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88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2

第二百章 百步穿楊

  由於一路上的顛簸,再加上又都喝了點兒酒,幾個人沒多久便各自回房間準備休息。

  憐香看上去好像挺沒精神的,葉羽幫她打了水洗澡,然後說有事兒找夏空一趟,就出了臥房。

  夏空這會兒正拿著酒杯在院裡的長廊下坐著,她一向是酒量好的,所以即便看上去喝了挺多,但眼神依然清明。

  葉羽走到她身邊坐下,拿著自己手裡的酒杯輕輕碰了碰她的杯,笑道:“看來就咱倆精神最好啊。”

  夏空沖他笑笑,道:“怎麼不去陪你家公主。”

  葉羽喝了口酒,不答反問:“我就不能跟朋友好好喝兩杯。”

  夏空沒再說什麼,只是跟他碰了碰杯,喝掉杯中的酒。

  葉羽拿著酒罈給她倒上,然後說:“說實話,也是有事兒叫你幫忙。”

  夏空看都沒看他一眼,只問:“什麼事兒。”

  葉羽露出滿意的笑容,說實話,他雖然跟藍磬關係最鐵,但夏空卻是無形中和他有很深默契的人。有時候彼此間不需要說太多,也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後天,你去校場,跟一個神箭手比射箭。”

  葉羽說的滿不在乎,夏空卻微微一怔,問:“我去比射箭。軍中是不讓女子去的吧。”

  葉羽笑道:“是不讓女子去。一是怕女子亂了軍心,二是女子不如男子有力,三是軍中全是老爺們兒,有女人不方便。但是,我想的卻是,如果一群老爺們兒,還比不過一個女子,那你覺得這會不會大大刺激他們的自尊。”

  夏空怔怔聽他說著,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

  葉羽繼續說著:“我今兒下午去了趟軍營,我聽說石頭在的時候,涼州衛是威震整個西北邊陲的雄獅。然而我今天一看……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葉羽在夏空面前伸出四根手指,然後頗有些痛心疾首的說:“一塌糊塗。”

  夏空呵呵一笑,道:“有這麼誇張麼。”

  葉羽只搖頭歎息,“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們簡直是毫無軍心可言,整天三五個一堆兒圍在一起打牌,我要再不刺激一下他們的自尊,怕是無法挽回了。”

  夏空沉吟著想了想,最後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自己不是箭法更好。”

  葉羽嬉皮笑臉的說:“女子去贏了不是更能沉重的打擊他們。”

  夏空一時無語,最後繳械投降,說:“去倒是沒問題,但是這個時代的弓如果太緊了,我可沒把握拉開。”

  葉羽只說:“沒事兒,我事先給你挑一把弓出來,保證你用的了。”

  “既然這樣,那我就幫你一把。”夏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笑道:“別忘了給我好處費。”

  葉羽也幹掉杯中的酒,說:“事成之後,必然會給你好處的。”

  夏空邪笑一下,說:“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兩日後的涼州衛校場,鄭天琪是個受承諾的,他早早召集了涼州衛的全體將士,在校場上等待。

  葉羽來到這裡的時候,看到已經列隊完畢的涼州衛軍士,心裡還算是有些滿意。他這一次故意來遲了一點兒,也是為了要看看,鄭天琪是否有為一軍主將的能力。若他連在一定時間內將軍隊整齊的能力都沒有,那今天的這場測試也就真是沒有意義了。

  葉羽背著手走上點將台,那樣子就活像是閱兵的元帥,他身後跟著楊澈和夏空。

  夏空此時依然是平日裡的綠色衣衫,只不過由一貫的右衽長衫變成了束身的緊衣,長髮也沒有佩戴平日裡麻煩的頭飾,只是簡簡單單紮了個馬尾,看上去十分的幹練。

  葉羽像模像樣的看了看全軍將士,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是誰,想必鄭僉事已經告訴你們了,今天召集你們所有人,就是要讓你們做個見證,若今日鄭僉事輸給我,他就必須要當涼州衛的新任指揮使。”

  葉羽這話一出,下面的將士們全都是一片譁然,開始各自交頭接耳起來。

  他們只聽說過被降職尋死覓活的,真沒聽說過升職還得被領導逼著的。

  鄭天琪緊繃著一張臉,他什麼都沒說,抄起自己心愛的弓就向箭靶處走去。

  葉羽卻站在原地,說道:“等一下鄭僉事,我話還沒說完呢。”

  鄭天琪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單純的射中箭靶太沒意思,我們換個玩兒法。”葉羽背著手慢悠悠向箭靶走去,說:“我們在箭靶上面畫上環數,最後數著環數來。”

  “環數。”鄭天琪不太明白葉羽的意思。

  葉羽笑而不答,只叫楊澈拿了筆墨過來,然後他挑中一個箭靶,拿著筆在上面一圈圈的畫著。

  “最中心是十環,然後這樣依次降下去,最外圈只有一環。”

  葉羽畫完了箭靶後叫楊澈舉著箭靶隱藏在校場中的一些障礙後,然後笑眯眯地說道:“阿澈會隨時出現在校場中的任何位置,到時候只有一瞬間可以捕捉到箭靶並且射中箭靶。同一只箭靶,咱們用的箭羽毛的顏色不同,到時候按照中靶的數量和環數來計算誰勝利。”

  鄭天琪皺了皺眉,他從未聽過這樣的玩兒法,不過最遠的一百五十步,應該還算是在自己的接受範圍之內。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葉羽讓楊澈拿了把弓和裝了十支箭的箭壺出來,遞給夏空,說道:“交給你了夏空。”

  鄭天琪本已經拿著弓箭入場,但聽到葉羽讓那名一直沒說話的女子出戰,登時就火了。

  “總兵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羽已經準備去一邊兒喝茶看熱鬧了,他狐狸般的笑道:“什麼意思。比箭啊,還是說……鄭僉事沒把握贏過我這個朋友。”

  鄭天琪現在特別想把葉羽這個傢伙揍一頓,尤其是看到他臉上那欠揍的表情後。

  “鄭僉事,請吧。”一直沉默的夏空終於開口了。

  雖然心裡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但鄭天琪還是妥協了,畢竟夏空已經在場內做好了準備,人家女孩子都已經這樣了,自己已經是下不了臺了。

  硬著頭皮跟夏空並排站在場中,鄭天琪覺得十分不自在,不過他倒是並沒有把夏空放在眼中,畢竟一個女孩子能懂什麼射箭。

  只是,當楊澈舉著箭靶突然出現在場內的瞬間,鄭天琪就徹底後悔自己的輕敵了。

  因為,耳聰目明的夏空,在箭靶出現的一瞬間,彎弓搭箭完美的射中了靶心。鄭天琪在慌亂之中匆匆忙忙射出一箭,雖然也命中,但畢竟顯得沒有夏空從容有餘。

  鄭天琪有些發怔的看看夏空,這個女子表現出來的身手和冷靜,讓他有些不敢置信。

  過了片刻,楊澈的箭靶突然又出現在校場中。這一次鄭天琪不敢怠慢,他屏氣凝神專心應付,倒是比夏空更早一步射中了箭靶。

  鄭天琪露出得意的笑容,夏空心思不亂,只是靜靜的站在場中,等待著楊澈一下次的出現。

  兩個人的箭壺中各自有十支箭,射完十支就算結束。

  夏空的表現讓葉羽十分的滿意,她幾乎每次都在一瞬間就發現了楊澈的蹤跡,只是她畢竟是女子,動作總是比鄭天琪慢上一步。

  他們都是目力奇好的人,如今已經射完了第九支箭,按照現在的環數來看,可能是鄭天琪將將領先一點。

  夏空凝眉想著,若是這最後一箭還是按照正常情況去發揮,那麼自己大概會在總環數上輸給這位鄭僉事。

  腦子飛速的轉著,夏空是個做出承諾就必然要去兌現的性子。她既然已經答應葉羽幫他贏了這個鄭僉事,那麼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去做到。

  自己的思考了一下,夏空心裡突然有了主意。於是,她不著痕跡的向鄭天琪靠近了一些,就站在他的旁邊,和他幾乎保持動作一致。

  楊澈第十次出現在校場中的時候,鄭天琪率先做出反應,只見他彎弓搭箭,瞄準箭靶射了過去。

  鄭天琪現在心中有些高興,因為他剛剛瞥眼看,夏空似乎是又比自己慢了一步。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更加高興,就見一支箭飛快的沖了出去,向著自己那支還未中靶的箭射了過去。

  鄭天琪在一瞬間感覺到不妙,他似乎突然明白為何夏空剛剛要跟自己拉近距離。

  夏空在自己的身邊,等待著自己最後一支箭射出去的瞬間,她選了最好的位置,用了最巧妙的力度,讓她的箭瞄準自己射出去的箭,在擦到自己的箭之後再正中靶子。

  鄭天琪的最後一支箭由於夏空的干預,只射中了一環。而夏空卻借力打力,她的最後一支箭中了九環。

  葉羽露出滿意的笑,楊澈將箭靶舉到場中,開始數著二人各自的環數。

  所有在場的涼州衛將士全都是見證,最後,夏空以三環的優勢得勝,這讓葉羽十分的滿意。

  鄭天琪傻眼了,所有涼州衛的將士都傻眼了。他們不可置信的看著楊夏空,那個依然手持弓箭一身勁裝的女子。

  身為一名女子,竟然擁有這樣精准的箭術和縝密的思維。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3

第二百零一章 重塑軍魂

  比箭就此塵埃落定,鄭天琪雖然震驚,也不甘心,但他到底之前把話已經說出去了,而且還是當著涼州衛全體將士的面,如今輸了比試,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多說什麼。

  葉羽笑嘻嘻的從點將臺上站起身,然後朗聲說道:“比箭的結果大家都已經知曉,那麼鄭僉事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我們的指揮使,以後你們不要再說什麼‘又沒有人管’這類的話。你們有組織,有紀律,有統帥。”

  聽到葉羽這樣說,底下的士兵們倒是沒說什麼。

  鄭天琪緩步走上點將台,站到了葉羽身邊。

  他環視了一下校場,然後大聲道:“都聽好了,列隊。”

  鄭天琪的聲音頭一次這樣洪亮又充滿威嚴,讓場中所有剛剛還吊兒郎當的士兵們全都不自覺的一震。

  士兵們面面相覷,也許是攝于鄭天琪突如其來的威嚴,一下子竟都愣在原地猶豫了起來。

  鄭天琪看著底下依舊散漫的士兵,瞥眼看了看葉羽,卻見葉羽又坐回了帥椅上,還翹起二郎腿,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鄭天琪心裡一陣陣窩火,他轉頭沖著台下又是一聲大喝,這次比剛剛還要顯得威嚴數倍,“都聾了嗎。本將軍讓你們列隊,都沒聽到嗎,是準備軍法從事是不是。”

