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71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5:38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狙殺

  解縉的一生是有意義的,因為不管他做了什麼事情,是錯還是對,都無法掩蓋他的才華和功績。

  洪武二十三年的時候,那個在四國能人齊聚的瓊林盛宴上,以一己之力與番邦才子文鬥,從未有一絲退卻的大明第一才子,他永遠不會因為人生最後幾年的淒涼而被人們遺忘。

  由他主編的永樂大典也成為了中國後世的驕傲,一直保留至今,為我們留下了大量的知識財富。當我們看到那些寶貴典籍時,我們應該記得,有一個叫解縉的人曾為此費盡心力,僅憑這一點,他就足以為贏得後世之人的尊重。

  無論如何,大明第一才子的盛名和永樂大典的光輝會永遠記載在歷史之中。

  只不過,當解縉一個人在雪地中死去的時候,並沒有人知道他的死亡,除了朱棣和紀綱。

  朱棣不說,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反正是一個早就被關進詔獄中的人,沒有人會再去記得他,包括朱棣自己,他很快就把解縉徹底的遺忘了。

  紀綱不說,是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尤其是那個人。那個人現在不在京城,要想瞞住她還是很容易的,那個人就是夜殤。

  紀綱不想讓夜殤知道,怕她知道後會急切的從山東趕回來,畢竟現在趕回來也沒用了,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想徹底瞞住夜殤,紀綱認為只要不透露消息,不讓葉羽和夏空他們聽到風聲就好,畢竟他們是夜殤最好的朋友。

  但是紀綱終究還是疏忽了,他忘記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

  當楚信找到紀綱詢問解縉的下落時,紀綱才驚覺事情竟然這麼快就暴露了,他千算萬算,竟然還是算漏了一點。

  夜殤臨走之前交代了楚信,讓他留意詔獄裡的三個人犯,一個是朱棣叮囑過的楊溥,一個是被牢牢鎖死的李景隆,還有一個就是解縉。

  “四弟,我剛剛得到詔獄裡的消息,說解縉不見了,他去哪兒了?”楚信詢問的語氣十分焦急,他其實並沒有想要質問紀綱的意思,但這種語氣聽在紀綱耳中就很不舒服。

  紀綱心裡很不爽,但表面上卻沒有什麼反應,他輕聲說道:“大哥怎麼突然想到關心詔獄裡的事情了?如果小弟沒記錯的話,大哥如今還不方便抛頭露面吧。”

  楚信發現紀綱答非所問,不禁更加著急,追問:“二弟離開之前叮囑我留意解縉的情況,詔獄中也有陌石山莊的人,我當然會知道裡面的情況。”

  紀綱沉默了起來,他表面上雖然看不出太大的反應,但臉色卻是忍不住陰沉了起來。

  說到底,紀綱無論如何都是錦衣衛的二把手,如果夜殤不在京中的話,錦衣衛上下的事都應該交給他來處理才是。

  可夜殤竟然在臨走之前私下叮囑了楚信,讓他留意詔獄裡的情況,這在紀綱看來,無疑是對自己極端的不信任。

  這讓紀綱打從心底不高興,甚至怨恨。

  紀綱覺得無論如何,自己都是最早跟隨在藍磬身邊的,他從洪武二十年開始跟著藍磬,自認為是跟藍磬最親近的下屬。

  因為當年的藍磬義無反顧的救了一無是處的自己,所以紀綱從一開始就死心塌地的跟隨在藍磬身後。

  然而紀綱一次次的發現,在藍磬的心裡,自己似乎從來都不重要。

  藍磬似乎對所有人都很好,或者說她信任身邊的許多人,但這些人裡似乎不包括紀綱。

  紀綱緊緊抿著嘴,暗中握緊雙拳,他沒有在楚信的面前失態,而是冷靜地說道:“陛下下了命令,將解縉轉移到了天牢之中。”

  楚信稍稍一怔,不解地問道:“轉移到天牢?為什麼突然要去天牢?陛下準備要舊案重提麼?”

  楚信的疑惑很正常,解縉的舊案關乎到太子朱高熾,如果要重審解縉,必然會牽連到太子。然而如今漢朱高煦已經失寵,朱棣不可能再做什麼會牽連到太子的舉動,那麼轉移解縉究竟為了什麼?

  紀綱見楚信半信半疑,便道:“陛下並沒有說具體原因,但也沒有下旨要審理解縉。不如改天小弟去刑部走一趟,打聽一下情況。大哥你如今還不適合走到台前,這些事還是讓我來辦吧。”

  楚信覺得紀綱說的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對紀綱十分信任,也就沒有再多糾纏,只是叮囑紀綱得到消息後一定要先告訴自己。

