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84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48

第一百六十章 盡人事

  葉羽回到飄香宮簡單洗了洗。換了身代表駙馬尊貴身份的麒麟常服。這才快速向皇城正門走去。

  他剛剛聽憐香說。為了擋住那些每日來吵鬧的大臣。她安排了錦衣衛跟禁軍換防。暫時擔任起護衛宮城之責。最重要的目的還是震懾那些大臣。

  葉羽心中暗笑。這幫大臣也都不是傻子。聽憐香說宮內各宮娘娘們每日都來坤寧宮請安。想要探探下一任儲君的人選。而宮外那些大臣們顯然也是坐不住的。

  身居儲君之位二十多年的太子朱標突然離世。這讓一向平順的朝局開始出現動盪。有子嗣的嬪妃和宮外的朝臣們。無一不心系下一任儲君的人選。

  之前這麼多年。大明即便出現結黨。也是地域派系之間的互鬥。不關乎奪嫡。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地位是無法動搖的。先不說皇帝對太子的寵愛。單說所有成年皇子盡皆被封藩外放。京中毫無有根基勢力的親王。就算朝臣們想要黨附。也找不到人選。

  如今局勢一夕間大變。朝臣們不禁想要趕緊摸透了風向。這個時候最怕選錯了路。

  葉羽在承天門的門樓上找到了蔣瓛。當時這位錦衣提督正坐在裡面喝茶。一臉愜意的看著窗外城樓下的景象。

  葉羽站在他身旁向外看去。也不禁忍俊不禁。

  “看來蔣大人一手調教出來的錦衣衛果然名不虛傳。看看這些一向趾高氣揚的禦史言官們的臉色就能體會了。”

  蔣瓛突然聽到背後有聲音。連忙回頭看去。只見葉羽負手站在自己身後。

  他連忙站起身。行了個禮。道:“駙馬爺。”

  葉羽沖他點點頭。笑問:“公主把這差事交給了蔣大人。看來倒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差事。”

  蔣瓛也是笑道:“確實。公主殿下慧眼如炬。能一下找到微臣來阻擋這些朝臣。這份心思也讓微臣敬佩。”

  “你也不用恭維她。”葉羽臉上的神情是個以妻子的聰慧為傲的丈夫應有的神情。他問道:“我來找蔣大人。是有些事想問。”

  蔣瓛不知道葉羽想問他什麼。但最近做賊心虛的總會懷疑別人知曉了太子隱藏的死因。所以現在乍一聽有點兒心虛。

  “不知……駙馬爺想要問微臣什麼。”

  葉羽微微一笑。道:“我想請問蔣大人。自從陛下病倒之後。都有哪位六部中的要員確有要事要請陛下聖裁。”

  蔣瓛聽到葉羽這個問題。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將印象中確有要事要見皇上的人告訴了葉羽。

  吏部奉旨草擬詹事院改制一事。已將方案寫成摺子。上奏陛下審批。

  戶部奉旨擬定公侯歲祿問題。已有成文。需奏請皇帝審核批准實行。月初的時候。漢中一帶開始鬧饑荒災害。朱元璋下旨讓戶部迅速擬出賑災條款以及發放賑災糧款。

  兵部則是上奏關於敕令地方都司軍官與王府護衛軍不得隨意往來的事宜。

  葉羽仔細聽著蔣瓛的話。心中盤算。吏部、戶部、兵部。似乎自己最為熟悉和能夠直接插手的就是兵部。其次戶部賑災一事是刻不容緩。若賑災事宜都已準備妥當。倒是必須一刻都不耽誤的盡速實施。

  至於詹事院改制和公侯歲祿的確定。都不是自己能插手的。皆需要皇帝親自來定奪。而且按照急緩來說。這兩件事倒也不是那麼著急的事情。

  葉羽向蔣瓛抱了抱拳。道:“還是要繼續勞煩大人在這擋著這些大人們了。在下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駙馬爺慢走。”蔣瓛彎腰恭敬的向葉羽行了禮。

  葉羽邁著四四方方步子向皇城外走去。賑災和都司護衛之禁都是眼下可以解決的事。他決定先去戶部找方岳貢方尚書一趟。

  方岳貢曾因為去年平定北境叛亂一事和葉羽有過一些交集。覺得葉羽是個有謀略又有膽魄的年輕人。便對他存了很多好感。

  此時見葉羽來找自己商討賑災的事情。他倒是也沒有太多的抵觸。

  只是。這位一向規規矩矩的尚書大人對於不經過皇帝首肯就開始進行賑災事宜猶豫了起來。

  但葉羽卻當場亮出了朱元璋給自己的聖旨。裡面確實清清楚楚寫著“駙馬回京後。許他穩定朝局。關鍵時刻便宜行事。”

  方岳貢一看駙馬連聖旨都亮出來了。馬上便改了口。稱必定馬上開始賑災注視。絕不會耽誤片刻。

  而葉羽在跟方岳貢達成共識後。也就沒再耽擱的向兵部而去。他自己本身就掛著兵部侍郎的官職。在兵部行事倒也沒有什麼阻礙。

  而且他心裡也清楚。都司和王府護衛之禁是勢在必行的。自從藍磬和秦王過從甚密之後。朱元璋便動起了這個心思。他連給兵部主理此事的聖旨中都著意提點了陝甘總兵常隨秦王出入一事。不正是打了藍磬和藍家一記耳光麼。

  葉羽看著兵部的奏報。心中盤算。老朱設各地都司和封地藩王。也不過是為了制衡。大明建立之初。很多政策都不盡完善。軍政也一樣。

  原來的地方軍官和封地藩王的確可以隨意走動。而那些常年戍邊的軍官和藩王之間也都建立了極深厚的情誼。這其實是大大不利於皇權集中的。

  尤其是秦王一事後。讓老皇帝開始深思軍政改革一事。並命兵部擬出方案實行。

  葉羽提起筆。在奏摺中加了一些內容。

  兵部尚書沈溍不知葉羽加了什麼。但雖然知道對方的職級比自己小。但卻是皇帝愛重的女婿。

  葉羽寫完之後。對沈溍道:“沈大人。聖心一向難測。但在下畢竟是九公主的駙馬。當知陛下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

  沈溍從葉羽手中接過奏摺。只看了一眼便頗為驚訝的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

  葉羽見他看著自己。笑道:“制衡。才是陛下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你在摺子裡嚴令各地都司不得再參與藩王王府之事。雖然看似正中目的。但實則卻沒有達到陛下想要的結果。若我們將調兵的政策改一改。都司與王府互相制衡。則會事半功倍的達到效果。”

  沈溍琢磨著葉羽的話。也不禁連連點頭。

  其實葉羽也沒加什麼。只不過在原本的奏摺裡添了一條:凡都司奉敕調兵。不啟王知。不得輒行;若有王令旨。而無聖命。亦不許擅發。

  好一招制衡。地方軍官若想調遣軍隊。則藩王手中權杖與皇帝的詔書缺一不可。

  這樣的補充。看上去幾乎是天衣無縫。但葉羽卻心知肚明。他還是漏掉了一些情況。

  比如。若地方軍隊已根本不會聽從聖命。那麼藩王所說的話。對於他們來講便是聖旨。

  處理完戶部和兵部的事情。葉羽正準備回飄香宮睡大覺。哪知卻撞上了來找他的楊澈。

  “少爺。來了。”

  楊澈的話很簡單。但葉羽卻一下子明白了。因為正是他在進城時便派楊澈去打聽一些事。

  “哦。是誰。”

  “是齊王。”

  齊王朱榑。朱元璋第七子。洪武十五年就藩青州。期間立有許多軍功。

  葉羽眯了眯眼睛。輕聲說了句:“走吧。跟我去迎一迎這位齊王殿下。”

  楊澈微微沉吟。問道:“少爺。幹嘛要管他。”

  葉羽翻身上馬。笑了笑道:“就這麼放他入城。我心裡過意不去罷了。勸一勸他。我心裡也算安心。聽不聽就是他自己的事兒了。不過我覺得他多半不會聽。”

  葉羽帶著楊澈出城而去。他們沿著官道向東北方前進。沒過多久便遇上了齊王的隊伍。

  齊王朱榑騎在馬上。看見有兩個人勒馬擋在自己進京的路上。不禁心中疑惑了起來。

  “來者何人。可知你們擋的是何人的路。”朱榑的護衛率先開口發問。

  葉羽策馬靠近朱榑。笑著拱了拱手。道:“在下葉羽。見過齊王殿下。”

  葉羽……

  朱榑上下打量了葉羽一番。這個名字。他在青州也是聽過的。鳳台選婿一舉成名。迎娶了父皇最寵愛的女兒。一路加官晉爵。又在去年平定了北境的叛亂。

  朱榑握著韁繩。點點頭道:“原來是妹夫。本王在青州也聽過你的大名。妹夫這是要出城辦事。”

  葉羽笑道:“在下不過是特意來等殿下而已。”

  “嗯。”朱榑疑惑的掃了葉羽一眼。問:“等本王。有何事。可是父皇病情有所好轉。他可有說什麼。”

  朱榑這話問的也太急了些。

  葉羽面上依然笑著。但心裡已經歎息了起來。這位在歷史上以拭功而驕聞名的藩王。今日見了發現他竟還有些野心。

  太子剛剛病逝。這位身為臣弟的藩王入京。竟連提都沒提一句。所關心的也不過是朱元璋的身體以及是否傳達了什麼旨意。

  葉羽面不改色。只拱了拱手。道:“父皇依舊在病中。在下來見殿下。不過是想要奉勸殿下。現在還是不要進京為好。”

  “你這話是何意。”果然。聽了葉羽勸阻的朱榑便露出了不悅的神情。語氣也不好了:“既然父皇還沒有好轉。那麼身為人子。本王理應入京侍疾。”

  葉羽扯了抹笑。道:“我只是覺得。父皇醒來後。不一定喜歡在宮中見到殿下……”

  朱榑顯然更加不高興了。他哼了聲。道:“我身為人子。陪伴在生病的父親身邊。哪裡會讓人不高興。妹夫今日來阻攔本王。到底是何用意。”

  葉羽早料到他固執。便歎了口氣。策馬讓開道路。說:“那麼。在下便不阻攔殿下了。殿下請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52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已非

  葉羽和楊澈讓開官道。看著齊王朱榑的隊伍向京城而去。

  “少爺。就這樣放他們過去了。”楊澈湊過來。小聲的問了句。

  葉羽搖搖頭。歎息道:“此時。無論怎麼攔。都是攔不住的。況且。我不過也就是稍稍提醒一下。圖個心安罷了。若真要我費勁唇舌去勸阻。倒真是沒必要。畢竟。這些王爺入京的越多。到時陛下醒來後。越能突出四王爺……”

  葉羽眸色深沉。低聲道:“畢竟咱們那位陛下。也不是心胸多麼寬廣的……”

  楊澈全當沒聽到葉羽的話。只是在他身邊問道:“少爺。不知道下一個進京的。會是哪位王爺。”

  “不管是誰。你留意打聽著。”

  那之後的兩天。朱元璋依舊昏昏沉沉的病著。看來這一次太子突然病逝。確實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創傷。

  憐香依舊日夜須臾不離的在坤寧宮照看著。葉羽也是每日一早便到坤寧宮陪伴侍疾。偶爾擋一擋想要入宮向皇帝請旨的朝臣。

  這兩日。除了本來就被朱元璋留在京城十王府的秦王朱樉和晉王朱。還有剛剛獲封親王還未來得及就藩的豫王朱桂和寧王朱權之外。入京的藩王有楚王朱楨、齊王朱榑、蜀王朱椿和湘王朱柏。

  葉羽粗略盤算。其他年紀太小的皇子不算。如今已受封親王並在世的藩王。還真是來的差不多了。除了燕王朱棣和周王朱橚。

  朱棣由於接到了嵐琴帶過去的信。怕是不會再輕舉妄動。至於周王沒來。葉羽倒還真有些驚訝。

  “公主、駙馬。寧王殿下請見……”

