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86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13

第一百五十章 龍背監

  秦朱樉被帶到了皇城最深處的詔獄之中,蔣瓛倒也沒怎麼著他,只是把他扔進了一間又窄又小的黑屋子裡,給了他一床被褥,然後就命人把屋門鎖了上。

  朱樉站在這間小黑屋裡,這屋子連個窗戶都沒有,門也關的結實,幾乎是連一絲光亮都沒有的。

  他茫然的四下看看,就算眼睛能適應黑暗,也不能在這樣封閉的屋子裡辨識清楚。

  朱樉突然笑了一下,沖著外面高喊了句:“提督大人不打算審問本嗎。”

  屋外傳來蔣瓛清冷的聲音:“秦殿下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朱樉漫不經心的應了句:“詔獄嘛,隸屬于父皇親手扶植起來的最信任的司法機構錦衣衛。錦衣衛的第一要旨是忠君,所查案子都是奉聖命查辦,深得父皇的信任。”

  “那秦殿下可知,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是做什麼用的。”

  朱樉沉默了下,隨即笑道:“不知道,錦衣衛只聽命于父皇,平日又沒有與本走動過,本哪裡會知道呢。”

  蔣瓛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是詔獄之中最深處的監牢,名為‘龍背監’,是專門用來關押皇族的。至於為什麼,殿下待上些許時日之後,便會切身體會了。”

  說完這句話,蔣瓛便沒了聲音,只聽見腳步聲由近至遠,想必是走了。

  朱樉心情很複雜,他抹黑坐到床上,心裡想著蔣瓛剛才的話。

  專門用來關押皇族的監牢……

  依照大明律法,若皇族犯法,將由宗人府主理。如今聽蔣瓛這樣說,詔獄中竟然特意為皇族設立了監牢,想來在父皇心中,早已存了有朝一日會動用錦衣衛審訊皇族的設想。

  朱樉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淒慘而又自嘲的笑容,父皇啊父皇,江山已盡歸你手,你又何苦還要算計至此呢。只是不知,當初你設立這詔獄龍背監的時候,可有想到兒臣會是這第一個關進來的皇族呢。

  秦進了詔獄,這件事沒人知道,一切都在錦衣衛的操作下暗中進行。

  第二天,蔣瓛也沒有去找朱樉,一連過了很多天,被關進龍背監內的秦朱樉就像被忘了一般擱置在那裡。

  七日之後,錦衣衛提督蔣瓛才終於不緊不慢的來到詔獄龍背監。

  稀裡嘩啦的打開朱樉所在監牢的門,蔣瓛站在門口,向屋裡問了句:“幾日不見,秦殿下可還好。”

  裡面半天沒有傳出朱樉的聲音,蔣瓛等在外面,心中微微有些詫異。難不成朱樉這嬌生慣養的親,這幾日已經撐不住了。

  蔣瓛正準備出聲再問,裡面卻傳來了朱樉的聲音。

  “呵呵,這龍背監,還真是讓本……見識了錦衣衛的手段……”

  朱樉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清亮,沙啞的嗓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虛弱。

  蔣瓛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冷冷問道:“秦殿下這幾天一定不好受吧。可有什麼想要對微臣說的。”

  朱樉現在幾乎是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強撐著問道:“過了幾日了。”

  蔣瓛見他依舊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便說道:“看來殿下的狀態還不錯,是微臣過來早了,那麼微臣就先告退了。鎖門。”

  隨著蔣瓛一聲令下,龍背監的門再次被鎖上。

  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中,朱樉蜷縮在床上,死死咬著牙。

  說實話,他就快熬不住了。這麼長時間下來,他總算一點點體會到,這龍背監到底厲害在什麼地方了。

  這裡沒有窗戶,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只要門一鎖上,就會陷入一片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這裡沒有人可以接觸,也不知道時間的變化,只有床邊擺了一桶清水和一些乾糧。

  朱樉本來想著乾脆睡覺得了,睡過去也不覺的什麼。但是,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就瞬間明白了過來。

  那是一張冰冷的床,雖然鋪著褥子,但躺下後就會有徹骨的寒冷襲來,那床被子根本什麼事都不管。再加上這屋子裡似乎有什麼機關,時不時會感到有一些煙霧吹進來。起先朱樉並不知那是什麼,待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那應該是專門用來給受刑支撐不住暈過去的犯人用的一種名為“醒藥”的東西。

  朱樉心中一歎,時不時的放這種東西進來,是防止自己昏睡過去。

  原來,蔣瓛並非是不對他用手段,而是這龍背監本身就是一種手段。但凡是一個正常人,哪怕是擁有堅韌的意志,都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下撐太久。

  與外界完全隔離,沒有光,沒有時間,失去自由,還不能昏睡。這樣的環境,隨著時間的流逝,帶給人的心理摧殘極大。

  這樣的地方,最適合這些皇族了。因為無法對他們施行身體上的重刑,這種從內心開始切入的手段,簡直是給這些皇族們量身定做的。

  都說身心相映,內心的傷害也會毫無保留的反映在身體之上。就像很多人得了抑鬱症時,身體上也會產生各種的症狀一樣。

  龍背監,是通過摧殘人的內心達到摧殘整個人的目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早晚會被這無窮盡的黑暗吞噬。

  秦朱樉,這位曾經霽月風光的親之首,如今心中竟只剩下一片慘然。

  父皇啊父皇,你竟真的將最煎熬的手段,用在了兒臣的身上。

  蔣瓛依舊隔個幾天去詔獄看望一下朱樉,只是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但讓這位一向無往不利的錦衣提督最鬱悶的一點,是這位秦殿下,還真是個死咬著不鬆口的人物。

  只不過,朱樉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虛弱,他只是靠著醒藥的作用才能繼續消耗他的精力。但從他一次比一次凝滯的回答來看,他的精神已經被消耗到了極限,再這樣下去,恐怕有一天醒藥也叫不醒他了。

  蔣瓛準備去回稟朱元璋了,再這樣下去,一旦出什麼狀況,自己也實在沒法向皇上交代。

  蔣瓛像往日一樣到了坤寧宮,他被陳景帶入殿中,正準備向朱元璋行禮,但動作卻不自覺的停滯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正站在朱元璋身側,正是太子朱標。

  太子回來了,蔣瓛斂起了眼中的異樣,跪倒在地行禮:“微臣參見陛下,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朱元璋照常讓蔣瓛起身,隨口問了句:“今日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蔣瓛不著痕跡的看了朱標一眼,心下猶豫了片刻,乾脆壓下自己想說的話,轉而說了句:“陛下上次吩咐臣派出的斥候,已經全都離京。”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轉瞬即逝,他已明白蔣瓛這次過來的真正用意。現在礙于太子朱標已經回來,君臣二人倒是儘量避開了這個話題。

  看到蔣瓛,朱標倒是開口說道:“父皇,兒臣這次巡邊,西北的一應事宜皆沒有任何紕漏。剛剛父皇既然已經允准二弟出宗人府,不如現在就跟蔣卿說了吧,讓他將二弟接出來。”

  聽了太子這話,蔣瓛垂首不語,現在根本不是他說話的時候,自有皇上親自安排。

  朱元璋點了點頭,應了聲:“也是,蔣瓛,你待會兒就將秦接出來吧。暫時安置到十府休息。”他抓起朱樉的真正目的本身就不是要坐實朱樉謀逆的罪行,只是想以他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找出藍磬的錯處。如今太子歸來,遞交摺子為朱樉開脫,朱元璋也不好再繼續扣著人不放了。

  蔣瓛領了皇帝的旨意,應下之後便告退了出去。

  出了坤寧宮的蔣瓛快步向詔獄走去,哪知,卻被人叫了住。

  “蔣卿且慢。”

  蔣瓛的腳步不自覺凝滯,是太子。

  硬著頭皮回頭,向太子朱標行禮:“不知太子殿下叫住微臣,有什麼事麼。”

  太子走到他身前,不著痕跡的瞟了眼前方,漫不經心的問了句:“蔣卿這是去哪兒啊。”

  蔣瓛恭敬地答道:“臣奉陛下旨意,去接秦殿下到十府休息。”

  太子扯了抹笑,問道:“孤記得去宗人府可不是這個方向,蔣卿往這個方向跑什麼。”

  這句話正好把蔣瓛噎了個正著,他一時情急,竟忘了太子並不知秦在詔獄。

  見蔣瓛沉默不語,太子臉上的柔和盡數褪去,沉了一絲陰冷的神色,緩緩問道:“你跟孤說實話,秦到底在哪裡。”

  蔣瓛依舊是沉默,他現在除了沉默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看見蔣瓛這副樣子,太子心底的不安和疑惑漸漸轉化成了難以壓制的怒氣。他其實知道一些,父皇一手扶植起來的錦衣衛,以及錦衣衛一向黑辣的手段。性情仁善的他心中不喜這些常年涉足黑暗的錦衣衛,但畢竟是父皇的親信,他也管不了。只是,他實在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還有膽子,把這些骯髒的手段用在親的身上。

  太子撇下沉默的蔣瓛,怒氣衝衝的向皇城最深處的詔獄趕去。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14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脈相連

  皇城深處罕有人至的角落,坐落著整個皇城最陰暗的建築,錦衣衛詔獄。

  此時,許是感知了太子朱標此刻的心情一般,竟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了下來,打濕朱標象徵東宮儲君尊貴身份的明黃色長袍。

  朱標站在詔獄門口,怔怔看著那上面御筆欽賜的牌匾。

  “太子殿下,詔獄戾氣太重,您還是回吧。”蔣瓛已經追至朱標身邊,他不敢太過阻攔朱標,只得出言勸阻。

  “呵。”朱標哼出一聲冷笑,道:“戾氣重麼?秦王來的了,孤也進得去!”

  話音一落,太子朱標便邁步向裡走去。

  朱標是什麼身份地位?那是皇帝朱元璋最為愛惜的東宮儲君,他這一生也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

  陰冷,潮濕,黑暗,壓抑,彌漫著腥臭之氣。

  朱標只覺得所有在書中看到過卻不曾親身體會的負面詞彙,都可以用來形容這個地方。

  路過刑房時看到的那些器具,讓朱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因為詔獄內太過陰冷,還是他進入這裡後體會到了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懼。

  “秦王……在哪裡?”朱標問出這句話,他的聲音有些打顫。

  蔣瓛沉默不語,不知如何回答。

  見他沉默,朱標卻道:“你也不必再瞞我,我既然已經進到這裡,心中必然就是確信的。你放心,陛下那裡我會去解釋,絕不會為難你。我再問你一遍,秦王在哪裡?”

  蔣瓛終於不再沉默,說了句:“請殿下隨我來。”

  朱標跟在蔣瓛身後,向詔獄最深處走了過去,最後在一個小房間前停了下來。

  蔣瓛打開門鎖,朱標立刻向前走了一步,只是走到門口,卻怎麼樣也無法再邁進去一步。

  這裡……沒有一絲的光亮,簡直是純黑的世界。

  朱標的腳像是灌了鉛一般,不知怎麼樣才能再挪動腳步。

  蔣瓛喚守衛點了盞燈過來,他手持燈向裡面一照,朱標頓時倒吸了口氣。

  這是一個又小又窄的小房間,朱標站在門口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寒冷,而房間的角落裡,那張床上蜷縮著一個人影,一襲白色中衣,頭髮淩亂不堪。

  朱標胸膛急速起伏,他回身一把抓住蔣瓛的衣領,怒道:“你們就把他關在這裡?這能算是個房間嗎?這是能讓人呆的地方嗎?把這道門關上,就是完全的與世隔絕啊!連一絲光都沒有!你們就讓秦王在這個地方呆了這麼多天?”