  解縉的事暫時瞞了過去,然而楚信絕對沒有想到,這會成為他和紀綱的最後一次談話。

  大概是三天後吧,楚信接到了夜殤的傳書,讓他連夜出發趕到山東,似乎是陌石山莊裡有事需要他去處理。

  由於楚信熟悉夜殤的字跡,所以他並沒有懷疑,就連夜收拾行李出發向山東而去。

  離開京城後的楚信馬不停蹄的向山東趕去,這一日當他隻身踏入一片荒涼的山野之中後,警覺的發現四周的氣氛似乎有點兒不對。

  原本空無一人的山道之中多出了許多陌生的氣息,而且來者不善。

  楚信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加快了速度繼續前進。

  但是,楚信大概永遠也想不到,他再也沒能離開這個山谷。

  一群黑衣人憑空出現,一個個手中拿著鋒利的兵器,招招狠辣向楚信撲了過來。

  楚信當然不是善茬,他的武功絕對不是輕易被人傷到的。

  但有一句老話說的好,雙拳難敵四手,楚信的武功確實不弱,但一個人要對付一群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就實在有些吃力了。

  沒用多久,楚信的身上就受了很多的傷,那些黑衣人並不打算因為他受傷了而停止進攻,反而招式更加的狠辣致命。

  當楚信用力擋下撲面而來的進攻時,卻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後心暴露在敵人的利劍之下。

  武器從後心貫穿身體的刹那,楚信感覺到胸口傳來的涼意,和窒息般的疼痛,他怔怔低頭看了看從後心穿到前胸的利劍,終於確認了一個事實。

  在劫難逃。

  這是楚信對自己如今處境最後的理解。

  在雙眼模糊的時刻,楚信想到了洪武二十一年,在北漠初次遇到藍磬時的場景。

  那個睿智風光,自信飛揚的藍家少帥,那個憑藉一己的智慧帶領幾十散兵游勇混入北元大帳並立下赫赫戰功的陽光少年。

  對不起,不能再繼續陪你了。

  楚信倒在地上,意識模糊的瞬間從心底發出這樣的感歎。

  原本想要陪你走到最後,陪你一起努力完成讓藍家軍平反的心願,親眼看到你心願得償的那一天。

  但是……

  我似乎再也做不到了。

  楚信遺憾的閉上了雙眼,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胸口的疼痛也再也感覺不到,甚至連自己呼吸的力氣,都已經一點點消失殆盡。

  一生的拼殺征戰,楚信大概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藍磬,並和他成為互相信賴的夥伴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5:39

第三百七十九章 破裂

  楚信離開京城後不久就失去了聯絡,他原本就只是活躍在檯面下面的人,所以京中並沒有什麼人知道這件事。

  但楊清卻立刻察覺到了奇怪。

  楚信接到山東來信的事兒楊清當然知道,因為楚信是跟他打過招呼後才離開的。

  原本楊清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因為夜殤臨走前明明叮囑過,讓他們留在京城。而且由於山東是陌石山莊的勢力範圍,夜殤曾經說不需要他們跟著一起過去,怎麼可能剛剛到那邊兩個多月就突然有急事叫楚信連夜趕過去。

  這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但是由於傳信的方式確實是陌石山莊的方式無誤,楚信這才毫不猶豫的啟程上路。

  只不過,楚信剛出京城沒多久就失去了蹤跡,讓原本就心裡打鼓的楊清心裡覺得更加的不安。

  當然,這個時代沒有手機微信這麼便利的聯繫方式,楊清之所以可以掌握楚信的動態,不過是因為沿途都有陌石山莊的分舵。

  而楚信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從京城到山東的必經之地徐州,徐州的分舵在見過楚信之後曾飛鴿傳書向楊清彙報,但是這些彙報就在徐州截止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楊清等不到下一個分舵的傳信,所以他開始越來越坐不住,那種從一開始就根深蒂固的上當受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楊清終於忍不住了,他決定追過去看看,尋找楚信的下落。

  徐州的下一個地點是東昌,楊清簡單的收拾了下,帶著盛淩離開京城,沿著楚信到山東的道路一路追了過去。

  按照腳程來看,楚信這時應該已經到了山東的境內,但那裡是陌石山莊的地盤,楊清卻沒有聽到任何一個分舵說見到了楚信。

  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楊清心底那種強烈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順著楚信的行程一路追過去,楊清在徐州通往東昌的一段山谷中發現了不妥的地方。

  這裡地勢偏僻險惡,平時很少有人來這裡,但這裡是從徐州通往東昌最近的一條山道,陌石山莊的人常年通過這條山道進出山東,所以當然是優先選擇這裡。

  楊清在這個鮮有人至的山道上發現了激烈打鬥的痕跡,還有一些遺留下來的大片血跡。

  楊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剛才也說了,這條路一向很少有人經過,就算偶爾有,也不會造成這麼激烈的打鬥痕跡。

  現在楊清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他不願意面對的最壞的情況,那就是楚信在這裡遭到了敵人的襲擊,而且很有可能身受重傷。

  楊清心裡很清楚,身受重傷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而那個最壞的情況,讓他根本就不願意去想像。

  於是,楊清命令東昌和徐州的分舵立刻開始地毯式的搜索,一定要把楚信找出來。

  盛淩問楊清:“三爺,要不要先通知少主?”

