皇帝不禁有些好奇。

  “愛卿不是還未娶親麼?”

  解縉先是一愕,隨即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回陛下,微臣,確實尚未婚娶……但……微臣與心儀的女子已經有婚約在身。”

  朱元璋不疾不徐的說:“是涼國公家的小姐吧?”

  解縉吃了一驚,疑惑道:“陛下……怎麼會……”

  “只是朕日前聽聞,藍府已與你退婚,不知是真是假?”

  解縉只覺一瞬間渾身冰冷,從心底冒出寒氣,早就聽說錦衣衛在京城無孔不入,如此私事,皇上竟也能完全掌握,這種感覺好似身邊隨時都跟著一個影子,背後永遠有一雙眼睛……無論呆在哪裡,一舉一動都會被人注視。

  解縉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早有所聞,但如今赤裸裸擺在自己面前,還是讓他這個年輕的學士無法招架。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卻感覺完全無法做到。

  他在顫抖,在畏懼,在動搖。

  朱元璋眼神銳利,死死地盯著跪在面前的年輕人,果然啊,沒有人能在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堅持所謂的情義和立場,更何況,還只是個年輕人。

  老皇帝輕輕咳了一聲,道:“愛卿,你是朕欽點的狀元,朕與你義為君臣,恩比父子。朕還希望,日後能有更多的時間,讓你可以身為臣子伴朕左右,你切莫讓朕失望。”

  解縉自然明白皇帝話語中的意思,皇帝現在把自己捧得越高,將來若他鬆開手,自己就會摔的越慘。

  解縉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忐忑道:“多謝陛下厚愛。微臣,微臣實在愧不敢受……”

  “朕說你當得便當得。好了,朕今天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朕方才提到的婚事,希望愛卿可以慎重考慮。”

  “……”解縉努力站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腿都是在顫抖的,“微臣,微臣定會,好好考慮……微臣,告退。”

  解縉退出坤甯宮,外面的陽光讓他覺得有些刺眼,明明殿內的採光也很好。

  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解縉想著剛才皇帝對自己提起與藍家的婚事,他不是詢問,也不是提醒,而是恐嚇。皇帝想要借此告訴自己,他可以完全掌握自己,若自己表現出任何對皇權的質疑和抵抗,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將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面對皇命,自己只有服從一條路,但是……果然還是不甘心啊,從小到大的感情,難道就該這樣輕易放棄麼?

  可是,是她先放棄自己的,不是麼……

  不想放棄自己愛情的解縉,還是聽從自己的內心來到了涼國公府,並且成功見到了藍沁。

  藍玉知道內幕,也明白是藍磬授意的,便同意讓他們單獨談談,於是假扮成藍沁的晨歌帶著解縉來到暢春園。

  “皇上召我入宮……”解縉不想拐彎抹角,只想直奔主題。

  “嗯,然後呢?”晨歌模仿著藍沁的聲音,態度很隨意。

  就是這種隨意的態度,讓解縉心中煩躁,但他還是壓下火氣,繼續說道:“皇上他,要給我指婚……是禮部尚書曹大人家的女兒……”

  晨歌歪著頭,一派天真的說:“哦,那恭喜你了。”

  解縉的怒氣又被激了起來,他噓一口氣,道:“你就沒有別的要說的?”

  “你期望我說什麼呢?祝你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解縉氣結,騰地站起身子,不敢置信的說:“別開玩笑了沁兒,如今是有一道聖旨要我娶別人,我來找你商量,你、你就有這些話要說麼?”

  晨歌攤了攤手,道:“我們應該已經退婚了吧?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你要不要娶別人,還有必要和我商量麼?”

  “你……”解縉無言以對,清冷一笑,道:“為什麼?沁兒,這是為什麼?只有這幾年不見,你就已經變了麼?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從前的你,多麼溫婉多情……可如今,怎會……怎會這般絕情……”

  晨歌一愣,歎了口氣,她也站起身來,望向解縉,語氣儘量柔和:“我們有四年沒有見過面了吧,四年很短,但也很長,很多事都在發生著改變,包括你和我。”

  解縉目光一跳,神色哀傷,嘴上勾出一抹嘲諷,“所以,你變心了麼?”

  晨歌愣了愣,旋即語重心長的說:“變的是我這個人,這些年,我整個人都變了呢。年少時憧憬的對象,並不一定適合長遠的在一起,這道理可能你還不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縉,我們不合適的。這四年來,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我不瞭解你的世界,再相見幾乎恍若隔世一般,感情早已在長久分離的歲月中被沖淡,若你我還是固執的在一起,只會在漫長的歲月中彼此折磨。況且,聖上下旨賜婚,你真的以為,你可以推脫的掉麼?縉,為了年少之時的一段早已腐朽的情感而放棄一生,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麼?”

  解縉的神色一瞬瞬的轉變著,青一陣白一陣,有瞬間的寂靜,甚至能清楚聽到河流的聲音,緩慢的流淌著。

  良久,一把荒蕪空曠的聲音響起,晨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難道我們之間,真的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嗎?沁兒。”

  晨歌頓了一刻,緩緩笑道:“在你我的這段感情中,真的假的,你真的區分的出來麼?”

  這句話問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解縉依舊切切的回答:“我始終分得清。”

  晨歌一笑,不再言語。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5

第七十五章 奈何天

  那之後兩人長久無話,解縉走時已是黃昏,扮成藍沁的晨歌抱膝坐在溪邊,腦中想著臨行前藍磬的交待。

  “……你就這樣和他說便好。”藍磬將想好的話囑咐給晨歌。

  當時的晨歌有些猶豫,她問:“這樣好嗎?畢竟你們是從小到大的感情。”

  藍磬卻笑著搖搖頭,道:“若是刻在骨子裡的情感,你一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便會認出你不是我的,即便你的易容再完美,你也不能完全複製我這個人。他若認不出來,不就證明,我和他之間不過只是少年時的一段……青澀的回憶罷了啊。”

  “那好吧!若是他認不出來,我就幫你解決吧。”晨歌天真的笑著。

  他一定認不出來的,這是藍磬心裡的潛臺詞。

  因為,他見到自己的時候,也絲毫沒有認出自己根本不是藍沁這個事實。也許因為自己和藍沁真的太像了,畢竟連藍玉這個父親都沒認出來,但藍磬依然覺得,若解縉真如他認為的一般對藍沁至死不渝,那他一定會認出來的,因為在戀人的眼裡,每個人都是最為美麗獨特的一面。

  晨歌當時開玩笑的問藍磬:“師姐,那你說,墨瑤姐姐若是看見我易容後的樣子,會不會相信我就是你呢?”

  藍磬當時無奈扶額說:“別開玩笑!小鬼哪兒那麼多無聊的好奇心!別給我找麻煩了拜託你!”

  雖然藍磬那樣說了,但剛到涼國公府時的晨歌,還是特意打扮成了男裝時藍磬的樣子去墨瑤面前晃了一圈。

  當時也在場的楚信就認錯了,晨歌還頗為沾沾自喜。

  但墨瑤卻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後就不再理她。

  晨歌很詫異,問道:“你、你不驚訝?”