  一向溫和的太子殿下突然如此暴怒,蔣瓛跟在朱元璋身邊這麼久,從未見過這樣的朱標,一時愣在了那裡。

  蜷縮在角落裡的人似乎是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茫然的抬起了頭。

  “誰……是誰?”

  虛弱的低喃聲傳來,朱標忍著怒氣一把推開蔣瓛,轉身跑到那人身邊,蹲下身子仔細看著。

  “二弟,是我,我是大哥。”

  “大……哥?”那人聽到朱標的聲音,緩緩將目光移到朱標的臉上,盯著看了良久。

  朱標看到弟弟這樣,眼中劃過一抹深切的驚痛。

  雖然自從朱樉就藩西安後,兩兄弟很少再有來往,但朱標記憶當中的朱樉,依然是那個瀟灑隨性、風度翩翩的親王之首。

  可如今,朱標從這個蜷縮在烏黑骯髒的詔獄裡的男子身上,看到的只有淒慘和虛弱,哪裡還有半點往日的霽月風光?

  朱標一把將朱樉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費力的將他拖起來。

  “殿下,讓微臣來吧……”

  “你別碰他!”朱標怒視著想要上前幫他的蔣瓛,眼中透露出的寒意讓常年經歷血腥之事的蔣瓛都不禁動作一滯。

  朱標固執的獨自架著朱樉往詔獄外走去,其實身為東宮太子,朱標自建國以來的所有重心全部都是學習監國太子應該學習的功課,而很少再練習武藝了。

  所以,他此刻要靠一己之力將朱樉背出去,也確實是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這位固執的皇太子,還是吃力的背著朱樉,一步步走出了詔獄。

  似乎是走出詔獄後終於看清了這個世界,一直挎在朱標肩上的朱樉稍稍恢復了些神智。

  蔣瓛見已經出了詔獄,還是湊過來說道:“太子殿下,還是讓微臣把秦王千歲送到十王府吧。”

  朱標不搭理他,他現在實在信不過這個錦衣提督。

  見朱標依舊固執,蔣瓛再次勸阻道:“殿下,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必會將秦王千歲完好的送回十王府。”

  朱標緩緩扭頭看向他,冷冷的說了句:“你的人頭?呵,你最好記住,你的人頭是孤暫時放在你脖子上的。”

  一向寬和的朱標這句話一說出來,蔣瓛突然從心裡產生了一種恐懼的感覺。看來,這位太子也不是沒脾氣,只是還沒有事情把他逼急了罷了。

  “皇兄……”朱樉似乎恢復了些神智,他喃喃地說道:“這裡離十王府還有些距離,您還是把臣弟交給提督大人吧。皇兄放心,提督大人現在,是絕不會再為難臣弟了。”

  朱標本身是一百個不願意把弟弟交給蔣瓛,但他細一想,如今父皇已經下旨放秦王出來,蔣瓛一向對陛下忠心不二,絕不敢再做什麼手腳。

  朱樉被太子交給了蔣瓛,他勉力沖太子一笑,點點頭道:“多謝皇兄今日趕來相救,皇兄且放心吧,臣弟沒事兒。”

  朱標就這樣看著蔣瓛與朱樉離去的方向,呆愣的站在雨中,詔獄門口的侍衛想要給他撐一把傘,他也置若罔聞。

  最終,像是打定了什麼主意一般,太子朱標快步向坤寧宮走去。

  來到坤寧宮門口,首領太監陳景正好從殿內出來,看到太子從雨中趕過來,渾身都被淋濕,忙撐起傘迎上去。

  “太子殿下!您、您這是怎麼了?哎喲,這渾身都濕了!”

  朱標沒有理會陳景,徑直向殿內走去。

  “哎喲,殿下,您這衣服都濕透了,還是先換下衣服吧……”

  陳景本想勸阻住太子,哪知卻看到了太子冰冷的眼神,伴君幾十年的陳景突然就閉了嘴。太子這個神情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直覺告訴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不勞煩陳公公,孤有要事要跟父皇稟報。你們都在殿外伺候,不用進來。”

  被太子擋在了門外,陳景突然就覺得,貌似這場雨短時間內停不了了。

  朱元璋頗為詫異的看著走進殿內的朱標,眉頭不禁就皺了起來。

  “太子,你這是怎麼回事?外面下著雨,你淋成這樣做什麼?這般衣冠不整的進殿見朕,不覺得失禮嗎?”

  朱標聽著父親的話,胸膛急劇起伏。朱元璋的話一字一句落進他的耳中,在他腦子裡一遍遍的重播。

  失禮?父皇眼中,就只看得到失禮麼?

  朱元璋看著眼前的太子,心中十分不解,並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就沖進殿來,也不說話,就這麼和自己對視著。

  “太子,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是沒事就退下,朕還有正事要處理。”

  朱標愣愣的看著高高在上的父親,突然就開口說了句:“正事……父皇又是在想著把誰關進詔獄之中嗎?”

  朱元璋聽到這話,臉色一瞬間就陰沉了下來。難怪太子這樣失態,原來是讓他知道了秦王的事情。

  只不過,朱元璋心裡還有一些驚訝,在他的印象中,太子對自己一向是恭敬的很,從未敢有過一絲一毫的頂撞。

  朱標自己問完這句話,也有些不敢置信。他做了二十四年的皇太子,從未有一天違逆過父皇的意思。

  “你這樣瘋瘋癲癲的跑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朕還以為什麼要緊的事讓你如此失態呢。”

  朱標聽父親這樣說,心中壓抑的怒氣又盛了一些,他不可置信的看著父親,問道:“父皇的意思,這件事不夠要緊麼?那麼在父皇心中,什麼事才是要緊的?父皇,二弟是您的親骨肉啊,您怎麼能忍心把他關到詔獄裡面去?”

  朱元璋盯著太子看了看,隨即說道:“朕沒想把他怎麼樣,只是想從他那裡聽到些話而已。到最後他也沒說,朕現在不也是把他放出來了?”

  朱標仔細品味著父皇這句話,再聯想到秦王一案的全部因果過程,也就明白了父皇的用意。

  他苦笑了下,語氣中帶著強烈的無奈,緩緩說道:“洪武九年,空印案爆發,父皇以反貪之命誅殺數百名官員。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發,父皇誅胡惟庸九族,殺御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處死韓國公李善長、列侯陸仲亨等開國功臣。直至去年方才瞭解,此案牽連甚廣,前後共誅殺三萬餘人。父皇,自我大明建國以來,您已經親手締造了太多這樣的大案,殺了太多的人。您如今……還要繼續嗎?”

  朱元璋沉默的看著太子,良久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朱元璋突然起身,拿起書案上的一根帶刺的木棒,走到太子身邊交給他。

  “你拿著這個木棒。”

  朱標不解父親的用意,想要伸手去拿,但見那木棒上都是刺,不好下手。

  朱元璋緩緩說道:“我殺這些人,就是為了幫你拔掉這上面的刺!若還帶著這些刺,朕如何放心把它交給你?”

  朱標將父親的話聽在耳中,面上突然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道:“父皇,兒臣自跟隨您學習朝政事宜以來。您耳提面命皆是告訴兒臣,要做個如堯舜一般的賢明帝王!兒臣以為,若君主是賢明的君主,那麼大臣自然就是忠心大臣!”

  “你放肆!”朱元璋這一下是真的憤怒了,他瞪起眼睛指著太子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夠賢明?所以才需要清除臣子是嗎?你就是這樣跟你的父皇說話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該怎麼跟君父回話?!朕做這些,還不是為了江山傳到你手中之時,能穩固太平?!”

  朱標看著盛怒的父親,心中一片慘然和失望。

  良久,他扯出一些自嘲的笑意,道:“為了我嗎?父皇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難道我就這般不成氣候,需要讓父皇為了我去屠殺大臣麼?也需要讓父皇為了我去對付二弟嗎?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父子親兄弟啊!”

  “你、你……”朱元璋指著眼前的太子,他竟從未發現,這個一向恭順仁善的兒子有朝一日也會這般跟自己說話。

  朱元璋氣的胸口起伏,他緩了口氣,擺擺手道:“你出去,你給朕出去,朕現在不想看到你。”

  朱標眼中凝成一股痛心,他低下頭向殿門口走去,只說了句:“父皇現在的這些手段,兒臣真的是學不會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29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心創

  朱標不解父親的用意。彎下腰想要伸手去拿。但見那木棒上都是刺。不好下手。

  高坐在龍書案後的朱元璋緩緩說道:“朕殺這些人。就是為了幫你拔掉這上面的刺。若還帶著這些刺。朕如何放心把它交給你。”

  朱標將父親的話聽在耳中。面上突然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道:“父皇。兒臣自跟隨您學習朝政事宜以來。您耳提面命皆是告訴兒臣。要做個如堯舜一般的賢明帝王。我努力了。一直在按照這個方向努力著。可如今。父皇卻告訴兒臣。您一直在用這些手段提防和戒備著您的臣子。父皇此舉。請恕兒臣不敢苟同。兒臣以為。若君主是賢明的君主。那麼大臣自然就是忠心大臣。”

  “你放肆。”朱元璋這一下是真的憤怒了。他剛剛就一直緊緊攥著的茶杯終於忍不住向太子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太子的胸口。登時將明黃色的服飾染上了茶色。

  盛怒的朱元璋瞪起眼睛指著太子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夠賢明。所以才需要清除臣子是嗎。你的意思是。你是個比朕賢明的君主。現在需要你來教朕怎麼當這個皇帝嗎?你到底知不知道,該怎麼跟君父說話。朕做這些,還不是為了江山傳到你手中之時,能穩固太平。”

  朱標看著盛怒的父親。感受著茶杯砸中自己時的鈍擊感。再想著方才在詔獄裡看到的秦王朱樉。這位穩坐儲君之位二十四年的皇太子。在心中頭一次升起了疲憊和失望的感覺。

  良久。他扯出一些自嘲的笑意。道:“為了我嗎。父皇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難道我就這般不成氣候。需要讓父皇為了我去屠殺大臣麼。也需要讓父皇為了我去對付二弟嗎。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父子親兄弟啊。”

  “你、你……”朱元璋指著眼前的太子。他竟從未發現。這個一向恭順仁善的兒子有朝一日也會這般跟自己說話。

  朱標面無表情的向朱元璋跪下。拱了拱手正色說道:“父皇。涼國公一向對父皇崇敬有加。他追隨父皇征戰沙場屢立奇功。還請父皇看在他一生追隨的份上。莫要再對他心懷猜忌……”

  “住口。你給朕住口。”朱元璋氣的胸口起伏。臉上已然板得如同鐵板一塊。“你出去。馬上給朕出去。朕現在不想看到你。”

  “父皇。”

  朱標還要再說什麼。盛怒下的朱元璋卻隨手拿起書案上的書本奏摺向他狠狠地擲了過去。

  太子沒有閃躲。那些奏摺和書本全部打在了他的身上。可見朱元璋的力度不輕。定是氣急了。

  “你出去。你要跪著。要替藍玉說話。就給朕出去跪著。不要在朕眼前。讓朕心煩。”

  朱標眼中凝成一股痛心的神色。他低下頭恭恭敬敬的向父親磕了個頭。然後緩緩站起身。向殿門口走去。

  首領太監陳景戰戰兢兢的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看到殿中一地的狼藉。心中忐忑。湊到朱元璋跟前。陳景猶豫著勸道:“陛下這是怎麼了。生這麼大氣。老奴看太子殿下跪在門外……陛下。這外面還下著雨。太子他……”

  朱元璋咬牙站起身。狠狠地說了句:“讓他跪。”