  陳景的聲音輕幽的從身後傳來。憐香回頭看了看他。點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寧王朱權輕輕走了進來。他簡單的向憐香和葉羽行了禮。然後便走至床邊跪下。關切的看著龍榻上的朱元璋。

  此時。朱元璋面色蒼白的躺在那裡。雙眼緊閉。沒有一絲醒轉過來的跡象。他這樣的情況也有些日子了。無論御醫們用什麼方法。都不見好轉。

  朱權擔憂的看了看父皇。又抬頭看向憐香。問:“姐姐。父皇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憐香歎了口氣。秀眉也是微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御醫們試了很多方法。都不見起色。聽御醫們說。父皇此次是傷心過度。每日服用聚氣凝神的湯藥。然後便只能等他自己醒來了。”

  “傷心過度……”朱權喃喃的念叨著。又看向朱元璋蒼白的臉色。語氣中不免難過:“皇兄突然病逝。父皇自然是……只可恨我們這些兒女也不爭氣。此時此刻竟也不知道該如何讓父皇的病好起來……”

  憐香被朱權的話說的心裡一陣難過。也專注的看向父皇的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葉羽。心裡對寧王朱權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他原本只覺得。朱元璋跟太子朱標的父子感情最好。眾兒女中最親近的也只有憐香。可如今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病重。除了憐香每日照料之外。寧王朱權也是關切備至。

  朱權是個十分重情義的人。他每日都去東宮祭拜朱標。而且定要在朱標靈前以其弟之禮為他安靈一個時辰。除此之外。他每日也會來坤寧宮一趟。即便朱元璋沒有醒轉的跡象。他也定要在床前侍疾半日。直到晚課開始前才離去。

  葉羽對這位重情重義的小王爺十分喜歡。便也多生出許多親近之意。

  “小王爺。你日日來陪伴。父皇醒來後定然很高興的。”

  朱權站起身看向葉羽。道:“我來看望父皇不過是為人子應盡的孝心。倒不必非讓父皇知曉。”

  葉羽笑著點點頭。朱權這份心意確實是難得。而其他那些打著侍疾旗號入京的藩王們。除了剛到的那一天來看過一次。之後也就很少再見到了。

  朱權看著葉羽的眼神輕輕往門外一瞟。然後說道:“晚課還有一會兒才開始。大駙馬可有時間陪我出去散散心。”

  葉羽心領神會。笑道:“難得小王爺邀請。在下當然奉陪。”

  於是。葉羽跟憐香說了一聲。便跟著朱權出了坤寧宮寢殿。

  兩個人並肩走著。葉羽看了看朱權身上的一身素衣。不禁笑道:“小王爺重情重義。確實是眾多皇子中的表率了。”

  朱權稍稍一愣。隨即明白葉羽的意思。只道:“父皇病重。皇兄薨逝。我能做的也不過只有這些。算是盡一盡心意。”

  葉羽笑而不語。朱權見他沉默。不禁抬眼看了看他。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朱權突然說道:“皇兄驟然離世。儲位空懸。哥哥們估計心裡多少有些焦急……大駙馬認為。哪位兄長會得到父皇的青睞。”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但卻十分直白的提到了儲位之事。

  葉羽稍稍一愣。隨即笑道:“我哪裡知道呢。這畢竟是父皇聖心獨裁的事情。眾位王爺都是有可能的。”

  “是麼。”朱權卻漫不經心的來了句:“那麼大駙馬又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葉羽停住腳步。稍稍有些驚詫的看著朱權。

  朱權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輕聲說道:“看樣子。大駙馬對我這個問題。感到十分驚訝。大駙馬可知。在京中謀事。城府一定要更深一些。決不可輕易讓人從神情上看出破綻。”

  葉羽表情漸漸松下來。又笑言:“我驚訝。只是不明白小王爺的意思罷了。我只是駙馬而已。在儲位之事上又能扮演什麼角色呢。”

  朱權低了低頭。輕聲說:“二哥三哥一直被父皇擱置在十王府。不允許他們返回封地。形同幽閉。其他就藩的兄長。除了四哥五哥。已經盡數入京。五哥似乎是生了病不方便來。但也遞了問安的摺子。只有四哥。寸步不離封地。遞了個摺子表示對皇兄的哀悼。又問了父皇的身體狀況。便再沒了動靜。”

  葉羽靜靜聽著朱權的話。沉默不語。

  朱權抬眼看住他。續道:“可是你向四哥說了什麼。”

  葉羽笑道:“小王爺這話怎麼說的。四王爺自己沒來。幹嘛要問我。”

  朱權依舊盯著他。緩緩說著:“四哥是個性情中人。他雖然平素十分冷靜。但對於父皇和母后的孝心是極重的。而且他自小同皇兄一起長大。兄弟之情怕是也要更重一些。若按照他的性情。得知皇兄離世。父皇病重。不可能不第一時間入京探望。所以。我細細想來。就只可能是你勸阻他進京。”

  葉羽牢牢看著朱權。過了良久才歎了口氣。說道:“小王爺。很多事。還是別想這麼多的好。”

  朱權稍稍沉默。又道:“以父皇的脾氣來看。待他醒來知曉如今的情形後。怕是四哥離儲位更近了許多。四哥本就在藩國政績良好。軍功累累。他在民間的威望也是壓了其他兄長一頭。父皇平日對他的贊許越來越多。如今再加上此時留在藩國封地恪守本分。怕會是父皇心中下一任儲君的最佳人選。”

  葉羽苦笑。不再隱瞞。只道:“但願如此。”

  “大駙馬出身燕王府。此時為四哥籌謀也是理所應當。我今日跟你提這件事也沒有其他意思。畢竟在我心中。也是信服四哥的。只是。我希望無論你日後涉足朝政多深。都千萬不要影響了你和我姐姐的生活……”朱權十分認真的看向葉羽。語氣鄭重。“大駙馬明白我的意思麼。”

  葉羽知曉朱權對憐香深厚的姐弟之情。他明白朱權是希望自己和憐香的日子可以平順和緩。不要涉足奪嫡太深。

  葉羽心中十分感激朱權的心意。鄭重的點頭回應:“小王爺放心。無論日後情形如何。我對你姐姐的心都不會有一絲變化。我也請小王爺相信。我所做的事。都是站在我的角度。為了我和你姐姐的未來好。”

  朱權見他如此鄭重其事的回答自己。心中稍定。便點點頭道:“大駙馬為人。本王相信。”

  那之後又過了三天。朱元璋終於有了醒轉的跡象。

  憐香十分高興。更是沒一時半刻離開老父身邊。照顧的更加盡心竭力。只盼望父親的身體能趕緊好起來。

  在憐香的悉心照料下。朱元璋終於能起身稍稍走動。

  這一日。他喝完藥。靠在龍榻上望著窗外發呆。

  憐香走近他身側。見他怔怔的出神。不禁問道:“父皇這是怎麼了。可是又有哪裡不舒服。”

  朱元璋聽到女兒的聲音。回了回神。說道:“不。朕沒事。只是……”

  憐香關切的替父親理了理被子。問道:“只是什麼。父皇怎麼欲言又止。”

  朱元璋看著憐香的眼神。越來越柔和。他突然就問:“你皇兄……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憐香手上的動作一滯。心中一痛。她慢慢抬頭看向父親。看到他眼中那些真切的悲傷。心裡就不禁更加難過。

  憐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父親。他剛剛病好。難道要再次把物是人非的現實明明白白的擺在他面前。

  朱元璋從憐香的沉默裡感知到了一切。他病好後一步不曾邁出坤寧宮。多少也有一些逃避的意味在裡面。

  憐香看著父親。想要安慰他。但卻在看到老父眼角突兀的滑落出一行淚水時。感覺喉嚨緊緊哽著。難過的再也說不出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54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子呼來

  又過了兩天,朱元璋總算是恢復了精神,心情也不似剛剛醒來時那般難過痛苦,還親自去了東宮一趟,為亡子安靈,安慰了兒媳和孫子。

  自從朱標薨逝後,朱允炆一直處理東宮內所有的事務,他此刻依舊是一身孝衣,跪在朱標的靈前。

  朱元璋在東宮看了看,每每看到朱標靈牌依然傷心,便不準備多停留。

  朱元璋正準備離開靈堂,卻聽到了跪在旁邊的朱允炆的聲音。

  “皇爺爺。”

  朱元璋停下腳步,略微詫異的低頭看向那少年。

  只見一身孝衣的朱允炆額頭點地,恭敬的向朱元璋磕了個頭,然後說道:“之前聽聞皇爺爺生病,孫兒心中十分掛念,但礙于父親喪期還需孫兒處理,便沒有抽出身去向皇爺爺問安。今日見皇爺爺身體大好,孫兒便放心了。逝者已矣,請皇爺爺千萬保重身體,莫要再傷心難過了。倘若父親在天之靈得知皇爺爺身體欠妥,必然也不會安心的。”

  朱元璋愣在原地,他牢牢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磕頭的少年。

  朱允炆剛剛語氣中的關切之意極濃,朱元璋可以聽得出,這個孩子是發自真心的在跟自己說這些話。

  一時間,這個一向殺伐決斷的老皇帝,突然又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他看著朱允炆跪在自己面前的單薄身軀,竟覺得透過模糊的視線,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名溫和仁善的皇長子。

  祖孫二人這樣保持著一個站立一個跪著的姿勢,過了良久,朱元璋才從剛剛那種恍惚中醒覺過來。

  老皇帝慢慢彎下腰,親手將跪在地上的朱允炆扶了起來。

  “允炆。”六十五歲的朱元璋,似乎是這輩子第一次開口稱呼自己這位孫兒的名字,他的聲音充滿慈,“你是個好孩子,你放心,皇爺爺絕不會讓你還有你母妃受一點兒委屈。”

  朱允炆似乎驚訝於朱元璋對自己如此親近,他自出生後開始,並沒有幾次與皇爺爺接觸。從前只當他是個嚴厲的君王,如今真正接觸,倒發現其實也是個和藹的長輩。

  朱元璋從東宮出來後,便一刻不停的向坤寧宮走去。

  在路上的時候,他問跟在身邊的陳景:“聽說,朕昏昏沉沉病著的這些日子,除了老四老五,其他人都入京了。”

  陳景不敢不說實話,只點頭應道:“是。眾位殿下也是擔憂陛下您的身體。”

  朱元璋哼了一聲,道:“他們擔憂朕知道,不用你說。還有,除了憐兒夫妻倆在朕身邊侍疾之外,權兒也每日都來。”

  “回陛下,確有此事。寧王殿下每日去東宮為太子殿下安靈,然後便會來坤寧宮侍疾,晚課前才離開。”

  朱元璋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回到坤寧宮後,他便草擬了幾道旨意,準備明日早朝之時下達。

  其一,皇太子薨逝,下令在孝陵東修建東陵,孝陵為朱元璋為自己和馬皇后修建的陵寢,如今葬著已故的馬皇后,他將朱標的東陵建在孝陵旁,也有讓朱標常伴自己與馬皇后身旁之意。

  其二,召皇四子燕王朱棣即刻啟程入京,只得尋味的是,這道旨意中,朱元璋還特意讓朱棣帶上江月一同入京,原因是兩年前見到江月,甚為喜她的活潑明豔,視其為義女,如今兩年未見,讓她入京來看看。其餘幾位如今在京城中的藩王,離藩日久,如今皇帝的身體已好,便即日啟程回藩即可。