  楊清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道:“不用了,二哥現在陪著嫂子在養胎,我們輕易不要讓他擔心。”

  作為夜殤的兄弟,楊清當然知道墨瑤懷孕的真相,他也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之一,但是他依然覺得這個時候不能去輕易打擾夜殤。

  如果夜殤知道楚信失蹤了,一定會著急上火的。

  為了不打擾到夜殤難得的休假,楊清暗中進行尋找的工作,但是讓他越來越焦慮的是,根本就完全找不到楚信的下落。

  楊清帶著盛淩一直在東昌一帶尋找,這一找就逗留了兩三個月。

  直到京郊附近的陌石山莊派人前來報信。

  報信的人受了很重的傷,他說的話讓楊清的心再次沉到了穀底。

  楊清和盛淩不在的這三個月,陌石山莊在京郊附近的所有據點同時遭到了猛烈的襲擊,而且襲擊的人武功十分高強,不僅一些普通的幫眾無法匹敵,就連鎮守在各個據點的十陰帥都紛紛敗下陣來。

  震怒的楊清立刻帶著盛淩返回京城,當他們到達京城郊外的據點後,看到的只有一些殘垣斷壁和橫七豎八的死屍。

  這裡面還包括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十陰帥,比如力大無窮的牛頭,身法詭異的無常,大家都在敵人的突襲中被殺。

  楊清的心被憤怒和悲傷一次次重擊,他開始意識到,有人針對陌石山莊,而且是趁著夜殤離開京城之後開始行動的。

  京城之外的分舵都沒有遭到攻擊,被全滅的只有京郊的據點。

  楊清敏銳的從這裡看出了端倪,敵人不是江湖中人,而應該是朝堂之上的人。否則他不會將重心放在京城,而是應該先從周邊的分舵開始。

  但是,朝堂之上有什麼人會有這樣的能力呢?

  要知道,陌石山莊是江湖第一大幫派,幾乎每一個幫眾都是武功高強的高手,更何況還有十陰帥坐鎮,根本不可能輕易被人全滅。

  尤其是朝廷之中,有這種實力的人根本不存在。

  如果說是派軍隊鎮壓,這也不可能,因為那些大兵的能力楊清還是清楚的,根本就不可能在牛頭這樣的高手手中走過兩招。

  楊清越是冷靜下來分析,就越覺得匪夷所思。

  而隨著分析的深入,這種匪夷所思的感覺逐漸變成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因為他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結論後,得出了唯一的一個結論,但這個結論是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答案。

  而且如果不是其他的想法都不可能成立,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到這裡。

  徹底恢復了冷靜,並且獨自一人坐在京郊的分舵中,楊清面無表情,眼中那種難以置信的悲傷讓跟在他身邊的盛淩都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過了很久,楊清終於開口說話:“盛淩,盛勳和盛澤是不是跟在少主的身邊?”

  盛淩不明所以,只得如實點了點頭。

  在夜殤啟程離開京城的時候,盛勳和盛澤就跟著他一起回到了山東,而盛夏本來就一直留在山東,所以四聖使就只剩盛淩一個人在京城。

  楊清吐了口氣,緩緩說道:“明天你也啟程,到山東去,京城這邊暫時不需要你來幫忙。”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5:40

第三百八十章 痛難釋

  盛淩聽說楊清讓自己離開京城,立刻反駁道:“那怎麼行!三爺,現在明擺著有人針對我們,如果我再離開京城,你身邊就沒有別人了!”

  盛淩是自從加入陌石山莊開始就直接聽從楊清調派的人,他也是當初楊清找來加入山莊的,自然對他的感情非比尋常。

  如今回想起來,陌石山莊的這些高手們,幾乎全都是楊清一個個拉進來的。他們每一個人曾經都是孤獨的,都是居無定所的。他們身上多少背負著惡名,不容于白道,甚至不容於世間。

  但楊清給了他們機會和希望,將他們帶入了光明之中,讓他們有重拾作為一個人的資本的機會。

  他們的前半生,雖然武功高強,但卻如同一群陰暗的影子一般苟且,直到遇到楊清,遇到夜殤。

  雖然夜殤顯得很神秘,楊清也不會對他們說實話,但他們依然對夜殤心懷感激,發誓效忠並且誓死守護陌石山莊的一切。

  如今,明顯有人在針對陌石山莊,作為四聖使之首,盛淩顯然不能視而不見。

  更何況如果他現在離開,楊清則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要知道全京城的據點已經被全滅,楊清能用的人手,只剩下提督府裡的人。

  而由於一些盛淩不清楚的原因,楊清從不輕易進入提督府,他和楚信自靖難成功後就在京郊的據點中生活,不輕易和夜殤扯上關係。

  盛淩一直很不解,按說論功績的話,楚信和楊清都可以謀個一官半職,他們才更應該是錦衣衛的副手,可為何卻讓那個看著很陰險的小子上了位?