  “你不是他。”天下第一才女的話很少,表情也不多,她回答時,甚至沒有看晨歌一眼。

  晨歌愣在當場,自己的易容天下無雙,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被認出來。

  換到解縉那邊,他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沖過來一把抱住自己,他完全把自己認作了藍沁本人……

  想著這些事情,晨歌歎了口氣,小聲嘀咕:“因為有了墨瑤姐姐這個榜樣在前,解縉的表現才真的讓人失望啊,師姐。所以你早就發現了麼?你和他之間,已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

  想到墨瑤,晨歌又不禁搖頭歎息。原來情之所至,竟然是這樣讓旁人也為之動容。

  師姐還真是罪孽深重呢,這下麻煩大了啊。墨瑤姐姐這般女子,怎麼會輕易變心呢?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晚,直到年前才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場雪。

  由於皇帝決定繼續重用藍磬,她今年只能在西北過新年了,陪伴她的是風沙和大兵,多麼淒慘。

  新年的時候,藍玉收到了藍磬的信,信上簡短的報了平安,詢問了父親的身體和家裡的情況,還單獨寫了一封信給晨歌,要她在家裡繼續扮演一段時間的藍沁。

  藍玉知道墨瑤惦念藍磬,便把信交給她,但信中只有對她簡短的問候,藍磬並沒有用多少筆墨。

  這樣的冷淡,在已經成為未婚夫妻的此時來看實在有些讓人傷心。

  扮作藍沁的晨歌故意氣鼓鼓的為墨瑤抱不平:“墨瑤姐姐,我哥哥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冷淡!”

  但讓晨歌吃驚的是,墨瑤當時只是握著信,輕輕歎息,道:“他不是冷淡,反而是太溫柔了。”

  晨歌有些鬱悶,這樣都叫溫柔?難道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墨瑤輕輕握緊手中的信件,眼神柔和而眷戀,緩緩說道:“他如今常年鎮守西北,危險性高,歸期不定,他怕長此下去會耽誤我,他以為只要這樣對我,我就會離開他……”

  雖然她沒有更深一步的表態,晨歌卻已經感覺到了她的堅持。知道內幕的晨歌露出了無奈的笑,雖然不一定全對,但墨瑤的猜測也差不多了。

  騎虎難下的藍磬無法自己提出退婚,她想要用這種冷淡的方式讓墨瑤主動退出。

  晨歌記得當時藍磬對自己說:“墨瑤現在還是處在熱戀期的小女生,以為自己會愛一個人至死不渝。但是,一旦異地戀個幾年,沒有方便的交流手段,只能靠偶爾的一封信來溝通,久而久之,她也就會厭倦的。”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經過這兩個月的相處,晨歌越來越覺得藍磬的這個計畫完全沒有想像中有用,至少對墨瑤沒有用。

  即便墨瑤再怎麼隱忍,果然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天,還是會感覺特別的寂寞。

  在家裡陪藍玉用過晚膳後,墨瑤堅持獨自出去逛燈會,連曼兒都沒有帶。

  掌燈時分,整個京城燈火齊放,明若白晝。花燈千百盞,輝羅耀列空中,寺觀街巷,張燈結綵,萬民歡騰。

  街旁的雜耍、秧歌、燈謎、對詩,樣樣都如去年一般無異。但墨瑤卻完全沒有了去年的心情。

  去年是墨瑤記憶中第一次逛燈會,同他一起。

  不知不覺自己一個人走到熟悉的河邊,雖然由於前幾日的雪如今河上結了一層薄薄的薄冰,無法放河燈祈福。但即便如此,去年的期冀和幸福還是瞬間湧入心間。

  想到去年許下的願望,墨瑤心中一暖。還算是,實現了吧。

  她獨自一個人坐到去年的位置,似乎可以從那裡感受到他的溫度。

  她懂事,也倔強,所以她絕不會說。自藍磬走後,她的心也一點點寂寥下來。每一時每一刻的牽念與盼望,都只是希望他能快快回來。

  低頭陷入自己的思念,卻覺身旁突然多出一人,墨瑤疑惑的扭頭看去。

  一個白衫的少女坐在了她的身邊,少女的相貌極是美麗,冬季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動人心魄的美麗。

  墨瑤的美,是空谷幽蘭,冷傲似仙;而少女的美,卻恍若水中百合,天生高貴,清麗無雙。

  少女似乎感覺到墨瑤的眼光,她扭頭看向墨瑤,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占了你朋友的位置麼?”

  她的笑好似有感染力,讓原本陷入思念的墨瑤也不禁笑了笑,答道:“沒有,我是一個人來的。”

  “這樣啊。”少女的眼珠稍稍轉了轉,有些羡慕的說:“我父親怎麼也不肯讓我一個人出門,總要叫人跟著。”

  說著,她怨念的瞥了瞥身後,墨瑤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果然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不時關切的看向這邊。

  無需多說,墨瑤也能看出這個少女的出身絕對不一般,她笑著說:“令尊也是關心你。”

  少女無奈的呼了口氣,道:“這是你看到的……還有你看不到的呢……”

  墨瑤只是笑笑,無意繼續這個話題。

  少女抱膝坐在墨瑤旁邊,有些遺憾的說:“今年父親好不容易允許我出來了,結果前兩天卻下雪,湖面結了冰,都沒法放河燈許願了。”

  墨瑤看著湖面的薄冰,想到這一年的事情,柔聲道:“願望是自己的,有時候依賴神明的庇佑,不如自己努力爭取。”

  少女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墨瑤,問道:“姐姐的話見解頗深,可是有感而發?”

  墨瑤一笑,道:“算是吧。”

  少女沉吟了片刻,又問道:“若是很在意一個人,又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他的想法,這種時候該怎麼做呢?……我想祈禱讓神明告訴我,可這種事,就連神明也解釋不清楚吧……”

  墨瑤沒想到這個剛見一面的少女會對自己說這種事,她詫異地問:“我們剛剛才見面,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樣的私事?”

  少女臉上一紅,訕訕笑道:“平時我身邊的人……總是對我畢恭畢敬的……就算我對她們再好,也總覺得跟她們還有隔閡,就算問了,她們估計也只會敷衍兩句,然後拿什麼身份地位、尊卑貴賤的說一大堆……結果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而姐姐同我只是剛認識,不會有任何顧慮,一定能幫到我的。”

  “嗯……那你的家人呢?可以問他們啊。”

  少女嘴角的弧度一僵,有些傷感的說:“要是告訴我父親,他大概只會把那個人抓過來吧……要是兄長或姐姐們知道了,大概會笑我一番,然後還是會告訴我父親……若是……若是我母親還在世……或許她能開解我、教我該怎麼做……可是……可是她早就不在了……”

  墨瑤沉默著,她能猜到少女必是出自豪門世家,原來像她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心酸無奈。

  墨瑤露出溫暖的笑意,問:“你對那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或想法呢?”