  其三,改封皇十三子朱桂為代王,封地大同,今年九月藩。皇十七子朱權,已冊封寧王,今年九月藩寧城。

  最後,九駙馬葉羽,戍邊遼東期間恪盡本職,如今遼東已恢復往日秩序,軍政皆步入正軌,令葉羽暫留京城。

  皇帝恢復早朝之後的第一天,便有四道聖旨傳出,一時間朝臣們各懷心思。

  朱元璋在第二道聖旨中召燕王入京,又命其他幾位王爺返回封地。這道旨意既模糊又清楚,讓朝臣們一時拿不住皇帝的心思。

  召朱棣入京,並不能確定是好還是不好。若是皇帝怪責他未入京侍疾,則他與皇位便徹底無緣。若是有褒獎之意,則入京後便會委以重任。

  而其他幾位此時被皇帝命令回藩的王爺,卻已經確定是與儲位無緣的了。

  這幾道聖旨倒是都在葉羽的意料之中,唯一讓他琢磨不明白的是為何皇帝還傳召了江月入京。

  同樣對這道聖旨十分在意的,還有楊夏空。旨意剛剛傳下來,她便去飄香宮找了葉羽。

  之前在太子喪期,又逢皇帝病重,憐香整日在坤寧宮侍疾沒有什麼心情,夏空也沒有來找過她。

  此時,葉羽在飄香宮見到了一身素衣的夏空。畢竟還在太子的喪期,夏空也是一身以素色為主的打扮。

  “小羽,陛下叫月來京城,為什麼。”

  葉羽看見夏空一臉焦急的神情,明白她的來意了。

  “我現在也不能確定,但唯一能確定的是,陛下倒不是對她動了什麼心思,頂多是真的將她視為義女罷了。”

  夏空狐疑的看看他,問:“你能確定。”

  葉羽點頭,道:“這個可以確定。父皇在聖旨中已經明確說了視月為義女,又曾將母后和惠母妃象徵姐妹之情的玉佩賜給憐兒和她,想必確實是十分喜歡月,也將她視為了憐兒的姐姐。”

  夏空的心這才稍稍安定,她怔怔的問了句:“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這皇城中,也不想之情那般平靜了。”

  葉羽微微一笑,說了句:“自古以來,在宮中,風什麼時候停過。”

  朱棣在接到聖旨之後便帶著江月馬不停蹄的趕往京城,他其實早在得知太子離世,皇帝病重時便坐不住了,奈何嵐琴快馬追上自己,將葉羽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說實話,朱棣看到葉羽的信時還猶豫了一番,但嵐琴卻篤定的讓他一定要聽葉羽的話,否則算是綁也要把他綁回北平。

  朱棣無奈,又確實相信葉羽的判斷,所以咬咬牙返回了王府,那之後幾乎一步都沒再踏出來。

  如今,他總算是接到了父皇的聖旨,可以名正言順入京。

  朱棣剛入宮便趕上朱元璋在議事,想了想便先去東宮祭拜亡兄。

  朱允炆幾乎是第一次見朱棣,他跪在靈前,也不抬眼,只是安安靜靜的呆著。

  朱棣祭拜完兄長,扭頭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朱允炆,見他安靜沉默,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

  年僅十五歲,便遭受喪父之痛。朱標的嫡長子早夭,朱允炆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嫡長子,原本若朱標順利繼承皇位,那麼朱允炆的未來也是光明四射。

  只可惜……

  朱棣走到朱允炆身邊,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安慰道:“你節哀,皇兄在天之靈,若知你如今這般穩重得體,自然也會安心的。”

  朱允炆向朱棣行了個禮,道:“多謝四王叔。父親在世時曾幾次與侄兒提起王叔,侄兒仰慕已久,只可惜如今請王叔贖侄兒招待不周”

  朱棣對這位侄兒幾乎是沒有印象的,如今見他小小年紀竟然言談舉止都十分得體,也不禁在心裡替亡兄感到一絲欣慰。

  出了東宮,朱棣在坤寧宮殿前遇見了從裡面出來的葉羽。

  葉羽看見他,走過來行了個禮:“見過燕王殿下。殿下腳程挺快,今日便入宮了。”

  “是,父皇總算下旨召見,不敢有一刻怠慢。”

  葉羽走至朱棣身側,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待會兒見到父皇,對答一定要得體。我剛剛從父皇那裡出來,約莫他會將確定公侯歲祿一事交給你去辦。”

  朱棣點點頭,應了聲:“好,我知道了。”

  朱棣走進坤寧宮後,便跪下行了個大禮,道:“兒臣參見父皇,日前聽聞父皇身體抱恙,兒臣心中萬分惦念,今日見父皇大好,兒臣也放心了。”

  朱元璋看看他,問:“心中惦念為何不入京看望。”

  朱棣現在的心跳很快,他其實是拿不准朱元璋到底是什麼意思的,但他唯有鎮定下來,好好回答。

  深吸了口氣,朱棣道:“回父皇,兒臣受父皇器重委以重任鎮守北境,心中時刻謹記父皇旨意,藩王輕易無召不得擅入京城。兒臣縱然心中再掛念,卻也銘記自己身為藩王的責任和義務,不敢怠慢。否則若父皇龍體痊癒,見兒臣沒有恪守本分,便更會操心了。那時,兒臣的一番孝心豈不反而成了罪首,兒臣如何能夠安心。”

  朱元璋看著跪在下面的朱棣,仔細想來,自己這個四兒子,確實是所有兒子中最讓自己省心,也最有才幹的一位了。

  “你起來吧。”朱元璋的語氣瞬間和緩,顯然剛剛朱棣的回答確實說到他心坎中去了。

  朱棣謝了恩,站起身立在殿中。

  “朕此番叫你入京,是有一些差事要交給你去辦。北平那邊的事可有安排妥當。”

  朱棣忙道:“父皇放心,兒臣啟程前已全部安排妥當。”

  “很好,眼前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確定公侯歲祿的事,朕今日交給你去主理,與戶部方岳貢好好擬出一個方案來遞給朕看。”

  “兒臣遵旨。”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04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兩難擇

  從坤寧宮退出來的朱棣,此時依舊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說實話,直到剛剛那一刻,他都不能確定朱元璋到底是會處罰自己,還是會委以重任。

  但如今,代替天子處理政務的差事真切的落到自己頭上後,他才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

  緊接著,徹底放心的燕王朱棣,在心中升起一種興奮的感覺。如今,得到比其他藩王更多的歷練機會,幾乎已經可以確認,自己已成為朱元璋心中下一任儲君的最佳人選。

  壓抑著心裡那些興奮和激動,朱棣面不改色的向宮外走去。他此刻在心中,再次修改了對葉羽這個人的看法。

  說到底,自己能在太子離世後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中脫穎而出,完全是倚靠了葉羽那封阻攔自己入京的信。若非葉羽,自己此時斷不可能獲得朱元璋如此的青睞。

  冷靜沉著,能夠出其不意但又極為巧妙的把握住朱元璋的性情和心思,葉羽此人確實非池中之物。

  接下來,就是看自己的表現了!能否將儲位一舉握在手中,就要看接下來自己在政務上的表現,能否讓父皇心滿意足了。

  朱棣深呼出一口氣,他此生從未有一刻離儲位如此之近,也從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得到那個位置。

  人就是這樣的,當你離一個位置看上去遙不可及時,你心裡也就沒有那麼想要得到它。但若有朝一日,你突然發現自己離那個曾經遙不可及的位置越來越近時,那麼你就會比所有人都希望得到它。

  在這方面,即便是賢名在外的燕王朱棣也不過就是一個人,一個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

  正在興頭上的朱棣對於朱元璋交辦的差事可謂是盡心盡力,他本人又是於政務上十分嫺熟的藩王,處理起來自然是信手拈來。

  沒過幾日,便有一道關於確定公侯歲祿的詔書頒下。

  大明開國以來,朱元璋曾賜給勳臣公、侯、丞相以下莊田,多者百頃。而這些勳臣們,得到莊田,多有倚勢不法之舉,所以朱元璋才會準備在今年修改公侯歲祿的章程。

  而今朱棣與戶部尚書方岳貢商議,定下了新的方案。

  之前所賜的莊田全部交回,改換為由朝廷支付俸祿,國公爵位的兩千五百石至五千石,侯爵千石至一千五百石,伯爵七百石至一千石。

  新的章程定下來之後,朱元璋對朱棣這個差事辦的十分滿意,大大的褒獎了他,又賞賜了許多珠寶玉器。

  朱棣這次的差事辦的乾淨俐落,正對了朱元璋的心思。一番恩賞之後,朱元璋又乾脆交辦給他其他的差事,讓他一併辦好。

  朱棣正是春風得意,這邊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故太子朱標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自己的危機可以說就算是解除了,但現在他又在頭疼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他曾承諾曹國公李景隆的,替他扳倒涼國公藍玉這件事。

  說來也怪,藍玉現在倒是小心謹慎的有些過了,蔣瓛再怎麼雞蛋裡挑骨頭,也找不出他什麼毛病。而派去涼州那邊的人說,藍磬現在也愈發的沉穩得體,每日在總兵府研習兵法,除了校場練兵之外,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讓錦衣衛完全找不出什麼把柄。

  而最關鍵的一點是,蔣瓛發現朱元璋基本已經不再把心思放在處置藍玉這件事兒上,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問過自己關於藍玉的任何事情。

  所以,這位動輒翻雲覆雨的錦衣衛指揮使,如今倒是真的犯了難。

  如今藍玉幾乎沒有什麼把柄可抓,若再無朱元璋的授意,自己簡直動不得藍玉一絲一毫。

  蔣瓛在犯難,李景隆在抓狂,而葉羽卻是淡定異常。

  自太子去世後,葉羽便命楊澈送了封信到藍磬那裡,告訴她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小心謹慎,決不可做錯一步,哪怕是裝,也要一直裝下去。

  藍磬十分聽葉羽的話,她當即就收起往日那些頑皮的樣子,開始裝的正經起來。

  而藍玉本就在京中,葉羽偶爾與他走動,也是多少提醒了他一些。

  目前所有事看上去都很順利,至少從朱棣進京後開始,朱元璋從未召見過朱允炆,而朱允炆也只是每日在東宮繼續為朱標守靈。

  只要朱棣再努把力,讓朱元璋對他徹底的信任,那麼自己的目的就可以達到。只要朱元璋冊立朱棣為太子,那麼一切就會往不同的方向發展。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著,終於到了八月,朱元璋下旨將懿文皇太子葬于東陵之中。

  盛大的葬禮結束後,東宮徹底空了出來。

  如今,它新的主人到底會是誰,便是朝臣們最關心的一件事了。

  曹國公李景隆也挺關心的,所以他專門找了機會,特意接近朱棣套了近乎。

  然而,曹國公的這次套近乎,顯然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反而讓他有些不高興。因為他從跟朱棣的接觸中,感覺到了朱棣對藍玉的好感。

  “曹國公還年輕,待日後有機會,可以向涼國公那般在沙場建功立業,也定當不負令尊當年的威名!”

  當時,朱棣笑著向李景隆說出了這番話。

  是了,李景隆在心底陰笑一聲,朱棣和藍玉一樣,都是在戰場拼殺慣了的人,他們多少有些武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這是一個讓李景隆絕對不想得到的信號,那就是,若燕王朱棣成為儲君,自己恐怕也無法順利扳倒藍玉。

  隱藏起自己心底的那股寒意,李景隆眼神一閃,自己已經弄死了一個東宮太子,就不怕再招惹一個燕王。

  李景隆曾在蔣瓛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雖然朝堂上看著好像陛下十分器重燕王,儲位幾乎十拿九穩落入燕王之手,但是,其實陛下現在還未在心中確認下一任儲君的人選。

  朱棣啊朱棣,你不會真的以為,儲君之位已經被你牢牢抓在手裡了吧?

  於是,曹國公李景隆找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原本是住在東宮的,如今卻移居了皇城之外。

  他就是年僅十五歲的朱允炆。

  沒有人知道他跟朱允炆談了什麼,只是從那次談話之後,朱允炆開始頻繁的出入皇城,向朱元璋請安。

  朱允炆雖然文弱,但卻是極聰明的,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兵法謀略,他都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十分類似天才兒童。

  接觸的多了,朱元璋突然發現了朱允炆很多的優點。

  比如聰明背書好,比如孝心極重,比如他很像他的父親、故太子朱標。朱元璋很多次都從站在殿中的朱允炆身上,看到了朱標的影子。

  朱棣依舊每天努力處理各種朱元璋交辦的差事,朱允炆依舊每日出入坤寧宮陪伴在朱元璋身邊。

  朱元璋的心裡開始不停的糾結,一個是賢名在外、十分優秀的兒子,一個是孝心極重、十分貼心的孫兒,到底哪一個更好一點,一向英明果決的朱元璋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為此十分頭疼的朱元璋,終於在九月份的一天,隨口問了跟在自己身邊的蔣瓛一句話。

  “蔣卿,你覺得,燕王怎麼樣?”