  後來盛淩聽說自己很瞧不起的那個小子也是夜殤的結義兄弟,雖然按照身份來說確實有資格成為夜殤的副手,但盛淩就是心裡不服氣,他始終覺得楚信和楊清才是對夜殤幫助最大的人。

  盛淩當然不清楚楚信和楊清為何要躲著,但楊清卻清楚,現在還不是自己走到檯面上來的時候。

  楊清的態度很堅決,他根本不想理會盛淩的意見,只是語氣強硬的說著:“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你現在立刻離開,到山東去!盛淩,敵人明顯很強大,我們必須要有人把這件事告訴少主。我留下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你快去報信。”

  報信什麼的,只是楊清的一個說辭,他只是想把盛淩支開,因為他要單獨和那個敵人做個了斷。

  說實話,無論如何楊清都不願意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那個人竟然會是敵人。

  但是,當他在只剩下一具具冰冷屍體的據點中等到那個人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心真的越來越涼。

  “三哥好像是故意在等我。”

  夜色深沉下來的時候,紀綱手中拿著一支燭火,緩步走進了屋內。

  楊清在聽到紀綱聲音的一刹那,眼底就彌漫起了深切的悲傷,他雖然早已猜到了,但由於個人感情的原因,從來不想承認。

  紀綱似乎察覺到了楊清的震驚,於是只是自顧自的說著:“三哥似乎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在夜裡等著我前來吧。”

  楊清張了張嘴,但卻發現自己心痛的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心情並非是震驚,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悲傷和痛心。

  紀綱不去理會楊清如今的感情心理,只是輕笑了聲,說道:“三哥真是糊塗,如果你把‘吹雪’盛淩留在身邊的話,我恐怕真的找不到機會近你的身。如今你把最後的保鏢給支走,不是把自己親手推向死亡麼?”

  楊清呼吸因為悲傷而有些急促,他終於用已經乾澀的聲音低聲說了句:“盛淩在這裡就會知道你是兇手,我不希望別人知道。”

  紀綱怔了怔,隨即覺得很好笑,問:“三哥難道還留著慈悲心麼?到了這個時候還為我這個兇手留後路?”

  楊清皺眉看著紀綱,痛心道:“我只是不希望二哥知道真相!四弟,你可知道,如果二哥知道你這樣做,會多麼傷心難過!”

  紀綱的笑意更濃,他不再接楊清的話,卻問道:“三哥一點兒都不想問我大哥的下落麼?”

  楊清臉上一瞬間閃過更加悲傷的神情,他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緩緩說道:“還用問麼……你明顯是針對我們,你全滅了京郊所有的據點,不就是為了打擊我和大哥的勢力麼。”

  楊清心裡很清楚,楚信已經遇害了,而且也是死在紀綱的手中。

  斂起失望痛心的眉,楊清喃喃問道:“四弟,你就真的忍心下得去手麼?即便我們來往並不密切,但我們畢竟是結義的兄弟啊!我們都是少主的兄弟不是麼?自從我們相識,就都是跟隨在他身邊的,難道在你心裡就一點情誼都沒有麼?”

  “兄弟?”紀綱扯出一絲嘲笑,道:“你們把這種過家家似的結義當真是你們的事,在我心裡,可從來沒有當真過!”

  楊清不可置信的看著紀綱,他難以相信這些話,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兄弟,他一直把紀綱當做親弟弟,可對方卻表示從未當真。

  似乎看出了楊清的驚訝,紀綱冷笑道:“別裝了三哥,我們身份地位相差太多,你們其實打從心底就沒有把我當成兄弟。也是,你們一個個都出身高貴,而我卻是市井草民,你們怎麼可能真心把我當成兄弟。就連少主,她也從未有一天正眼看過我。”

  “你怎麼能這麼說!”楊清這下是急了,“你就算質疑我和大哥,又怎麼能質疑他!?他待你如何我們都看的很清楚,你自己也應該心知肚明!如今你說出這樣的話,你想過他若是聽到了該多麼難受麼!”

  “難受?”紀綱又是一聲冷笑,道:“她怎麼會在乎我的感受呢。她重視了你們所有人,就是唯獨沒有重視過我。她連那個要死了的解縉都要關心,又什麼時候關注過我的感受!”

  紀綱說到後面,語氣竟然有些難以掩飾的憤怒和傷心。

  楊清怔怔看著他,終於開始明白,這個看上去一直低眉順眼、沉默寡言的男子,在心裡竟然藏了許多的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5:41

第三百八十一章 胸口的劍

  紀綱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情緒很不穩定,楊清怔怔看著他的神情,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似乎是過了很久,紀綱放在桌上的燭火已經快要燒完,屋內的燈光忽閃忽閃,伴隨著蠟燭劈啪劈啪的聲音。

  紀綱稍稍平復了激動的心情,他瞥了眼那根蠟燭,突然重新開口說道:“三哥想不想知道,大哥的屍身現在在哪裡?”

  楊清沒想到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便搖了搖頭。

  紀綱緩緩一笑,說道:“三哥你似乎一直以為,我是為了打擊你和大哥,才會出此下策,做出這些糊塗事來,對麼?”紀綱看著楊清,一字一句的認真問道。

  楊清確實是這樣以為的,一直以來,從他隱約猜到真相的時候開始,他就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選擇讓盛淩離開自己身邊,為的就是不想讓盛淩知道兇手是誰。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因為在他心裡還有著同紀綱之間的兄弟感情,即使紀綱絲毫不會顧慮這些感情,但他卻直到現在依然選擇把紀綱當做兄弟。

  因為這樣的兄弟感情,所以楊清選擇給紀綱一個回頭的機會。

  只要不讓夜殤知道,那麼就可以同時保護夜殤和紀綱兩個人。

  夜殤不會因為知道紀綱做了什麼而傷心憤怒,紀綱也不必為這次的錯事而被夜殤痛恨拋棄。

  楊清的心思就是這樣的,直到此時他依然把紀綱當做兄弟。

  然而,事實真的如他想像的這般簡單麼?