  話音畢。朱元璋頭也不回的走回了寢殿內室。

  ※※※

  太子朱標筆挺的跪在坤寧宮外。他身上還穿著明黃色的儲君盛裝。任由雨水灑在他身上。

  朱標現在對於雨是不是大已經沒有太多的感覺了。他心裡唯一的想法。只是徹骨的寒冷。

  這種冷。不是淋了多少雨。受了多少寒。而是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失望痛心。

  朱標自幼師從大家宋濂。日日學習的皆是以堯舜為榜樣的治國方針。再加上他天性仁善。只一心想著日後定要做一名體恤百姓。識人善用的明君。他雖知父皇雷霆手腕。但心中也知曉那都是賊人咎由自取。這位秉性純良的皇太子始終覺得父親是最偉大的帝王。以父親為楷模在心底崇敬嚮往著。

  但今天這件事。幾乎是在須臾之間打碎了這位東宮太子心中的所有美好和嚮往。

  如果說。胡惟庸是咎由自取的話。那麼如今想要利用秦王對付藍玉。難道不就是完完全全的構陷麼。

  這樣的真相如此始料未及的擺在了朱標的眼前。在這樣的雨天裡。一點點蠶食著他心中的所有天真。讓這位一貫秉持仁善純良的皇太子。如何不心驚、不心痛、不大受打擊呢。

  朱標跪在坤寧宮外。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心底的傷痛。

  望著這座昔日馬皇后的寢宮。朱標心裡無助的想著:母后啊母后。您在世之時可有一日想到。父皇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了構陷一名赫赫軍功的名帥。而讓二弟陷入詔獄那樣的地獄麼。

  朱標現在只覺得。自己身上這身象徵儲君尊貴無比身份的華麗服飾。卻顯得那麼刺眼和諷刺。

  這場雨就像故意的一般。持續的下著。太子跪在殿外。皇帝在寢室內來回踱步。

  “陛下……您看……若是再讓太子殿下這樣跪下去。老奴只怕殿下的身體扛不住啊。”陳景忍不住上前勸說。

  朱元璋聽到這話就來氣。他指著窗外。氣道:“是朕逼他跪的嗎。是他自己願意的。你看看他今天這副樣子。為了給藍家說話。這樣頂撞朕。到底是誰教他的。”

  陳景歎了口氣。勸道:“陛下。太子殿下生性純良。他對待普通下人奴婢都是極為寬仁。更何況是涼國公。”

  陳景只說到這裡。朱元璋心裡也明白他的意思。

  朱標的原配妻子常氏。是開平王常遇春的女兒。而藍玉則是常遇春的內弟。常氏管藍玉叫舅舅。而朱標私下也一向敬藍玉為舅父。

  “哼。為了這麼點兒沾親帶故。如此婦人之仁。”朱元璋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

  沉吟了片刻。老皇帝突然感到有些疲憊。他坐在寢殿之中。歎了口氣道:“陳景。你說。朕是不是真的有些太過狠辣了。”

  陳景哪敢回皇帝這話。連忙打了句哈哈。道:“陛下這是哪裡的話。陛下一代明君。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為了大明的萬年基業。”

  “哼。”朱元璋知道這位首領太監的脾氣。道:“就你會和稀泥。”

  又沉默了會兒。老皇帝神情一軟。歎息道:“太子說得對。藍玉。畢竟跟了朕這麼多年……”

  陳景見皇帝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不敢輕易揣測聖意。也就閉口不言。

  “罷了。”朱元璋疲憊的揮了揮手。道:“你去告訴太子。朕准許秦王養好身體後便返回藩國。至於藍玉……他不再有失的話……就先這樣吧……”

  陳景一聽這話。連忙歡喜的跑了出去。

  將皇帝的意思傳達給了太子。朱標已經在雨中跪的有點兒迷糊。但還是清晰的聽到了陳景的話。

  “殿下。皇上已經松了口。您就快回去吧。”陳景為朱標撐著傘。連忙勸著。

  朱標心知。這已是父皇最大的寬容了。於是便費力的點點頭。想要站起身。

  “多謝……公公。”

  哪知。剛剛站起來的朱標。卻覺得腳下一陣虛浮。眼前一陣陣發黑。不受控制的便向前栽了去。

  “哎呦。殿下。殿下。”

  陳景一看這情景。嚇得連忙扶住朱標。大喊著:“快去傳太醫過來。太子殿下暈倒了。”

  太子朱標這一場病來的突然又猛烈。他連日高燒不退、昏昏沉沉。東宮典藥局的太醫們忙進忙出。藥方換了一個又一個。到了第四天才算是把溫度降了下來。

  皇帝朱元璋對太子的病情極為重視。他一遍遍的傳問典藥局的局郎吳崇。向他詢問太子病情如何。

  “回陛下。太子殿下這場病。源起自……那日在雨天中長跪淋雨。屬風寒濕症侵體。致氣血瘀滯。是外邪侵襲經絡。氣血閉阻不暢……”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朕說這些。你就告訴朕。太子什麼時候可以痊癒。”朱元璋極其不耐的打斷了吳崇的話。

  吳崇恭敬的行禮。說道:“回陛下。臣已經為殿下施了針。也用了藥。如今殿下高燒已退。病情暫且壓住了。”

  “暫且。你說暫且是什麼意思。”皇帝的面色有些陰沉。語氣也森冷了起來。

  吳崇不敢怠慢。只得說道:“後續的調理要在殿下體內的寒症祛除之後。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所能盡速讓殿下痊癒。只是……”

  吳崇話說了一半便停住。朱元璋看他一眼。問道:“只是什麼。”

  “不。沒什麼。微臣現在該再為殿下施針。”

  朱元璋點點頭。揮揮手讓他退下。

  退出坤寧宮的吳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剛剛真正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只是。太子此次重病雖因為風寒濕侵體。但如此纏綿病榻的最根本原因。還是在心。內心的一些重創。怕是窮盡天下奇珍藥材。也難以醫治。

  吳崇不禁認命的歎了口氣。太子這一次身心俱創。是否能夠完好無損的痊癒。自己又是否能安然無恙。竟只得聽天由命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29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施恩

  昏暗的小房間內。一人坐在書案後。屋內只點了微弱的燈。

  那人一身黃色的飛魚服。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他此時正一動不動的呆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自從上次將秦王放出詔獄後。他心裡就一直覺得不安定。總是隱隱覺得有些忐忑。

  雖然看上去像是無來由的不安。但其實蔣瓛心底深處很清楚。自己這種情緒來自於哪裡。

  他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日太子在詔獄時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裡帶著憤怒、厭惡和狠辣。讓蔣瓛每每思及便覺心驚。

  雖然心裡早就清楚。太子並不喜歡錦衣衛這個組織。但蔣瓛一直沒有太往心裡去。畢竟歷代君王沒有幾個不多疑的。錦衣衛這種類似特務的機構是帝王們都喜歡依仗和信任的。

  但是。自那日之後。蔣瓛便明白了。即便日後太子登基依然需要錦衣衛的力量。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撤換指揮使。將自己除去。

  秦王的這件事。已經幾乎成了自己同太子之間的最大嫌隙。而且幾乎沒有修復的可能。

  蔣瓛苦笑。心裡稍感絕望。他現在深知。這是自己毫無辦法的一件事。太子不同于秦王。不同於任何人。自己搜羅一些罪證遞交聖上就能對付。

  先不說皇帝對太子的寵愛。就說信任。自己雖說跟隨皇帝多年。替他掃除了很多猜忌的大臣。但也未必比太子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蔣瓛搖搖頭。這是死局。擺在自己面前的路。似乎只有聽天由命這一條。

  這名手段百變。城府極深的錦衣衛指揮使。現在也已經抑制不住心底想要長歎的衝動。

  蔣瓛跟隨朱元璋多年。他大概是除了陳景之外。最瞭解朱元璋的人。他心裡十分的清楚。當今的這位皇上。絕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君主。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著對朱元璋一絲不敢違逆的絕對忠誠。

  蔣瓛也十分清楚。如今皇帝陛下心頭最大的隱患是什麼。藍玉和藍家軍一日為削。這位皇帝絕不可能真正的放心。

  但若是自己一味的替陛下分憂。那麼萬一有朝一日迎來新朝。以太子如今對自己和錦衣衛的厭惡。自己決不可能得到善果。

  這樣寂靜的黑夜。這位縱橫朝堂、手腕狠辣的錦衣提督。終於也有解決不了的心結了。

  ※※※

  時間平緩的過著。這一年除了北境和南境的叛亂之外。朝局看上去風平浪靜。再沒有其他的大事發生。

  太子朱標的病一天天的好轉。看上去氣色恢復了許多。也能出席早朝參與朝政。朱元璋對此放心了不少。那件事之後。父子二人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朱元璋照例將一些朝政交給太子處理。太子也兢兢業業的完成所有的差事。

  九公主憐香于中秋節之前返回了京城。但駙馬葉羽卻沒有同她一起回來。原因是朱元璋突然任命葉羽為遼東總兵。在寧王朱權就藩之前暫理遼東所有軍務。並主理與朵顏三衛之間開啟互市的事宜。

  聖旨傳到北平時憐香還未回京。聽到這消息後很不高興。

  “父皇也真是的。哪有讓自己女婿戍邊的。”憐香嘟嘟囔囔的十分不高興。

  葉羽只得苦笑著哄她:“好在只是暫理。小王爺大概明年就可以就藩。想來年前我也就能回京了。”

  在葉羽的哄勸下。憐香終於不情不願的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而葉羽則動身去了寧城。開始處理遼東的一些事務。

  葉羽剛到寧城就見著了嵐琴。那傢伙一臉得意的笑容。站在城門口等著。

  雖然覺得嵐琴不好應付。但看她特意在城門等自己。葉羽心裡也不禁有一些感動。

  “你幹嘛特意跑來等我。”

  嵐琴笑吟吟的帶著他進城。說道:“寧城本就屬於朵顏。我身為朵顏郡主。理應來迎接你這位大明派來的總兵大人。”

  她雖然說了這樣的解釋。但葉羽心中也還是明白的。嵐琴對自己的情意。自己雖然註定辜負。但有時卻也難免動容。

  “我之前接到了皇帝陛下的聖旨。便把寧城原本空置的將軍府修葺了下。用來做你的總兵府。只希望駙馬大人不要嫌棄地方太小才好。臨時整理出來的。跟你的駙馬府肯定是沒得比。”

  葉羽微微一笑。道:“那倒沒事兒。只要乾淨整潔就好。”

  嵐琴聽著他一貫柔和的聲音。心中就不自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沉默了下。她歎了口氣。說道:“皇帝陛下倒真是把我的性情拿的挺准。他任命你為遼東總兵。恐怕也只是怕別人輕易拿不住我吧……而你……”

  她雖然沒有說下去。但葉羽也知道她想表達的意思。

  笑了一下。葉羽並不否認。但卻說道:“父皇恐怕。還有些別的用意。”

  “嗯。”嵐琴倒是沒有想到別的。她不免詫異的看了看葉羽。

  葉羽卻並不打算深談。只是將話鋒轉到了別的地方。

  ※※※

  高坐在皇城內的朱元璋。確實如葉羽所料。是有著更深層的用意的。

  南境的叛亂徹底平復。藍玉已經回京面聖。朱元璋對這位赫赫戰功的名帥。依舊是深懷忌憚的。

  多疑的老皇帝。已經不可能再讓藍玉立下更多的軍功。不僅如此。朱元璋需要培植新的軍事力量。年輕而又絕對可靠的軍事力量。

  葉羽。則成為了目前最好的人選。

  朱元璋看人很准。目前朝中的年輕人中。李景隆是個小人又沒有什麼才華。徐家兄弟幾個倒是有些才華。只是太過拘泥形式。

  而葉羽。卻是個灑脫不羈的性子。總是另闢蹊徑有些奇思妙想。只要經歷打磨。假以時日必定可以成為可堪大用之人。

  再加上。他是自己的女婿。而且經過這小一年的觀察。他發現葉羽對憐香確實是一片真心。雖然朱元璋很不願意這樣說。但只要憐香在一日。葉羽便會心甘情願的為大明的江山盡心竭力。