  蔣瓛想了想,答道:“燕王殿下賢名在外,陛下交辦的差事每一件都辦的妥妥帖帖,又是常年戍邊北境軍功赫赫的藩王。臣想,殿下將來一定是一代賢王。”

  “一代賢王……”朱元璋喃喃嘟囔了一句,又問:“那,你覺得允炆這孩子怎麼樣?”

  蔣瓛面色不改,只道:“臣對皇長孫殿下不太瞭解,只是……覺得他十分像……故去的太子殿下。”

  這一句話,看似無心,但卻是正中朱元璋的內心。

  很像故去的太子殿下。

  這正是朱元璋看重朱允炆的地方,年僅十五歲,看上去極為單薄的身軀,但卻孝心極重,又穩重懂事,有一顆仁善之心。

  也許,這就是一名年邁的老者身上的弱點。朱元璋老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烈烈風雲、馳騁疆場的那個青年,他的心裡也有不願割捨的牽掛。

  朱元璋望瞭望御花園上空的藍天,突然開口道:“陳景,傳燕王來坤寧宮見朕。”

  陳景來到十王府的時候,葉羽也在這裡和朱棣聊天,聽說朱元璋要單獨召見朱棣,葉羽的心裡也不禁開始緊張起來。

  此時單獨召見,除了立儲基本已經沒有其他的事兒了。

  朱棣被陳景帶走後,葉羽也慢慢向坤寧宮走去。他現在心裡十分緊張,成敗在此一舉。無論朱元璋跟朱棣說什麼,都會變成既定的事實,塵埃落定。

  葉羽基本上是數著步子去坤寧宮的,到了之後又在離坤寧宮不遠處等著,他幾乎是一秒一秒的數著過的。

  直到,坤寧宮的殿門終於打開。

  葉羽快走了兩步上前,然後,他便看到了朱棣。

  他本想問朱棣結果如何,但卻在看到朱棣臉上神情時,突然覺得心就沉到了穀底。

  因為他真切的看到,從坤寧宮走出來的朱棣,眼神空洞,面如死灰。那是,一切熊熊燃燒著的希望在一瞬間被撲滅後,遺留下來一攤灰燼時的絕望。

  朱棣絕望了,葉羽的心也跟著就涼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06

第一百六十四章 塵埃落定

  自從朱棣從坤寧宮中出來後,就一聲不吭的把自己關在了房裡,任誰叫也不吭聲。

  這就把江月急壞了,她在門口一直敲門,沖裡面的朱棣喊話,但卻從始至終沒有得到回應。

  葉羽站在院中,一動不動的看著江月叫門,卻什麼話也不說。

  聞訊趕來的憐香先是問了葉羽一句:“我四哥怎麼了?”

  葉羽低了低頭,依然用沉默來代替回答。

  憐香見問不出什麼,也走到江月身邊,跟她一起拍門,想要聽到朱棣的回應。

  葉羽靜靜看著焦急的江月和憐香,他此刻心裡也不好過,甚至有些自責。他總在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插手才比較好?

  也許一開始就不去理會,任由事情發展下去,那麼朱元璋就不會突然器重朱棣,朱棣也就不會突然一下子離儲位那樣近,近到他心裡的期望值也達到了巔峰。

  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要努力,讓朱棣直接沒了這份念想,才是更正確的做法。

  登高易跌重,之前朱元璋把朱棣抬的越高,如今朱棣心裡的傷就越深。

  “小羽。”江月似乎終於放棄叫朱棣開門了,她轉而來問葉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他去了趟坤寧宮,回來就這樣了?去之前他不還心情很好呢?”

  葉羽聽著江月焦急關切的聲音,心裡突然就更難受了些。但過了片刻,他也只是歎了口氣,道:“我真的不知道陛下跟他說了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

  葉羽沉默良久,之後才抬起頭看住江月,眼中帶了深切的無奈,緩緩說道:“也許我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

  江月和憐香突然就愣在原地,因為她們從葉羽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奈感,這種眼神,在一向自信到有些自負的葉羽身上,本是絕不會看到的。

  江月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看到葉羽露出這樣的神情,在她的心中,葉羽永遠都是自信的,他臉上那自信飛揚的笑容,是絕不會有一刻消失的。所以,一直以來,在江月心裡,葉羽都是比朱棣都還要更可靠的那個人。

  如今看到葉羽這樣無助又無奈的神情,憐香倒沒有江月心底的觸動更深刻。

  江月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她心裡開始有些恐慌,因為她終於意識到,朱棣和葉羽也許正經歷著什麼重要的大事。那是自己無法涉足,無法瞭解,也幫不上忙的,而且看朱棣和葉羽今天的反應,或許還是充滿危險的,她突然就開始害怕那個隱藏在歷史漩渦背後的未知。

  回頭看了看朱棣緊閉的房門,江月突然就覺得,或許自己也應該為他做點兒什麼,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突然感到肩上一暖,江月抬起頭,卻看到葉羽溫和的笑容。

  “月,別想那麼多了,讓他好好靜靜吧。”

  江月點點頭,露出一絲笑容,道:“那我先回湖心畫館了。”自從這次江月入宮,一直便住在楊夏空的湖心畫館,她們閨蜜二人好幾年沒見,此時重逢自然有很多話要說。

  葉羽扭頭對上憐香探尋的眼神,只是苦笑著搖搖頭,道:“塵埃落定,怕是就在這幾日了。”

  葉羽言語中的意思,憐香很清楚。但她什麼都不會去追問,她只需要選擇站在他身邊,始終陪伴他前進就好。

  ※※※

  屋內,暗暗的沒有什麼光線,朱棣靜靜坐在角落裡的椅子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終於安靜了下來,終於走了。

  朱棣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他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儲位而已,得不到就得不到,反正自己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本不屬於自己。

  這整件事中,讓他最難過痛心的,不過就是朱元璋從始至終所做的這些事罷了。

  若不想將儲位留給自己,那父皇又何必要對自己如此器重?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心也就傷的越痛。

  而朱元璋真正讓朱棣如今絕望和傷心的,是他對朱棣說的一句話。

  “這是朕欠你皇兄的,這個皇位,是朕欠他的。你是有能力的,朕希望,日後你可以盡心幫助允炆……”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朱棣徹底死心了。對儲君之位死心,也對他這個父親死心了。

  你欠他的?

  朱棣無數次在心底冷笑,你欠他什麼?從小到大,哪一樣你不是給他最好的?同樣都是你的兒子,你為了穩固屬於他的皇位,將二哥押入京城禁足。如今竟又再一次為了他,讓我放棄你親手送到我面前的希望!

  朱棣真的不懂,朱標已經死了,永遠都不可能再活過來!那為什麼他還是陰魂不散?活著的時候,自己搶不過他,難道他死了,自己還要輸給他不成?

  父皇啊父皇,你對我最大的恩典,竟然只是讓我心甘情願給你選定的那個小孩子,當個供他驅使的辦事兒爺。

  朱棣想到自己奉召入宮之前,道衍對自己說過的話。

  “恭祝殿下此行一切順利,只是貧僧斗膽多言一句,殿下在心中還是要做好失望的準備才行。”

  如今細細想來,道衍所言真是未卜先知。

  葉羽確實算無遺策,自己確實得到了朱元璋的重視。但是,葉羽算漏了一點,那就是朱元璋對朱標的感情。

  朱棣咬咬牙,他現在心中的絕望,是再不會對朱元璋心存一絲的幻想。他現在終於相信道衍一直所說的那句話:“想要的,就要自己去拿過來!”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哪怕是搶!

  他這樣的狠辣和決心,也確實是對朱元璋這個父親失望透頂之後才有的戾氣。

  ※※※

  朱棣不再心存幻想,他收斂所有的鋒芒,依舊兢兢業業的完成朱元璋交辦的差事。

  之前在勸降乃爾不花的時候就已經說過,朱棣有一項本事是天生的,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那就是隱忍。

  論忍耐,自抑,韜光養晦,沒有人能比得過朱棣。

  他依舊是朱元璋心裡孝順恭敬的兒子,是群臣心中愛民如子的賢。

  葉羽也跟朱棣達成默契,兩人緘口不提奪嫡之事,皇帝交辦給他什麼事,他照常把事情辦的漂亮。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朱元璋終於下了聖旨,冊立長孫朱允炆為皇太孫,正位東宮,以安四海之心。

  朱允炆搬出東宮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便又搬了回來。

  他看著東宮內熟悉的一切景象,不禁心中惻然。

  說實話,他之前並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再回來,直到一個月前,曹國公李景隆找上自己。

  “如今儲位懸而未決,不知長孫殿下可有什麼想法?”

  朱允炆面不改色,他用略顯稚嫩的聲音說道:“我能有什麼想法?只是過著清閒日子罷了。”

  李景隆卻笑道:“如今大部分親都被遣返回封地,只剩下燕殿下了。”

  朱允炆點頭,隨口道:“四叔是賢明之人。”

  李景隆看住朱允炆,一字一句道:“除了燕殿下之外,長孫殿下您,不是也有機會麼?”

  “我?”朱允炆先是一驚,馬上道:“曹國公千萬別說這話,我只是孫兒罷了……”

  “大凡儲位,立嫡長子是自然,若嫡長子不在,立嫡長孫也是合情合理。”

  朱允炆愣愣的看著李景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李景隆笑著看了眼朱允炆,道:“長孫殿下在東宮住了十幾年了,難道就不想搬回去麼?臣可以幫您一把。”

  朱允炆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他努力克制著,不讓李景隆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過了很久,他才用稚嫩的聲音問道:“曹國公想要什麼?”

  李景隆笑了,他突然覺得這位皇長孫也並非不諳世事。

  “若事成,他日長孫殿下榮登大寶,臣只要左軍都督府。”

  如今,朱允炆坐在東宮之中,回想著和李景隆的約定。他不知李景隆究竟在這件事裡起了多大作用,他只知道,若自己日後登基,確實該替李景隆完成心願。

  只是,如今這左軍都督府,卻還有個涼國公藍玉。

  新冊立的皇太孫皺起眉頭,暗暗思索了起來。

  日子平穩過著,京中再沒出過什麼大事,雖然立儲之事結果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但起碼也算是塵埃落定。

  朱元璋這幾日似乎特別喜歡音樂,幾乎每日閒暇時候都召憐香和江月來坤寧宮彈彈琴解悶兒,偶爾也叫著楊夏空過來,把這愜意的時光畫下來。

  朱元璋每日聽曲解悶,朱棣也開始準備要動身返回北平。他以離藩日久,需回去處理政務為由,上書請求返回藩地。

  朱元璋倒是也沒不准,但是,他卻提了個條件。

  這個條件,居然讓一直冷靜自持的朱棣,瞬間怒火中燒。

  朱元璋要留下江月,將她收為義女,破格冊封為綺箏郡社區主,居住在飄香宮內。

  皇帝的動作很快,還沒等朱棣反應過來,他的聖旨便下達了。

  朱棣氣的跳腳,道:“不行!我決不能讓月兒留在宮中!我這就去向父皇請婚!”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07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分別

  朱棣怒氣衝衝的要去坤寧宮面聖,葉羽心知攔不住他,趕忙跟上他的腳步,以免他衝動之下鬧出什麼事兒來。

  若只是去坤寧宮問一下倒也沒什麼,就怕正在氣頭上的燕一個衝動把不該說的也說出來,到時怕是情況會更加糟糕。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快步走著,剛走到御花園,便看到江月迎面走來。

  江月看到朱棣和葉羽急衝衝的過來,忙攔住他們的去路,問道:“你們這麼急,幹嘛去?”

  朱棣在她面前停住腳步,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回湖心畫館,或者去找憐兒,不管接到什麼旨意都不要應允,交給我!”

  江月有些發愣的看著他,轉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江月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用最輕柔的聲音緩緩說道:“你不用去見陛下了,也不用去質問陛下為何要留下我。”

  朱棣皺著眉,問了句:“你知道了?”