  紀綱見楊清沉默,隨即輕笑道:“三哥,為何到了現在,你還是這麼天真呢?”

  楊清見他絲毫不知悔改,急道:“老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今天就算你殺了我解氣也好,只要你日後繼續效忠二哥,他是不會知道的。”

  紀綱聽完楊清的話後先是一怔,隨即就爆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

  紀綱就像是聽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笑話一樣捧腹大笑,甚至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三哥啊,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什麼時候能改一改這過度天真的毛病呢?”

  楊清皺起眉頭,“到底有什麼好笑的!老四,你到底要幹嘛?!”

  “我要幹嘛?”紀綱稍稍止住笑,他抬頭看向楊清,“三哥,如果你知道大哥的屍身現在在哪兒的話,那你就不會再問我這麼愚蠢的問題了!”

  楊清心底隱約覺得有些不妙,但他沒有想到更深的地方,只是問道:“你把大哥的屍身藏哪兒了?”

  紀綱搖搖頭,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道:“藏?我根本就沒藏。不僅沒藏,我還大搖大擺的供著他呢。”

  “什麼意思?”楊清心底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

  紀綱輕蔑一笑,湊到楊清跟前,一字一句的輕聲說道:“我把他的屍身帶到了陛下面前,你猜猜看,陛下看到他的那瞬間,臉上是什麼表情?”

  楊清瞳孔瞬間睜大,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卻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又跌坐回椅子上。

  這種眩暈感……

  楊清費力的抬眼看向桌上的蠟燭,那是紀綱進來時帶著的蠟燭,那蠟燭有問題!

  紀綱輕哼一聲,道:“你猜的不錯,那蠟燭我動過手腳,裡面是強勁的迷藥,而我早就服瞭解藥。若沒有完全的準備,我怎敢隻身一人接近你這武功高手的身邊?”

  楊清終於明白,紀綱早已計畫好了一切。自己跟他論兄弟之情,而他的心底早已沒了任何情感,只剩下冰冷的冷血。

  “為什麼?”楊清費力地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把大哥的屍身帶到陛下面前……你……你背叛了……”

  也許是藥力的作用,也許是內心的疼痛,楊清終於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但紀綱卻坦然的替他說了下去:“不錯,我根本就不止是為了對付你和楚信。我真正的目標,是她!”

  楊清死死咬住牙,他用盡全力想要讓內力重新在身體內遊走,卻發現終究無能為力。

  “你都不知道,陛下看到楚信的一瞬間就想到了,藍磬沒死!”紀綱冷笑道:“陛下很憤怒,他感到被欺騙了,而且欺騙了很久。我告訴他你也沒死,他便下了密旨給我,讓我趁著藍磬不在京城的時候,把你們一個個全都剷除。那個你派回山東的‘吹雪’盛淩,恐怕也已被我埋伏在路上的高手給殺了。”

  楊清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他的心在這一瞬間冷透了。

  原本,他還想要相信紀綱殘留一點的人性,可如今看來,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是狠毒決絕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回頭,也沒想過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楊清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紀綱緩緩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在恍惚的燭火下閃著森冷的光,而照進楊清的眼中,不過變成了通往地獄的召喚。

  紀綱靠近楊清身前,將匕首指向他的心口,緩緩說道:“你應該算是幸運的了,最起碼你知道了我的意圖,也不需留下來看到更加悲慘的事。”

  紀綱湊到楊清的耳邊輕輕說道:“故事不過才剛剛開始,你和楚信不過是第一步,這之後一個一個慢慢來。我會讓藍磬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她所珍視在乎的人一個個死掉,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中重臣,我都會一個個除掉他們。”

  “你……”

  楊清的話沒有說出口,紀綱的手使足了全力將匕首瞬間插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冰冷的涼意一瞬間襲來,楊清雙眼在刹那間渙散,他的話終究沒能再說出口,無論是勸阻還是怒駡,都再也無法說出口。

  閉上雙眼的前一秒,楊清想到的只是遠在山東的夜殤,他多麼想提醒她小心,然而一切都已無能為力。

  楊清再不能陪在藍磬身邊,在西北吹風沙的時候,從玉珠峰上九死一生的時刻,再到隱姓埋名步步謀劃,楊清寸步不離、忠誠履行初遇時就許下的承諾。

  他一定會保護藍磬一生。

  但最後,他終究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紀綱插在楊清胸口的劍,就好像隱隱懸在夜殤頭頂上的滅頂之災。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5:42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反

  紀綱的出身不好,被人欺淩侮辱是從小到大的家常便飯,他從未想過會有人對卑微的自己施以援手。

  洪武二十年的時候,藍磬出手幫助了卑微低賤的自己。

  那個時候的紀綱,無論如何都不明白為何藍磬會出手相助素不相識又渺小低賤的自己。

  於是在日後相見的日子中,他便對藍磬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那天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要救你?嗯……真要說的話,就是我那所謂的無聊的正義感吧……”

  紀綱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藍磬正在花園裡蕩著秋千,她的回答漫不經心,這個問題和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都不能算是大事。

  但對於紀綱來說,卻是足以影響他一生的事情。

  “可是……小姐差點兒遇到危險……明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麼還要救我呢?”