  少女若有所思的說:“他是個很好的人,學識淵博、瀟灑不羈,最重要的是,他會平和的對我說話,把我當做普通人一樣的來往。我喜歡和他在一起時的感覺。很真實,很開心。”

  墨瑤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看來你對他很不一般呢。”

  少女又有淡淡的紅暈,微微低著頭,但語氣卻比剛剛略顯失落,“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不過後來……後來,他卻突然對我冷淡了起來……我實在想不明白,更加不瞭解他的想法和態度……所以……”

  墨瑤看著少女苦惱的樣子,幾乎與曾經的自己重合,同樣的不安和迷茫。

  想到自己當時的恍惚和懦弱,墨瑤釋然一笑,對少女說:“你不瞭解他的心意,就去問啊。”

  “誒?”少女微微一愣,臉更加紅,“直、直接去問?可是……”

  墨瑤沖她安撫的笑,“之前我也像你這樣,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意而止步不前,我也害怕,害怕一旦打破這種平衡,會連兩個人現在的關係都維持不了。於是我就守著自己的心意獨自等待著,祈禱著結果的到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如果沒有過程,是無論如何都等不來結果的。祈禱沒有用,只有去爭取,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才會迎來結果。”

  少女若有所思,“爭取麼……可是,我不知道這個結果是好是壞,萬一導致了最壞的結果……”

  “無論是好是壞,至少是你自己爭取來的,至少不會讓自己在之後的日子裡後悔,不是麼?”墨瑤的笑有著過盡千帆終於到達終點的平和從容。

  少女似是被這笑打動,在心裡久久品味著墨瑤的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7

第七十六章 帝之術

  墨瑤沉吟了一下,瞥了眼後方的男子,問:“你說的人,是他麼?”

  少女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身後年輕男子一愕,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和徐四哥只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墨瑤點點頭表示理解,她剛剛就注意到了,那姓徐的年輕男子一直用一種帶著關切、愛慕、又尊敬的複雜眼神看著這個少女,他雖愛慕著這個少女,但他這樣拘謹恭敬,絕不是少女口中瀟灑不羈的那個人。

  少女似乎想通了什麼,她愉快的對墨瑤說:“謝謝姐姐,雖然我現在還不能馬上下定決心,但至少我不會再一味的等下去了。我平時都是在家裡,很少能出門,自然交不到什麼朋友,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真希望可以和你成為朋友。我叫憐兒,姐姐你呢?”

  墨瑤只微微笑道:“我叫墨瑤。”

  憐兒一愣,隨即有些詫異地問:“你就是,天下第一才女?”

  墨瑤淡淡一笑,“虛名而已,早已是過去的事了。”

  憐兒笑道:“天下第一才女與涼國公世子緣定三生,聖上恩旨賜婚,終成眷屬。你們已經是全京城最浪漫的神仙眷侶了。”

  墨瑤的神色變得愈加柔和,夜色之下,更顯美豔。她臉色微紅,輕聲道:“我們還未正式成婚……”

  憐兒抱著膝蓋有些羡慕看著墨瑤,道:“那有什麼,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又有皇上的聖旨,成親是早晚的事啊。真好,你們能這樣坦然的在一起。”

  墨瑤眼波流動,淺笑道:“憐兒姑娘,我看的出來,你很喜歡那個人。若是真如你所說,他也是值得你喜歡的人。我雖然不能預知未來,但卻真心希望你們會有好的未來。”

  憐兒的臉驀地紅透,低頭道:“喜、喜歡什麼的……我只是……”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還是小聲說:“謝謝你,墨瑤姐姐。”

  兩個年齡相近的少女在這一晚互相敞開心扉,並非交情匪淺,只因奇妙的緣分。

  “小姐,小姐,該回去了。再晚,徐四爺也沒法跟老爺交代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後方喚著憐兒。

  憐兒稍稍歎了口氣,應了聲:“就來。”

  墨瑤起身,又笑著將憐兒拉起來,道:“回去吧,別讓令尊等急了。我也要回去了,想必家裡也在著急了。”她淡淡的瞥了眼不遠處樹下的陰影。

  那陰影微微一動,楚信從後面閃了出來。

  臉上的傷疤依舊清晰,但他的笑容卻是溫暖,他訕訕一笑,道:“義父不放心你,才叫我偷偷跟著的……弟妹,該回去了。”

  墨瑤心中一暖,聽話的點頭。

  憐兒對楚信點頭示意,向墨瑤告別道:“墨瑤姐姐,日後,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到那時,我想我一定已經解開了心中的疑問。”

  墨瑤點頭,道:“好,希望你和他一切順遂。”

  奇妙的緣分將沒有交集的人牽到一起,讓已存在的羈絆越來越深。

  這一年的上元節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飄落人間,京城如此、西北如此、北平亦是如此。

  ※※※

  洪武二十二年二月,朱元璋再次詢問解縉對於與曹尚書之女婚事的想法,這一次,解縉同意了。

  意料之中,並無驚喜。

  於是老皇帝下旨,將禮部尚書曹萱之女曹貞指婚給翰林院學士解縉,同年四月完婚,解縉官晉詹士府少詹事。

  妥善安置瞭解縉,朱元璋又將目光放到了藍玉身上。

  他面前擺著一份奏摺,是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李景隆彈劾左都督藍玉的奏摺。內容是任人唯親,安插親信。

  朱元璋並沒有輕信李景隆的話,而是派出蔣瓛暗訪。

  “陛下,涼國公安排自己的兩名義子紀綱和楚信做驍騎右衛和龍虎衛的指揮同知。此二人各有所長,紀綱出身市井,武藝一般,但性格沉穩異常,城府頗深;楚信是前元舊臣之子,武藝高強,足智多謀。”

  朱元璋靜靜聽著蔣瓛的彙報,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

  兩個年輕人都是人才,慢慢培養將來都是太子的重臣。

  但藍玉卻不得不防……

  於是,同年四月,朱元璋下旨,涼國公藍玉奉旨赴四川督修城池,即日啟程,無召不得還京。

  而原本在藍家軍驍騎衛做指揮同知的楚信則被遠調去了燕山衛,在燕朱棣的管轄內任職。

  藍家的人除了紀綱,紛紛被派赴了外職,遠離朝堂權力中心,左軍都督府的平衡,開始傾向于李景隆。

  ※※※

  去涼國公府宣旨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本人。雖然不知道皇帝為何讓太子親自去宣旨,但總之,這種對藍家的特殊待遇還是讓很多人眼熱。

  剛接到聖旨的藍玉顯然很難以接受,自從他接手左軍都督府後,一直把重點放在研究和整理京衛的佈防上,這半年來,他調動人事、訓練軍隊已頗見成效,他實在不懂為何皇上會在這種時候把自己調去修城牆。

  在藍玉看來,自己佈置的京衛防備是完美的,而且他認為皇帝一定會需要自己。

  事實上,他也想對了一半。

  皇帝確實需要他對京衛佈防的研究成果,但是否需要他就不一定了。

  在朱元璋看來,藍玉設計出了防衛分佈圖,但不一定需要藍玉去坐鎮指揮,指揮這種活,任何一個將軍都可以去做,不一定非得是你藍玉。

  太子朱標顯然明白藍玉的鬱悶,他安撫道:“涼國公,蜀中一向民風彪悍,諸多民族盤踞,城池固防一事是重中之重,父皇慎重抉擇,還是該由你親自前去他才能放心。”