  他這句話說的十分的嚴肅,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成分在裡面,再加上他身後那個一直一臉笑意的總兵大人,讓所有人一時間都不敢再怠慢。

  雖然那個總兵大人看上去十分的沒有正經,但說到底也是皇上派來的欽差,又是駙馬之尊,當然是更加不能怠慢的。

  於是,自藍家覆滅之後一直散漫的涼州衛,第一次有了整齊的軍容。

  葉羽露出滿意的笑,他對鄭天琪說道:“鄭將軍,我將涼州衛整肅軍紀的任務正式交給你,一切軍紀軍法沿用之前的,有什麼需要調整的你再單獨報給我,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務必要徹底恢復涼州衛的軍容軍心,不得再像現在一般,你可明白。”

  鄭天琪回身向葉羽行了禮,道:“末將領命。只是……之前的軍紀軍法是……”

  “我知道。”葉羽打斷了他的話,兀自說著:“只要是好的規章制度,無論是誰設定提出的,都應該是我們拿來借鑒的,不管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明白麼。”

  鄭天琪聽到葉羽語氣突然有些發冷,不禁就低頭應道:“是,末將明白了。”

  葉羽滿意的點點頭,轉身準備走下點將台。

  鄭天琪看了看他的背影,總覺得自己心裡憋著一口氣,於是他上前兩步,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早先聽聞駙馬爺經常征戰在沙場之上,奇兵絕謀,無往不利,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今日一見,駙馬爺麾下女子都這般有本事,難怪駙馬爺可以攻無不克。”

  他這話說的好像是不痛不癢,但葉羽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好你個鄭天琪,剛升了官就想給我下馬威。

  葉羽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說我麾下女子這般厲害,好像是我這人打仗還要靠女人一般。

  葉羽腳下步子並未有一絲停留,他走下點將台之後,隨手拿起鄭天琪放置在一旁的弓箭,彎弓搭箭,只瞥了一眼遠處的箭靶,弓弦一松,箭矢呼嘯而出,帶著劃破空氣的咧咧風聲,直直命中遠處的靶心。

  葉羽朗聲大笑兩聲,隨意將手中弓箭拋出,說道:“本官麾下確實能人輩出,都是朋友們抬愛,肯跟著我罷了,倒不是我真的有多大的本事。不過,既然鄭將軍今日輸給了我的這位朋友,那麼就請將軍好好想想,怎樣才能不再輸給別人,怎樣讓你麾下的所有將士都不再輸給別人。”

  葉羽說完這些話,便帶著夏空和楊澈離開了校場,只留下一臉錯愕的鄭天琪。

  鄭天琪怔怔的看向葉羽射中的箭靶,剛剛這一箭,真可以說是千鈞一髮,葉羽事先並沒有絲毫的準備,竟然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一氣呵成,哪裡還像是前兩天那般狼狽。

  鄭天琪現在才在心裡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被耍了。葉羽從頭到尾就不是自己認為的那個無能之輩,更不是靠著一張好看的臉贏得公主芳心繼而飛黃騰達的攀龍附鳳之徒。

  他有頭腦,會謀算,懂人心,更有能力。

  鄭天琪一瞬間就想到了藍磬,當初那個清逸飛揚的藍家軍少帥,也是這樣突然出現,憑一己之力拯救了群龍無首的涼州衛,並帶出了一支威震大明西北邊陲的雄師。

  鄭天琪從這一刻起,再也不敢在心中對葉羽有任何的不滿和偏見。因為,他一向自詡箭術高超,如今竟然輸給了一個女子,而且,葉羽明顯還比那個女子更加厲害。

  ※※※

  楊夏空會射箭,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她一向就是聰明又肯學的性子,什麼稀奇的玩意兒她都多少有些涉獵,弓道自然不在話下。

  他們在現代的時候,葉羽曾經提出要一起去玩兒射箭,藍磬嚷嚷著要去要去,但她實在是太懶,最後找了各種理由反正是沒去成。江月不用提了,對這種東西毫無興趣,你讓她在酒店裡泡泡溫泉享受享受倒是靠譜。當時,唯一跟葉羽去了的人,就是楊夏空。

  夏空天資聰穎,幾乎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一點就透。然而,葉羽在這方面,更是天賦異稟。

  葉羽由於是跆拳道和劍道的高手,所以他對這些東西都有自己自成一門的快速學習方法。

  所以,縱然夏空聰明過人,學得又快又好,但她畢竟是女子,在弓道之上還是不如葉羽的。

  一開始夏空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葉羽偏偏要讓自己來進行這場箭術的比試,明明他比自己更加的勝任。

  然而今日的事情看下來,葉羽的做法果然是最正確的,可以一舉收穫涼州衛上下所有軍心,讓他們在一瞬間體驗到那種男人的自尊被挑戰的挫敗感,從而激發出更多的潛能。

  回到總兵府後,葉羽往太師椅上一躺,一派悠閒自在。

  憐香過來問他:“怎麼樣今天。沒出什麼亂子吧。”

  葉羽沖她嘿嘿傻笑,說:“放心吧,你老公我是誰。怎麼可能出亂子。”

  憐香見他沒個正經,啐了一口不再理他。

  廳中此時除了他們二人再無旁人,葉羽輕輕拉過憐香的手,溫和說道:“此間事情定了之後,我帶你出去逛逛,可好。”

  憐香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問道:“去哪裡。”

  “嗯……”憐香用手指點著下巴,思考片刻說道:“成都吧,我聽笙兒說,上次你們去那裡吃了特好吃的火鍋,我也要吃。”

  葉羽啞然失笑,拉著她的手,點頭道:“好,就依我的公主殿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入夏了,這一個月以來,鄭天琪一改往日裡事不關己的態度,變得勤勤懇懇了起來。

  他找出藍磬當初制定的軍紀軍法,一條條的研讀下來,取其中緊要的迅速在軍中實行,把規矩立了起來。

  所有的政律法條,都需要審時度勢,針砭時弊,有些條律放在眼下不是太合適,鄭天琪每每發現問題,便主動跑到總兵府找葉羽詢問商談,葉羽這個總兵倒是當得逍遙自在,他怕熱,就從未出過門。

  不過,儘管葉羽總是一副懶散的樣子,但鄭天琪越是跟他接觸,就越是心生佩服。

  比如,鄭天琪曾經就軍權集中這個問題向葉羽提出自己的觀念,他覺得葉羽作為總兵,應該經常到校場跟將士們交流。

  葉羽卻笑著說:“跟將士們交流親近自然是應該的,但是鄭將軍,千萬別忘記,你才是涼州衛的一軍統帥。”

  鄭天琪微微一愣,“這……”

  葉羽說道:“我是總兵,奉聖諭總理西北軍務,但是我不是涼州衛的統帥。鄭將軍,我作為總兵,只需要管你一個人就好了。而你,身為涼州衛的統帥,也不應該面面俱到事事親力親為,你提拔起來的一些將校,應該多給他們權力,讓他們學習管理自己手下的兵,而不是讓你一個人什麼都管到了。”

  葉羽的手指在桌上隨意的點著,“一個人,再有能力,他也不過只是一個人。你身為統帥,能管幾個將校足以,而他們身為將校,應該管好自己手裡的千夫長,百夫長,十夫長。這叫什麼。權力的釋放。然而,這樣的釋放,雖然看上去似乎是放權了,實則卻是實實在在的權力集中。因為你不需要再累死累活的去管所有人,你只需要管幾個人就可以了。我這麼說,你能明白麼。”

  鄭天琪怔怔的聽著,在心裡仔細品味葉羽的話,他一時間雖然無法徹底理解透徹,但卻從心底覺得,這位年輕的總兵大人確實是位很有想法很有深度的人才。

  就這樣,鄭天琪每每有了問題便跑來問葉羽,一個月的時間,他竟然真的恢復了涼州衛的軍紀。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4

第二百零二章 走狗烹

  葉羽在西北呆了差不多兩個月了,現在涼州衛經過一番整頓,已經跟兩個月前大不一樣了,雖然軍力一時無法回到鼎盛時期,但只是這兩個月的時間就有這麼大的轉變,已經讓葉羽十分欣慰了。

  假以時日,涼州衛上下齊心,定然可以回到鼎盛時期。

  如今已是盛夏時分,但西北並不十分炎熱,葉羽想著最近涼州衛的事情已經大致告一段落,決定履行承諾,帶憐香去成都玩一玩。

  葉羽要帶憐香出去,江月和夏空自然也要去,楊澈和楊雪笙說不放心,嚷嚷著也要跟著。

  葉羽大感無語,扶額歎息道:“你們這幾個跟屁蟲,就不能讓我跟我媳婦兒單獨出去玩一趟。”

  江月說:“不行,你們去成都,我們在西北喝沙子,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楊澈說:“少爺帶著公主兩個人,身邊沒有護衛怎麼行。”

  楊雪笙說:“少爺,你的身體還沒有徹底痊癒,我自然得跟在身邊。”

  楊夏空看了看葉羽,只說:“他們仨肯定會跟去,我一想,那我也去吧。”

  葉羽:“……”

  憐香在一旁笑的開心,說道:“那就大家一起去吧,人多熱鬧又開心啊。”

  最後,英明神武的駙馬爺終究還是拗不過這些人,舉白旗投降,決定帶他們所有人一起去。

  決定了行程之後,葉羽開始跟鄭天琪交待一些事情,確保自己不在的時候涼州一切軍務不能出亂子。他畢竟是奉旨來戍邊的,若是擅自離開涼州本已經有些不妥,不過好在他是駙馬,朱元璋知道後頂多斥責兩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定好了行程,葉羽開始著手收拾行李,出趟遠門不容易,尤其現在還沒有飛機和高鐵。

  就在這幾日,京裡的明詔傳達到了,葉羽起先還以為有什麼事,哪知只是昭告天下的布達。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忤逆犯上,獲罪下獄,已經褫奪一切職位和殊榮,壓入天牢等候處斬。

  起先聽到這則消息,葉羽先是驚訝了一番,蔣瓛是朱元璋親手培植起來的特務頭子,深得朱元璋的信任,怎會突然獲罪下獄。

  不僅如此,朱元璋還在給蔣瓛定罪之後不久,便下達了裁撤錦衣衛的命令。這讓葉羽更是心中唏噓,錦衣衛是朱元璋建國後最信任的機構,為他探聽到了數不勝數的消息,即便這些消息真假難辨,但畢竟為他除掉了許多的眼中釘,胡惟庸和藍玉都是死在錦衣衛手中。