  江月點點頭,道:“是。”

  朱棣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留下!我這就去向父皇請旨……”

  “不用了!我說了不用了!”江月猛然抬起頭對朱棣說道。

  朱棣十分不解,疑惑問道:“為什麼?”

  江月低下了頭,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說與不說之間猶豫掙扎著。過了片刻,她才低著頭,小聲的說了句:“因為我已經答應陛下了,留在宮中。”

  朱棣慢慢睜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你、你說什麼?”

  江月咬了咬牙,索性抬起頭直視著朱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我說,是我自願留下的!陛下並沒有強迫我!這次你聽清楚了麼?”

  朱棣只覺得江月這句話,每一字都像是錘子一般砸進自己的耳中,嗡嗡的讓自己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直跟在朱棣身邊的葉羽,此時也顯然十分的驚訝。

  “呵。你說什麼?”朱棣扯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你自願的,是什麼意思?你要留在這裡?你不跟我回北平是什麼意思?你知道父皇為什麼留下你麼你就同意?!”

  朱棣的情緒很激動,江月卻是異常的平靜。

  江月疲憊的垂下眼簾,道:“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不想跟我吵架?這是吵架的問題嗎?你就不能有一次讓我省心一點兒嗎?你到底長不長腦子!”朱棣顯然很憤怒,他本就在氣頭上,如今聽了江月說的話,顯然更加生氣了。

  江月皺起眉頭,她突然抬頭看住朱棣,道:“我不長腦子?你根本都沒聽我把話說完,就一味的質問我責備我!對,在你燕殿下的心裡,我始終是個不長腦子,只會胡鬧的小女子罷了!”

  “我……”

  “你陪我回湖心畫館吧,要吵架就去那邊吵,在這裡,總歸讓人看見了不好。”

  朱棣的話被江月打斷,她那讓人陌生的冷靜使朱棣突然生出一種難過的感覺。

  江月語氣和神情上透露出來的疲憊,讓朱棣打心眼兒裡覺得難受。

  鬆開緊緊攥著的手,朱棣轉身向湖心畫館的方向走去。

  江月路過葉羽身邊,苦笑著對摯友說了句:“抱歉了小羽……”

  葉羽盯著江月離開的身影,在心裡苦笑。江月為何跟自己說抱歉,他心裡也算是清楚。

  葉羽之前曾無數次叮囑過江月,無論如何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千萬不要被朱棣牽扯到權力的中心地帶來。

  可如今,她不僅來到了這個中心地帶,而且還是自願的。

  葉羽歎了口氣,罷了,這都是個人的業,無論是她遇到朱棣,喜歡上朱棣,還是如今所做的選擇,都是她個人的業罷了。

  朱棣和江月來到湖心畫館,夏空不知道去哪兒了並不在畫館。

  江月幫朱棣倒了杯熱巧克力,坐在他身邊,歎息道:“四哥,你不要再繃著臉了,好不好?”

  熱巧克力的溫度傳入手心,朱棣的心情稍稍平復。他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父皇為什麼要留下你……你以為真的是喜歡你的琴?”

  “當然不是!”讓朱棣意想不到的,江月倒是搶在他前面開口了,“陛下當然不會為了喜歡我的琴而留我在宮中,還破例冊封我為郡主。恐怕,他是為了留我在宮中,作為牽制你的人質吧。”

  朱棣頗為意外的看著江月,愣愣的問了句:“你、你想到了?”

  江月輕聲笑笑,道:“我倒是沒這麼聰明,是夏空告訴我的。”

  “楊畫師?她說了什麼?”

  江月笑道:“你不知道吧,夏空雖然看上去只對她的畫感興趣,一副不愛理人的樣子,但她其實很聰明。有時候,我都覺得,就看人看事的精准度這一點,她甚至比小羽還要聰明。所以,她說的話我很信服。她告訴了我,一些關於你和皇太孫之間的事情……”

  朱棣微微一愣,面色又陰沉了下來。

  “你不要惱,先聽我說。”江月握住他的手,聲音輕柔,道:“那次你從坤寧宮回來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我心中不解,但問小羽他也不肯說。後來,我回來把這件事說給夏空聽,她才為我解答了一些困惑。”

  朱棣沉默,片刻道:“所以,你知道我那日為什麼不願見人了?”

  江月點點頭,歎息道:“夏空多多少少替我分析了些。四哥,我現在什麼都不能跟你說,只能告訴你,不要急躁。是你的終歸是你的,無論過多久!”

  朱棣似懂非懂,但他不想再提這事,只道:“這跟你同意留下有什麼關係?”

  “陛下想留我在宮中牽制你,讓你投鼠忌器。但卻不知,他也是親手安插了一個眼線在宮中。”

  朱棣皺起眉,搖頭道:“不,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做,宮中有三弟……”

  “小羽能做的才是有限!”江月出言打斷朱棣的話,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說道:“小羽有憐香,他好不容易在這裡得到了幸福,作為他的摯友,我不允許他涉入任何可能出現的危險!”

  而且……江月突然就想到,那日在朱允炆的冊封大典之後,自己與這位皇太孫偶遇時的情景。

  當時,朱允炆看向自己的眼神,透著一絲驚豔的意味在裡面。

  那一刻,江月對這位皇太孫起了躲避之心,但也在心中明白,自己若留在朱允炆身邊,將會成為他身邊最大的隱患。

  朱棣一直沉默,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一天,兩個人最後也沒有像他們想像中那般大吵大鬧,只是安靜的坐在彼此身邊,一直陪伴。

  那之後過了幾天,朱棣和江月就像是互相躲著一般,誰也沒有見誰。

  直到,朱棣啟程回北平的前一晚。他依舊是忍不住,想要去見她。

  朱棣向湖心畫館走去,那坐落在湖水中央的畫館,此時點著明亮的燈光。

  湖心畫館週邊是一圈湖上的走廊,那裡坐著一個人,單是看背影,朱棣就知道那是誰。

  那人手執玉杯,一身明豔的粉色衣裙,微微華麗的頭飾配上一頭微卷的烏髮,湖上長風吹過,掠起她鬢髮少許,她伸手輕輕將頭髮挽在耳後,動作撩人心動。

  朱棣微微發愣,那人卻已經看到了他,抬手紅袖輕揮,喚他過去。

  “你明天就要啟程回北平了。”江月將桌上另一杯酒遞給朱棣。

  朱棣頓了頓,結果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坐在她身邊,笑問:“你知道我會來?”

  江月點頭道:“你當然會來……”

  兩個人靜默的坐著,任憑湖上的風肆意吹到身上。

  江月突然拿起桌上早已擺好的筆,對朱棣說道:“我教你寫幾個字吧。”

  朱棣愣了愣,忍俊不禁道:“你教我?貌似之前教給你的字,你都還沒練好吧?”

  江月搖搖頭,十分認真地說道:“我教你的,是我家鄉書寫年代的數字。”

  朱棣止住了笑,他牢牢看著她,細細品味她這句話裡的重量。相識五年,她對她的家鄉從來緘口不言,如今竟要教自己寫她家鄉的字,這份情感包含的重量,讓他突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月認真的在紙上寫下一個數字,“1388”。

  朱棣問她,“這是什麼?”

  “1388年,對應你們這裡的年份是洪武二十年,正是你我相遇的那一年。”

  朱棣盯著這個數字,將它牢牢記在心底。片刻後,問道:“三弟和楊畫師,是否也認識這種字?”

  “是!”江月並不避諱,直截了當的告訴朱棣,“所以,我們三人本就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摯友。所以,即便我和你暫時分離,只要我在他們兩個身邊,他們就一定會盡一切力量互我周全。所以,請你放心!”

  朱棣先是沉默,隨即點點頭,道:“好,我明白了。”

  江月的意思是,只要葉羽和楊夏空在一天,就斷不會眼睜睜看她陷入危機之中。

  兩人一陣默契的沉默,你一杯我一杯的飲著那離別之酒。

  “讓我為你跳一支舞吧。”

  江月突然站起身,用最燦爛的笑容看著朱棣。

  朱棣有些驚訝,問:“你什麼時候會的跳舞?”

  江月走至月下,說了句:“憐香教我的。”

  她伸開雙臂,在月下旋轉起舞,華麗的豔麗宮裝在空中飛揚,長髮隨風起舞,縹緲虛幻,撩撥心神,似煙似物。

  朱棣坐在那裡,微揚著眉,雙目隨著江月的舞一圈圈的沉,他什麼都說不出,只能這樣看著,對一輪月,一壺酒,一個人。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09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過渡

  那夜告別之後的第二天,朱棣去坤寧宮拜別了朱元璋,父子二人進行了一次長談,但具體說了什麼沒人知曉。

  那之後,朱棣便踏上了回藩的路途。

  自從朱棣跟朱元璋談完話,葉羽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的,他總覺得老朱父子二人的這次談話,一定有些很關鍵的內容。

  但他又不能去問,況且唯一可能知曉一些事情的陳景,那日卻也被朱元璋擋在了門外。

  這一年的除夕,來自遙遠西方的不列顛安茹朝再次派出了使團前來朝貢,使團之首依然是蘭卡斯特公爵世子亨利。

  不列顛使團從遠方前來,作為天朝聖國的大明帝國自然不能怠慢,朱元璋下令除夕盛宴安排亨利在宮中一同守歲。

  由於楊夏空是最熟悉亨利的人,朱元璋特意安排她全程接待,也有兩年沒有見到好友,亨利和夏空都十分開心。

  除夕當夜,除了作為使臣的亨利出席,皇族宗親們也盡皆出席盛宴。

  太子薨逝,皇太孫新立,朱允炆今年自然坐在了往年朱標坐的位置。憐香的席位依然設在朱元璋旁邊,今年葉羽在京中過年,席位自然而然和憐香是一起的。

  除此之外,包括寧朱權在內的所有成年皇子,皆就藩在外,皇族一側坐著的大多是嬪妃和公主駙馬。

  而今年突然得到朱元璋賞識的綺箏郡主則被安排在了憐香的身側。

  這個安排幾乎讓所有知曉此時的親貴宗室啞然,不禁一個個開始猜測皇帝的用意,這位綺箏郡主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能夠和一向榮寵最盛的九公主憐香並肩麼?

  只是一個外姓人,無根無基,雖說皇帝一時興起收為義女,但有必要如此恩寵麼?