  秋千忽高忽低,藍磬的臉上帶著懶散的笑意,她偏頭看向紀綱,和言道:“嗯……只是覺得,能幫助一個人的時候,自己也會感到開心吧……”

  能幫助一個人的時候……那個晴朗的午後藍磬隨意說出的這句話在紀綱的心中牢牢生根。

  從聽到藍磬那句話的時刻起,紀綱便決意誓死跟隨這位人生中唯一一個將他作為一個“人”來看的人。從那時起,藍磬便成為影響他一生的人。

  在紀綱心裡,藍磬,便是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個意義,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過。

  紀綱將楊清的屍體送到朱棣面前之前,心裡一直在想著那些早已成為過去的往事。

  他還清楚的記得,洪武二十一年他跟隨藍磬第一次北伐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一段對話。

  那個時候,第一次來到北方戰場的藍磬登上高高的城樓眺望遠方,紀綱跟在她身邊保護,看向北方蒼茫的天空,年少時的藍磬眼中露出一瞬迷茫。

  她從來不適合呆在太過空曠的地方,總感覺會迷失方向,因為她從未認真思考過未來。

  “小紀,你為什麼要當兵呢?”

  紀綱想了想,很誠實的回答道:“我不想再被人欺負,所以我要出人頭地。”

  “呵呵,你的回答好誠實啊。一般人不是都會編一些比較好聽的理由麼?”

  紀綱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卻又不失誠懇地說:“只有真正弱小的人,才需要編那些無聊的理由。而且,對小姐你,屬下並不打算說謊。”

  藍磬並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詫異地問道:“嗯?這話怎麼說?”

  “屬下之前的人生就是被人踩在腳下,過著甚至連奴隸都不如的生活。是小姐拯救了這樣的我,給了我新的人生。所以對屬下來說,小姐是這一生唯一值得屬下跟隨的人。”紀綱的話說的很誠懇,藍磬詫異的看著身旁高瘦的年輕人,雖然不知道他經歷過怎樣的人生,但一定讓他痛苦的想要忘記。

  藍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奇怪啊,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小紀,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小姐?”紀綱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疑惑的望著她。

  藍磬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著:“好了沒事了,咱們下去吧,城樓上挺冷的。”

  當時的紀綱沒有明白藍磬話裡的意思,然而在日後的歲月裡,紀綱始終沒有忘記這句話,並且一點點的在心裡將這句話曲解,並根深蒂固的紮在心中,造成了如今偏執扭曲的紀綱。

  曾經的紀綱只是藍磬的小紀,他發誓跟隨在藍磬的身邊,永遠守護著她。無論有沒有承認過,無論有沒有人知道,紀綱對藍磬的感情都早已超過了表面的主僕之情,他對藍磬從信任到依賴,再從依賴到依戀,他的這種感情慢慢從心底滋生無法克制的佔有欲。

  然而從小到大的自卑讓他根本無法面對自己的感情,卻又不停的在自己心裡要求藍磬。

  因為他與藍磬的相遇就是從被她關懷開始,所以紀綱理所當然的開始依賴這種關懷,畢竟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愛。

  於是,他開始希望藍磬給予自己最多的關懷,希望自己對藍磬的死心塌地可以換來她的投桃報李。

  至少,紀綱希望藍磬只對自己一個人這樣好。

  但是這種希望很快就破滅了,藍磬認識了墨瑤,並且隔三岔五就往白玉軒跑,如果不是紀綱知道真相,他大概都要以為藍磬和墨瑤真的是一對郎有情妾有意的戀人了。

  紀綱發現藍磬幾乎把大部分的關心都放在了墨瑤的身上,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再後來,當藍磬在戰場上結實了楚信和楊清後,她更是對他們倆傾注太多的信任和關心。

  紀綱開始發現,藍磬自從和墨瑤有了婚約後,她便把大部分的關注都放在了墨瑤的身上,即便她們根本不可能成為夫妻,但藍磬還是對墨瑤無微不至。

  紀綱想要得到藍磬的關心,她卻把這些關心給了墨瑤。

  紀綱想要跟在藍磬的身邊,她卻選擇讓楊清陪伴而把自己留在京城,原因只是為了幫她照顧好墨瑤。

  這些事情一次次的衝擊著紀綱原本就脆弱的內心,從最開始到藍玉案爆發,再到靖難結束,紀綱的心裡不斷的告訴自己,藍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也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她在乎墨瑤和解縉,需要楊清和楚信,最後甚至莫名其妙的蹦出和靖國公葉羽是生死之交。

  藍磬一遍遍的告訴紀綱,這些人對自己多麼的重要,然而這些人裡,紀綱終究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因為在乎,所以紀綱發了瘋一般的嫉妒,他嫉妒墨瑤,嫉妒解縉,嫉妒楚信和楊清,也嫉妒葉羽、江月和夏空。