  不過仔細想想,葉羽也能明白錦衣衛這樣的下場是為什麼。或者說,已經註定錦衣衛定然會有這個下場。

  狡兔死,走狗烹。

  這一向是高位者最擅長的事情。

  朱元璋當初建立錦衣衛,基本就是為了要制衡朝中的權貴們,而如今,跟隨他打下大明江山的那些老臣和名將,基本已經死傷殆盡,沒剩什麼了。

  錦衣衛的作用,明顯比當初要小了很多。況且,自己江山一定,未來皇太孫繼位,是要做一個仁慈之主的,錦衣衛這樣的陰險機構存在與否自然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一切陰險黑暗都讓自己來背負,朱元璋是打算留給朱允炆一個絕對清明的江山。

  要說起來,朱元璋也真是夠狠了,他給蔣瓛安插的罪名,竟然是勾結藍黨。

  要知道,藍玉就是被蔣瓛搞死的,你說他勾結藍黨,那他當初為什麼要把藍玉給整死。

  值得讓人推敲的是,蔣瓛這次勾結的所謂藍党叫葉升。

  這個葉升不算什麼太有名的人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然而,他卻在藍玉案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若非他一紙所謂自首的供狀揭發許多藍玉的大不敬之語,朱元璋何至於如此快的對藍玉動手。

  葉升和蔣瓛原本是有些交情,而葉升其人還有著另外一個身份,他出身藍家軍,還與涼國公藍玉有姻親。

  這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姻親,原本是連朱元璋都不知道的,但不知道為何,這次卻走漏了風聲。

  有人在朱元璋面前,不小心說溜了嘴,“奴才聽說,靖寧侯葉升和藍賊還有些姻親呢,真想不到,他竟然還是藍賊謀逆的首告。”

  朱元璋當時臉色就不好了,在他現在已經十分偏執的內心裡,與藍玉稍稍有一些關係的人,都免不了是“藍黨”。

  葉升當初出面“首告”藍玉,只能說明他出賣了藍玉,卻不能說明他日後不是一個威脅。

  “奴才還聽說,自從藍玉案之後,錦衣提督大人跟葉侯爺走的挺近的,顯然是因為那件案子結下了些關係吧。”

  朱元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蔣瓛的忠心,朱元璋其實一直都是相信的。即便他在宮中經常聽到許多不好聽的話,但是他還沒打算這麼快就動蔣瓛。

  然而,現在給自己沏茶的小太監的話,卻讓朱元璋打心底開始警惕起來。

  他可以容忍蔣瓛偽造證據,可以容忍他濫用私刑,那是因為他知道,蔣瓛做這些都是在為君分憂。可是,若蔣瓛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隱瞞,那麼在他心底的效果顯然就在一瞬間不同了。

  這個小太監說完這些話後,也不再多逗留,把茶奉好之後,便默默退了出去。

  這個人,就是李興。

  陳景守在坤寧宮殿外,他見李興出來,往裡面探了探頭,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

  “你小子,又跟陛下亂說了什麼。”

  李興是陳景的徒弟,無論他自己有什麼心思,但在陳景面前還算是恭敬的。

  “師父說哪裡的話,我可沒亂說什麼,陛下不知道怎麼了,最近心情好像一直不好。”

  陳景不覺有疑,只歎息道:“何止心情不好,這身子也是一天天的不如之前了。”

  陳景搖搖頭邁步走進坤寧宮,李興見師父走了進去,他低著頭往外走,唇角露出一抹得意又不易察覺的笑。

  李興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就寫了一封短信,然後綁在一隻雪白的信鴿上,偷偷的放了出去。

  京城北郊的山上,一座茅屋中,一個黑衣男子撿起一隻信鴿,解下它腳上的信件。

  黑衣男子看完後,輕笑著對他身後的人說道:“蔣瓛算是徹底完了,葉升也已經在劫難逃。接下來,就是等著了。”

  “少主,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那黑衣人正是一直隱藏在京城附近的夜殤,她冷笑一聲,道:“李勝,你找機會,把手裡所有的藥都交給李興。然後就沒我的事兒了,到山東去,準備下一步動作。”

  李勝向她行了行禮,道:“屬下明白。”

  夜殤決絕的轉身,露出更加陰狠的冷笑,喃喃道:“朱元璋啊朱元璋,我要你為你的決定和所作所為付出巨大的代價。”

  李勝怔怔看著眼前的人,一時間難以反應過來。

  他是自洪武二十一年開始就跟隨在藍磬身邊的,雖然她現在變成了夜殤,但是李勝還是對她身時不時散發出來的陰狠決絕無法適應。

  曾經的藍磬溫潤如玉,如今的夜殤狠辣毒絕,她為了報仇,幾乎放棄了自己曾經所有的原則和驕傲。

  藍磬懶散,不學無術,但是個熱心腸的老好人。

  夜殤卻是勤懇,好學上進,只是冷了心腸,把自己置身在陰險的復仇之路上。

  如今,不過是一年的時間,夜殤已經蛻變的身手詭譎,武功高強,而且什麼兵法策略她樣樣都要學習,而且進步神速。

  原來,藍磬不是那個眾人眼中永遠站不起來的人,她只是從來沒有站起來的打算。

  如今,她想要站起來了,所以她突飛猛進,無論是武功還是謀略,都以驚人的速度在進益。

  只是,她現在這樣的進益,看在最熟悉她的人眼中,卻再也體會不到一絲的欣慰,有的只能是傷痛和可惜。

  可惜藍玉再也看不到這一幕,可惜她失去了曾經的那份溫暖,可惜她已經不再是藍磬了……

  夜殤回到屋內,隨手拿起夾在書中的一張紙,從上面劃去了兩個名字。

  蔣瓛,葉升。

  夜殤盯著紙上的名單,心中沉思著。

  他要讓朱元璋付出慘痛的代價,可是朱元璋在乎的人,馬皇后和朱標都已經死了,還剩下憐香和朱允炆。

  夜殤皺起眉頭,她絕不會動憐香一根汗毛。憐香是無辜的,況且,她還是葉羽的妻子。

  如果憐香有什麼事情的話,那麼葉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夜殤就算心腸再冷,她也絕對做不出傷害朋友的事情。

  憐香動不得,就要從朱允炆下手麼。

  夜殤正琢磨著,卻見李勝慌慌張張的跑進屋來,一臉的驚慌失措。

  夜殤這一年多早已養成了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她白了李勝一眼,問:“慌什麼。不是早告訴過你,遇到事情不要毛手毛腳的。”

  李勝深呼吸,他牢牢看著夜殤,猶豫著要不要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夜殤抬起頭看他,皺著眉問:“有什麼事兒就說,這副樣子是做什麼。”

  李勝胸膛起伏,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有個消息剛剛進京,說是……蜀妃,歿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5

第二百零三章 元氣傷

  “有個消息剛剛進京,說是……蜀妃,歿了。”

  夜殤的手明顯一抖,李勝見她瞬間更加陰沉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再出一下。

  李勝看著夜殤的反應,見她只是臉色越來越陰沉,卻不見有什麼動怒的舉動。李勝低下頭不忍再看,以他對藍磬的瞭解,她不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心事和情緒的人。然而如今,聽到蜀妃歿了的消息後,他本以為夜殤一定會表現的更加憤怒、更加傷心。哪知,她竟然只是平靜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

  時間過了很久,夜殤依然是面無表情,但卻輕聲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李勝不敢怠慢,答道:“好像是得了重病,蜀殿下請了很多的大夫,但是都無濟於事……”

  “什麼病。”

  “這個……屬下也不知道了。只是聽說……去年,皇上送了蜀妃一件禮物……蜀妃見到那禮物後,似是受了強烈的心裡重創,一病不起……”

  夜殤眼神閃爍,又問:“什麼禮物。”

  李勝支支吾吾不敢說,但在看到夜殤冰冷的眼神後,只得戰戰兢兢地說道:“一個……人皮稻草……”

  李勝說完這句話後就不敢再吭聲,他能明顯感到夜殤突然變換的呼吸頻率,以及那被她一再隱忍的怒火。

  過了良久,夜殤才終於開口,語氣中盡是平靜:“知道了,你去打聽一下,朝廷準備怎麼處理,然後迅速報給我。”

  李勝看著她,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

  夜殤抬眼看他,問道:“還不去。”

  李勝打了個激靈,忙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待李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夜殤才終於覺得,自己的視線有那麼一些模糊。

  只是,她竟然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掉不下一滴眼淚了。

  蜀妃藍汐,是藍玉的小女兒,藍磬名義上的親生妹妹。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妹妹,但是她知道,這幾乎是藍家唯一剩下的血脈,日後若能為藍家平反,藍汐將會作為藍氏後人拿回屬於藍家的一切。而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是個冒牌貨不說,如今更是沒有可能再代表藍家。

  夜殤靠坐在椅子中,露出一絲嘲笑的神情。

  心已經不會再疼了,眼淚也已經流不出來了。這一年來,她其實十分希望自己還會心痛流淚,然而無論她經歷什麼,都發現自己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也許,她所有的淚水,都在一年前那一次流光了吧。

  當她在玉珠峰九死一生被師父救到九寨之後,當師父交給她一封父親藍玉寫給她的親筆信之後,她曾發瘋一般的痛哭了很久,那一次,也許已經流幹了她所有的眼淚,帶走了所有的脆弱。

  她一直以為,因為她代替了藍沁,所以藍玉對她無條件的寵溺和疼愛,滿足她一切的任性胡為。所有的這一切,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取代了藍沁,成為藍玉的女兒。

  然而,當她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錯了。

  “磬兒,原諒我並不是一個好父親。原諒我這麼久以來都無法當著你的面,坦誠的跟你說這些話。但是現在,我知道,如果再不留下點兒什麼,也許心裡的話就再也無法讓你知曉了。磬兒,你是否記得和奇怪,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稱呼過你沁兒呢,不是我不想叫,而是叫不出口。我是一個父親,一個從小抱著女兒,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父親。也許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然而,在父親的眼中,不同的地方在日積月累的放大。放大到最後,我已經可以確認,你並不是沁兒。我也曾傷心迷茫,不知道我的沁兒到底去了哪裡,而你又是從哪裡來的。但到了最後,我已經慢慢釋然放下,無論如何,老天讓你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就證明我們是有著堅固的父女緣分的。所以磬兒,你不必在心中覺得愧疚無措,因為在我心裡,始終把你當作另外一個女兒來疼愛,而非因為你取代了沁兒的身份和角色。”

  夜殤現在只能記得,自己當時看到這封信時的震驚和痛苦。她痛苦的放聲大哭,她一直以為自己霸佔了藍沁的一切,自私的將一切真相埋葬。然而,藍玉竟然知道的這樣清晰,他竟然是在知道自己不是藍沁的情況下,還對自己一如既往的寵愛。