  所以。讓葉羽去做遼東總兵。暫理遼東所有軍務。可以讓他建立更多的威望和功勳。

  朱元璋現在有著這些心思。但經過上次和太子衝突之後。他倒是暫時停止了拔除藍家的想法。

  如今太子身體漸漸好轉。朱元璋倒是想著怎麼安撫一下他。父子兩個還是不要因為這件事生出嫌隙才好。

  於是。朱元璋決定再給藍玉一次恩賞。畢竟是在南境平定了叛亂回來。藍玉再建軍功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時候加以恩賞。也是希望他能夠知恩感恩。日後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哪裡。都要小心低調才好。

  況且。由於太子和藍玉本就一向走得很近。藍玉對太子也不可謂不忠心。朱元璋現在倒覺得。若藍玉能夠從此韜光養晦。懂得自抑。自己也未嘗不可以放過藍家。讓他藍家世世代代尊享爵祿。

  打定了主意的皇帝朱元璋。下了一道聖旨。念及涼國公藍玉屢立戰功、恪忠勤勉。特加封太子太傅銜。

  這在明朝基本屬於無上的榮譽了。眾所周知。自朱元璋殺掉胡惟庸廢除丞相制之後。朝中基本已經沒有二品以上的官職了。最高的官職便是正二品的六部尚書。

  而太子太傅屬於從一品的職銜。雖然只是虛銜並無實權。但也是很多明朝官員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殊榮。

  藍玉得了這個頭銜。朱元璋對其的厚愛可見一斑。

  得到消息的蔣瓛有些無語。他不得不感歎皇帝的聖心實在難測。幾個月前還為了要把藍玉斬落馬下而刑訊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突然變臉不再提那件事。反而還加封了太子太傅。恩賞了從一品的職銜。

  但是皇帝都已經這麼決定了。鬱悶歸鬱悶。蔣瓛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只是。對於藍玉這次受封。氣的跳腳的還是另有其人。這人就是曹國公李景隆。

  李景隆自藍玉被任命為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後。就一直被藍玉壓得抬不起頭。他在左軍都督府中的勢力也越來越弱。這種總被人壓著一頭的感覺十分不好。

  本來李景隆時不時的給皇帝遞個摺子。彈劾下藍玉的某些驕縱的行為。已經在皇帝心裡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但誰知皇帝現在居然不提了。還恩賞了藍玉。這讓李景隆十分氣憤。

  於是。這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決定加大力度對付藍玉。他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一些消息。跑到朱元璋跟前又告了一狀。

  這一次。李景隆沒有遞摺子。而是親自去了坤寧宮。向朱元璋說了這麼一件事兒。

  “日前。臣聽聞陛下恩賞了涼國公太子太傅之銜。十分羡慕。見眾多武將都去涼國公府賀喜。臣也就過去湊了個熱鬧。大家都很替涼國公高興。涼國公自己也是春風得意。他還說……”

  李景隆故意停頓在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朱元璋隨意問了句:“他說什麼啊。”

  李景隆張張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訕訕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酒後的一些玩笑話罷了。”

  朱元璋本就是個疑心重的人。被李景隆這樣一吊。反而更想弄清楚。便追問:“到底說了什麼。”

  李景隆沉吟了下。笑道:“涼國公說。以我的功勞。難道不能做太師嗎。”

  朱元璋的臉瞬間便陰沉了下來。他沉默不語。臉色越來越難看。

  李景隆心中暗喜。又加了句:“臣想著。許是涼國公喝了點兒酒。再加上他素來軍功卓著。想必是一時玩笑話……”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他依舊沉默。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31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流湧動

  蔣瓛垂首站在坤寧宮的殿內。大氣都不敢出。他其實現在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朱元璋的語氣中多少可以感覺出。這位陛下一定又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蔣瓛。樉兒的身體恢復的如何。”

  蔣瓛恭敬的回答道:“回陛下。已經大好了。只是……精神似乎不復往日。”

  朱元璋凝眉。片刻後歎了口氣。道:“畢竟是進了詔獄。也難免了。”

  朱元璋對秦王朱樉無辜進詔獄受苦導致的精神不濟。竟也只有這樣一句話。蔣瓛不自覺的抿緊了嘴。心知自己若一步走錯必然會成為棄子。而且也不用指望日後老皇帝駕崩之際會囑咐太子保全自己。

  沉默了下。朱元璋再次開口吩咐:“讓樉兒先住在十王府吧。年前都不必回西安了。”

  蔣瓛明顯一愣。對這道突如其來的旨意頗有些不解。

  “在京中養好身體。再回藩吧。”朱元璋似乎是察覺到了蔣瓛的不解。又自己補充了一句。

  這明顯是句不痛不癢的藉口。蔣瓛畢竟跟隨朱元璋多年。對這位皇帝的脾氣心思也算能揣測一二。

  朱元璋將秦王留在京中。真實用意絕不會是讓他調養身體。一定有其他的用意不讓他返回藩國。

  而這裡面唯一的一層關節。讓蔣瓛猜到了個大概。朱元璋還是沒有徹底想要放過藍玉。他將秦王留在京中。無形中阻隔了秦王與藍家溝通。讓他無法提醒藍磬小心謹慎。如果秦王被放回藩國。憑他跟藍磬的交情。他一定會馬上提醒藍磬多加小心。屆時藍家有了準備不說。還會讓朱元璋落下個猜忌功臣的名頭。

  “哦對了。還有。輕易別讓太子和秦王接觸。這兩兄弟……如今還是不見面的好。”朱元璋再次補充道。

  蔣瓛先是一愣。但也沒再多說。只是拱手領命。道:“臣遵旨。”

  蔣瓛恭敬的退出坤寧宮。他長籲了口氣。突然覺得有點兒疲憊的感覺。他做了七年的錦衣衛指揮使。一直是遊刃有餘。還從未有一時半刻像現在這般感覺到疲憊。

  蔣瓛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宮外走去。卻不期遇到了李景隆。

  素日裡。蔣瓛一向只單獨接受朱元璋的調配。所以跟朝中的大臣們也沒有太多的接觸。

  此時見了李景隆。蔣瓛也並不想多攀談。便只簡單的點頭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李景隆。見四下沒什麼人。便靠近蔣瓛身邊。低聲說了句:“蔣大人可有空。到景隆府上一敘。”

  蔣瓛敏感的皺起眉。他沒有看李景隆。只是目不斜視的向前走。低聲回了句:“曹國公今日這麼得空。只是下官有差事需要辦。怕是要弗了您的好意了。”

  蔣瓛一直秉持著一點。那就是對朱元璋絕對的忠誠。其他的人。無論身份地位如何。都不是蔣瓛需要親近的物件。錦衣衛本就是專屬於皇帝的特務機構。若是跟其他人走的近。豈不就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義。若被皇帝發現聯絡朝臣。自己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李景隆似乎真的有什麼事要同蔣瓛說。他見蔣瓛對自己愛答不理。卻也並不氣餒。快走兩步追上對方。又說了句:“事關錦衣衛和蔣大人自身。還請蔣大人賞臉。今日入夜後。過我府上一敘。蔣大人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景隆的意思。也明白該怎麼做。”

  蔣瓛聽他這樣說。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事關錦衣衛和自己。他瞥眼看了看李景隆。心中快速的盤算著。

  若換作從前。蔣瓛從不會去在意這些話。他只會一笑置之。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但時至今日。他心中已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即便現在這種危機感還很拿不准。但他也已不再是之前那種心無旁騖、一心只肝腦塗地為皇帝辦事的錦衣衛指揮使了。

  眼神的短暫交流後。蔣瓛收回了視線。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然後便加快腳步離開。

  ※※※

  夜已深。如今已是中秋之後。天氣漸漸轉涼。尤其是夜晚。秋風吹過確實讓人感到絲絲的涼意。

  京城內。曹國公府此時已暗了下來。看來已是都睡下了。

  一道黑影借著夜色的掩護迅速閃進了曹國公府。他的身手極好。速度極快。利用曹國公府內的暗處作為遮掩。迅速向中心地帶摸去。

  那黑影沒費多大力氣便到了曹國公府內的書房。他四下看看。身手推門進去。

  書房內的屏風內走出一人。那人手中拿著一根蠟燭。整個書房內便只有這一點微弱的燈光。

  看到來人。那人笑道:“蔣大人果然好身手。你入夜潛入我府中。簡直如入無人之境。難怪錦衣衛無孔不入。單是憑這在我府中來去自如的本事。尋常官員的家裡哪裡招架的住。”

  蔣瓛摘下遮面的面紗。皺著眉道:“曹國公也不必再恭維下官。曹國公的約。下官來赴了。不知您有什麼大事要和下官說。”

  李景隆走到桌前。指了指擺在那裡的椅子。道:“蔣大人先坐吧。”

  蔣瓛雖然心中疑惑。但也還是坐了過去。

  李景隆將手中蠟燭擺在桌上。然後緩緩說道:“日前聽聞秦王殿下被蔣大人請到了詔獄中。想必殿下如今身子抱恙。也與此有關吧。”

  蔣瓛聽到這話。兩道細長的眉毛瞬間皺起。將秦王關入詔獄是皇帝的密旨。自己秘密執行的事情。連太子都是無意間發現的。怎麼李景隆倒會知道。

  見蔣瓛沉默。李景隆笑了笑。說:“蔣大人心中的疑惑景隆明白。今日既然請大人來府上相談。景隆必然真誠以待。自洪武十七年先父去世後。我承襲了曹國公的爵位。官任左軍都督府右都督。不瞞蔣大人。若景隆沒有一些人手。又怎能穩穩控制左軍都督府這些年呢。”

  李景隆並沒有把話說的太直白。但蔣瓛聽著已經是夠直白的了。

  蔣瓛頗為意外的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李景隆。在他的印象中。這位一向有白面書生之稱的曹國公。實在是個草包。而今他竟然也安插了眼線在宮中。恐怕在軍中也有他值得信賴和可以調配的人手。

  但其實。蔣瓛並不真的瞭解李景隆。李景隆雖然一向不學無術。在治軍上沒有什麼天賦。又實在是個狂妄無禮之輩。但他卻也是個有城府有心機的人。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能夠在朝堂、在軍中屹立不倒。自然也是有著他自己的能耐和手腕的。他雖然不是藍玉那種辦實事兒。真打仗的名帥。但也絕不會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

  蔣瓛一下子便對李景隆有了新的看法。他緩緩問道:“曹國公提起秦王殿下。有什麼用意。”

  李景隆笑道:“也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件事讓太子殿下知道了。蔣大人心裡是不是很不踏實。”

  蔣瓛再次動容。但他既然已經瞭解了李景隆的本事。便也沒有太多驚訝。

  見蔣瓛沉默。李景隆兀自說道:“太子殿下仁善。自然看不慣蔣大人和錦衣衛的一些做法。如今倒是還好。若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登基。恐怕。最不好受的就是蔣大人了吧。”

  蔣瓛皺著眉盯著李景隆。一字一句問道:“曹國公到底想說什麼。”

  “太子殿下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蔣大人其實也無需太過擔心。”

  “你說什麼。”蔣瓛聽著李景隆輕描淡寫的語氣。頓時覺得心驚。“曹國公。這話可不能胡說。太子殿下的身子已經慢慢好起來了。如今也能恢復監國參理朝政。這些話你可不要瞎說。”

  李景隆卻呵呵笑道:“景隆這裡有東宮典藥局的消息。蔣大人可是要親自再核對一下。”