  雖然明白太子是在安慰自己,可這種活,幹好了沒人會表揚,幹壞了一定會倒楣,會有人想去才怪。

  但人家堂堂儲君好言好語的規勸自己,要是再鬧彆扭也顯得太不知好歹了……於是藍玉只得苦笑道:“多謝太子殿下開解……只是,京衛佈防還望太子殿下多多提醒皇上……而且,左軍都督府……”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標已接過話鋒:“涼國公放心,有孤在一天,左軍都督府就必然不會被李景隆掌握的。況且,父皇英明神武,洞若觀火,必然清楚李景隆的本事,絕不會放任他禍害全軍的。”

  藍玉微微歎了口氣,對太子行禮道:“多謝太子殿下……殿下,臣此去川蜀不知何日歸來,朝中諸事,望殿下自行珍重。”

  藍玉畢竟同太子有姻親的關係,朱標能感覺到他話語中的擔憂,也不禁動容,用僅有過幾次的稱呼對藍玉道:“舅舅放心,孤明白。”

  藍玉心中一動,又囑咐道:“如今成年的藩們在封地各自籌謀,盤根錯節,殿下自己也要多多留心,骨肉親情雖是重要,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他頓了頓,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尤其是四爺,臣與他在戰場上有過幾次接觸,四爺無論是才華還是在封地的呼聲都實在不得不……”

  “舅舅多心了!”朱標出言打斷藍玉的話,他細眉微皺,只道:“四弟是孤的親弟弟,又從小一同在母后身邊長大,手足之情甚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孤的敵人的。”

  藍玉怔了怔,他已感覺到朱標的不快,雖然心中擔憂,但也知不能再說下去了。他在心裡歎了口氣,道:“是臣多心了,殿下只當臣多嘴,心中有著些許警醒也罷。”

  朱標只是點點頭,道:“此去川蜀,舅舅一路珍重。”

  就這樣,滿腔熱血抱負的涼國公藍玉,不得不放下京衛佈防的研究和訓練,啟程奔赴四川,督修城池。與他一同出發的,還有以養病為由準備遷回別院居住的藍沁,當然,這個“藍沁”是晨歌,她的真正目的地是西北。

  朱元璋不是不懂藍玉的抱負,但他現在不需要這種抱負。

  皇帝需要將軍們的抱負時,就會給他們機會;當皇帝不需要的時候,就會打壓他們。

  制衡,做帝,就一定要懂得制衡。

  朱元璋很喜歡這種感覺,自己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在這盤棋裡,只有一個勝利者,那就是他自己。

  永遠也不會有別人。

  一個孤獨的棋手,原本有一個懂得自己的人,但她已經去世了,留下自己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

  朱元璋有很多女人,但他善於逢場作戲,卻不再善於推心置腹,因為他的心,今生只給了唯一一個女人,他的妻子,馬皇后。

  於兒女上,他有太多的子女,導致他對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有時間和心思去給予一個父親應付出的愛,除了太子朱標和九公主憐香。

  他給了太子最多的關注,給了憐香最大的關懷。

  他不會輕易滿足任何兒女的請求,如果那請求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但會無條件包容憐香的所有任性,即便他也會為她偶爾的任性感到苦惱。

  比如現在——

  朱元璋收到了四皇子朱棣請求在八月入京祭祀先皇后的奏摺,但這與他一貫堅持的‘藩盡心治理封地、不得輕易入京’的政策相左,所以他決定駁回。

  與此同時,九公主憐香跑來請求去北平找四皇兄,朱元璋無奈又寵溺的拉著她的手說:“才四月,太早了吧?你不是每次都要在你四哥那裡過中秋麼?”

  憐香搖著朱元璋的胳膊,撒嬌道:“聽四哥說北平四月的氣候和景色最是怡人,兒臣現在就想去。”

  自小懂事的女兒難得撒一次嬌,朱元璋實在經不住她磨,只得道:“那朕讓允傑陪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憐香嘟了嘟嘴道:“不要,父皇還是像往常一樣,派幾個護衛給我就好了。”

  朱元璋奇道:“你不是喜歡和他一起麼?”

  “我和徐四哥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可是,徐四哥是個悶葫蘆,太規矩了些,只會一味順著我……他和我在一起還是把我當公主,好沒意思。”

  朱元璋無奈笑道:“你本來就是公主,他守著規矩是應該的。”

  憐香眼珠一轉,繼續撒嬌,道:“父皇~~父皇~~~父皇就依了兒臣吧,好不好啊!”

  朱元璋寵溺的笑,心裡卻在盤算其他事情。朱棣的奏摺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是時候該為太子進一步打算了。

  見朱元璋陷入沉默,憐香便沒有再催促,只是一邊安靜的等著,一邊輕柔的為父親按著太陽穴。她懂得何時可以撒嬌耍賴,何時該安靜陪伴,她的體貼孝順也是朱元璋如此疼愛她的一部分原因。

  確定了心裡的想法,朱元璋漸漸感覺到女兒輕柔的動作,他滿足的一笑,道:“憐兒,朕決定讓你皇兄替朕去巡邊,途中會經過北平,你與他一同去吧。”

  “巡邊?皇兄這下可開心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朱元璋嗤的一笑,道:“就你想著玩,巡邊可不是去玩兒的,是要代朕看看邊境百姓的生活,體察民情。憐兒,朕這裡還有一封密旨,是給你四哥的,你拿去交給他。”

  憐香歪著頭問道:“父皇要我當信差麼?那……我可以在北平多住些日子麼?”

  朱元璋忍俊不禁,只得點頭道:“這個自然。”

  憐香笑著對父親屈膝一揖,道:“多謝父皇!父皇最好了!”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太子朱標奉旨北上巡邊,魏國公徐允恭隨行。由於憐香身為公主,對外不宜宣揚,於是聖旨中便沒有提到她。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8

第七十七章 離怨結

  北平的四月最是清新舒適,萬物復蘇的氣象配上北方特有的微涼之意讓初夏顯得格外愜意。

  此時的燕府中極殿內更是一派其樂融融,透著初夏清晨的微涼之意,格外愜意舒適。

  太子朱標和燕朱棣坐在主位,朱棣旁邊的偏座坐著燕妃徐儀華,靠近徐儀華的下首坐著魏國公徐允恭。

  太子抿了口茶,問道:“憐兒妹妹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朱棣笑道:“憐兒常來我這裡,輕車熟路,方才她已知會了臣弟,帶著初美出府去了。臣弟已派人暗中護衛,皇兄放心就是。”

  太子笑言:“一路風塵,才剛到府上就跑去玩?原來憐兒妹妹也有這貪玩的一面,為兄今日總算是見識了。”

  朱棣道:“憐兒正是愛玩的年紀,平日又是嬌生慣養的公主脾氣,就算再懂事也難免會貪玩。”

  太子微笑不語,他淡淡的掃了一眼,徐儀華和徐允恭坐在一旁,只是陪笑並不插嘴。就連身為親弟弟的朱棣都對自己恭敬有加,小心謹慎。

  他不免在心裡歎了口氣,面上卻是對徐儀華親切地笑道:“弟妹,你與魏國公姐弟許久未見,該當好好敘敘舊才是啊。在座的都是自家人,都不要太過拘謹了。”

  徐儀華連忙應道:“太子殿下說的是。”

  太子一愕,他見朱棣沉默不語,歎息道:“咱們自小兄弟眾多,因為我是太子,眾兄弟對我總是敬而遠之,只有四弟你,與我一同長在母后身邊,最是親厚,如今難道也要生疏了?”