  朱元璋確實是很喜歡江月的才華和性情,這不假。但若說他目的如此單純,那肯定也是假的。留下江月,制衡朱棣是一方面;他將惠妃的玉佩賜給江月,確實是將她視為憐香的義姐,這一層的用意卻沒人察覺到。

  江月十分像故去的郭惠妃,無論是性情還是才華,都和那位曾經才名冠絕天下的郭家大小姐十分的相像。

  馬皇后是自小長在郭家的養女,郭惠妃是郭家的女兒,她們姐妹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

  若說馬皇后的性格是穩重得體、又不失不讓鬚眉的颯爽之姿。那麼郭惠妃就是才冠絕倫,任性張揚。

  江月雖比不上郭惠妃那般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但琴音從她指尖傳來,就能讓朱元璋恍惚間仿佛又看到當年的郭惠妃。

  所以,朱元璋對江月的恩寵,根源來自於這種對往日的追思。他就像把江月當成了郭惠妃的女兒一般,是一種人到了老年時的心裡寄託。

  除夕盛宴,江月坐在憐香的旁邊,一邊同憐香說笑,一邊欣賞著殿內的歌舞。

  亨利遠遠坐在使臣的席位上,他無意間看到坐在禦台之上的江月,一時間頗為怔忡。

  “夏空,她是誰?”亨利有些澀澀的問道。

  楊夏空順著亨利的視線看過去,卻看到坐在憐香旁邊的江月。

  楊夏空訝異的眨眨眼,突然就想在心底感歎緣分這種東西。亨利和現代時喜歡江月的一個外國人長得一樣,這本就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如今看亨利這樣子,怕是逃不開這宿命的糾葛了。

  “她是皇帝陛下的義女,綺箏郡主。”

  “綺箏……”亨利怔怔看著坐在禦臺上的江月,只覺得從心底生出如沐春風的感覺。

  此時的江月,一身粉紅色的宮裝,雖不像憐香那般隆重,但在她身上卻顯得十分得體。

  這抹櫻粉色的身影,在未來的日子中成為了亨利眼中最亮麗的風景線。

  大明帝國的宮城,在一片和樂安寧中迎來了洪武二十六年。

  年節時分,正月十六複印開朝之前,各府走動拜訪,正是各種攀關係的時候。

  葉羽身為駙馬,免不了在府中接待各方拜訪的宗室官員。由於去年雲南黔國公沐英病逝,今年過年朱元璋恩旨世子沐晟攜妻子八公主洛盈入京伴在自己身邊。

  沐晟過了孝期就要承襲雲南沐府黔國公的爵位,所以今年既然入京過年,自然要來葉羽府上拜訪。

  說起來,當年他們兩對還是一同成親,但自從大婚之後,沐晟便帶著洛盈回到雲南,這兩年也沒有過走動。

  此時,八公主和駙馬第一次登門拜訪,葉羽和憐香倒是十分重視。

  憐香更是高興的拉住洛盈的手,開心道:“八皇姐,自從你去了雲南,我們是有兩年都沒見了呢。”

  洛盈沖她笑笑,道:“是啊,兩年沒回來了。”她說著,不著痕跡的瞥了站在憐香身旁的葉羽。

  葉羽向沐晟夫妻倆抱了抱拳,笑道:“算起來,我也該叫二位一聲姐姐、姐夫。”

  洛盈神情微微一滯,但只是向葉羽點點頭。

  沐晟倒是十分開心的向葉羽還禮,笑道:“早聽聞葉大人大名,景茂仰慕已久,到今日才能結交,實在是遺憾。”

  一番客套之後,葉羽和憐香將姐姐、姐夫引到大廳內坐下。

  一席談話,洛盈一向是不愛多言的性子,所以並不怎麼開口,只是偶爾回應幾句。倒是沐晟和葉羽,頗有些相見很晚的架勢,先是家長里短的聊著,到後來竟聊到了治軍要領,藩理政務之上。

  沐晟馬上就要襲爵,眼看雲南的大小政務軍事全都要交到他的手中,自然是極上心的。

  葉羽與這位能征善戰的年輕將軍也十分投契,大明南境能夠一直平穩安順,自然要歸功於雲南沐府。而沐晟自從襲爵後,為大明守疆衛土,自洪武朝到永樂朝甚至到了正統年間,他平定無數叛亂,更是在永樂朝平定了安南,立下赫赫戰功,不愧一代英之稱。

  葉羽和沐晟聊得十分投契,更是結為至交,這份友情,也在日後無形和無意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到了初十之後,朝臣們該來的都來的差不多了,葉府終於迎來了幾位關係極好的客人。

  如今恩寵正盛,春風得意的綺箏郡主江月。深得皇帝信任和欣賞的御用畫師楊夏空。還有涼國公府的未來世子夫人墨瑤。

  這三位是憐香現在最要好的閨中密友,眼前正是年節,自然要來到府中和憐香相聚一番。

  葉羽這位男主人便知趣的退開,他雖然是江月和夏空的摯友,但也知道人家女生之間總有些悄悄話要聊。

  於是,葉府的男主人便挽起袖子親自下廚,為愛妻和她的閨蜜們做飯。

  江月知道墨瑤跟藍磬的關係,她倒是沒有怎麼在意這份不可能成真的感情,只是頗為愛屋及烏的對墨瑤極為照顧。

  墨瑤知道她也是藍磬的朋友,自然從心底生出許多親近之意。她雖然平素不愛多說話,但早已經過多次來往同憐香等人成了好友,如今倒也算是無話不談了。

  “今年,涼國公世子可有要回京?”憐香替墨瑤倒上茶,笑問。

  墨瑤搖搖頭,道:“陛下沒有聖旨傳下,現在還不能確定。”

  聽憐香和墨瑤聊起藍磬,夏空不自覺皺皺眉頭。

  藍玉案她多多少少從葉羽那裡聽到了些,但是當她問起此案的詳細經過和時間時,葉羽卻苦笑著告訴自己,他已經不記得了。

  葉羽對於歷史事件的遺忘似乎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徹底。

  若他們來到這裡後,最開始還能仰仗葉羽對於歷史的熟識而逃避很多不好的事情的話。那麼現在,他們就真算是抓瞎了。

  如今事情究竟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到底是好是壞,他們竟然都說不清楚了。

  年過完了,已經是開春,朱元璋開始親自教導朱允炆政務,甚至連上書房的功課都要親自過問。

  朱元璋對朱允炆的培養十分重視,而朱允炆本人也不可謂不爭氣,學什麼都很快,讓朱元璋十分開心。

  自年初始,朝局一片平順,就如同去年一般安穩。

  秦朱樉的病好了很多,朱元璋終於在三月的時候下旨讓他回藩,派了一隊護衛護送他回西安。

  秦剛剛離京不久,朱元璋便又下了道旨意,命九駙馬葉羽為欽差大臣,奉旨替天子巡邊。

  此時沐晟還未返回雲南,葉羽領了聖旨之後,便準備同沐晟一同動身去南境。

  憐香聽說葉羽又要出去辦差,表現的有點兒不高興,但礙於這是公務,又是正事,她也沒法多說什麼。

  秦和葉羽相及離京,朱元璋沉澱了兩天之後,終於秘密傳召了錦衣衛指揮使蔣瓛。

  “啟稟陛下,臣按照陛下的吩咐,自年前開始籌備,如今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只等陛下的旨意。”

  朱元璋面無表情,他坐在龍書案後面,沉默了良久。

  蔣瓛一向是安靜的性子,只要皇帝不發話,他輕易也不會多說一句話,如今只是靜靜的等著,反正事情已經是箭在弦上,怕是皇帝現在想不發都難了。

  終於,過了良久,朱元璋閉了閉眼,輕聲說了句:“等到萬事俱備之時,就開始行動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10

第一百六十七章 開端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一,鶴慶侯張翼自軍中演武完畢,返回家中。這一天天氣有點兒陰沉,微微有風,張翼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裡,想著這是要變天了。

  剛剛回到府裡,張翼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雖說是馬上要變天了吧,但也不至於剛剛入夜家中就一片寂靜吧?這還不到熄燈入睡的時辰啊。

  久經沙場的鶴慶侯張翼心裡有些打鼓,但他還沒怎麼往壞處想,只想叫來管家問問怎麼回事。

  “秦管家!怎麼這麼早就熄燈?到我書房來一趟!”

  張翼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喚著,按照往日的習慣,他這樣一喊,秦管家肯定就能聽見了。

  可今日他一路快走進書房,也沒見秦管家的人影。

  張翼心中一陣陣狐疑,他皺著眉頭推門走進書房,心裡暗罵見鬼。

  哪知,走進書房後,才讓張翼更想破口大駡見鬼了!

  書房亮著微弱的燭燈,一個淡黃色的身影坐在書桌前,雙手支著下巴,眼睛等著開門進來的張翼,一動不動。

  張翼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握住腰間的劍柄,低呵一聲:“什麼人?!”

  那人的臉在燭火之下顯得陰森可怖,他聽見張翼的呵問,面無表情的一字字說道:“鶴慶侯終於回來了,可讓下官好等。”

  張翼怔怔看著一動不動坐在書案前的人,當他借著微弱燭火終於辨認出此人相貌後,瞳孔不禁漸漸放大。

  這個如鬼似魅的人,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可以闖入一個堂堂軍侯的府上而不被外界知道的。

  此時此刻,在清楚來人身份後,張翼總算是明白,為何府上如此寂靜,為何一向伶俐的秦管家遲遲不出現。

  “蔣大人這麼晚了來鄙府做客,本侯真是有失遠迎了。”張翼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儘量不讓自己露出神情的變化。但他自己其實很清楚,他此刻心裡十分緊張,十分恐懼,十分無助。

  蔣瓛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張翼。他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來。書房其實不算太大,但張翼卻覺得,蔣瓛這幾步路似乎是走了十年那麼久,久到讓自己的內心無比煎熬。

  張翼不能確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錦衣衛出現在自己家中,就一定不會是好事。

  蔣瓛在張翼的面前停住腳步,他牢牢盯住這位軍侯,一字一句地說道:“奉陛下密旨,請鶴慶侯,到詔獄問話。”

  張翼先是愣在原地,他感覺渾身上下都冷透了,詔獄是什麼地方,他十分清楚,自己若去了那裡,也就根本別想完好的出來。

  “不知……本侯是犯了什麼罪,陛下要讓蔣大人來提審本侯?”

  蔣瓛撇了撇嘴,從懷裡取出一張朱元璋親筆寫下的密旨,道:“不是提審,陛下密旨裡只說,要請鶴慶侯到詔獄問話。”

  張翼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容本侯交待府中兩句……”

  “侯爺不必了,府上的秦管家已被下官的屬下先一步請到了詔獄。夫人和公子也由錦衣衛暫時代為照看,侯爺不必憂心,只管隨下官走一趟吧。”

  張翼聽著蔣瓛這話,顯然是他整個鶴慶侯府都已在錦衣衛的控制之下。雖然不知道究竟所謂何事,但聯想到如今這位皇帝陛下的鐵血手段,張翼心中已然一陣陣絕望。

  “既如此,本侯就隨蔣大人一去吧。”

  蔣瓛板著臉,對張翼做了個請的動作,道:“侯爺是個明白人,也許到了詔獄把事情說清楚就沒事兒了呢。侯爺請吧。”

  張翼勉強擠出一個慘然的苦笑,跟著蔣瓛借著夜色向外走去。

  第二日,一切如常,沒有人知道昨天鶴慶侯府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一點風聲傳到外面。

  錦衣衛的動作既乾淨又隱蔽,一個堂堂的軍侯被關入了詔獄,竟完全沒有人察覺到。

  只有藍玉,在演武場沒有見到張翼,心中覺得有一些不對勁。他練兵結束後順道去了趟鶴慶侯府,卻被守門人告知張翼突然染了風寒,現在在家中閉門養病,請藍公爺見諒。

  藍玉雖然詫異張翼病的突然,倒也沒多想,只囑咐了讓張翼好好修養,就匆匆返回府裡了。

  那之後幾天,倒也相安無事,藍玉便也沒放在心上。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六,吏部尚書詹徽在家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是翻牆進來的,當時這位詹大人剛剛回到臥房準備入寢,哪知就先被人入侵了。

  來人一身黑色的緊身衣,舉著一根蠟燭緩緩走至詹徽身邊,語氣頗為陰冷地說道:“詹大人,在下蔣瓛,奉陛下密旨,請大人至詔獄問話。”

  詹徽怔怔看著蔣瓛,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連想逃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空了。

  雖然蔣瓛幾乎從未在朝堂中露過臉,但這位經常跟在朱元璋身邊的錦衣衛指揮使,朝臣們還是無一不知的。

  印象中,詹徽從未跟蔣瓛說過一句話,沒想到今日說上的第一句話,竟是要帶自己進詔獄。

  詹徽咬咬牙,冷笑一聲,道:“蔣大人,本官自認並未有什麼罪行,為何陛下會叫你來拿我下獄?蔣大人若是拿不出諭旨,這假傳聖旨之罪,不知大人可受得起?”