  蔣瓛再次沉默。他不得不承認。此時的確十分心驚于李景隆的手腕。竟連東宮典藥局也有他的人。

  見蔣瓛沉默。李景隆笑道:“蔣大人也不必太心驚。先父在時也曾為了我曹國公一脈費心經營。景隆有這點兒本事也不足掛齒。眼觀正傳。今日請大人過來。只是想要問大人一句話。”

  蔣瓛問道:“什麼話。”

  李景隆勾出一抹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陰冷。他緩緩說道:“若有朝一日。太子無法登基。蔣大人可否助景隆一臂之力。”

  蔣瓛也是個極有城府的人。他覺得今晚李景隆說出什麼話自己都不會太心驚了。他笑道:“太子無法登基。呵。曹國公可是在逗我。太子殿下是陛下最為寵愛和信任的皇子。他登基只是遲早的事……”

  “若太子殿下無法享常人之壽。又該如何。”

  李景隆打斷了蔣瓛的話。只丟出這樣一句話。然後便沉默了。

  蔣瓛微微睜大眼睛。他雖然之前也在為太子登基後自己的後路而煩惱。但他卻無論如何無法想到這一層關節。

  曹國公府的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沉默。在這樣的深夜裡顯得格外寂靜。靜到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33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失足

  曹國公府的書房內是持久的沉默。李景隆一臉淡然的笑意。他只靜靜的坐在那裡。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相比起李景隆。蔣瓛的臉色陰沉。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索權衡著什麼事。

  時間在這樣的沉默中流逝。似乎是過了很久。蔣瓛終於主動打破了這個沉默。

  “曹國公言下之意。似乎十分確定。”

  李景隆深深看了他一眼。笑問:“蔣大人有興趣聽。”

  蔣瓛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道:“願聞其詳。”

  李景隆扯出一抹笑容。緩緩道:“太子殿下是被風寒濕三邪侵體。本就是傷及根本的病症。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般容易好轉。他現在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也只是表面上看著如此罷了。其實已經大大傷到了身體的根本。再難完全恢復。這樣的病症。需常年服用固本培元的藥膳將養。但也只能起到維持現狀的作用。若想要痊癒。已是不可能的。”

  聽到李景隆這些話。蔣瓛微微驚訝。他問道:“但陛下……”

  “不錯。東宮典藥局的太醫並沒有將實話告訴陛下。因為他們怕死。蔣大人。不是只有你明白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太醫們也心知肚明。”

  “但是……若日後太子殿下有恙。他們照樣……”

  “他們照樣會受到牽連。所以他們費盡心思給太子服用固本培元的藥膳。想要延緩他病症再次發作的時間。他們大概想著。只要當今皇上不在了。太子的病再怎麼發作。也不會再有人遷怒他們。只可惜……他們不知道。典藥局裡。還有我的人。”

  蔣瓛已大概明白李景隆的意思。他挑挑眉。道:“曹國公這步棋走的可真是險。一個不好。恐怕禍及曹國公一脈。而且。你今日把這件事告訴了下官。就不怕下官將此事稟報陛下。要知道。我錦衣衛一向只是忠於君上。絕不會做出絲毫背叛皇上意願的事。”

  李景隆篤定的看了蔣瓛一眼。道:“我既然敢說。自然就有把握蔣大人不會將此事告知陛下。第一。做這些事的又不是蔣大人。你只需要聽了當作沒聽到。等著結果就好。第二。這件事。對蔣大人百利無一害。日後無論誰登基。只要不是太子殿下。蔣大人保住恩寵的機會都更大一些。不是麼。”

  蔣瓛沉默不語。李景隆說的沒錯。自己如今只是被太子朱標厭惡了而已。若換作其他皇子當了皇帝。自己定會有好一些的下場。

  想到這裡。這位錦衣衛提督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的神色。只是。他一向善於控制情緒。他抬眼看向李景隆。問道:“做這件事。對曹國公有什麼好處。”

  “這就是我想要請蔣大人幫忙的事情了。”李景隆看住蔣瓛。眸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閃動。緩緩道:“我想要的。只是左軍都督府絕對的控制權。蔣大人明白了麼。”

  蔣瓛露出一絲笑意。他已明白李景隆的意思。如今。左軍都督府實際控制權偏向了涼國公藍玉。而且李景隆還同涼國公世子有過節。兩家想必是無法共存的。而太子朱標。是擋在李景隆除掉藍玉路上的一顆最大的絆腳石。

  蔣瓛心中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之前朱元璋已經下了狠心要處理藍家。但卻被太子朱標拼力護了下來。如今皇上更是不再提這件事。恐怕太子朱標在世一天。藍玉都會受到庇護。想要扳倒他簡直難上加難。

  這件事。蔣瓛明白。李景隆心機如此深。怕是自然也能想到。眼看著無法輕易除掉藍玉。李景隆恨得牙癢癢。自然也就動起了別的念頭。

  若太子不在了。藍玉就失去了最大的一個保護傘。

  如今李景隆找上自己。恐怕是看准了自己在太子登基後會出現的危機。希望自己在太子不在之後。幫他加大查處藍玉的力度。早日扳倒這位赫赫威名的名帥。

  蔣瓛不禁在心中痛駡李景隆是小人。但卻也知道。自己一定會答應他。

  畢竟。保全自己。保住錦衣衛。是蔣瓛如今心中頭等的大事。

  緩緩站起身。錦衣提督向李景隆行了個禮。語氣頗為篤定地說道:“若曹國公真的事成。下官願意盡綿薄之力。圓國公爺夙願。”

  李景隆露出一絲笑意。對蔣瓛點點頭。輕聲說了句:“請蔣大人靜觀其變。”

  ※※※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年關。蔣瓛自那日與李景隆達成默契後。便再也沒有接觸過那位心機叵測的曹國公。只是依舊兢兢業業的完成皇帝安排的每一項任務。

  李景隆也沒有顯露出任何的不妥。他照例在府中好吃懶做。暗地裡出入風月場所醉生夢死。在皇帝面前扮演一個不學無術的真小人。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李景隆。其實卻是個心機叵測的人。

  其實李景隆還是個記仇的人。當年在墨瑤的中秋選婿之上。他曾被藍磬當場潑了一身水。那件事他引以為恥。最重要的是。當時太子朱標明顯偏向于藍磬的處理。讓李景隆心中十分憤恨。

  蔣瓛和李景隆就這樣帶著各自的目的。一天天的等著。

  而藍玉。此時卻在向皇帝建議在軍中推行新政的事情。

  朱元璋一向覺得藍玉是個有思想有能力的人。他對於藍玉上奏的推行新政的內容也十分滿意。

  君臣二人商討了很多次。最終終於敲定了一個預備實驗的政策。準備開始在一些試點的軍隊中試驗推行。而藍玉的藍家軍和他所管轄的驍騎右衛。則成為了京師防衛軍隊中最佳試驗對象。

  這一天。朱元璋興致大發。想要親自去驍騎右衛的軍營看看。以檢驗下新政的施行。藍玉自然需要陪同左右。

  君臣二人到了驍騎右衛的駐紮地。全軍將士都因為皇帝的到訪而十分興奮。幾名驍騎右衛的將領也紛紛拜見了皇帝陛下。

  看著整齊而又威風的軍容。朱元璋心情也十分的好。他本就是親自拼殺在戰場上戎馬一生才打下天下的皇帝。此時感受到了軍中氛圍。也讓這位老皇帝想起了當年的烈烈風雲。

  藍玉見朱元璋似乎心情十分好。便笑問:“陛下可是想到了當年的歲月。”

  畢竟是跟隨朱元璋多年的人。藍玉也是十分懂得他心思的。

  朱元璋點點頭。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道:“當年……確實是金戈鐵馬。豪情萬丈。徐達。常遇春。文忠。還有你。都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名將。朕與你們。也算是患難與共。攜手共進的情誼了。只是如今。朕身邊竟只剩你一個人了。他們都不在了。”

  藍玉笑著稱是。但心中卻微微歎息。皇上如今這番懷念。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當年那些開國的功臣。大部分死於皇上自己的屠刀之下。

  只是。這話藍玉明白。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口。

  君臣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後。朱元璋想到一些話囑咐藍玉。他扭頭對跟在身後的那些驍騎右衛的將領隨口說了句:“你們先退下吧。朕有話單獨和藍卿說。”

  朱元璋雖然語氣頗為隨意。但畢竟也是說出口了的旨意。當然不能等閒視之。

  只是。驍騎右衛的那些將領。也不知是沒聽清皇帝的話還是怎麼。竟還都站在原地不曾離開。

  朱元璋回頭看去。見這些人還杵在這裡。不禁皺了眉頭。

  皇帝剛要再開口命令。哪知藍玉突然向那些將領們擺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趕緊退下。

  驍騎右衛的將領們像是這才明白命令。連忙行禮之後紛紛退開。

  藍玉這個提示的動作其實做的很小。但依然沒有躲過朱元璋的眼睛。只見目睹這一幕的朱元璋。原本和緩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眸中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充滿溫和的懷念之意。

  朱元璋原本只是想留下藍玉。囑咐他一些事情。希望他日後能夠盡心輔佐太子。畢竟。朱元璋也老了。他有時很多事都覺得力不從心。打打殺殺的這一生。也覺得有些累了。

  就像他剛才說的。當年跟隨他征戰天下的那些人。如今已經不剩什麼了。再狠辣的人。到了老年的時候。也多少會生出許多惻隱之心。

  朱元璋覺得累了。不想再殺了。憑著藍玉與太子之間密切的關係。朱元璋願意相信藍玉會成為他日太子登基之時最大最可靠的軍事力量。

  只是。今日驍騎右衛這些將領有意無意的舉動。讓老皇帝心中又多出許多的不舒服。

  難道軍中這些將領們。還只認識涼國公。不認識皇帝了。

  不過,無論今天這事兒是趕巧還是怎樣。朱元璋心中雖然十分不滿。但也沒有太過動氣。

  朱元璋心裡想著李景隆彈劾過藍玉的所有事情。裡面大事小事虛虛實實的。不禁在心底歎了口氣。

  罷了,暫且罷了。

  好在藍玉一向是忠心不二的太子一脈。太子登基後對他恩威並施。也是可以拿得住他的。

  畢竟,不能一個能打仗的人都不給太子留。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35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伊始

  洪武二十五年的除夕當天。有淅瀝的小雪飄落。似是上天也要讓新的一年在一片潔白之中到來。

  今年皇城內的宮宴並沒有去年那般熱鬧。由於太子的身體突然開始反復。讓朱元璋一下子就沒了過年的心情。

  但例行的宮宴該辦還是要辦。今年藍玉依舊在京中停留。他被朱元璋邀請參加了除夕宮宴。由於藍磬已然戍邊西北。所以破例允許藍玉帶著墨瑤和紀綱一同出席。以示恩寵。

  葉羽今年被留在遼東過年。憐香落了單。讓這位公主殿下十分不開心。朱元璋為了安撫愛女。將身為宮廷畫師的楊夏空席位安排在憐香身邊。平日裡。朱元璋知道女兒和夏空走得近。為了哄她開心也顧不得夏空身份如何。竟讓她坐到了皇族這邊。

  就算有夏空陪著。憐香依舊悶悶的生朱元璋的氣。

  “公主。你也別不高興了。陛下不是說了。再過兩個月就召小羽回來了。”夏空見憐香這個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憐香卻癟癟嘴。沒好氣的對夏空說了句:“父皇沒有一次說話算數。之前還說年前就讓他回來呢。結果還不是一道旨意過去。讓他過年都得留在那邊。我可聽說。遼東冬天冰天雪地的極冷。你說他那舊疾……本來就怕冷……”