  朱棣心中一動,和其他兄弟相比,他與太子確實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但即便一同在母后身邊長大,朱棣與太子其實還是不能用親厚來形容的。

  太子自小便被父親重點培養,身邊環繞著各種名師,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同弟弟們玩在一起。朱棣是與他相處時間最多的兄弟,但也僅限於此。

  他們從未有過過多的交流,他不明白朱棣的想法,朱棣也不瞭解他的生活,他們雖是親兄弟,卻並無除了血緣之外的任何牽絆。

  如今太子這樣說了,朱棣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因為他從未這樣想過。太子是儲君,自己只是藩,他們不僅是兄弟,更是君臣。他們永遠也無法平等的對視,永遠也無法平心的交流。

  所以,在朱棣心中,那個剛認識一年多、卻可以同自己把酒言歡的葉羽才更像自己的兄弟。

  但現在太子這樣說了,雖然毫無準備,但朱棣還是要回應的。

  說不感動也是假的,畢竟還是血脈相連的至親骨肉。

  朱棣沉澱了下心情,笑道:“並非生疏,只是臣弟時刻謹記君臣之禮罷了。皇兄不介意,那是皇兄豁達仁慈,臣弟感激不盡。只是,臣弟若太不守禮,也就未免太不懂事,如今只有咱們一家人倒也罷了,他日若是在人前被好事之人拿出去做文章,臣弟與皇兄的兄弟情誼反倒成了目無尊上,實在無辜。”

  朱標笑的依舊溫和,但眼中卻是一片落寞:“四弟說的是。”

  朱棣見他神情,心中也是不忍,想要出言安慰。

  但朱標卻已開玩笑道:“如我同四弟的感情,涼國公真是多慮了。”

  朱棣神情一滯,一時未解,詫異問:“什麼?”

  朱標笑笑,道:“沒什麼,只是玩笑而已。況且我一直相信,不論他人如何,四弟是絕對不會對我有二心的。”

  聽他言辭,看他神色,朱棣忽的明白過來,如被礫石擊中心臟,腦中瞬間一片冷澈。

  他看著眼前的太子,想著方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辭,竟覺得無比的尷尬刺心。他幾乎控制不住唇角的冷笑,但所幸,嘴唇因為太過酸楚而無法彎曲。

  朱棣目光幽寒,淡淡掃過在場幾人的臉。太子笑而沉默,徐儀華凝眉擔憂,徐允恭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似是要將自己看透。

  真是淒涼,所謂兄弟,不過如此?

  太子如此說,顯然已懷疑過自己。即便他沒有,也定是有人在他耳邊提起過。看徐允恭這個樣子,想必也是警惕著自己的,他雖是儀華的親弟弟,但他的眼神已透露出誓死效忠太子的決心。

  朱棣只覺一陣極致的胸悶,良久,才緩緩道:“皇兄的信任,臣弟明白,必不辜負。”

  雖已是初夏,但徐儀華卻感覺有蒙白的霧氣順著朱棣一張一合的唇齒溢出,似有一股陡峭的寒冷。

  朱標笑著點頭,似是對朱棣的話深信不疑。

  徐儀華想要轉移話題,打開這讓人極度窒息的靜默。

  忽然有一把女子響亮的聲音傳來,瞬間驚動了靜寂的空間。

  “太過分了!你們是兄弟,你竟然懷疑他?!”

  朱棣和徐儀華同時一驚,這樣驕縱的聲音,此時府上下只可能是一個人,只有她,江月。

  下一瞬,那抹讓人難忘的櫻粉色就已推開大門,出現在殿內。由於許久未見,太子和朱棣打發了所有的下人,沒有人知道江月什麼時候到的。

  徐儀華快速看向朱棣,朱棣卻只是直直注目於那櫻粉色的纖細身影。

  江月出現的那一刻,徐允恭就一站起身,但他的速度還是沒有江月的語速快。

  她指著坐在上位的太子朱標,難掩憤怒和痛心,脫口道:“燕老兄是這麼好的人,他愛戴百姓,為國家盡心盡力,對父母孝順,對兄弟姐妹友愛,甚至,對我這個外人都百般照顧。對你,他又這麼恭敬。這樣好的人,你竟然還要懷疑他?被自己的親哥哥懷疑,你可知他會多麼傷心!虧你還能說出與他最為親厚,真是虛偽!”

  她的一席話,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徐儀華驚的不知所措,太子朱標依舊沉默,朱棣只是目不轉睛的看向江月,而徐允恭是唯一一個做出動作的人,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江月,用力一扭將她的手臂扭在身後,發力一推將她推倒在地。

  江月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背著手跪在地上,她身上吃痛,“唔”的一聲閉了閉眼睛。

  “大膽刁民,偷聽太子殿下和燕千歲的談話,又對太子殿下出言不遜,簡直是不要命了!”

  徐儀華被一連串的變故嚇到,此時反應過來,見江月被按倒在地,不急細想便起身喊道:“弟弟且慢!”

  徐允恭皺眉,直視徐儀華,道:“長姐莫不是要包庇此人?”

  江月從未受過這般待遇,她奮力掙扎,“放、放開我!你這野蠻人!”

  徐允恭不理會她,扭頭看向朱棣,道:“四爺,此人以下犯上,出言不遜,不知該當如何處置?”

  江月依然掙扎,徐儀華不忍,道:“弟弟,江妹妹只是一介女子,你何必下手這樣重?快快放開她。”

  徐允恭一笑,道:“長姐,如今太子殿下在場,為弟一切以殿下馬首是瞻,如有不恭之處,還請長姐體諒。”

  徐儀華無奈,她求救般的看向一直沉默的朱棣。

  朱棣感受到徐家姐弟的目光,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江月,他看著她奮力掙扎的身影,臉色陰沉。

  他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俯視著她,她仿佛感受到他的到來,慢慢停止掙扎,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視線交錯的一瞬間,朱棣突然轉身,對高高在上的太子行禮道:“江姑娘是暫住在臣弟府上的客人,從未見過皇兄,不懂皇家規矩,魯莽衝撞了皇兄,請皇兄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從輕發落。”

  “燕老兄!喂!你別求他!我沒做錯!”江月不甘心,她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認為朱棣有任何錯,她不想看到他道歉。

  “住口!”朱棣卻出言喝止了她。他沒有看她,但語氣卻是真實的憤怒。

  江月愣住了,只是呆呆的注視著他的身影。

  一直沉默的朱標終於開口,“既然四弟求情了,那就從輕發落,罰跪吧。”

  徐儀華想要出言相勸,太子卻抬手制止,道:“這已是最輕的處罰。好了,長途跋涉,孤有些累了,先休息了……”