  那一封信,讓藍磬哭的傷心徹底,也讓藍磬在心底無數次的自責惱恨。她雖然恨朱元璋,恨蔣瓛,恨李景隆,但她更狠自己。

  她從未按照藍玉的期望,去做一個聽話的女兒,而藍玉竟然對自己這樣的好。這樣突兀而又始料未及的真相,讓藍磬徹底的崩潰,從此陷入了深切的憤恨和自責之中。

  所以,當她不顧一切偷偷跑到刑場,親眼看到藍玉在自己面前被處斬的一幕後,她徹底的崩潰,徹底拋去了心中所有的善良和溫潤。

  為藍家平反復仇,成為了壓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責任,是她肩上必須扛起來的重擔。無論前路多麼艱難,無論是看似多麼無法完成的任務,她都無論如何要達成。

  ※※※

  西北,涼州,葉羽等人已經準備完畢,正擇日啟程去川蜀遊玩。

  然而,就在他們興高采烈的準備時,京裡卻傳來了不得了的消息。

  “少爺,京裡來了消息。說是……陛下病重,請公主殿下馬上回去……”

  “什麼。”葉羽聽到楊澈帶回來的消息時,差點兒從太師椅上跳起來。

  一旁的憐香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她急忙問道:“父皇怎麼會突然病重,是哪裡來的消息。”

  楊澈引了個人進來,憐香不看還好,這一看可真是嚇得不輕。

  “奴才給九公主殿下請安,給駙馬爺請安。”

  憐香忙道:“李公公請起,父皇現在怎麼樣。”

  來人正是李興,他是首領太監陳景的愛徒,憐香自然認識他,見他親自到涼州來送信,定然是父皇真的病的十分嚴重。

  李興行了禮,道:“陛下這次突然病重,師父一下沒了主意,只說讓奴才親自快馬到西北接公主殿下、綺箏郡主以及楊畫師回宮。陛下在病榻上常常念著公主殿下的名字,所以師父想還是讓您快些回去穩妥一些。”

  憐香這下真的不敢再怠慢,忙道:“請李公公稍等,本宮收拾一下,儘快跟你一起返京。”

  憐香來不及再跟葉羽說什麼,只急急忙忙跑到內院去同江月和夏空商量。

  葉羽明白她現在的心情,她畢竟已經跑出來大半年了,本來自己打算去完成都就把她送回京城,哪知竟然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兒。

  “李公公先別著急了,我吩咐人準備點兒飯菜,吃過飯再啟程吧。”

  李興忙向駙馬行了禮,道:“駙馬爺這樣真是折煞奴才了。”

  葉羽只是笑道:“李公公一路上辛苦了,公主現在心系父皇,想必是著急走,怕是不能讓公公休息幾天了,回程路上,還請公公多多費心。”

  李興忙誠惶誠恐的說:“駙馬爺千萬別這麼說,奴才哪敢當這句費心。”

  葉羽跟一旁的楊澈說道:“阿澈,我這裡暫時不需要你跟著,你替我跑一趟,護送公主她們安全返京。”

  楊澈自然明白葉羽現在身在涼州不會有什麼危險,應下道:“是,我明白了。少爺你放心。”

  他的功夫和能力葉羽自然是放心的,便點點頭,又跟李興閒聊了起來。

  憐香現在真可謂是歸心似箭了,葉羽悄悄推門進屋,就看到憐香正慌裡慌張的在收拾姓李,他什麼都沒說,就只是靠在門邊看著。

  憐香收拾著東西,回頭的時候才看到靠在門口的葉羽,她怔了怔,似乎這才想起什麼。

  “我……抱歉。”憐香語氣中有些無奈。

  葉羽輕輕一笑,走過去攬住她,問道:“為什麼道歉。”

  憐香皺著眉搖搖頭,說著:“答應你去四川玩兒,現在也去不了了。實在掃興,對不起。可是……”

  “我明白。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是麼,我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怪你呢。”

  葉羽輕輕將憐香攬入懷裡,盡力安撫她慌張的內心,溫和道:“我可以體會你現在的心情。父皇突然生了病,你自然心中焦急。你放心,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憐香靠在他懷裡,才突然發現自己慌亂的內心有一絲平靜。她依戀的環住他的腰,歎息道:“可惜,又要和你分開了。”

  葉羽笑著說:“沒事兒,父皇定然不會讓我在這裡吃太久的沙子。”

  憐香點點頭,抬頭看他,認真說:“我走了之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老馬馬虎虎的。”

  “是是是,遵命老婆大人。”

  傍晚,送走了憐香等人之後,葉羽的面色才漸漸沉了下來。

  朱元璋這突然的一病好像有點兒太突然了,他雖然一向確實身體不好,但也不至於在突然之間就病的這麼重。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6

第二百零四章 逆臣錄

  葉羽有時候覺得,自己這個駙馬當得也挺不容易的,今天被派這個任務,明天被派那個任務,還基本都在外面晃蕩,很少回京城。

  不知不覺的,他已經在西北又吃了一年的沙子了。這一年裡,除了洮州鬧過一次規模不算大的叛亂之外,基本沒什麼事情發生。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的叛亂主帥並不是現在的陝甘總兵葉羽,而是秦朱樉,葉羽這次不過是打了打下手,幫了幫忙罷了。

  這一次平叛,葉羽發現原來看上去閒散的秦,在戰場上竟然也是個狠角色。他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平定了洮州的叛亂,向朱元璋遞交了捷報。

  遠在京城的朱元璋十分高興,重重賞賜了朱樉。

  然而,葉羽卻心中覺得悲哀,因為早先楊雪笙就已經說過,朱樉的身體不適合勞累奔波,更何況是軍旅生活。

  朱元璋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他在意的只是戰爭的勝利。

  果然,回到西安的朱樉一病不起。洮州地處西北邊疆,氣候常年乾旱大風,乾冷異常,在這樣的環境裡奔波,尋常人都耐不住,更何況是身體情況已經十分惡劣的朱樉。

  好在葉羽一直隨軍,所以跟在他身邊的楊雪笙自然也在,她幫助朱樉盡力調整身體狀況,這才幫他稍稍穩定住了病情。

  然而,現在回到秦府,一口氣終於鬆懈下來的朱樉,也徹底撐不住了。

  葉羽叫楊雪笙在秦府為朱樉治病,然而他每天從楊雪笙那聽到的都是欲言又止的歎息。

  見楊雪笙這樣的反應,葉羽心中已經清楚,秦朱樉已經治不好了。

  由於楊雪笙堅持要一直留在秦府,葉羽便跟著她一起在秦府中住下,偶爾朱樉的病情稍微好一點兒,葉羽便跟他下下棋聊聊天,兩個人湊在一起解悶。

  這一日,正是春天的大好時光,朱樉近日看起來格外的精神,總是時不時到院子裡坐坐,讓府裡上上下下都十分開心。

  “父,父。”

  朱樉正坐在樹下望著枝葉,卻聽到稚嫩的聲音響起。

  朱樉順著聲音看過去,卻見是自己的第三子朱尚煜向自己跑過來,身後還跟著長子朱尚炳。

  朱樉笑著沖他們招招手,待他們走近身前,才問道:“跑的這麼慌張,怎麼了。”

  朱尚煜一下子撲進朱樉懷裡,開心的笑道:“父是不是病好了。母妃說父病了,都不讓我們去找你,大哥也說不能打擾父養病。”

  朱樉慈愛的撫了撫朱尚煜的頭髮,溫和說道:“所以煜兒是想父了麼。”

  朱尚煜把頭點的像搗蒜一樣,說著:“是啊,父,已經開春了,每年開春您不是都要帶我們去狩獵嗎。今年我已經能拉開弓了,我每天都認真練習,父今年我們什麼時候去啊。”

  朱樉臉上依然是慈愛的笑意,他慢慢的撫著朱尚煜的頭髮,又叫朱尚炳也過來,一手一個拉著他們兄弟二人。

  “過些日子,父就帶你們去,好不好。”

  朱尚煜十分的開心,他又笑又跳的,從朱樉懷裡掙脫開跑走,邊跑還邊喊著:“太好啦,我要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妃。”

  朱樉靜靜凝視著朱尚煜小小的身影消失,然後一瞬間收斂了笑容,輕輕的咳了起來。

  還在他身邊的朱尚炳忙扶住他,關切問道:“父,您的身體……”

  朱樉沖他擺了擺手,止住咳之後,才勉強笑了笑,抬頭看向他,道:“以後,你每年都帶你弟弟們去狩獵,可好。”

  他這一句話說的沒有前因後果,但今年已經十五歲的朱尚炳明顯還是聽懂了。

  朱尚炳先是狠狠一愣,然後就是感覺心口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疼的生硬。

  朱樉見他怔怔愣在原地,只笑了笑說:“你是男子漢了,又是長兄,要記得照顧好你母妃和弟弟妹妹們。我不求你建功立業,只圖你可以成為一個溫潤和善的一方藩。”

  “父。”朱尚炳忍不住打斷朱樉的話,但他哽咽在喉頭,又實在說不出話。

  朱樉搖搖頭,笑道:“你去吧,去好好把功課做好。”

  朱尚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傻傻的點了點頭,幾步一回頭的向書房走去。

  朱樉一個人呆坐在樹下,他的身體如何,他其實比誰都清楚,甚至比楊雪笙這個神醫都清楚。

  輕輕搖頭歎息,朱樉仰起頭看向樹枝,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空洞了。

  三日之後,秦朱樉薨逝于西安秦府,享年三十九歲。

  ※※※

  消息傳入京城的時候,朱元璋正在坤寧宮內批閱奏章,聽到消息時明顯一愣,轉而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憐香輕輕為他順著背,安慰著他的情緒。

  朱元璋費了很長時間才止住了咳,他怔怔看向前方的眼眸中似是有些霧氣。朱元璋自己都分不清楚,這是因為傷心才流的淚,還是因為剛剛的咳嗽鬧得。

  “憐兒啊,你覺得,父皇是不是很心狠。”

  憐香搖搖頭,道:“父皇一點兒都不狠,父皇是全世界最慈愛的父親。”

  朱元璋呵呵笑道:“大概只有你心裡這樣認為了。”

  朱元璋自己心裡清楚,無論是作為帝還是父親,他都不能算是仁慈或者慈愛。

  朱元璋閉了閉眼睛,拿起筆寫就聖旨。以親禮下葬秦朱樉,追諡號為秦湣,其嫡長子秦世子朱尚炳承襲秦爵位,秦府及封地一切殊榮照舊。

  人死之後就什麼都沒了,這一道聖旨,是朱元璋唯一能為這個兒子做的。

  朱元璋的兒子有很多,但真正有過軍功和政績的卻不算太多。

  太子朱標早已死了,現在秦朱樉也死了,晉朱棡自當年的忤逆案後便一蹶不振,如今看來,燕朱棣自然成為藩之首。

  秦的喪期已過,朱元璋的身體每況愈下,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禦藥局的御醫們每日請脈,藥也換了很多,但就是控制不住病情。

  “盡力了盡力了,你們每天都跟本宮說你們盡力了,那麼為什麼父皇的身體還是一天不如一天,絲毫不見好轉。”