  夏空聽著憐香的聲音越來越小。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擔憂。不禁心中就是一暖。握了握憐香的手。夏空安慰她道:“你回來之前不就把府上那位楊神醫叫到遼東去了。我聽說自從她開始為小羽治療。他的頑疾發作的次數都少了。我認識小羽這麼久。他這病從未有一個大夫能看的好。想來這位楊姑娘醫術確實高明的很。有她跟著。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憐香聽著夏空的安慰。也心知有楊雪笙跟在他身邊。自然不會有什麼事。只不過。自己這心就是不能徹底定下來。

  籲了口氣。憐香瞥眼看向對面。卻見墨瑤正坐在涼國公藍玉旁邊。墨瑤此時靜靜的看著殿中的舞蹈。也不知是看進去了。還是只是在發呆而已。

  憐香小聲跟夏空嘟囔了句:“夏空姐姐。我們去找墨瑤姐姐吧。這殿內好悶。不如我們三個去御花園賞梅如何。”

  楊夏空順著憐香的話語向對面看去。也見到坐在那裡發呆的墨瑤。在這之前。由於墨瑤也同憐香熟識。所以她們三人經常在駙馬府相聚。尤其是這半年。葉羽戍邊遼東。駙馬府中只有憐香一人。楊夏空閒來無事乾脆住進了駙馬府中。同憐香作伴。

  夏空自從去年回來之後。斷斷續續從葉羽那裡聽到了江月和藍磬的現狀。江月倒是還好。只不過是交了個未來的皇帝男朋友。雖然不可思議。但也不算太過離譜。但是藍磬的情況。就讓夏空十分擔憂了。莫名其妙的成了涼國公藍玉的女兒。莫名其妙的女扮男裝上了戰場。莫名其妙有了個未婚妻。

  跟在憐香身邊去邀請墨瑤一同出去賞梅。夏空其實是很喜歡墨瑤這個女子的。她知書達理。才華橫溢。永遠都是一副高傲的冰冷神情。但接觸後就漸漸發現。她也可以付出似水一樣的柔情。只是這柔情用在了錯誤的人身上。

  夏空為了保護藍磬。是絕不可能向墨瑤吐露實情的。所以她也只能萬般無奈的看著。看著墨瑤癡心的等待一個不可能回應她的人。

  ※※※

  寧城的除夕。雪下得比京城大很多。葉羽披著厚厚的大氅。手裡抱著個小暖爐。站在總兵府的院中看著楊澈和嵐琴比武。

  “少爺。雪這麼大。要不咱們還是回屋裡吧。”

  楊雪笙站在葉羽身邊。作為大夫。她還是更擔心葉羽的血瘀之症。

  葉羽卻笑嘻嘻的搖搖頭。道:“沒事兒。這才應該是冬天嘛。我家那邊都很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笙兒你也就別管我了。讓我看個夠吧。”

  楊雪笙頗為無奈。她並不知葉羽是從哪裡來的。也不想追問。

  “說起來。嵐琴郡主好像很喜歡跟我二哥打架。每次見面都要先過過招才肯甘休。”

  葉羽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當年在慶州的主帳內。嵐琴曾輸給阿澈一次。從此就記上仇了。發誓要贏回來。”

  楊雪笙哧的一笑。道:“那郡主的目標可是夠高的。”

  葉羽笑而不語。他知道。嵐琴的武藝跟楊澈比那還差的很遠。每次能過這麼多招。完全是因為楊澈在讓她。

  楊澈和嵐琴你來我往的打了半天。最後還是楊澈使力贏了下來。這才結束了這大年夜裡的比試。

  “好了。你倆別較勁了。要不要進屋暖和暖和。”葉羽看夠了熱鬧。出言問道。

  嵐琴哼了一聲。快步走到廊下。氣哼哼地說道:“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打敗那個冰塊兒臉。”

  葉羽被她的樣子逗笑。道:“你哪兒那麼大氣性。阿澈是武學世家後人。你能走這麼多招。已然是很厲害的了。”

  幾個人進到屋裡坐下。葉羽遞了個小暖爐給嵐琴。問道:“今天是大年夜。你這麼跑過來。可汗不會不高興麼。”

  嵐琴無所謂的笑答:“我們朵顏和你們漢人不一樣。不講究守歲的。父汗也管不住我。倒是你。過年不回京城。可會想念。”

  葉羽知道她言語中的意思。自己對京城也沒什麼想念。不過就是想念憐香罷了。

  但他不想在嵐琴面前提起這事兒。也就笑著轉移話題:“瑞雪兆豐年。想必會是個好年頭。”

  嵐琴扭頭看看外面的大雪。說道:“今年的雪有點兒大。往年不會下這麼大的。今年也不知怎麼了。”

  葉羽凝了凝眉毛。他心裡很清楚。洪武二十五年。會有大事發生。

  “皇帝陛下有沒有告訴你。讓你什麼時候回去。”

  葉羽笑了笑。道:“三四月份吧。”

  嵐琴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也不著急。也對。你那位公主一到開春就嚷著往北平跑。就算到時候你沒回去。想必她也跑過來了。”

  葉羽聽了這話。卻若有所思的說了句:“今年怕是不行了……”

  嵐琴頗為詫異。問了句:“為什麼。”

  葉羽搖搖頭。不作過多回答。只是突然抬頭問她:“既然來了。嘗嘗我做的餃子吧。”

  嵐琴見他站起身。沖他愉快的笑道:“好啊。”

  今年葉羽可以在遼東過年。嵐琴心裡是十分開心的。她雖本不是漢人。對於除夕守歲也沒什麼在意。但卻也存著份想陪他一同守歲的心願。

  嵐琴跟著葉羽來到廚房。看著他挽起袖子一通忙活。不自覺露出些許笑意。她心知。像這樣同他一起守歲的時光。怕是此生也就這一次了。

  ※※※

  年過完了。正月十六複印開朝。今年沒有去年那麼亂。一切都看似很平常。

  大明皇城內。唯一不平常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太子朱標的身體了。自從入冬後。他的身體總是反反復複。時好時壞。

  朱元璋怒斥了東宮典藥局的太醫。甚至將禦藥局的太醫都調過去為太子治病。但起到的效果都是微乎其微。

  朱元璋心急如焚。但一方面還要顧念著國事。脾氣愈發暴躁。精神也有些不如往日。

  憐香擔心父皇。陪伴在側的時間越發長。甚至朱元璋的起居和飲食都由她親自張羅叮囑。

  到了三月時。朱標的病情看上去穩定了許多。可以處理一些政務。朱元璋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由於去年曾有官員上書。建議改以西安為都城。朱標巡視西北時曾留意了陝甘一帶的民風及地理。如今他病情好轉。便擬出了奏摺。將籌建都城的事情上奏給朱元璋審閱。

  朱元璋看到奏摺後心情大好。太子的奏疏條理清晰。思路敏銳。看起來是身體恢復了。

  蔣瓛默然不語。他並不知李景隆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此時見太子反反復複的病突然又恢復了精神。不免心中暗暗揣測。

  倒是李景隆。該幹嘛就該幹嘛。他沒有蔣瓛那般心中忐忑。因為他確信。事情都在按照他的意思。暗中進行著。

  入夜時分。曹國公府的書房內來了個客人。此人一身黑衣佇立在李景隆面前。

  “主上。一切都按照主上的吩咐進行著。太子每日服用的湯藥裡。都有一味藥調整了劑量。此藥使用必須要嚴絲合縫的按照規定的劑量服用。我們加大了些劑量。雖然分量不大。但長此下來。已是傷及根本。斷無回天的可能了。”

  李景隆唇角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他緩緩點頭。道:“做得好。你們記著。不可著急。就這樣慢慢的來。慢慢的耗。切不可急功近利讓人察覺出一絲馬腳。”

  那人恭敬的向李景隆行了禮。領命道:“諾。屬下謹記。請主上放心。”

  李景隆垂下了眼簾。心中不停的盤算。太子已是半條腿踩進了陰曹地府。該是時候考慮一下之後的事情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43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太子殤

  高聳的城牆,嚴密的警衛,美女,鮮花,金錢,權利,這裡面有著世間最奢華,最美好的一切,無論你想得到還是想不到的東西這裡都有,這兒是所有人心中夢寐以求之所,這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大明帝國的皇城。

  皇城的夜安靜而寂寞,坐落在皇城東側的東宮內被淡淡的燭光所籠罩,寢室內寬大的床榻上太子朱標身上蓋著厚厚的杯子,靜靜的望著窗外。他臉色蒼白無色,眉宇間的憂愁始終無法消除。

  “殿下”一把帶著憂傷的輕柔嗓音傳了過來,朱標抬眼看過去,只見太子妃呂氏走至床榻邊,緩緩坐在了自己身邊。

  朱標凝視著太子妃,半晌,伸手想要撫平她的眉頭,道:“別皺眉,孤沒事兒。”

  聽著朱標一如往昔的溫和嗓音,呂氏突然感覺眼眶都濕潤了,但被她強忍著,將眼淚忍了回去。

  “殿下,今晚的藥還沒喝,臣妾服侍您喝藥吧。”

  說著,呂氏將放在一旁的湯藥端起來,準備服侍朱標進藥。

  朱標強撐著坐起身子,他歎了口氣,頗為自嘲的笑道:“如今竟連坐起來都要如此費力了。”

  呂氏默不作聲,只是用湯勺一點點喂朱標進藥。

  湯藥入喉,熟悉的苦澀之味瞬間彌漫在口中,朱標不自覺的癟癟嘴,他此時已分不清,苦的究竟是入喉的藥,還是自己的心。

  藥只喝了一半,朱標輕輕推了推呂氏的手,道:“不喝了,拿下去吧。”

  呂氏一愣,臉上瞬間佈滿哀傷的神色,夫妻這些年,太子心裡在想什麼,她還是很清楚的。

  “殿下”

  “你不用說了,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

  聽著太子這樣類似自暴自棄的話,呂氏心裡十分難過,她想要出言再安慰他,卻又著實不知該如何開口。

  自從過完年,朱標的病情其實一直在反復,但真正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基本只有東宮的一些近侍知曉。

  太子命令東宮內所有人,包括典藥局的太醫,秘密隱藏他的病情,決不允許洩露出去。他實在不想再讓父皇為他擔憂了。

  所以,自洪武二十五年開春起,太子一直隱瞞著自己的病情。能夠上朝時絕對上朝,能夠議政時去議政,表現出身體已經恢復健康的樣子。

  而這段時間裡,朱元璋也確實是認為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好轉了。

  只是,只有朱標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身體到底如何。

  “我怕是,時日不多了”

  夫妻兩個沉默了半天,朱標卻一開口便說了這樣的話,呂氏頓時覺得心底一沉,竟怔怔的掉下淚來。

  朱標伸手輕柔的為她擦去眼淚,柔聲說著:“你也不必哭,好在,你有允炆,他是個懂事又孝順的孩子,你是有福氣的”

  “不、不,殿下,臣妾臣妾不想讓你”呂氏說著說著便有些泣不成聲。

  朱標看著她這樣,眉宇間露出更濃的傷感。

  “我做了二十五年太子,一向以將來可以做一個賢明帝王為目標。眾人皆道我受盡父皇恩寵,但卻沒人知曉,我也是疲憊的。”朱標轉眼看向窗外的夜色,嘴角掛著輕描淡寫的笑容,“二十五年了,我跟隨父皇學習政務,卻也經歷和見識了父皇的帝王手段。說實話,若以父皇為標榜,我自認為我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呂氏握著他的手,猛地搖頭,語帶堅定的說:“不是的殿下,你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朱標笑的溫和,道:“我性情太過和善,或許,這江山只有擁有鐵腕之心的帝王才能穩固吧。”