  他起身要走,腳步卻在下一刻凝滯。

  朱標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他的四皇弟,眾兄弟中最具傲骨的人,竟然在自己面前緩緩跪了下去。

  “江姑娘身為女子,此事又因臣弟平日疏于管教而起,臣弟願意代她受罰,請皇兄開恩。”

  徐儀華覺得腳下灌了鉛,重的連一步都挪不動。

  江月直視著眼前的男子,那個一身水綠色長袍的男子,毅然擋在自己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她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願意為了自己去下跪。

  何況,高傲如他……

  “燕、燕老兄……不要……你不要這樣……”她覺得喉嚨有些堵塞,平日裡輕易就能發出的音節如今卻覺得好艱難。

  她只知道,她不想這樣,她不想看到他低下頭。他應該是最高大最偉岸的,她突然覺得憤怒,也覺得悲傷。

  “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這不是自己的本意,她想不出別的話語,只能一味的重複枯燥的發言。

  朱棣雙唇緊閉,面沉如鐵,一言不發。

  太子朱標漸漸平復了心情,他頗為意外的看了看朱棣和江月,片刻道:“四弟,想不到你……”他頓了頓,突然笑道:“都起來吧。允恭,放開她。”

  徐允恭鬆開手的一瞬間,江月幾乎是撲了過去,她一把抓住朱棣的手臂,艱難的站起身,固執的將他扯了起來。

  太子朱標目光閃動,溫和道:“四弟,改日孤再與你下棋。”

  朱棣低頭恭敬道:“送太子殿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4:59

第七十八章 驟然的相逢

  太子帶著徐允恭離開,朱棣依然沉默。

  江月卻怒目而視,語氣頗為憤怒,道:“燕老兄!你又沒錯,為什麼要下跪?錯的是他不是你!”

  朱棣緩緩看向她,目光複雜難懂,片刻道:“多謝你的好意,但以後請你不要做這些多餘的事。”

  他的冷漠刺痛了江月的眼,她不可抑制的嘲笑,道:“我多餘?是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我明白了。錯不在你,也不在他,錯的是我!是我多管閒事!我多餘!”她的聲音愈發憤怒。

  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江月無法理解,朱棣和太子是親兄弟啊,可他們卻在表面上說著虛偽的臺詞,表演著兄友弟恭的戲碼,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是步步為營、再三斟酌。

  她不想看到朱棣被欺負,她印象中,從相見第一天起,她的燕老兄就是她所見過的最高大的男子。

  他雖然不愛說話,但卻面冷心熱,是個溫柔的人。他為了百姓盡心盡力,他縱容自己的任性,原諒自己闖的禍,安慰自己的寂寞。

  他應該永遠英武高大,所以,她無法忍受眼看著他低下高貴的頭。

  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為了他而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出言不遜。

  但他,卻說自己多餘……

  “真想不到,在你眼裡,我竟然是多管閒事……”

  她語氣受傷,心裡難過,神色也是一片哀傷。她轉身要走,反正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她要走,他卻在這時突然開口,聲音竟然比她還要憤怒,“你什麼都不明白!剛才那種情況有多危險你知道麼?我有多擔心你知道麼?你做了多麼危險的事你知道麼?萬一真的惹火太子,後果是什麼你知道麼?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懂事一點?!”

  江月驀然回首,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波紋不再平靜,像一池熱浪席捲而來。

  她覺得,他似乎用盡了氣力,而她卻實在不懂,他為何如此憤怒。

  “可是……”可是她確定一點,“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只知道人應該為自己活著!我不明白什麼君為天子神聖不能褻瀆的,我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教育,所以我不懂……我不要懂……我不想懂!”

  江月為朱棣的話動容,不想再和他對峙,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動搖,自己會變得陌生。這個陌生的時代,她不要去思考,更不要去接受,自己不是這裡的人,永遠也不會變成他們這樣,永遠也不要!

  她逃也似的離開,逃開命運,留下情緒激動的朱棣和不知所措的徐儀華。

  徐儀華望著江月離開的背影,抑制不住的淒然一笑,剛才那一幕,自己竟然完全無法插足……

  爺的失控,與自己無關,也不是自己可以阻攔的……有什麼事,從剛剛那一刻,開始改變了。

  江月一路跑,她想逃離這裡,她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

  她順從自己的本能跑到清羽閣,遇到事情找小羽,這是江月這幾年養成的習慣。似乎打從他們一起出國開始,葉羽就充當了照顧他們的角色,包括另外幾個同住的男生,大家都很信任小羽。

  葉羽是他們所有人最依賴的人,他們認為,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江月如往常一樣沖進清羽閣,正巧撞上要出門的葉羽。

  她本能的緊緊抱住迎面走來的白色身影,莫名的擁抱和突然的衝撞顯然讓葉羽措手不及。

  “小羽……”

  江月的聲音悶悶的襲來,不似她平日裡的耀武揚威,而是帶了些淡淡的委屈。

  “月?”葉羽自然的拍拍她的背,雖不明白為什麼,但第一反應就是去安撫她,“怎麼了?”

  江月遲疑了下,然後在他懷裡悶悶地說:“有人欺負我……”

  “誰這麼大膽?敢欺負我們一向胡作非為的江大小姐?不要命了吧他!不過……江大小姐,你快勒的我喘不過氣了……求放過!”

  江月不滿的哼了兩聲,抬頭狠狠瞪了過去。

  葉羽微微一笑,輕輕拍拍她的頭,問:“到底怎麼了?跟我說說。”他的語氣就是讓人很安心,讓人不自覺的相信,他就是可以讓他們依靠。

  江月緩了緩心情,慢慢鬆開禁錮小羽的雙手,簡單的把剛才的事敘述了一遍。

  “你是不是也覺得,是我的錯?”她看著沉默不語的葉羽,秀眉皺起表達不滿的弧度。

  葉羽微微一笑,搖頭道:“不,你沒錯。”他的聲音柔和而平靜:“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它不該讓你來到這裡。”

  “可是我們來了啊……也走不掉了……”

  葉羽報以清淡的微笑,似有感歎的說:“快了,想必,你很快就可以離開了。”

  “什麼?”江月不解地問:“你怎麼知道?”

  葉羽但笑不語,他將雙手攏入袖中,意態閒適,道:“我還要去楓羽軒,要不要一起?”

  江月不滿的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道:“又賣關子!本小姐才懶得陪你去!回去睡覺了我!”

  葉羽一路想著江月的話,想必剛才中極殿的鬧劇已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不禁皺起擔心的眉,晚上回去定要囑咐她,太子在的這些日子一定要老實些。

  不過……也多虧這場鬧劇,想必朱棣也已經動了送走江月的念頭,也許反倒是利大於弊。

  葉羽在楓羽軒門前停下腳步,有些意外的看著站在門前的唐雲。唐雲是丘福的手下,表面是楓羽軒的夥計,實際上專門負責葉羽在楓羽軒時的安全。

  今天他怎麼等在外面?