  憐香一向是好脾氣的,但她現在也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這些御醫日日都過來,藥方也換了無數種,但就是不見絲毫的起色。

  跪在她面前的御醫們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哪曾見過九公主如此動怒,如今只怕是一個不小心自己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憐香疲憊的跌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你們幾個,回去再仔細研究,想好了寫出方子,再抓藥來。若再沒用,本宮看你們的腦袋也就沒用了。”

  幾個御醫嚇得魂都沒了,只不停的磕頭請罪。

  憐香不想再聽他們請罪,揮手讓他們退下去。

  憐香努力平復了情緒,靜下心來,才緩步走進了朱元璋的寢殿中。

  朱元璋正在喝著藥,見她進來,笑了笑,道:“憐兒,不必為難那些御醫,人各有天命,有時候命數在這裡,人力怎麼可能違抗天命呢。”

  憐香怔怔聽著,朱元璋平時雖然殺伐決斷,心狠手辣,但他其實看的十分透徹,從不會去偏信什麼長命萬歲。

  也就因此,因為他十分清楚是人就逃不過天命,所以他才會這般心狠手辣的對待那些功臣。

  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體不會再好起來,所以他手中的屠刀也沒有一刻停下來。

  他編纂了《逆臣錄》羅列了藍玉案所有主謀及同黨的名字,無論是否伏誅的,全都在這《逆臣錄》之中。

  然後,他又將屠刀舉到了穎國公傅友德頭上,給他扣上了附逆的帽子,以逆犯的身份斬首。

  就這樣,朱元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而他的屠刀,也越舉越高。

  朱元璋在屠戮功臣的同時,又不停的將燕朱棣的地位一直提升,不僅擴大封地,擴充護衛,讓他不停的在北境建立功勳,而召他進京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燕朱棣表面十分平靜,兢兢業業的完成所有的任務,謙虛謹慎,從沒有絲毫的張揚。

  朱元璋看在眼裡,心中更加歡喜,對這個兒子也更加器重和信賴。

  而另外一個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多出的只是更多的不安和怨恨。

  這個人,就是皇太孫朱允炆。

  自從朱允炆繼任儲君之位後,他就深深的活在了朱元璋的陰影之下。與他的父親坐儲君時不同,朱元璋從未給過他任何一件政務,每日只是不停的督促他的學業和功課,讓他學習為君之道,卻從未有過實踐。

  而朱棣,幾乎成為了實至名歸的儲君,他總有做不完的任務,朱元璋對他的信任和倚重,明顯超過了自己。

  好像,他朱棣才是真真正正的儲君,而自己不過是個笑話。

  “殿下不必太憂心,無論陛下如何器重燕殿下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在陛下心裡您依然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這是黃子澄在瞭解朱允炆的心事後給出的結論,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在朱元璋心中,朱允炆一直都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即便他器重朱棣,卻從未想過易儲。

  朱允炆暫時放心了,然而朱棣卻不是這樣想,在朱棣心裡,朱元璋怎麼認為現在都不重要,朱棣只想讓天下人看到,自己才是真正有資格成為儲君的人,事實上,日後的事情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6

第二百零五章 最後的朋友

  洪武二十九年,燕朱棣再次北伐回京,這次北伐,他又用驚人的表現讓朱元璋對他更加的器重。

  朱棣的這一仗打的既迅速又漂亮,斬殺了北元大將軍索林帖木兒,又將本以逃跑的北元部隊追到的兀良哈禿城,痛痛快快的斬殺數名北元大將之後,這才威風凜凜的回了北平。

  朱元璋十分欣慰,因為這一次,他沒有給朱棣任何的資訊,全憑朱棣個人的決策和判斷。然而朱棣第一次進攻便精准的找到了北元的部隊,讓朱元璋對其的偵查和收集情報的能力也是刮目相看。

  十分高興的朱元璋再次將朱棣召入京城,並加賜他雙旒,賜三錫,這已經是大明建國以來所有親中最高的殊榮。

  朱棣平平靜靜的謝過恩,沒有對朱元璋的這次賞賜表現出過多的喜悅。他其實心裡是很鬱悶的,自己在朱元璋心裡永遠就是個辦事兒的爺罷了。無論自己多麼優秀,在朱元璋心裡竟然都沒有絲毫轉正的可能。

  朱元璋對朱棣的這個反應,也十分的滿意。在他看來,國家又多了一個優秀的統帥,優秀的親,朱允炆又多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好叔叔。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朱棣不這樣認為,因為他的全部隱忍都是在為將來做準備,他從未真正打算在朱允炆那個小毛孩子腳下臣服。

  朱允炆當然也不這樣認為,當他聽說朱棣被加賜雙旒時,鬱悶的在東宮喝悶酒。

  只是,黃子澄卻告訴朱允炆:“殿下實在不必如此,就算燕加封九錫親又如何。他還不是照樣要在您腳下臣服。”

  不得不說,書生就是書生,想法也太過天真。

  朱元璋將朱棣留在京城過中秋,幾乎日日在坤寧宮召見他,父子兩個之間親密無間,簡直讓人恍惚間似乎看到當年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標。

  看到這樣的場景,已經有不少的朝臣開始在私下竊竊私語,甚至有一些類似皇上即將易儲的言論傳出。

  朱允炆偶爾聽到消息,氣的在東宮大發脾氣。

  朱棣卻是極穩得住,他從未在面上露出任何表示,只是每日照常做自己該做的事兒。

  這一日,朱棣從坤寧宮陪朱元璋批奏摺回來,正巧在御花園碰上了悶悶不樂的朱允炆。

  叔侄倆這樣一見面,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朱允炆少年脾性,皺著眉盯著朱棣,舉手投足間都隱藏不住自己的猜忌和防備。

  朱棣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但他是何等的人物。面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甚至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朱允炆行了揖禮。

  “見過皇太孫殿下。”

  朱棣雖然是叔叔,但朱允炆畢竟是儲君,算起來還真的是君臣。

  朱允炆怔怔看著朱棣的動作,大概是他也沒想到朱棣竟然會毫不猶豫的向自己恭敬行禮,這讓朱允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朱允炆沒有反應,朱棣便就這麼拱著手站在那裡,態度可謂是極盡恭敬。

  愣了片刻,朱允炆才終於反應過來,忙還了禮,道:“四叔好。”

  朱棣站直身體,淡淡的看向朱允炆,將所有的情緒全都隱藏在眼底,只是語態恭敬的說著:“你是要去見父皇。”

  朱允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朱棣笑道:“那快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叔侄兩個的短暫見面,就這樣匆匆的結束,朱棣大步向十府而去,只留下朱允炆在原地發呆。

  ※※※

  朱元璋的身體確實一天不如一天,他有時靠在寢殿的軟榻上面閉目沉思,想著現在的整體局勢。

  此時的大明帝國,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戰爭造成的破壞已成為過去,經濟得以恢復,國庫漸趨充盈,朱元璋通過自己的努力使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土地恢復了生機。

  朱元璋有時想著這些,都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好父親,好祖父。幼年的不幸讓他不願自己的子孫也受苦。所以,為了他的繼承人可以安心的繼承大統,為了維持這種欣欣向榮的景象,他為自己的帝國建立了完善的體系,他堅信自己的子孫按照自己的制度去做,就一定可以將大明帝國延續下去。

  也就因此,他清除了太多的功臣,《逆臣錄》裡的名單加了又加,完全沒有一絲要停手的意思。

  必須要這樣下去,必須要把所有該殺的該整肅的全部結束。

  這一天,感覺身體稍稍好一些了的朱元璋,鑾駕來到了信國公湯和的府邸。

  湯和是自從朱元璋從軍那一天開始就跟在他身邊的,當時,朱元璋只是個十夫長,而湯和是千戶。

  但是眼光銳利的湯和,一眼就看出了朱元璋的不凡。所以,軍中出現了奇怪的景象,一個千戶永遠跟在一個十夫長的身後。

  走進湯和的臥房,朱元璋怔怔看著眼前的景象。

  湯和為什麼沒有在府邸門口迎接朱元璋的鑾駕。

  因為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朱元璋站在臥房門口,怔怔的看著床上那年邁的身影,艱難的爬起身,就那麼跪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向自己磕頭。

  湯和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然而卻已經拼湊不出一字半句。

  朱元璋問引自己進來的湯和長子湯鼎,“你、你父親這是怎麼了。”

  湯鼎頓了頓,語氣頗為沉重地說道:“回陛下,父親他……病重很久了。”

  朱元璋聽懂了湯鼎的意思,他緩緩走至床邊,坐在床榻之上,輕輕撫上湯和的後背。

  湯和原本是跪在床上的,感覺到朱元璋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後,他怔住身子,緩緩抬起頭看向朱元璋,嘴裡依然發出嗚嗚的聲音。

  朱元璋看著這樣的湯和,心中有些堅硬不自覺的就崩塌了。

  湯和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只是看著朱元璋,嗚嗚的發出聲音,但他的眼神卻深深刺痛了朱元璋的內心。

  湯和此時連嘴都無法合攏,嘴角還流著一些涎水,就那麼看著朱元璋,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高高在上的帝,那眼神中含著濃濃的乞求。

  湯和似乎是在說:“陛下,難道您真的要趕盡殺絕嗎。”

  朱元璋看得懂這種眼神,他在那一瞬間就想到了四十年前的濠州。一群出身貧賤的年輕人,歷經千辛萬苦,推翻了暴元的統治,建立了大明朝。

  他們一起憧憬未來,也曾互相發誓,以榮華相見。

  這些人裡,有貧農出身胸懷大志、永遠走在所有人最前方的朱元璋,有奇兵絕謀的徐達,有戰無不勝的李文忠,有疾風將軍之稱的常遇春,有運籌帷幄的李善長,有神機妙算的劉基,有永遠跟在朱元璋身後的湯和,還有當年還是孩子、卻死死拽著朱元璋衣袖要誓死跟隨在他身邊的藍玉。

  朱元璋閉了閉眼睛,那些人裡,如今竟然只剩下自己和湯和。

  朱元璋永遠不會忘記,四十年前的濠州城,一個十夫長的身後跟隨者一個謙恭的千戶。

  朱元璋輕輕拍了拍湯和的背,說道:“我來看看你,四十年前的景象,我們都沒有忘記。”

  湯和怔怔的聽著,這個當年英姿勃發的大將軍,眼中毫無預警的流下了淚水。

  那激蕩而英姿勃發的歲月裡,發誓生死共進的人們,如今竟然只剩下眼前的這兩個人而已。

  湯和,已經是朱元璋戎馬一生之後,剩下的最後一個朋友。

  朱元璋站起身,他最後看了湯和一眼,留下一句話:“湯和,活下去吧。再陪陪我吧。”