  他的嫉妒在藍玉案爆發後的淒慘生活中逐漸演變成了怨恨。

  他怨恨藍磬,也怨恨每一個被她愛著的人。

  紀綱是愛藍磬的,但是他的愛換不回同等的待遇,於是他決定將這些愛全部轉化為恨。

  他要報復,報復藍磬。他要將她所珍視的每一個人都親手葬送,他絕不會再讓他們得到她的關愛。

  解縉是第一個,楚信和楊清也不過只是個開始。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6:03

第三百八十三章 東窗

  東暖閣內,朱棣鐵青著臉坐在龍書案後,幽暗的光線下雙眼迸射出淩厲駭人的光芒。

  紀綱垂著雙手,恭敬的站在下方,靜靜等著朱棣的指示。

  就在剛剛,紀綱將楊清的屍體悄悄帶入了宮中,並且讓朱棣親眼看到。

  這樣的真相真實的擺在朱棣面前,讓他無法不去相信。如果說之前聽到紀綱的說辭,又看到楚信的屍體時朱棣還只是心存疑慮,那麼如今當他看到楊清之後,就已經從疑慮變成了憤怒。

  自靖難開始之前起,夜殤就追隨在朱棣的身邊,她加入燕的陣營甚至比葉羽還要早。

  葉羽雖然出身燕府,但他是憐香的駙馬,在那場被建文帝親手炮製的冤案爆發之前一直投鼠忌器。那個時候的葉羽選擇的是中立,並沒有傾向于燕的陣營。

  但夜殤不一樣,她是從朱棣開始籌備靖難的時候就跟隨在他身邊了。

  那個時候才只是建文初年,夜殤對朱元璋和朱允炆所表現出的敵意和仇恨讓朱棣對她深信不疑。

  而且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朱棣識人的眼光確實沒有錯,夜殤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她武功高強而且善於統籌,她所帶領的陌石山莊辦事效率極高,從未讓朱棣失望過。

  從靖難之前開始,朱棣就對夜殤極其的信任,他從不會對夜殤起疑,甚至登基之後還將錦衣衛提督這樣重要的位置交托給夜殤,這就代表了他對夜殤無條件的信任。

  然而現在,當紀綱把事實真相擺在朱棣面前後,他有一種深切的被欺騙的感覺。

  夜殤就是藍磬。

  這個真相讓朱棣一時間無法接受,他形容不好現在自己的心情,大概是混淆了憤怒和失望吧。

  畢竟,他對夜殤如此的信任。

  朱棣的這種失望並非是因為夜殤背叛了自己,也不是因為夜殤做了多麼錯誤的事情,而是對於真相的難以置信。

  還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朱棣現在總算知道了,為什麼夜殤會對朱元璋和朱允炆抱著那樣難以掩飾的仇恨,又為什麼他會那麼堅定的選擇跟隨自己靖難造反。

  原來癥結在這裡。

  因為夜殤是藍磬,所以他恨朱元璋和朱允炆,也因此,他選擇跟隨自己,將自己推上皇位,因為他相信自己是唯一有機會替藍家平反的人。

  這種被利用的感覺,讓朱棣心裡很不爽,失望和憤怒的感情也就愈發的強烈。

  “把這兩個人的屍體處理掉,趁著她還沒回京的時候,把京城附近所有陌石山莊的勢力全部清除掉,除了已經投靠你的人。”在平復了憤怒的情緒後,朱棣緩緩說道:“利用剩下的這兩個月的時間,你要將錦衣衛所有的勢力全部大清洗一遍,她的人必須全部剔除,只留下你自己的人,明白麼?”

  紀綱當然明白朱棣的意思,朱棣要利用夜殤在濟南陪墨瑤待產的時間,讓自己慢慢將錦衣衛的勢力完全搶佔過來,他要徹底架空夜殤。

  朱棣準備對夜殤動手了。

  其實,如果單純因為夜殤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看在她多年來立下的功勞上,朱棣不應該會這樣狠心決絕。

  但紀綱心裡很清楚,朱棣容不下藍磬的原因。

  如果是夜殤的話,犯多大的錯,朱棣都會看在多年追隨的份上不予追究。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夜殤隱瞞的真實身份是藍磬,是朱棣絕對不會留下來的一個隱患。

  這個隱患從何說起,朱棣不會輕易示之於人,但紀綱卻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因為,當初朱棣就是讓他去滅的口,為了掩蓋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事實真相。

  夜殤曾經也派人到涼州查過,當年藍玉案爆發之時,涼州同時傳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消息。

  一條是說,皇帝下旨將藍家所有人捉拿下獄,並且準備處以極刑。

  另一條是說,涼國公藍玉其實是奉旨入藏境平定叛亂,只是在藏境遇到了強敵,一時間被圍困陷入危局。

  當時的藍磬由於無法短時間分辨這兩條消息的真假,於是她選擇帶領西北的藍家軍走玉珠峰經過藏境入京。

  藍磬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在經過藏境的時候,就可以知道第二條消息的真假,如果是假的,到時候再讓林宗胤率兵返回涼州就好。

  只是,她卻沒想到在玉珠峰遭遇了早已埋伏在此的李景隆罷了。

  這兩條消息是被不同的人放出來的,其一當然是朱元璋派去的錦衣衛,那麼第二條又是誰散播出來的呢?