  葉羽的疑問似乎被唐雲看破,他抱拳行禮,道:“羽少爺,今日有貴客。”

  “嗯?”一下子沒明白,葉羽快速的頭腦風暴了一下,北平還能有什麼貴客?難道是哪家的爺閑得無聊過來串門子?不對不對,哪家的爺也沒有膽子擅離封地來串門啊。難道是京裡來的人?可聖旨裡也沒提到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啊。

  唐雲側身推開門,低聲道:“由於這位貴客,咱們今天得歇業一天了。”

  葉羽更加狐疑,這麼大牌的貴客?難不成勞模朱元璋親自體察民情來了?開玩笑吧?

  強烈的好奇心催促著他進去揭開謎底。正這麼想著,他信步走了進去。

  房內柔和的光線沾染上他雪白的衣衫,伴隨著細碎的陽光,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映入葉羽的眼眸,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魔咒似的,將他牢牢釘在原地,想要繼續往前走,卻怎麼也動不了。

  原本覺得再也不會見面,但在已過了一年半的如今看來,她的容顏還是那樣熟悉。是因為自己每天都會看那張照片麼?還是因為這張絕美的容顏每晚都會闖進自己的夢境中呢?

  不論是因為什麼,像如今這樣毫無預警的見面,都足以在瞬間擊碎葉羽的理智,讓他無法思考。

  那纖細的身影步步靠近,絕美的臉上掛著迷人的笑容,好聽的聲音慢慢在身前響起:“好久不見。”

  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人重合,讓葉羽的大腦發出了警戒的信號。

  他微眯起眼睛,盡全力收集著四散的理智,努力恢復著喪失的思考力和判斷力。

  “公主殿下。”看著再熟悉不過的眼,小羽的喉頭滑動了一下,似乎想再說什麼,但始終堵在裡面,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還是很冷淡呢……憐香在心裡無奈的笑笑。

  她的聲音柔美和篤定:“這次來,有很多事想要問你呢。不過沒關係,我今天把這裡包下來了,我有一整天的時間讓你告訴我。”

  葉羽深吸了一口氣,眼前的憐香,似乎跟一年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似乎更成熟了。

  楓羽軒內,憐香坐在桌前等待,她的貼身婢女初美站在她身後,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一旁忙碌的葉羽。

  忙了一陣,葉羽終於端出一個託盤,上面擺著三個杯子和幾碟精緻的小菜,雖不豐盛卻是琳琅滿目。

  “長途跋涉,草民做了幾味可口小菜為公主洗塵,還望公主殿下莫要嫌棄才好。”

  他一如往昔的溫和語氣,憐香卻察覺到熟悉的疏遠。

  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但她依舊笑道:“葉大哥的手藝自然是不會差的。”

  葉羽淡淡的笑,將杯子遞給憐香和初美。

  初美有些驚喜的看了眼憐香,問:“還有我的?”

  葉羽但笑不語,憐香已道:“自然,在楓羽軒可沒這許多規矩。初美,一切如常,葉大哥不是外人。”她抬頭對葉羽燦爛一笑,“對吧葉大哥?”

  “呃……”葉羽恍惚了一下,忙笑道:“草民不敢,公主殿下不嫌棄罷了。”

  初美長出了口氣,一下子坐在憐香身側的位置,抱怨著:“奴婢以為在外面都得時刻醒著神兒想著規矩呢……”她不同於錦霞,是個被憐香慣壞了的調皮丫頭。

  葉羽一陣訝異,想不到憐香平日治下如此的……寬鬆?

  看到葉羽略略驚訝的神色,初美對他吐了吐舌頭,端起杯子喝了起來。

  憐香笑道:“葉大哥不必驚訝,初美與小霞不同,從不是拘謹的性子。平日在我宮內,也是允許她們倆稍稍放鬆些的。”

  這好像已經不是稍稍放鬆了一點兒吧……上次見的是那個性子嚴謹的錦霞,還不覺得什麼,如今見了調皮的初美,葉羽就不禁在內心吐槽這位公主也實在是有些不拘小節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5:00

第七十九章 逃避

  一旁的初美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水,驚喜地問:“這是什麼?真好喝!”

  葉羽一笑,答道:“我自己榨出來的草莓汁,這個季節草莓正盛,我親自帶人去摘回來,鮮嫩多汁。”

  初美笑嘻嘻的對憐香說:“公主公主,這個真好喝,你快嘗嘗。”

  憐香對她寵溺一笑,道:“我上次過來就已經嘗過了。”她抬眼看向葉羽,“葉大哥會的東西可多了,這才不過九牛一毛而已。初美,今天我們可有口福了。”

  初美歡天喜地的應道:“太好了!就知道跟著公主出來玩兒最好了!今年終於輪到我了,上次聽小霞回去說的我好想來啊!葉公子你好,我是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婢和最忠實的守衛者,我叫初美。早就聽說你廚藝高明,又博學廣知,久仰大名!”

  葉羽被初美過於熱情的打招呼逗的笑出聲來,這還是他在這個時代見過的最放得開的姑娘。

  他眯著眼睛沖初美舉起杯子虛碰了一下,笑道:“初美姑娘說的我都臉紅了,我叫葉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初美驚喜的舉起杯子,開心道:“啊,葉公子太客氣了。嘿嘿,你人真好,難怪錦霞提起你都是一臉崇拜呢!”

  葉羽得意的大笑,他拿起筷子為初美加了菜,道:“哎喲,真的啊?錦霞姑娘真這麼說?她每次看見我都一副很嫌棄的樣子,也不愛說話,我一直以為她特不待見我呢!”

  初美咯咯的笑,說:“她就是那個樣子,死板著臉,葉公子別介意。她是老古板,我可不是,葉公子這樣瀟灑隨性的男子我在宮裡可沒見過呢!”

  葉羽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贊道:“哎喲!小美姑娘真是太敞亮了!”

  “你們兩個……”突然被晾在一旁的憐香無奈的開口,“這相見恨晚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啊……”

  猛地反應過來憐香坐在身邊,葉羽尷尬的笑了一下,剛剛一高興又開始原形畢露了,在憐香面前他不想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初美則問:“公主,奴婢可以和葉公子討教些問題麼……”

  看著小丫頭眨巴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憐香只有認輸的點頭,“好,早就看你那麼好奇,想問什麼都問吧。”

  葉羽偷偷撇了撇嘴,怎麼都覺得憐香這話是不自覺的做起自己的主了,他在心裡歎了口氣,耐著性子一一解答著初美關於飲食方面的問題。

  本來想著混過這個下午就算完事了,頂多吃完晚飯,公主大人也就該回燕府了吧。

  可葉羽卻低估了公主的固執和燕的承受能力。

  “什麼?你們要留下?今晚?”吃過晚飯的葉羽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主僕二人。

  葉羽覺得這一定是老天開的玩笑,不會有公主可以夜不歸宿的,即便她想,她的親人僕人下人統統都不會同意的。

  但是……

  “對啊,葉公子,公主不是早就說過一天都會在這裡嘛!”初美眨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理所當然的說著。

  葉羽深吸一口氣,道:“呃,公主,草民認為,爺他不會同意的。妃嫂子他們都會擔心你的……”

  憐香沒有理他,而是走過去打開門,對外面喊了聲:“進來吧。”

  不知道躲在哪裡的朱能突然出現在門口,對憐香恭敬行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他的出現並不算奇怪,畢竟朱棣不會放任憐香獨自在外面不管。

  憐香沖葉羽挑挑眉,對朱能說:“我四哥的命令是什麼?”