  湯和眼中不斷流出淚水,口中不斷地發出聲音,然而,朱元璋背對著他,沒有再回一次頭。

  這是君臣二人,此生最後一次見面。那些崢嶸歲月,也只能停留在記憶之中,還有史官記錄的後世史書中。

  解決完所有的老朋友,朱元璋開始著手為朱允炆鋪墊新的朝局,第一步就是召回了葉羽。

  對於這個女婿,朱元璋是信任的,但是朱元璋也有一些顧慮,比如他出身燕府,是否會對政績軍功都不足的朱允炆效忠。比如傳聞中他和藍磬關係匪淺,他是否會對藍家的事心存芥蒂。

  所以,這一次叫葉羽回來,他必須要恩威並施,將這個女婿徹底拿住。

  其實朱元璋自己心裡也十分的清楚,他留給朱允炆的重臣以文官為主,這讓他心裡也不能踏實。

  不過武將這邊,他自認為有燕朱棣坐鎮北境,寧朱權統領朵顏三衛,京中只需要再留葉羽和徐輝祖,自然就可以確保萬事大吉。

  但是,他自認為的這四個人裡,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只是一向對自己的部署擁有絕對自信的朱元璋,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

  朱元璋也許是個天生的軍事家和政治家,然而他有一點是不如朱棣的,那就是看人的眼光和隱忍的性格。不得不承認,朱棣除了軍事家和政治家之外,他還是個陰謀家。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7

第二百零六章 彌留際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正值年關,大明帝國此時正處在一片繁榮昌盛之中,自然是舉國同慶,共迎新年。皇城之內也是一派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駙馬葉羽去年被召回京城,西北軍務暫由涼州衛指揮使鄭天琪負責。同時,在這個年關,朱元璋還破例召燕朱棣和寧朱權回京。

  在盛大而隆重的宮宴上,葉羽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琢磨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

  葉羽雖然已經不記得朱元璋具體駕崩的時間,但他還記得朱元璋確實是死在洪武三十一年的。粗略一算,時間過得也挺快,自己自洪武二十三年成為駙馬之後,林林總總的在朱元璋身邊也算呆了七年了。

  這七年的時間,他對朱元璋是有敬仰和孺慕的,當然,免不了也有懼怕。這個喜怒無常,心思難測的老皇帝,你永遠不可能猜到他隱藏在眼底的真正情緒。然而,真正走到了這一年的時候,葉羽竟然突然覺得,自己在心中所有複雜的情緒,也慢慢的變成了一種不舍。

  或許,這段時間裡,因為憐香的關係,自己也已經把朱元璋當做了自己的長輩吧。

  畢竟,他是憐香的父親,是自己的岳父。

  葉羽又扭頭看看憐香,眼中充滿憐惜,他心中知道。憐香對於朱元璋是有著太深刻的父女之情的。而今年。憐香將會失去這種親情。失去她自小敬仰愛慕。又對她萬分寵溺的父親。

  葉羽就這樣。在清楚與不清楚間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複印開朝之前。朱元璋曾分別單獨跟燕朱棣和寧朱權有過談話。具體內容沒有人知道。只是。當朱棣跟朱元璋談話結束走出坤寧宮後。葉羽曾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絕望和嘲笑狠辣。

  複印開朝之後。這兩位藩便先後離開了京城。向各自藩地而去。

  葉羽聽說消息之後。只是沉默不語。朱元璋如今的身體已經是差到了極點。他憂勞成疾。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在這樣的時間點。他依然選擇讓朱棣返回封地。就證明即便到了這一刻。朱元璋心中依然沒有出現一絲易儲的想法。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朱元璋在一次早朝上毫無預警的暈倒。嚇壞了朝堂上所有大臣們。御醫一刻不敢怠慢全力醫治。

  坤寧宮中。以朱允炆和憐香為首。一刻不停的催促御醫們。

  葉羽作為駙馬。當然也守在那裡。他平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默然不語。憐香的情緒十分不好。她當然知道朱元璋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對父親的敬愛讓她還是無法接受。

  憐香坐在坤寧宮的寢殿外。御醫們在她面前跪著。大氣都不敢出。朱允炆只是站在一邊。似乎有些無措的看著憐香,說實話,他長這麼大還從未見一向好脾氣的小姑姑這樣過。

  “你們都別跪了,快去開藥吧。”憐香的聲音十分僵硬,她手裡緊緊攥著茶杯。

  御醫們頭貼地貼的更緊,顫抖的說:“九公主殿下……只是,陛下他……無論開什麼藥,都沒有用了……”

  憐香蹭的一下站起身,揚起手裡的茶杯,狠狠摔碎在地上,聲音冰冷而沙啞:“沒用,本宮看你們的腦袋也沒用了,不如不要了。”

  幾個御醫嚇得連連磕頭:“九公主殿下饒命,臣等罪該萬死……只是……即使殿下您要了臣等的腦袋,臣等也是真的無能為力了。”

  他們說的是實話,如若不是真的完全無計可施,他們斷不會說這樣的話,既然說了,就證明他們是真的無能為力了。

  憐香緊繃著臉,臉色蒼白憔悴,她抿緊雙唇,重新重重坐回椅子上。

  葉羽一直在她身後站著,此時,他撫上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輕輕一歎,葉羽說:“幾位大人先去開藥吧,不管怎樣,該盡的人事還是要盡不是。”

  御醫們聽他這樣說,忙道:“是,駙馬爺說的是,臣等這就去。”

  看著那些御醫退出坤寧宮,朱允炆沉吟了下,向憐香說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小姑姑你……”

  憐香看看他,點頭說:“這邊我會照看,你去忙吧。”

  朱允炆走後,憐香終於像是虛脫了一般,靠近葉羽懷裡,無聲的抽泣了起來。

  葉羽斂起眼眸,就這樣沉默的擁著她。他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但卻是無能為力。他不可能直接告訴憐香,告訴她朱元璋肯定活不過今年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邊。

  寢殿內,已經醒轉過來的朱元璋獨自躺在龍榻上,怔怔看著窗外發呆。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前半生叱吒疆場,後半生周旋朝堂,朱元璋嘔心瀝血開創了大明帝國,而如今功成,身體上的舊傷新病便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燒盡他所剩無幾的健康。

  朱元璋細細想著自己的一生,在心中已經感到無憾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憐香而已。

  朱元璋已經按照自己對憐香的承諾,依照她的喜好為她挑選了駙馬。而不得不承認的是,葉羽也確實是個值得託付之人。但是,也許是朱元璋這一生對憐香的疼愛,導致他在彌留之際,依然最不放心這個女兒。

  老皇帝輕輕歎息,他努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喊著:“陳景,陳景。”

  一直守在寢殿外的陳景聽到他的聲音,忙推門跑進來。

  “陛下,您醒了陛下。”

  朱元璋只是點點頭,他問道:“外面……誰在外面。”

  陳景給朱元璋身後墊上靠墊,說著:“九公主和駙馬都在外面。”

  朱元璋眼中一閃而過的欣慰,然後說:“叫駙馬進來,朕有話單獨跟他說。”

  陳景微微一怔,“陛下,不叫九公主先進來嗎。”

  朱元璋搖搖頭,道:“先叫駙馬進來,我要囑咐他一些話。憐兒的話,等我跟駙馬說完,自然會叫她進來的。”

  陳景忙點點頭,退出寢殿,向等在大殿中的葉羽和憐香說:“陛下醒了,傳召駙馬爺進去見駕。”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8

第二百零七章 立誓言

  憐香聽陳景說朱元璋醒轉了,心裡一陣喜悅,又聽到朱元璋傳召葉羽進去,不禁又是一愣。

  “陳公公,父皇只叫駙馬一人進去麼。”

  陳景點點頭,說道:“是的,陛下叫駙馬爺單獨進去,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囑咐駙馬。”

  葉羽和憐香對視一眼,可以明顯從她眼中看出擔憂。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葉羽對陳景說:“我這就進去見父皇。”

  看著葉羽走進寢殿,陳景安慰憐香道:“九公主放心,陛下只是有些政務上的事情要囑咐駙馬,等他跟駙馬談完話,就會叫您進去陪著了。”

  憐香見他說的篤定,不禁安了安心,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在這裡等著吧。”

  葉羽輕輕走進朱元璋的寢殿,只見垂垂老矣的朱元璋靠在龍榻之上,似乎正閉目養神,臉色蠟黃,看上去十分疲憊憔悴,盡是病態。

  葉羽儘量壓低腳步聲,不想吵到朱元璋。

  哪知朱元璋現在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睜開了眼。

  葉羽見朱元璋睜開眼,忙行了禮,“兒臣參見父皇。”

  朱元璋看清是他,笑著點點頭,指指龍榻示意他坐下,道:“你來了,來陪朕坐坐。”

  葉羽謝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元璋旁邊,“父皇感覺怎麼樣。可好些。”

  朱元璋微微一笑,搖頭歎道:“就這樣吧,朕是好不了了。”

  “……”葉羽想不到他這麼直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朱元璋卻不理會他的沉默,兀自說道:“羽兒,你覺得,朕這一生可是成功的。朕可是個好皇帝。”

  葉羽沒想到他突然有此一問,稍稍怔了怔,沒想好該如何作答。他只是看著眼前的朱元璋,早已不復七年前的風采,想必與年輕時的樣子更加不同。此時的朱元璋臉上皺紋清晰可見,兩頰深陷,看來確實是時日無多了。

  等了片刻,也不見葉羽吭聲,朱元璋自己反倒歎息道:“當初我在濠州城參軍起事,身邊圍繞著許許多多的能臣良將,他們一個個都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只可惜……最後也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當年李善長決心跟隨我,出謀劃策,藍玉更是自小跟著我學習兵法戰略,在戰場上往來呼嘯、無往不利。當時的我,哪裡會想到,我會親手下旨殺了他們。我做了這天下的帝,他們卻死在了我手裡。可是啊,再等幾天,我也會跟他們一樣同歸黃土。”

  葉羽怔怔聽著出神,心中五味雜陳,朱元璋會有今日這番言語,確實是他始料未及的。

  朱元璋頓了頓,又道:“羽兒,我驅除暴元,複我漢氏江山,一手建立大明帝國,功績歷代莫可與比。你說,古今英雄豪傑有誰能與我比擬。”

  葉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最終淡淡說道:“父皇文治武功之盛,古來無人能及。只不過……”

  朱元璋見他沉吟,便問:“只不過如何。你但說無妨,今日無論你說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葉羽想了想,便又說道:“只不過父皇建立功勳蓋世,卻也手染無數人的鮮血。如此一來,功過是非,反而無法輕易說清了。”

  朱元璋聽罷,先是軒眉立起,而後語氣頗為威懾地問道:“你說什麼。你說朕手染無數人的鮮血。朕一生縱橫天下,複我漢人江山,若非有戰場上那些犧牲者的性命,又安能有如今的大明帝國。你這話說的,真是孩子氣。”