  呂氏不知還能如何安慰他,只得默不作聲。

  朱標的性情一向仁善,他雖不能說全無心機,但也確實不是城府極深之人。去年,從他驚覺秦王被送入詔獄時起,他便在心中起了灰心的感覺。他自己心裡清楚,作為皇帝的話,他永遠也不可能做到父皇那種程度。

  這樣性情的朱標,在那次打擊之後,幾乎是將自己之前二十五年的儲君生涯全部在心底推翻了。也許從那一天的大雨中開始,他便對儲君之位心灰意冷,也再不想做什麼皇帝。

  怔怔的愣著神,朱標突然開口,語氣萬分柔和又堅定,“答應我,若有朝一日我大限之日來臨,千萬,千萬不要起了讓允炆做皇帝的念頭。”

  “殿下”

  “無論日後哪個皇子做了皇帝,允炆都會是富貴一生的王爺。你記住,讓他做一個閒散的王爺,平平安安的過完此生好。”

  呂氏聽著他像是提前交待遺言一般的說著這些,心中不免更加難過了起來。

  但是,畢竟夫妻這麼多年,他既然這樣說了,呂氏也沒有不答應他的理由。更何況,若他只有這些心願,自己應承下來又何妨。

  “是,臣妾答應您。”

  反正,若太子真的大限將至,未來哪個皇子再次成為儲君都是皇帝自己的意願。

  太子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他基本依舊強撐著去上朝。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太子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昏倒在了奉天殿的早朝之上。

  當時,眼睜睜看著太子毫無意識的倒了下去,高坐在龍椅上的朱元璋一下子便彈了起來。顧不上日漸老邁的身體,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兒子的身邊。

  宮中所有最有能力的太醫全被朱元璋叫到了東宮,無論身份地位,無論平時是負責哪個宮中的,如今都齊聚東宮為太子診脈。

  朱元璋心急如焚,九公主憐香默默陪在他身邊。

  老皇帝聽著所有太醫們的回報,心裡既焦急又氣惱。

  “回陛下,太子殿下已被寒毒侵體傷及根本,恐怕是”

  “啪”的一聲,茶杯被打碎的聲音,太醫們被嚇得渾身發抖,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老皇帝胸膛急劇起伏,他憤怒而又蒼老的聲音響起:“傷及根本,之前不是都好了嗎,現在怎麼又會傷及根本了。”

  憐香趕忙為父親順著氣,低聲安撫著:“父皇,先息怒,不要太著急。”

  朱元璋轉頭看向跪在一邊的東宮典藥局局郎吳崇,怒氣衝衝地問:“你是怎麼告訴朕的,你不是一直都說,太子的身體漸漸好轉無恙嗎。”

  吳崇額頭上滿是汗水,他額頭點地,顫抖著說:“陛下贖罪,臣臣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要替他在陛下面前隱瞞實情”

  吳崇的這句話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當頭擊中,朱元璋一時間怔在了原地。

  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跪在下面的一眾太醫也大氣不敢出。

  過了良久,朱元璋才又問道:“隱瞞實情太子讓你隱瞞朕什麼。”

  “回陛下,太子殿下讓微臣,向您隱瞞他的身體狀況和真實的病情”

  朱元璋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劇痛,他平復了半晌心情,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向東宮的寢殿內走去。

  寢殿中,太子朱標閉目躺在床榻之上,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也已是蒼白發紫。

  朱元璋輕輕坐在他的床邊,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許是感覺到了什麼,朱標緩緩睜開眼,他看清床邊的人,不禁笑笑,輕聲喚了句:“父皇。”

  一向狠辣又殺伐決斷的朱元璋,終於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流淚了。

  “你早知道自己的病情是麼,那麼,又為何不告訴朕,早些讓朕知道,朕定會遍尋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父皇,沒用的。兒臣自己十分清楚,這身體也不過是撐到油盡燈枯的那一刻罷了。既然已無回天之力,兒臣實在不想再讓父皇擔憂。”

  朱元璋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幾乎再無生氣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為疼的長子麼?

  “父皇,可否答應兒臣一事。”

  朱元璋連忙點點頭,道:“你說。”

  朱標費力擠出一個笑容,他緩緩說道:“兒臣走後,請父皇千萬保重龍體,不要為兒臣太過傷心。還有,四弟一向勤勉,軍功累累,驚才風逸,但可成為替代兒臣的儲君人選”

  “好了,你不要說了。”朱元璋心痛不已,他打斷兒子的話,說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會好好想想。你現在不要想這麼多了,再好好將養下身體吧。”

  朱標自然知道自己是養不好了,但也不想再讓老父傷心,便閉目合眼,不再多說什麼。

  那之後,朱元璋幾乎每日結束政務便會去東宮一趟,每天和朱標說說話,父子倆享受一下很多年都沒有的溫情時刻。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十七日。

  那一天,太子朱標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已經六十五歲的朱元璋,自馬皇后去世後,再一次體會到了骨肉至親生離死別的悲痛。

  而且,這一次他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鐵腕無情這麼多年的老皇帝,終於沒能忍住自己的悲痛,病倒在坤寧宮的殿中。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47

第一百五十八章 疼痛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皇太子朱標薨逝於東宮,年三十七歲。

  朱元璋為他舉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禮,諡號懿文皇太子,命舉國憑弔,喪期之內停一切絲竹聲樂,關掉所有大小享樂場所。

  朱允炆作為朱標的長子,開始主理喪禮的大部分事務。

  而悲慟難忍的朱元璋,則在太子薨逝之後的第三天,病倒在坤寧宮內。

  憐香這些日子一直守在朱元璋身邊,日夜不離的照顧著始終沉浸在病中的老父親。

  朱元璋這次的病來的異常兇猛,禦藥局的御醫們也是竭盡全力,希望皇帝陛下能早日醒來。

  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帝纏綿病榻,雖說是在太子喪期,但一些政務還需要適時處理。

  陳景每日擋在皇城外,應付那些急著要見皇上的官員,他雖長久伴于太子左右,但如今要憑一己之力阻攔那些上奏的官員,也實在是不容易。

  “九公主,您看看,陛下這都病了這麼多日了,每日想要面聖的大人們數不勝數,老奴實在有些應付不過來了。”一向圓滑的陳景如今也不禁露出為難之色了。

  朱元璋這次生病與往日大不相同,之前無論他病倒多久,總算還有太子監國暫理朝政。如今太子薨逝,皇帝纏綿病榻,這才真是變成了群龍無首的狀態。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處死胡惟庸後便廢除了丞相制度,罷黜中書省,將權力四散分配到六部之中,加強了皇帝的集權。而這也導致,如今遇到這樣的情況,朝中已沒有可以代替皇帝拿主意的官員了。

  憐香盯著龍榻上的父親,難以抑制自己心裡的難過。她身為平素除了太子之外與朱元璋走的最近的人,如今出了大事兒,其他人都拿不定主意,反而都要詢問她的意見。

  憐香斂起難過又疲憊的神情,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女子而已,如今卻要讓她去安撫和決定一些事情,誰又能知道她心裡的恐懼呢?

  如果他在就好了,憐香更加思念葉羽。她深知,如果葉羽此時在,一定會幫自己承擔所有的事,自己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可惜,在太子朱標突然薨逝之前,朱元璋都沒有來得及傳召葉羽回京。

  直到朱標薨逝後,朱元璋在自己病倒之前終於下了一道明詔,命人快馬連夜送往遼東,傳召九駙馬葉羽火速回京。

  憐香知道,他一定已經在路上了,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撐到他回來。

  “陳公公,替本宮叫錦衣衛指揮使蔣大人來一趟。”憐香站起身,用無比鎮定的語氣對陳景說道。

  蔣瓛得到宮中通傳時正在自己府中,聽說是九公主傳自己入宮,一時間還有些詫異。

  “公公可知,九公主殿下傳我去,所為何事?”

  蔣瓛心裡有點兒不安定,雖然如今確如李景隆所說的塵埃落定,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就是不能完全踏實下來。

  那傳召的公公是陳景的徒弟,跟陳景學了一身宮中生存的本事,懂得如何跟官員和稀泥。

  “這個九公主可沒告訴奴才呢,蔣大人還是到了坤寧宮,自己問吧。”他拒絕的倒是乾脆,之後也不再理會蔣瓛。

  蔣瓛心裡十分忐忑,頗有點兒做賊心虛的感覺在裡面。畢竟他知曉太子的死與李景隆脫不了干係,雖然他並不知道李景隆究竟做了什麼手腳,但他深怕李景隆露出了什麼馬腳,如今再牽連到自己。

  就這樣懷揣著忐忑的心情,蔣瓛來到了坤寧宮。

  如今,坤寧宮的正殿內只有憐香和陳景兩個人,顯然是皇帝的病還沒有好轉。

  蔣瓛快步走過去跪下,向憐香叩拜行禮:“微臣參見九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時的憐香一身素色的宮裝立在殿中,她用異常平靜的語氣說道:“蔣大人不用行這樣的大禮,本宮畢竟不是父皇,叫你來也只是請你幫個忙。”

  蔣瓛微微一愣,問道:“公主說哪裡的話。只是,不知公主需要微臣做什麼?”

  憐香緩步走至他身前,道:“請大人和你手下的錦衣衛,暫時接手皇城的防衛。確保皇城秩序,不允許任何人在皇城內喧鬧。大人可做得到?”

  蔣瓛聽到公主的這個命令,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然後就不禁從新審視起了這位高貴的公主殿下。

  皇城的守衛本應是禁軍的責任,如今公主讓自己暫時接手,無非是為了擋住那些日日吵鬧著要見陛下的官員。

  大明的這些文官們一張嘴十分厲害,基本屬於人見人怕的主兒,這也就是陳景拿他們沒轍的原因。

  但是,這些文官們也有他們怕的,那就是錦衣衛。

  錦衣衛直屬皇帝管轄,無孔不入,神出鬼沒。很多官員昨晚在自己臥室裡說了什麼,第二天皇帝竟然就知道了。

  所以,這些官員們一看見錦衣衛就躲,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

  憐香知道,朱元璋這次病的突然,幾乎連一道口諭都沒留,自己和陳景無論如何是說不過那些文官的。所以,這位心思聰慧的公主殿下,乾脆請出錦衣衛來擋住他們。

  蔣瓛問道:“公主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若要錦衣衛擋住那些官員自是不難,只是……臣這次行動並沒有任何緣由……”

  憐香卻道:“你只說奉陛下口諭即可。錦衣衛一向直屬于父皇,這些官員也說不出什麼不對。你放心,等到父皇好轉,自會有父皇親自為你撐腰。”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蔣瓛便點頭應承了下來。

  蔣瓛退出坤寧宮正殿,憐香臉上一直維持著的鎮定也一瞬間鬆懈了下來。

  陳景低低的說了句:“九公主剛剛的風采,真是讓老奴想到了當年的皇后娘娘。”

  憐香神情一滯,苦笑道:“公公又怎知本宮心中的苦楚。母后是在戰火中與父皇攜手拼殺過來的,而我卻只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子罷了。”

  陳景看著憐香,心中也是心疼的。成年皇子盡皆就藩在外,其他公主也多是怕事,唯有憐香,在皇帝病重的今日挺身而出,用盡辦法穩住局面。

  但誰又能理解她的苦呢?長兄離世,父皇病重,她心中的痛和苦比誰都多。

  憐香拖著疲憊的身子向殿外走去,只留給陳景一句話:“勞煩公公照看父皇片刻,本宮在殿外透透氣。”

  陳景應了一聲,並不阻攔,只看著她走出殿外罷了。

  走出殿外,看著外面姹紫嫣紅、百花盛開的景象,憐香突然覺得眼中十分酸澀。坤寧宮的殿外,是無比熟悉的花園。兒時,她曾同朱標和朱棣一起在這裡玩耍。那個時候,馬皇后還在世,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小女兒,所有兄長最疼愛的小妹妹,整個皇城內最尊貴無比的公主。