  蔣瓛盯著詹徽,眼中迸射出一陣陣寒光。但他也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從懷中取出朱元璋的權杖,道:“奉陛下密旨,傳吏部尚書詹徽到詔獄問話!詹大人,請吧。”

  詹徽牢牢盯著蔣瓛手中的權杖,心裡一陣絕望,他胸口急劇起伏,但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此時的恐懼。

  “詹大人,若您還不能配合,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蔣瓛的語氣,一句比一句森冷,在這樣剛剛回暖的天氣裡,讓詹徽更覺得身上陣陣的發抖。

  最終,在腦中做出所有權衡之後,詹徽只得繳械投降,認栽的吐了口氣,道:“請蔣大人帶路吧。”

  短短五天的時間,詔獄內關進了兩名朝廷大員,但風聲依然被壓制的很緊,幾乎沒有走漏一絲動靜。

  錦衣衛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張翼和詹徽陸續下獄,蔣瓛幾乎是一刻不停的在詔獄裡親自照看這兩位。

  因為他必須要儘快,從這兩個人嘴裡得到想要的證詞。

  蔣瓛十分自信,而他的自信也確實是有根據的,他確實從張翼和詹徽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證詞。

  蔣瓛從下屬手中拿過印著手印的證詞,然後瞥了眼牢獄中披頭散髮、渾身染滿血跡的兩名犯人,淡淡的說了句:“分別關起來,現在可別讓他們死。”

  說完,蔣瓛將證詞收在袖中,快步向外面走去。

  張翼是軍人出身,自有他的硬氣,所以對他的刑訊沒有詹徽進行的順利。詹徽畢竟是文人,筋骨不強,進了詔獄沒多久便認了命,蔣瓛讓他說什麼他便說什麼,十分痛快。

  但這些過程已經都不重要了,蔣瓛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他現在一步也不停留的向坤寧宮走去。

  當朱元璋從蔣瓛那裡接過兩份證詞之後,他的眼中閃著難以捉摸的光,怔怔看著這兩份證詞出神。

  半晌後,朱元璋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雙眼迸出一瞬間狠辣,道:“行動!”

  “臣領命!”

  蔣瓛將情緒表情隱藏在拱手行禮之後,他恭敬的接受朱元璋的命令,緩緩退出坤寧宮大殿。

  二月二十日,欽天監擬定今年耕籍田的日子為三月初三,並上奏給朱元璋。

  朱元璋用印確認之後,便將日期下達給跟隨天子耕籍田的重臣,藍玉身為一品軍侯、太子太傅,必然是這隨行重臣之一。

  當時,藍玉正在郊外的軍營練兵,得到消息後將軍務安排好便啟程回京,駐京藍家軍的一切事宜交給定遠侯弼處理。

  藍玉離開後不過半天,藍家軍軍營中便飛馬趕來一人,看打扮應是日常跟隨在藍玉身邊的家奴。

  此人見到弼二話不說便撲上來哭訴:“將軍,我家公爺在回京路上遭遇賊人,他身邊跟隨的親兵不多,如今正陷入困境,請將軍速速救援。”

  弼對這涼國公府家奴打扮的人深信不疑,他也沒有深想,連忙組織了人馬出營沿藍玉回京的必經之路追去。

  然而這一路追過去,沿途看上去一切正常,哪裡如那家奴所說?

  弼此時心知不對,連忙想要掉頭回營,卻不想自己才是中了埋伏的人。

  只見兩側叢林中突然冒出無數弓箭手,弼仔細看去,心不禁越來越沉。看那些弓箭手的打扮,身上穿著的軍裝,正是他平日裡十分熟悉的,京衛駐軍的裝備。

  這些京衛駐軍負責京都警衛,一向由皇帝陛下親自執掌,若無陛下聖諭,絕沒有人能調的動他們。

  弼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看向京城的方向,眼中一片擔憂和哀傷。

  與此同時,剛剛快馬入京的藍玉剛剛入府,便看到了等候在府中的蔣瓛。

  蔣瓛一身黃色的飛魚服,手持明黃的聖旨,見藍玉入府便高舉過頭頂,朗聲道:“奉聖諭緝拿涼國公藍玉!”

  藍玉呆愣在原地,他看著手持聖旨的蔣瓛,再愣愣的環視四周,府中所有人已悉數被錦衣衛拿下。跪在最前面的,正是紀綱和墨瑤。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11

第一百六十八章 傾覆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高發涼國公藍玉秘密結黨、發兵直指京城,意圖在皇帝三月耕籍田之時興兵謀反。

  朱元璋當即大怒,下令將一干人等即刻緝拿歸案,令錦衣衛嚴查此事,決不可放過任何一個有不法之心的人。

  鶴慶侯張翼和吏部尚書詹徽早已入了詔獄,蔣瓛將他們二人招認的供狀呈遞給朱元璋。

  供狀之上,張翼和詹徽招認,他們受藍玉指使,調動左軍都督府軍力,意欲在皇帝出京耕籍田時起兵謀反。

  蔣瓛還呈上新的證據,那就是京衛駐軍在京郊攔截了擅自向京城發兵的藍家軍及指揮這支軍隊的定遠侯弼。

  朱元璋當即下令,命令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查封涼國公府,將涼國公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鎖拿下獄,將藍玉單獨關押在詔獄之中,嚴審不待。

  此刻,當藍玉在自己的府中見到一身飛魚服、手持聖旨的蔣瓛時,他雖然震驚、雖然不敢置信,但卻異常的平靜。若說身為一個叱吒沙場、戎馬一生的一代名帥,藍玉對眼前的情況沒有一絲的心理準備,那也絕對不是真的。

  蔣瓛高舉聖旨,道:“涼國公,下官聖命在身,得罪了!”

  藍玉環視了下四周,目光停留在紀綱和墨瑤身上,緩緩說道:“蔣大人奉旨來傳我,我怎敢不從?只是,請大人不要為難我的家人,無論因為何事,他們都是不知情的。”

  蔣瓛目不斜視,只說:“公爺放心,下官既奉聖命前來,自然是秉公辦理。雖然查封貴府,鎖拿府中人等,但卻可以保證,不會對他們用強。”

  藍玉點點頭,一把解下腰間佩劍,往地上一扔,道:“蔣大人,請吧。”

  就這樣,功高蓋世的涼國公藍玉在一夕之間獲罪下獄,自洪武朝起便風光無限的涼國公府也在瞬間被查封鎖閉,全府上下全部被收押入獄,無一人免於罪責。

  一時間,朝野震動,一些自洪武朝便身處廟堂的老人們心中明白,皇帝的屠刀再一次舉了起來。這一次,不知又要掉落多少人頭,又要流出多少鮮血。

  鶴慶侯張翼、吏部尚書詹徽、定遠侯弼被自然而然扣上了藍黨的帽子,而殺意已決的朱元璋,已經不準備再給藍玉任何申辯的機會,他已經不準備再看到藍玉,一眼都不想看到。

  曾經英姿颯爽的涼國公,此時穿了一身灰色囚衣被鎖在詔獄之中,他的頭髮散亂,臉上也被灰漬弄髒。

  蔣瓛站在牢房門口,說道:“委屈公爺了。”

  藍玉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了句:“陛下,真的不準備見我麼?”

  蔣瓛來回踱了兩步,道:“陛下看了鶴慶侯和吏部尚書大人的供狀,已經不想再見到公爺您了。”

  藍玉面無表情,但心中自然明白,錦衣衛一定是對張翼和詹徽用了極刑,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招認,因為他們根本沒什麼可招的。

  藍玉沉默了一會兒,喃喃道:“張翼和詹大人?他們現在怎麼樣?”

  蔣瓛抿了抿嘴唇,道:“詔獄之中環境不好,詹大人怕是不太習慣,沒受住,已經歿了。至於鶴慶侯,關押在另外一間牢房之中。”

  藍玉深吸一口氣,他抬起頭,又問:“那弼呢?”

  蔣瓛牢牢看住藍玉,迎上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說道:“定遠侯擅自率領藍家軍由小道向京城發兵,意欲不軌,已被京衛駐軍於京郊山路之中,當場擊斃!”

  說完這句話,蔣瓛便從眼前這位叱吒朝堂十年之久的一品軍侯眼中,看到了淒慘和絕望的神情。

  藍玉緩緩閉上眼,心中一片慘然。張翼,弼,這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將領,如同他的手足兄弟一般重要。如今,一個形同殘廢被棄置在詔獄之中,一個慘死山間屍骨無人收斂,這樣的下場,於一名在戰場上烈烈風雲的名將來說,實在是無比淒慘。

  藍玉絕望了,徹底絕望了。他跟在朱元璋身邊幾十年,太瞭解這位陛下的性情。他深知,朱元璋這次是真的下了毒辣的決心,要將藍氏一族乃至跟隨過自己的一系部隊全部根除!

  “藍卿,你且記住,只要你不負朕,朕必不會負你!”

  言猶在耳,但越是想起往日的這些話,藍玉的心就疼的越發厲害。陛下啊陛下,臣追隨您幾十年,自問並未有一時半刻負過您,可您如今,竟仍然對臣下了這樣的殺手。

  磬兒……

  藍玉生生咽下悲傷而淒涼的苦澀,只在心中一遍遍的惦念著如今尚遠在西北的藍磬。

  不過說實話,蔣瓛並未從朱元璋那裡得到對藍磬的處置旨意,朱元璋只說把事情暫時壓下,容後再做定奪。

  蔣瓛知道,朱元璋並非對藍磬這名少年將軍心存仁慈,只是因為在藍家獲罪的那一天,九公主憐香聽聞消息第一時間入宮向朱元璋求情。

  朱元璋當時並未鬆口,只斥責了九公主,讓她不許逾越規矩,插手朝堂之事。

  心焦又無奈的憐香,只得向父皇跪求,看在涼國公世子多年戍邊西北有功的份上,再加上案發時他又不在京城之中、未必知曉其父的所為。再者墨瑤只是一名女子,藍玉做了什麼她定然不會參與,請求父皇網開一面,放藍磬和墨瑤兩人一條生路。

  憐香就像是學起了當年替秦求情的太子,一直跪在坤寧宮中哭求,朱元璋實在憐惜她,只得暫時放下了對藍磬的處置,說了句若他不輕舉妄動,朕會考慮免去株連。

  憐香聽罷總算是松了口氣,連連叩頭謝恩。

  朱元璋頗為疲憊的告訴她:“你胡鬧夠了!現在給朕回飄香宮閉門思過!不准再擅自走動!”

  蔣瓛從詔獄回來之後,被朱元璋秘密傳召到了坤寧宮。

  朱元璋陰沉著臉,他雖然迫於無奈答應了憐香,但他如今殺心已決,斬草務必除根,絕不可能留給那個機智聰明的藍家少帥一絲生機。

  “蔣瓛!你派人快馬到西北,將涼國公府被查封、藍玉獲罪下獄的消息散播出去,越快越好!”

  蔣瓛只一聽,便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

  藍家的事情還沒有被明旨昭告天下,西北那邊不會這麼快得到消息。但若是讓藍磬得到消息,那位元性格衝動的藍少帥一定會不顧後果的帶人往京城趕。屆時,朱元璋再下殺手,便可以給藍磬也扣上擅自發兵、劍指京城的謀逆大罪!

  蔣瓛領了命令,一刻不停的便安排了下去。

  朱元璋緊接著,又傳召了另一個人,曹國公李景隆。

  “李卿,你立刻帶齊英武衛和龍虎衛的人馬,一刻不停的走通往西北的山路,在玉珠峰一帶設下埋伏,等待藍磬的人自投羅網!”

  李景隆微微一愕,隨即問道:“陛下,怎麼如此有把握,藍磬一定會到玉珠峰?”

  朱元璋目光不停地閃動,道:“藍磬此人機制聰慧,他就算衝動,但卻不是有勇無謀,他若要入京,一定會選擇僻靜南行的山路,越偏僻越好。玉珠峰,正是她最佳的選擇!”

  朱元璋的眼中迸射出狠絕毒辣的光,他一字一句叮囑李景隆,道:“李卿,你記住,只要藍磬的人馬出現,立刻全軍擊殺,不能留下一個活口!你一定要確定,藍磬其人不能有一絲一毫活下來的可能!務必!務必將她給朕當場擊斃,決不能留下後患!明白麼?”

  李景隆怔怔看著眼前的朱元璋,他雖然知道皇帝的狠辣,但卻從未親眼見他露出如此狠絕的神情,一時間也有些嚇住。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連忙低頭行禮,道:“微臣領旨,定不會讓藍磬活著,請陛下放心!”