  葉羽看著他,心道反正他今日赦自己無罪,不如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說出來。

  於是,他昂然說道:“父皇,您對兒臣的器重和提拔,兒臣都記在心中,且銘感五內。只是,有些話,您既然問到了,兒臣也就不得不說。兒臣想問您一句:人死之後,葬在地下,能占得多少土地。”

  朱元璋一怔,搖頭道:“占不了多少。”

  葉羽點點頭,道:“是,即便您修繕再富貴的陵寢,也大不到哪裡去,可您卻為了鞏固地位,殺了那麼多人。兒臣剛剛說您手上染滿的鮮血,並非是指在沙場上死去的那些人。而是指……死在您手裡的那些文臣武將們,您為了鞏固江山皇位,斬殺了無數的人,單單是《逆臣錄》中的名字就有三萬之多。父皇,這些人,真的是為了建立大明帝國而死的嗎。”

  朱元璋沒想到他竟然是說這些,一時間默然不語。

  葉羽又道:“自古以來英雄而為當世欽仰、後人追慕,必是仁慈盛明。所以,我才說您這一生,功過是非實在難以說清。”

  朱元璋一生自負,此刻卻被葉羽這樣說,竟然還說的難以辯駁。回首前塵,不禁茫然若失,過了半晌,竟“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葉羽這一下可嚇得不輕,頓時覺得自己可能話說的重了,忙跪在地上,又伸手扶住朱元璋,悔道:“父皇息怒,兒臣剛剛言語多有冒犯,請父皇治罪,切莫傷了自己的龍體。”

  朱元璋咳了幾下,卻笑著扶著葉羽的手,道:“呵呵,不礙事,朕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與你何干。朕左右之人,從無一人敢如你這般對朕說話,朕挺舒坦的,畢竟好久沒聽過真話了,就連憐兒,也竟說好聽的哄朕開心。”

  朱元璋兀自笑著,然後正了正神色,對葉羽說:“朕剛剛問你,若你曲意逢迎,才真是欺君之罪。羽兒,聽了你這番言論,朕反而很放心。你要知道,朕對你寄予厚望,朕知道朕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待朕大行之後,允炆就會繼承大統,朕希望你可以成為朝中的群臣之首,忠心輔佐新帝,你剛剛那番話,讓朕確信你是個耿直的良臣,朕很放心。”

  “父皇……我……”葉羽怔怔聽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朱元璋的話卻還沒說完,他突然雙眉立起,死死盯住葉羽,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芒,然後一字一句的說:“朕愛才惜才,憐兒又對你一往情深,所以你的出身來歷,朕都可以不計較,不過,朕如今要你發誓應允朕兩件事,你可答應。”

  葉羽被朱元璋看得直發毛,“父皇請說……”

  “第一,你必須對憐兒一心一意絕不辜負,否則,朕就算是死,也定然不會輕饒你。”

  葉羽舒了口氣,鄭重點頭:“父皇放心,兒臣此生對憐香必定始終如一,絕不會辜負她。”

  朱元璋點點頭,他依舊死死盯著葉羽,臉色再不復剛剛的溫和,反而變得異常狠辣,“第二,你現在在朕面前發誓,發誓待朕死後必定全心效忠新帝,絕不會做出背叛新帝之事,否則,你將會在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葉羽的瞳孔一瞬間放大,這個誓太毒了,他愣在那裡完全發不出聲音。

  葉羽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決不能發這個誓,新帝是誰。那是建文帝朱允炆,朱允炆這個人,命中註定是不可能坐穩江山的,自己發誓效忠他,豈不是自尋死路。

  可若是不發誓……

  葉羽的遲疑,分毫不差的落入朱元璋的眼中。

  凝起眉毛,朱元璋的眼中恢復濃濃的嗜殺之意,他一把抓住葉羽的肩膀,湊上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著,“朕要你發誓,現在馬上發誓,發誓你會效忠新帝,絕不背叛,你給朕發誓。”

  葉羽怔怔盯著朱元璋的眼神,他現在跟朱元璋離的很近,如此近的距離裡,讓他清晰的看清老皇帝眼底深處的濃濃殺意。

  一瞬間,一向淡定的葉羽終於開始恐懼,打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他懼怕朱元璋的現在的眼神,只覺得被鋪天蓋地襲來的帝威嚴壓的喘不過氣。然而,他想逃,卻無處可逃,他本就是跪在地上的,如今被朱元璋的氣勢震懾住,竟然是感覺跪在地上的雙腿都在不住的發抖。

  僵持了良久,葉羽心中不斷的思考和盤桓,最終,還是無力的說:“是,兒臣遵旨。”

  哪知,朱元璋卻不放過他,厲聲說道:“不是遵旨,而是讓你發誓。”

  葉羽心知此次再難推脫,若自己現在不發誓,怕是老朱一朝變臉,現在就要了自己的命。

  於是,葉羽喉結微動,喃喃說著:“我葉羽,今日在吾皇面前起誓,日後必定效忠新帝,若有違抗誓言,此生……”

  朱元璋看住他,逼迫道:“不是此生,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葉羽無奈,沙啞著聲音說:“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朱元璋盯著他,見他額頭已經滲出汗水,眼神也不似一開始自信清明,頓時便知道自己達到了想要的效果。

  松了口氣,朱元璋的神色和手上的動作也跟著鬆開。

  朱元璋面色幾乎是在瞬間變得和緩,他說:“羽兒,你要記住今天發過的誓。朕對你的信任和器重,希望你日後絕不要辜負才好。”

  葉羽怔怔聽著,然後向朱元璋叩拜行禮,將臉上的一切神色隱藏在低頭的動作之下,只說:“兒臣謹記父皇的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9

第二百零八章 洪武大行

  十八年前,當憐香攤開兩隻小手將一副自己親手畫的畫交到朱元璋手裡時,朱元璋就知道自己一輩子也會疼愛這個女孩兒,花費一生也會為她找尋到世上最大的幸福。

  “駙馬是什麼馬。能騎嗎。”

  “憐兒想騎的話,朕教你騎馬射箭,但可別騎駙馬。駙馬是公主的相公,是憐兒將來永遠的依靠。”

  “比父皇還值得依靠嗎。”

  “當然,父皇總有一天會離開憐兒,但駙馬會陪在妳身邊,永不分離。”

  “永遠在憐兒身邊。這不是很累嗎。”年僅八歲的小女孩,皺起了同樣小小短短的眉,“好吧,駙馬既然那麼辛苦,憐兒日後會再學習舞蹈跳給駙馬看。母后說女孩子此生是要為自己最親近的男子作畫起舞的,所以憐兒今天送這幅畫給父皇,然後再學習舞蹈送給以後會很累的駙馬吧。”

  朱元璋躺在寢殿中,腦中不停地回蕩著很久以前的畫面。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朱元璋睜開眼睛,他輕輕喚道:“憐兒。”

  “父皇,您醒了。”攙扶起床上想要起身的老人後,憐香隨即倒了杯茶遞給父親,“有哪兒不舒服嗎。”

  “不,今晚難得這麼舒服。”

  老人喝了口茶,說出讓憐香差點抑止不下淚水的話。

  雖然是第一次遇見,但她也聽人說過,這便是迴光返照的現象,讓飽受疼痛糾纏的身體能在永離人世之前得到久違的舒坦平靜。

  “父皇,您要見允炆嗎。”憐香的聲音有著顫抖,她明白,眼前的老人,已經到了極限了。

  “不,在這之前有些話想跟憐兒說說。”

  “父皇,您想說的話……”憐香的眼底浮現水波。“不能等到以後再告訴我嗎。”

  老人憐惜地笑了,誰都知道他撐不過明天,以後豈還有機會:“憐兒,你是不是真的十分喜歡葉羽。”

  憐香愣住了,她雙手握緊腿上的衣料,咬著下唇,不解的沖父親點點頭。

  朱元璋看著她的樣子,心下便已明瞭,他不禁發出了類似欣慰的歎息。

  “憐兒,父皇在你剛出生的時候便答應過你母后,要好好疼妳,只要是妳想要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會讓你親手獲得。”朱元璋輕聲說:“我可有違背這個誓言。”

  憐香沉默地搖搖頭,像是要凝望父親最後一眼般,深深地看進了對方的瞳眸。“您總是給憐兒最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射箭、騎馬、出宮去玩兒、甚至允許憐兒自己挑選駙馬……”

  老人呵呵的笑著:“憐兒若是男子,朕連這個江山都會給妳。”

  “父皇,憐兒不想要江山。您已給我一切最好的東西了。憐兒只要父皇好起來。只要父皇陪在憐兒身邊。”

  朱元璋苦澀的一笑:“父皇不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了。好在,你已經有了可以永遠在一起的人。憐兒,這個問題,早在七年前就該問妳了……朕讓你嫁的駙馬,你可滿意啊。”

  “父皇。”憐香的淚水潰堤,撲到老人的懷中痛哭,口中叫著代表過去所有爭端與快樂的稱號:“父皇。您給憐兒找了個全世界最好的駙馬。所以、所以憐兒一定會……”

  “得到全世界最大的幸福。”老人撫摸著女兒的頭,安心低喃地道:“你想要的東西,朕全都會給妳。騎馬、射箭、出遊、駙馬,所有的一切全都會給妳。不管是誰,都不能讓我的憐兒失望,即使是我自己。所以,我讓憐兒得到了想要的駙馬,讓他一輩子留在妳身邊,永遠也不分離。”

  沒錯。朱元璋再次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己即便手染無數人的獻血,但已經做了此生最正確的選擇。

  “把允炆叫來吧,我有事得交代他。”

  朱元璋說完這些話便把憐香支開,要她回去歇息。

  憐香六神無主地走在回去的廊上,不知為何而抬頭時,便見到夜空閃過一抹流星。被輝煌的星辰遮掩,像極了晶瑩無暇的淚珠,一如絢麗的火樹銀花。是誰的淚珠。她呆然地想著,絕不會是自己的吧,因為她的淚珠已多到數不清,重到根本掛不上那幕星夜。

  交待完朱允炆一些事情,朱元璋靜靜躺在龍榻之上。此時的他,終於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他打了一輩子仗,忙了一輩子政務。

  此時的大明帝國人民安居樂業,朝鮮歸順了大明,北元已經被打成了遊擊隊,再難重新建設起來。

  都安排好了,朕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這位偉大的帝生於亂世之中,背負著父母雙亡的痛苦,從赤貧起家,沒有背景,沒有後臺,沒有依靠,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拼來的,他歷經千辛萬苦,無數次躲過死神的掌控,從死人堆裡爬起來,掩埋戰友的屍體,然後繼續前進,繼續戰鬥。

  朱元璋的那個時代,有著無數厲害的角色,陳友諒、張士誠、保保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朱元璋用他驚人的軍事天賦戰勝了這些敵人,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他幾乎是赤手空拳憑藉自己的勇氣和決心建立了龐大的帝國。