  朱能恭敬回答:“保護公主殿下,直到確定殿下安全為止。”

  葉羽連忙跑過去對朱能說:“朱護衛,你來的正好,快帶公主回去!”

  朱能卻道:“公主殿下現在很安全,屬下任務已經完成。”

  “不是……”葉羽愣了愣,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屬下該回府覆命了。”朱能依舊一板一眼的回答著。

  “等一下!”葉羽覺得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朱護衛,我二哥不會同意公主留下的!你是不是搞錯了!”

  “爺說過,只要羽少爺在,楓羽軒就是安全的地方。”

  葉羽哭笑不得,拉著朱能無奈地問道:“你覺得我不是一個潛在的危險嗎?”拜託,真放心公主大晚上和一個男人單獨相處?雖然初美也在,但她關鍵時刻的戰鬥力是負數吧……如果自己真的變成大灰狼,她頂多只能算是大灰狼用餐完畢後的甜點。

  看著葉羽連自己的人品都搭上了,朱能沖他露出了十分少見的笑容,斬釘截鐵地說道:“爺說過,羽少爺的人品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這下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朱棣的心可真大啊。還是他認為自己是個可以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輕易放過到嘴的小白兔的有某些缺陷的大灰狼?

  看著眼前朱能和初美幾乎保持一致的笑容,還有憐香得意的神情,葉羽才發現自己錯了,在他們眼裡,自己才是小白兔。

  “好吧,隨便吧。”丟盔卸甲,葉羽撫額長歎,自己真心被朱家兩兄妹打敗了。

  送走朱能,又幫憐香和初美安排了房間,葉羽坐在門前臺階上搖頭歎息。

  “怎麼這麼多煩惱啊?總是歎氣。”清脆而熟悉的聲音突兀的傳來。

  葉羽下意識轉頭,憐香正站在不遠處,歪頭看著自己。

  “沒有啊,只是……沒太搞清楚狀況。”葉羽靠著門板撇了撇嘴。

  憐香隨意坐在他身邊,手臂環上膝蓋,扭頭對他笑道:“有什麼搞不清狀況的?我早上就和四哥打好招呼了。他知道我是來找你,囑咐了一下就放我出來了啊。”

  葉羽斜眼看她,問:“他就這麼放心?”

  憐香笑著反問:“他是該不放心你?還是該不放心別人?”

  葉羽皺了皺眉,道:“都該有吧。”

  “我和我四哥都很信任你,至於別人,若是有危險,你會保護我不是麼?”她的笑容無懈可擊,如同溫暖的瞬間擊中葉羽的心。

  無奈的撇撇嘴,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開,只得道:“早點休息吧,今天剛到北平,還沒好好休息過吧。”

  葉羽試圖結束兩個人的談話,但憐香明顯不這麼想。

  “我不累,現在也還早啊。”

  葉羽無奈,又問:“小美姑娘呢?”

  憐香皺起秀眉,只盯著他看,也不作答。

  葉羽見她始終盯著自己,不自覺乾咳一下,道:“公主殿下,幹嘛一直盯著草民看?”

  憐香看了很久,把葉羽看得別過臉去,再不敢和她對視。

  “我只是在想,葉大哥對待不同的人態度還真是不一樣。”

  葉羽沒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探尋的看向她。

  “小美小美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和初美認識很久了呢。”

  冷不防的聽到這麼一句話,葉羽嚇了一大跳,他看向憐香的眼神迷茫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憐香抱著膝蓋,低頭看著地面,緩緩道:“為什麼你對初美都可以這樣親近……可是對我,卻那麼冷淡呢……”

  葉羽不防她突然這般問,心中突地一跳,腦子裡亂成一團,怔怔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自從那次一起看煙火之後,你就突然對我冷淡了下來。雖然你不說,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知道,你是躲著我的。”

  月光如銀,但葉羽卻全然沒了欣賞的心情。到底還是來了,她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他沉默以對,片刻後,只如常般微笑應答:“公主殿下多心了……”

  她默然良久,忽然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道:“你就是不肯說麼?”

  葉羽表情有一瞬的凝滯,緊接著又換上平日裡的玩世不恭,用無所謂的語氣說著:“因為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啊。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竟然讓公主誤會了。我那幾日頭疼的老毛病犯了,窩在家裡養病而已。我這人散漫隨性,今天有興致就出去逛逛,沒興致就窩在家裡,我並未費心在意的事,公主又何必多心呢。”

  看著他毫不在意的神色,憐香只覺得溫度在驟然間降低,慢慢的,慢慢的,她浮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哀傷的沉默橫在兩人中間。

  仿佛過了很久,葉羽突然笑道:“草民要去弄點兒夜宵,公主殿下要不要嘗嘗?”

  憐香注視著他的笑,蹙著秀眉別過臉去,緩緩站起身道:“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一個人享受夜宵吧。”她懊惱的快步離開,氣他的不在意,也氣自己的不爭氣。

  只是,她沒有看到,在她轉身的一瞬間,葉羽嘴角那瞬間變得黯淡的弧度。

  ※※※

  春日的下午溫暖舒適,庭院裡漸漸開放的花草樹葉,此時啞然寂靜,似乎窗外的一切都不在同一個空間裡。

  朱棣獨自一人坐在東暖閣內,手裡攥著憐香帶過來的密旨,很是煩悶。雖說是密旨,但其實只是被退回來的摺子。

  馬皇后的忌日在八月,朱棣上疏希望今年可以入京去太廟拜祭母后,卻被朱元璋再次駁回了,理由是守邊藩不得輕易離開封地,祭拜由太子主事就好。

  朱棣心裡很難受,他出生時就沒有見過生母,自小由馬皇后一手帶大,對馬皇后的感情甚至遠遠大於生母,如今自己卻連祭拜都不能去。那個人是太子,事事占優也就罷了。可為什麼就連祭拜母親這種事,都只有他有資格?

  朱棣難掩心中的難過和憤恨,如果說之前面對種種不公平,他只是有些小抱怨。那此刻,面對多年來祭母無望這個事實,朱棣第一次在心裡產生了憤恨。

  太子,太子……太子是個什麼東西!

  雙拳緊握,死死攥住手中的奏摺。朱棣只覺得所有的不公都壓抑在自己胸口,找不到出口。

  他冷著臉,將手裡的奏摺撕碎扔了出去,又順手揚起手邊的茶杯,狠狠的向牆上摔去。

  “啪!”的一聲,清脆刺耳。

  一直守在門外的朱能聽到聲音趕忙開門沖了進來。

  沖進屋裡的朱能一眼就看到坐在書案後面的朱棣,光線有些暗的東暖閣內,朱棣的臉色比光線更加陰暗。朱能倒抽一口涼氣,平日裡喜怒不形于色的爺如今臉繃得更加緊。

  朱棣靜靜的看著沖進門來的朱能,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良久,他突然站起身徑直走了出去,只丟下一句話給朱能,聲音冰冷而沙啞:“本出去走走,你別跟著,今日的事不要對妃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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