  京中已然因為藍玉的謀逆案弄得雞飛狗跳,雖然皇帝沒有明旨下達,但越是這樣,人心越是不安。因為這證明,皇帝還沒有抓夠人,他還在一刻不停的抓捕“藍党”中人。一時間,朝中上下,人心惴惴,所有人都在擔心未知的命運。

  起初,在藍玉案剛剛爆發的那幾天,還不停的有耿直的朝臣上書為這位功勳卓著的涼國公申辯。但所有上書為藍玉說情的人,全部被坐實為“藍黨”,被錦衣衛帶進了詔獄之中。

  漸漸地,不再有人敢開口,朝臣們對“藍玉”、“藍家軍”、“涼國公”這些詞避之唯恐不及,無一人再敢去觸碰朱元璋的底線。

  為了切實達到清洗朝堂的目的,朱元璋遲遲按著明旨不動,他儘量不讓外界和邊疆知道消息。

  但是,葉羽還是知道了。

  因為聰明的楊夏空借由亨利的手下,向遠在雲南的葉羽傳遞了消息。

  剛剛得知藍玉案爆發的葉羽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心中慌亂,一時也沒了主意,只想著趕緊快馬入京替藍磬求情。

  但是,楊澈卻告訴他:“少爺,楊畫師在信中說了,九公主似乎已經替藍少帥求過情,陛下似乎考慮到藍少帥多年戍邊又不在京城,不準備株連……”

  葉羽沉默,他知道朱元璋的性格,這位陛下絕不可能輕易放過藍磬!

  慢慢恢復冷靜的葉羽,立刻找出地圖,仔細分析了從京城到西北的所有道路。心中稍稍有些想法的他急忙對楊澈說道:“阿澈,你現在馬上快馬加鞭剛到西北!走玉珠峰,一刻都不要停!只要在路上遇到藍少帥和你大哥的人馬,立刻勸他們返回涼州,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們在涼州按兵不動,京城自然有我來想辦法!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去做!明白嗎?”

  楊澈自渾源戰役之後,幾乎再也沒見過葉羽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他明白現在情勢的嚴峻,一刻不敢怠慢的領了葉羽的命令,快馬向西北趕去。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9:12

第一百六十九章 絕命玉珠峰

  楊澈離開雲南之後,葉羽幾乎是徹夜不眠的思考對策,但他此時思慮完全混亂,根本找不出任何辦法。
       
  從朱元璋的手段來看,他的殺心是狠絕已透,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藍玉,是根本保不住了。不僅是他,怕是墨瑤等人,一個個都無法倖免。

  葉羽懊惱的錘了下桌子,自己現在唯一祈禱的,只是依靠憐香在朱元璋面前的寵愛,能夠拼盡全力保住藍磬的一條性命。

  一連幾天,葉羽幾乎是沒合過眼,他就這麼生扛著,一天天盼著楊澈趕緊有消息傳來。

  如今距離藍玉案爆發已過去十天,京中依然沒有明旨傳出,顯然是朱元璋覺得抓的人還不夠,還要繼續審理,繼續羅列,繼續抓人下獄。

  這幾天都幾乎沒合過眼,葉羽現在只覺得腦袋一陣陣拉扯著生疼,他費力的揉著太陽穴,緊皺著眉頭,心情極其煩躁。

  楊雪笙端著藥走進來,見他靠在椅子上使勁兒揉著太陽穴,連忙走過去一把拉下他的手。

  “少爺,哪兒有你這麼揉腦袋的?還不越揉越疼?”

  楊雪笙把藥塞進葉羽手裡,然後自己替他揉起太陽穴。

  葉羽端著藥,愣愣的發著呆,也不喝藥,也不吭聲。

  楊雪笙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擔心,我又何嘗不是。涼國公府一朝獲罪,我大哥怕是也要受牽連……如今,真的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葉羽聽著楊雪笙的話,心知她確實也是擔憂的,只得先把碗裡的藥喝掉,然後才道:“笙兒,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哥哥那邊……我們再等等看。”

  楊雪笙微微一笑,道:“那少爺你也早些休息吧,你已經好幾天沒休息了,再這麼熬下去,身體又該受不住了。”

  葉羽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道:“好,我也躺下休息。”

  ※※※

  玉珠峰是昆侖山東段,南緩北陡,由於處於極寒之地,常年被冰雪覆蓋,無岩石表露。

  藍磬穿著紅袍銀甲,披著厚厚的大氅,冒著風雪在極地冰川之中穿梭,她身後跟著兩名同樣穿著戰袍的男子,正是楊清和林宗胤。

  玉珠峰的北坡地形複雜,有冰裂縫、冰塔林、刃形山脊等地勢,由於玉珠峰常年冰雪覆蓋,極其難於行走,所以幾乎是沒有人輕易出現在這裡的。

  藍磬如今帶著部署行走在這裡,是因為她必須要走這極其隱蔽的道路。玉珠峰,是從西北到京城最隱蔽的一條山路。

  “宗胤!我們現在到哪兒了?”藍磬扯著嗓子問林宗胤。

  跟在藍磬身旁的林宗胤驅馬快走了兩步,他對藍磬大聲道:“少帥!前方就是冰裂縫,是整個玉珠峰最險之地。”

  藍磬點點頭,沒說什麼,只是凝眉繼續前行。

  楊清湊到她身邊,擔憂道:“二哥,我們出發已經有兩天時間了,幾乎晝夜不停的趕路,如今又到了這麼艱險的地段,我看不如……”

  “不行!現在一刻都不能停!必須馬不停蹄向京城裡趕!我現在很擔心!不知道家裡具體的情形,父帥,墨瑤,小紀,他們都怎樣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行!必須馬上趕到京城!”

  藍磬頭也不轉一下的直視著前方,雖然風雪之中看不到她的神情,但楊清知道,她一定是擔心極了。楊清認識她這麼多年,幾乎從未聽她語氣如此急切、言語間如此毫無章法過。

  兩日前,涼州有一個消息被傳開,說涼國公藍玉意欲謀反,已經獲罪下獄,整個涼國公府都已經被查抄,全府上下全部關押入獄,無一例外。

  藍磬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就跳了起來,她的理智也幾乎在那一瞬間就從腦子裡消失了。她急怒交加,連忙叫上楊清和晨歌就要快馬趕入京城。

  但是,好在晨歌還保有一些理智,連忙攔住了她,讓她先不要太過激動。

  藍磬被晨歌攔下,漸漸找回一些理智,稍稍分析了下情形,便決定帶著人馬走玉珠峰險道入京。

  藍磬這次只帶了藍家軍的人馬,林宗胤對她忠心耿耿,實在不放心她,吵著也要跟來。

  藍磬的部隊到達冰裂縫之後,行走速度越來越慢,長途疲憊不說,地勢也實在是極為險峻。

  冰裂縫極為狹窄,它的懸崖下就是昆侖山最為寒冷的地段,絕冰崖。

  傳言,若是不小心掉到絕冰崖下,是絕沒有生存的可能的。

  藍磬帶著部隊小心翼翼的走著,當他們的人全部上了冰裂縫狹窄冗長的山道後,四周竟在驟然間亮了起來,似是有無數火把憑空出現。

  藍磬大驚,急忙勒住馬頭,她慌忙四下看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幾乎不可能有半個人出現的山上,居然齊刷刷站滿了舉著火把的人,仔細看去,竟然是一些穿著盔甲的士兵。

  “看來陛下果然神機妙算,我竟然真的在這等來了你!藍老弟!好久不見啊!”

  藍磬愣愣的看著出現在左側山坡上的人,那人一身戎裝配著厚實大氅,一臉得意至極的笑意。

  藍磬咬牙切齒,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名字:“李景隆!”

  來人正是李景隆,他得意的坐在馬背上,笑道:“看到你出現我就放心了,也不枉費我們長途跋涉,又在這裡凍了這許久。”

  “你來這裡幹什麼?”藍磬盯著李景隆,語氣還算平靜。

  李景隆卻是得意一笑,道:“奉陛下聖諭,擊殺意圖謀反、擅自發兵劍指京城的逆賊藍磬!”

  “你放屁!”寒冷的冰雪極地之中,藍磬的眼中卻幾乎要噴出火來。她怒視著李景隆,眼神幾乎都可以將李景隆撕碎。她就知道,這整件事一定跟李景隆這廝脫不了干係!

  李景隆玩味的撫了撫馬鬃,道:“藍老弟何必這樣動怒?無論你現在如何狡辯,都已經於事無補。你的父親、家人,還有藍家軍的那些部將,已經把什麼都招了。”

  藍磬胸膛急劇起伏,她刷的一下抽出掛在馬鞍上的長劍,指著李景隆道:“你胡說!我父帥根本不會做這種事,一定是你從中搞鬼,陛下才誤信了你這小人!只要讓我進京,讓我進京跟陛下解釋,他一定就會……”

  “你以為陛下還想見到你嗎?”李景隆突然冷冷打斷藍磬的話,他直視著藍磬,眼中迸射出森冷的寒光,道:“就算是我搞鬼好了。但陛下已經下了殺心!你以為我出現在這裡,還會給你面聖的機會麼?藍磬,我已經說過了,陛下派我來這裡設下埋伏,將你、和你身後的藍家軍,一個不剩的全部殺光!藍磬,鳥盡弓藏,兔死狐烹,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藍磬愣愣的看著李景隆,腦中一遍遍迴響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藍磬,陛下已經越來越不想看到和聽到有關你們藍家的任何事了。在陛下心裡,你們越早消失越好,懂了麼?”

  藍磬怔怔愣在那裡,她眼神空洞的看向李景隆的方向,似乎是想要透過他,看到遠在應天府的皇城,和那高坐在皇位之上的皇帝陛下。

  藍磬現在還記得,藍玉每每跟她提起朱元璋時言語和神情中流露出來的敬重和愛戴。藍磬從一開始就知道,藍玉有多麼崇拜和信服朱元璋,多麼願意為了那位陛下肝腦塗地、一次又一次的奔赴沙場。

  可如今,一朝功成,藍玉的滿腔崇敬和熱血,竟然卻只是換來了一個鳥盡弓藏、兔死狐烹的悲慘下場嗎?

  藍磬死死咬住牙,她已從心底泛起一陣陣的絕望。粗淺的分析了形勢,她已知自己不可能從冰裂縫逃出去了。

  “真是可惜了,你這位智計雙全的少年將軍。”李景隆嘴角露出陰狠的笑,他緩緩抬起手,對身後埋伏在山間的弓箭手下了命令:“放箭!”

  藍磬只記得,自己當時沉浸在巨大的哀戚之中,對鋪天蓋地襲來的箭雨幾乎沒了反應。

  當她稍稍找回一些理智時,只看到了擋在自己身前的楊清和林宗胤。

  ※※※

  “石頭!”

  葉羽從沉睡中驚醒!他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夢到渾身浴血的藍磬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羽,你又做噩夢了……”

  葉羽愣愣的扭頭看向身邊,卻看到憐香扶上自己的肩膀,她披散著長髮,眉宇間帶著一些憂傷,正在安慰自己。

  “第幾天了?”葉羽怔怔問道。

  憐香低了低眼,道:“你回京已經有五天了,阿澈還沒回來。”

  葉羽不停地平復著自己的呼吸頻率,他怔怔看向帷帳外,語氣有些顫抖,“時辰還早,再睡會兒吧。”

  葉羽回京後的第七天,楊澈回來了。

  “阿澈!怎麼樣?西北那邊怎麼樣?”葉羽幾乎還沒見到楊澈的人,就已經脫口問出這句話。

  站在駙馬府大廳中的楊澈,此時神情十分的呆滯,眼中似乎是沒了生氣。

  看到楊澈這樣神情的一瞬間,葉羽的心就已經開始往下沉了。

  楊澈緩緩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葉羽和憐香,緩緩的、一字一字地說道:“我去晚了。我到玉珠峰後,便在冰裂縫發現了藍家軍……只是,幾萬人,已經全部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了……”

  葉羽只覺腦中轟的一聲炸開,眼前一片空白,他腳下踉蹌,幾乎克制不住的向後退了幾步。

  憐香怕他有什麼閃失,趕忙扶住他。

  “駙馬……”憐香喃喃的喚他,語氣卻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因為她從葉羽的眼中,看到了極為強烈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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