  沒有人會想到,幾十年前那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乞丐會成為一個帝國的締造者和統治者。

  如今,當朱元璋躺在龍榻上回望自己幾十年的崢嶸歲月,和自己一手建立的強大國家時,他有充足的理由為之驕傲和自豪。

  第二日的黃昏,朱元璋感覺狀態還可以,他當然明白這是窮途末路的迴光返照,但他還是執意起身,去了京郊的馬場,隨行的人是葉羽。

  這裡本是一片寬闊的農田,在一次征地中被徵收,種上了草,並成為了皇室的專用馬場。

  朱元璋在葉羽的攙扶下跨上馬背,這個動作他這一生曾做過無數次,然而此時卻需要葉羽的攙扶才能完成,也不禁要感歎歲月的魔力。

  朱元璋坐在馬背上,看著眼前這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多年的馬上征戰使得他對與騎馬這項運動有著濃厚的興趣。

  他始終不能忘懷當年縱馬馳騁烈烈風雲的歲月。

  歲月催人,當年的風華少年,如今已經年華老去,當年的同伴好友,如今皆已不見蹤影。

  為了建立這個偉大的帝國,朱元璋付出了青春、精力,失去了愛人、朋友、同伴,他殺了太多的人,做錯了很多事,現在也終於走到了終點。

  “羽兒,你說,朕到底算不算英雄。”

  葉羽凝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許多的悵然,他緩緩說道:“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知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朱元璋靜靜聽著葉羽的話,細細品味其中意味,良久後終於昂首大笑。

  “好。說的好。”朱元璋蒼老的臉上再次浮現久違的飛揚神采,“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朱元璋撥動韁繩,迎著夕陽狂奔而去。雖然他的身體早已不適合騎馬,也不再複當年之勇,但當他騎上馬,揮動馬鞭,那股熟悉的感覺便油然而生,好似一切又都回來了。

  “茫茫大漠,金戈鐵馬,劍舞黃沙。開創帝國,保世宏規,光耀後代。朕此一生,再無遺憾。”

  朱元璋縱馬馳騁,江河大地被他踩在腳下,錦繡山川被他拋在身後。

  一個個身影在他眼前浮現:馬皇后,陳友諒,徐達,常遇春,李善長,胡惟庸,藍玉,有的他愛過,有的他恨過,有的他信任過,有的他背叛過。

  葉羽縱馬跟在朱元璋身後,看著眼前的老人迴光返照般的露出曾經的飛揚神采,看著他向著夕陽的方向不停的馳騁,縱情的狂奔在他一手建立的天地之間。

  朱元璋勒住馬頭,迎著落日的最後一絲光芒,向壯美河山投下了最後一瞥,繼而仰天大笑:“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那之後,回到寢殿后的朱元璋便陷入了最後的昏迷之中。

  憐香從始至終守在父親的身邊,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葉羽獨自走在皇城之中,偶爾抬頭凝望著晴朗的天空,靜靜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朱元璋已經到了最後一刻,可守在他身邊的,竟然只有憐香一個人。他的嬪妃,子女,似乎更關心的只有遺產問題……

  就連身為繼承人的朱允炆,此刻也是在東宮看著摺子,只差人前來問候了一聲。

  不可謂不悲涼,葉羽斂起哀傷的眉,就連他這個女婿,對這位岳父都是有些感情的。

  可帝家,竟然真的冷漠如斯麼。

  葉羽正發著呆,忽然聽到鐘鼓悠然響起,聲波蕩遍皇城。

  葉羽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他調轉方向,快速向坤寧宮走去。只聽得鐘鼓聲綿綿不斷,悠然響了九聲,傳遍了皇城內外。

  所有行走的,佇立的士卒、宮女、太監都紛紛向坤寧宮所在的方向跪下,俯身磕頭。

  葉羽看著這些真真假假的悲痛,只在心中無奈的歎息。

  一個孤獨的老人,守護著一個龐大的帝國。

  葉羽心道,原來這就是最終的結局。

  洪武三十一年,洪武帝朱元璋駕崩于坤寧宮之中,年七十一歲,廟號明太祖高皇帝。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49

第二百零九章 建文的準備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明太祖朱元璋崩逝,皇太孫朱允炆承繼皇帝位,定年號為建文,次年為建文元年。

  朱元璋剛剛去世,四處的藩得到詔令攜妃及嫡子入京奔喪,朱棣自然也在其列。

  朱允炆為適以寬厚仁德之象,親自為各位入京的叔叔們安排的住所,大小起居之事無不盡心。

  由於朱元璋生前對朱棣特別器重,再加上他是加賜雙旒的三錫親,所以禮部一開始本是安排朱棣繼續入住皇城內的十府,以便隨時在靈堂守孝。

  但朱允炆卻說:“皇祖父新喪,宮中一切規格都不宜鋪張,十府如今由許多外嫁回京奔喪的公主們住著,四皇叔是親之首,怎可讓他委屈擠在十府中,朕為他和皇嬸堂弟準備了宮外的住處,就在皇城邊,挨著九駙馬的府邸,也算方便。朕也安排了許多下人和侍婢過去,定要讓四皇叔住的可心。”

  這道看上去關心備至的旨意,明眼人卻一眼看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葉羽聽說之後,只是不住的在心裡歎息,這道旨意明著好像是對朱棣百般關心,實則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朱棣是朱元璋在世時最器重信任的藩,鎮守北境十五年,軍功無人能及,藩國兵力也是極強,又是親之首,本應得到皇帝的更多器重才是。然而,朱允炆一道聖旨,將原本應該住到皇城內的朱棣給扔到了皇城外,疏遠之意著實明顯。

  朱元璋剛剛駕崩,屍骨未寒,朱允炆竟然就已經按耐不住了。想不到這孩子的猜忌之心竟然如此之深,想來他存這份心思由來已久。

  葉羽在靈堂為先皇守靈時,曾不著痕跡的看看朱允炆。只覺得那哭的傷心的單薄身影,竟然也隱藏了許多的難測心思,這日後會如何,真是讓人猜不透。

  先皇駕崩,新帝登基,由於繼承皇位的是皇太孫朱允炆,所有先皇的女兒便都連跨兩級,由公主變成了大長公主。

  成長的不僅僅是封號,還有憐香的性情。她本就是極懂事體貼的人,如今父親辭世,她沒有像葉羽想像中那樣哭的崩潰,反而異常的鎮靜,只是在靈堂中盡心守靈,不曾有一絲怠慢罷了。

  簡單的守靈,葉羽也能看出憐香與其他公主的不同。由於守靈時按照規矩不宜在靈堂進食,而身為女兒的大長公主們需要在靈堂守一天之久,許多人熬不住,便偷偷吃了點心。

  只有憐香,從始至終粒米未盡,她雖未表現出過多的悲痛,但許多舉動中已能看出她對父親的孝心。

  葉羽看在眼裡,他自知不能勸憐香進食,便只能默默陪著她一起挨餓,只是想著頭七之後回府再為她做些好的補一補。

  藩守靈的時候自然也是同一番景象,燕朱棣和寧朱權是軍人體魄,自不在乎餓肚子這點兒小事。

  只是守靈當夜,朱棣在靈堂門口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身影,雖然不是平時的穿著,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

  朱棣輕輕站起身,從後方繞到門口,跨步走了出去。

  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在柱子後面,朱棣輕輕走過去,問:“也不早了,怎麼跑這來了。”

  那人聽到朱棣的聲音,轉過頭來看他,道:“我是跟公主們一起守靈的,沒看到你,心裡不踏實。”

  朱棣靜靜看著她,突然很想把她擁入懷裡。已經多久沒見面了,哪怕自己時常入京,但偶有碰面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互相問候,很少再有機會好好的說話。

  此時,江月穿著一身素色的孝衣,頭上只帶了零星白色的配飾,如瀑長髮披散在後面,在這夜晚中竟顯得羸弱起來,半點不似她平日裡如火般的張揚。

  “月兒,我時間不多。這次入京怕是也不能好好跟你見面。現在,我只告訴你,我很想你。”

  江月聽著他篤定的聲音,心頭不禁一暖,她柔和一笑,道:“四哥,我也很想你。”

  朱棣向她重重點頭,然後壓低聲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你放心,就快了,我們就快可以團聚了。”

  如今朱元璋已死,朱棣言下之意所指代的是什麼,江月心知肚明,她畢竟也是從後世過來的人,自然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於是,輕輕一歎,江月微微握住朱棣的手,道:“你只要照顧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朱棣感覺到她的手塞進自己袖口中一些東西,似乎是包在紙裡的點心。

  江月見朱棣露出詫異神色,不禁一笑道:“知道你守靈定不會吃東西,我也只是一點心意怕你餓壞了。吃不吃是你的事,給不給可就是我的事兒了。”

  簡短的一番攀談之後,江月轉身悄悄離開,朱棣將她塞給自己的點心收進袖中,他雖然未吃,但心中卻是極暖的。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藩們守靈之後便陸續離開了京城。

  朱允炆正式成為皇帝,開始每日恢復上朝聽政。

  剛剛登基的建文帝朱允炆首先下了三道聖旨:第一,召方孝孺入京,任翰林院學士;第二,升齊泰為兵部尚書,總理兵部事宜;第三,任命曹國公李景隆為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掌左軍都督府事,任命魏國公徐輝祖為京衛提督,掌京都警衛。

  這三道聖旨頒下去,已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氣象。而日後的發展告訴所有人,這三道聖旨中,只有最後的半個是正確的決定。

  葉羽原本是兵部侍郎,但現在齊泰一朝升任,直接壓在了葉羽頭上。好歹葉羽也是駙馬,如今被一個菜鳥踩了下去,不禁讓朝臣感歎風水輪流轉。

  葉羽本人倒是對此沒有什麼想法,他最希望的是無官一身輕,逍遙自在才好。況且他現在依然是陝甘總兵,需要時不時盯著西北的軍務,兵部的事兒他懶得去管。

  不過,朱允炆頒佈的聖旨也確實引起了葉羽的注意,看來建文朝的重臣們已經漸漸走到了台前。

  演員已經聚齊了,新戲就要開唱了。

  這一日,建文帝下朝後將兵部尚書齊泰和黃子澄一起叫到了禦書房。

  “如今先皇已經下葬,諸事大定。二位卿家可有什麼想法。”

  齊泰和黃子澄面面相覷,都有些不太明白朱允炆的意思。

  朱允炆目光淡淡,掃了眼齊泰和黃子澄,然後對黃子澄說道:“當年的話,先生可還記得。”

  黃子澄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他正了正顏色,向朱允炆行禮,道:“微臣從未有一刻忘記。”

  朱允炆目光微微一寒,道:“既然如此,那就準備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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