  那個時候,她從不知愁是什麼滋味。直到四哥就藩,母后去世,再到如今,連皇兄也撒手人寰。

  憐香聰慧無雙,她心中也隱約感覺皇兄病的蹊蹺,但皇城內所有御醫眾口一詞,連父皇都已認了命。

  但是……憐香疲憊的沿著長廊走著,她心中的這一點蹊蹺,總讓她在靜下來時,感到加倍的疲累。

  這個皇城,自小就熟悉的皇城,此刻卻讓憐香無比的想要逃離。

  可是……

  走廊上,憐香驀然停住腳步,愣愣的看著前方的影像。

  溫潤沉靜的黑眸、俊秀清麗的五官、乾淨無垢的面容。淡白色的長袍下擺隨風輕揚,單薄卻又讓人覺得可靠的英氣身影,溫柔地佈滿憐香所能得見的全部視野。而且,他臉上那無法掩飾的蒼白和疲憊之感,都在向憐香傾訴著一個事實:她難過疲憊的這些天,他大概都是一刻不停歇的趕回京城。

  “啊……”憐香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慨然而又抑止不下的歎息。

  那個人只是安靜站著,就讓憐香強忍了這麼多天的淚水一滴滴的滑落。不是傷心,也不是多麼的委屈,這一刻充斥在胸口的情感,全然是想要回家的心情。

  他來找她了。

  憐香用雙手捂住嘴巴,掩蓋住嗚咽低泣,她纖弱的肩頭不斷抽續,光是站著就花了全身的力氣,再也走不了一步。

  因為,葉羽終於回來了。

  “憐兒,我回來了。”熟悉的力道、手型與溫度,輕輕地降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沒有詢問自己為何哭泣,事實上,憐香也很難道明白自己此刻為何就突然克制不住的流淚。

  於是,這位剛剛還鎮定自若的給錦衣衛指揮使下達命令的公主,如今只能像個孩子一般,雙手抱緊他的腰際,臉頰埋入他的懷中,讓淚水點點滴滴地沾濕潔白的衣料。

  “駙馬,我……”憐香自喉中掙扎著,原本這大半年的分離,她在心裡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如今真正重逢了,她卻發現自己再說不出什麼。

  千言萬語,也比不過眼前這個男子一貫讓人安心的懷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6 18:48

第一百五十九章 籌謀

  葉羽在遼東接到朱元璋傳召他回京的聖旨後,一刻都來不及等便動身往京城趕。他心中焦急,多半是因為擔心憐香,倒不是想著其他事。

  只不過,在出發前,葉羽拜託了嵐琴,讓她帶著自己的書信趕到北平燕王府,務必將書信交到朱棣手中。

  當時葉羽還補充了一句:“嵐琴,我知道讓你替我送信是委屈你了,但我實在找不到其他信得過的人。還有,你千萬謹記,如果你到了燕王府,發現四王爺不在,不管他去哪兒,你都要盡速追上他,把信交到他手中!”

  嵐琴心中雖然疑惑,但她十分相信葉羽,也就沒有多問什麼。

  “好。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信送到。要不,我派幾個人跟在你身邊吧,我也放心些……”

  葉羽笑笑,搖頭道:“不用了。我身邊有阿澈和笙兒跟著就好。這一路趕回京城我不想有一絲的拖延,所以人越少越好。”

  嵐琴理解他現在想要趕緊回京城的心情,於是癟了癟嘴,道:“知道你擔心你家公主。”

  葉羽微微一笑,凝眉道:“京中風雲已起,有些事還是要盡力籌謀一番。”

  葉羽這句話中的深意,嵐琴當時並沒有太明白。但葉羽卻從得知太子朱標死訊的那一刻開始,便在心中做起了打算。

  他瞭解歷史,知道歷史上下一步是如何發展的,所以他也很清楚朱元璋醒來後指定的繼承人是誰。

  但葉羽卻不希望事情按照既定的歷史發展,原因有二:其一,靖難終會爆發,朱棣還是會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皇位;其二,藍玉會死,朱元璋會一刻不停的猜忌下去,在這條暴戾的路上越走越偏執。

  葉羽深知,自己出身燕王府,按照朱允炆登基後削藩的手段來看,自己幾乎不可能不被他猜忌。其實若只是葉羽一人倒是還好,可如今他與憐香共同的未來,卻禁不起皇權的打壓。

  況且,若順著歷史發展下去,藍家必然會走上傾覆之路,屆時石頭會怎樣……葉羽每次光是想起這件事就心中發冷。

  若是如此,不如現在儘早籌謀,畢竟自己是穿越而來的人,或許能夠改變這段歷史也未可知。

  只有現在讓朱棣成為儲君,才可能改變後續所有的發展。

  抱著這樣的想法,葉羽寫了那封信交給嵐琴,托她帶給朱棣。信中其實也沒寫什麼,只是叮囑朱棣千萬沉住氣,無論因為任何理由都不要動身進京。

  此時,葉羽已回到皇城,他和憐香並肩坐在坤寧宮的長廊上,任由憐香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可知,這段時間我有多想你?”

  葉羽聽著憐香低低的聲音,歎息道:“我知道,我一得到消息就晝夜不停的趕回來。只是,還是耽擱了這麼幾天。”

  憐香伸手握住他的衣袖,道:“見到你,我心裡就安定好多。”

  “父皇身體如何?可有些好轉?”

  憐香怔怔聽著葉羽的話,感受著他語氣中的關心,不禁心中一暖,繼而又覺心寒。

  “還是那樣……父皇病倒這些天,宮外官員每日都吵著有要事稟報陛下。而宮中……”她稍稍停頓,壓抑著語氣中的失望和氣惱,“宮中嬪妃,每日來問安,言語中也多有試探,試探父皇是否有確立新的儲君人選……皇兄才剛剛病逝,父皇也還在重病!這些人,她們心裡惦記著的,竟只有這件事嗎?”

  葉羽靜靜聽著,他垂下眼眸,道:“不是聽聞,宮中的各位娘娘們,其實每天都很傷心的在哭麼?”

  “呵。”憐香輕蔑的笑一聲,道:“她們哭的是她們自己吧。她們是在提前擔心,若父皇有個三長兩短,她們的未來會怎樣罷了。這偌大的後宮中,又有幾人是真心關心父皇的?”

  葉羽沉默不語,只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憐香卻又笑了笑,無奈的說:“父皇待她們,也並非真心……這也不過就是因果迴圈罷了。”

  葉羽不置可否,只說道:“其實人的心很小,父皇此生與母后伉儷情深,怕是對其他娘娘,也就多有疏忽了。”

  憐香明白他的意思,突然問道:“四哥為什麼沒同你一起來?父皇病重,以四哥的性情,他一定會急著趕回來侍疾的。”

  葉羽微微沉吟,道:“是我攔著他,沒讓他回來。”

  “你?”憐香不太懂葉羽的意思,抬起頭看向他,問道:“你為何攔他?”

  葉羽低了低頭,道:“我有我的一些考量。雖然此時進京,看上去於孝道上完全合理,但是細一想,就會發覺有很多不妥。”

  憐香想了想,不解其中細節,便問:“什麼不妥?”

  “四王爺身為邊疆重城的藩王,身負藩理政務及戍邊北境的重責大任,父皇曾有明旨昭告天下,嚴令藩王無詔不得隨意入京。這雖然是一道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的旨意,但畢竟已經是明詔天下的聖旨。如今,父皇雖纏綿病榻,但他並未下旨允許藩王隨意入京。若這個時候,四王爺趕回京城,便是違抗聖命之罪。”

  “可是……父皇生病,四哥想要入京探望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葉羽笑著點點頭,道:“確實如此。所以,即便藩王在此時入京,父皇醒來也不會責罰他們,頂多指責幾句讓他們返回封地罷了。而此事卻也沒有看上去這般簡單,如今朝中局勢大變,藩王在這關口進京,待父皇醒來後,最先想到的不會是他們的孝心,而是他們的野心。”

  憐香聽到葉羽這麼說,一瞬間皺起秀眉,道:“這話怎麼說?大家入京探望父皇,怎麼還扯到野心上面?”

  葉羽眸色深沉,道:“大凡帝王,多多少少會有些許猜忌之心。我剛剛已經說過,如今朝局和往日大大不同,其中關節,就在於太子殿下薨逝。往日嘛,若陛下有個病痛,藩王擅自入京探望,陛下也不會想到別處去。可如今,京中已無太子,若哪個藩王皇子在這個關口擅自入京,那麼陛下最先反應過來的,必是與儲君之位有關!”

  憐香怔怔聽著葉羽的話,心中只覺得有一絲涼意升起。

  “歷朝歷代,只要跟黨爭和奪嫡牽扯之上,那就必然不會是一件輕易得過的小事。從前不同,太子殿下身居儲君之位二十五年,朝局一向穩固太平,藩王們成年便會就藩,大多數心中也就沒了這份念想。可如今……”

  憐香沉默,秀眉緊緊皺著,其實她自己心裡也很清楚,葉羽所言並不錯。

  夫妻二人沉默良久,憐香才終於緩緩說道:“所以你才會勸阻四哥,讓他待在北平,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葉羽點點頭,道:“是!”

  “此時入京的藩王,便會大大折損了在父皇心中的印象,也就與儲君之位無緣了,是嗎?”

  “是!”

  “所以你阻攔四哥,讓他不要冒進,也是為了保住他在父皇心中的賢德之名,是嗎?”

  “是!”

  “所以……”憐香停頓了下,最終咬咬牙,低聲問道:“你想要幫助四哥坐上儲君之位嗎?”

  葉羽聽到憐香這樣問,心中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扭頭看向她,深邃的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緒,卻讓憐香捕捉到了一絲愧疚。

  憐香見他這樣,心中也就確信了。

  “為什麼?”憐香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只是儘量平靜地問:“你為什麼要讓四哥爭這個太子的位置?”

  葉羽依舊沉默,他不知該如何跟憐香說明,難道要告訴她,遲早朱棣要做皇帝,現在就成為儲君可以免去日後流的那些血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原因,我只是這樣想罷了。”

  憐香靜靜看著他,看著他臉上日漸堅毅的神情,她在心底又生出許多氣惱和無奈。

  憐香知道,葉羽心裡有一些什麼在悄然改變,而她也清楚的明白他的改變是因為什麼。因為他做了駙馬,捲入了這個他原本極力逃避的朝堂。

  兩個人又沉默了片刻,憐香才終於開口打破了這樣的沉默:“你剛回來,要不要先回飄香宮休息?”

  葉羽笑道:“休息倒是不必了,不過倒是該清洗自己一下。憐兒,你這些天定是都守在坤寧宮了,該休息的是你吧?”

  憐香握住他的手,道:“你回來了,我心中稍稍安定。父皇這裡讓陳公公先伺候著,我要走一趟各宮,穩定一下宮中的人心。”

  葉羽贊許的點點頭,夫妻二人攜手向外走去,他道:“我也該去六部中走一趟,很多事該辦就要辦,不能總拘泥形式,全都等著御筆朱批的話,那國家不用運作了。”

  “你插手六部的事,我怕他們會為難你……”

  聽到憐香關切的聲音,葉羽卻道:“不怕,我有父皇的明詔在手,他在旨意中許我緊急時刻便宜行事。我猜想,父皇下這道聖旨時,也是怕自己會突然身體支撐不住吧。只是……”

  葉羽微微軒了軒眉毛,心中沉吟,老朱竟真的這樣信得過自己這個女婿?他連兒子都不讓隨意入京,竟會讓女婿插手處理緊急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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