  夜殤後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可以說,朱元璋當時的部署有了疏漏。

  如果只是讓自己知道藍家獲罪下獄,那麼自己大可以隻身入京,根本不會落下擅自發兵入京的口實。

  但第二條消息的出現,讓自己選擇鋌而走險,帶領藍家軍向京中進發,從而坐實了自己擅自發兵入京的罪名。

  所以,夜殤派人去涼州探查,這第二條消息究竟是誰放出來的。

  夜殤的人還沒有查出多少眉目,但紀綱卻心知肚明。

  當年的那條假消息,是朱棣的傑作。

  朱棣十分清楚,藍玉是效忠太子朱標的,那麼也就理所當然的,他會效忠朱標的兒子朱允炆。

  雖然朱允炆這個白癡沒有理解,但朱棣心裡卻如明鏡一般,無論自己對藍玉多麼的禮敬,他都不會成為自己的助力,只會是自己通往皇位的最大障礙。

  所以,朱棣決定送藍玉和藍家軍一程。

  既然朱元璋和朱允炆鐵了心要除掉藍家,那麼自己乾脆順水推舟,將藍家的根拔得徹底,徹底斷送了將來自己發兵後最大的障礙。

  於是朱棣命令當時的燕府長史葛誠帶人到涼州散播消息,說涼國公藍玉其實是在藏經平叛,以此來混淆藍磬的判斷,讓她和她所率領的藍家軍進入一個圈套,在玉珠峰被李景隆的軍隊全部殲滅。

  而且不僅僅如此,當初朱元璋下決心除掉藍家之前,朱棣曾經跟朱元璋有過一次密談,談話內容也涉及了藍玉。

  朱棣當時並沒有說太多,只是隱約提及,藍玉曾在朱標面前叮囑他對自己防範,挑撥太子和自己的兄弟感情。

  這段對話加速了藍玉的滅亡,因為朱元璋很憤怒,他無法忍受藍玉挑撥自己兩個兒子的關係,他認為這已經不僅是多管閒事了,更是唯恐天下不亂。

  所以,有了這些關係在裡面,朱棣並非是與藍玉案完全無關的人。相反,他其實都參與其中,而且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一定要說的話,藍家的仇,其實還有朱棣一份。

  夜殤是真的信錯了人,朱棣不會為藍家平反,反而會將她和藍家一切有關的人全部殺掉。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6:03

第三百八十四章 恨別鳥驚心

  臥房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夜殤急急忙忙從小廚房跑了出來,手裡還端著熱好的牛奶。

  墨瑤懷裡抱著小小的男嬰,不停的輕聲哄著。

  夜殤將牛奶端進屋裡,說道:“真想不到養小孩兒這麼累,比我在外面打仗都累的慌。”

  墨瑤小心翼翼的接過夜殤手裡的牛奶,笑道:“養孩子是精細活,跟你們在戰場上的情況哪裡能比呢。”

  夜殤撇撇嘴一臉嫌棄,但還是能看出她十分喜愛這個可愛的小嬰兒。

  “名字就叫靖祺對麼?”墨瑤溫和的看著懷裡的孩子。

  夜殤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了撫孩子的小臉蛋,點頭道:“是啊,平安吉祥,這個孩子是藍家現在唯一的骨血,我不期待他有什麼大富大貴,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我父帥在天有靈也可以安心。”

  墨瑤輕輕點頭,看著藍靖祺喝完奶之後平靜的小臉兒,忍不住歎息道:“如果我們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多好。”

  夜殤知道她話中的意思,既然已經足月,在外人眼中蘭陵侯夫人已經平安產下麟兒,夜殤的假也就是休完了,該回京城了。

  “過兩天我先啟程回京,你帶著靖兒留在這裡吧。”

  聽到夜殤這樣說,墨瑤怔怔抬起頭,她想表示反對:“可是我不想離開你身邊啊。”

  夜殤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後背,道:“靖兒還小,禁不住總是長途奔波,而且按理說你現在還在月子中,怎麼能跟著我亂跑呢?你就在莊裡先帶著靖兒,等到過幾個月我自然會讓清弟來接你們進京的,你們不在我身邊我還不太放心呢。”

  墨瑤知道她說的有理,只得點頭同意,只說:“晚上我替你收拾行李。”

  墨瑤也說不好為什麼,這次夜殤回京讓她心裡覺得特別不安,到底這種不安的感覺來自何方她也說不上來,但就是會莫名其妙的覺得心裡不踏實。

  “磬,我不想讓你回去……”墨瑤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但她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任性罷了。

  夜殤稍稍一怔,隨即安慰的笑笑,道:“你放心,我只是回京城罷了,又不幹嘛。”

  墨瑤咬著嘴唇,她不敢把自己心裡的不安告訴她,因為覺得那會讓她的心情也跟著不好,所以只好忍下。

  “嗯,你自己多小心。”最後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囑咐,就抱著小小的靖祺目送夜殤離開的背影。

  墨瑤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總是會看到她離開的身影,從相遇到如今,無論過了多少年,自己都已經習慣了這樣,一次次的看著她離開。

  夜殤啟程返回京城的消息被紀綱提前知道,他立刻將這件事告訴了朱棣。

  朱棣一直都沒有動手對付夜殤,是因為他不想打草驚蛇,也是因為他不希望葉羽知道這件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朱棣是知道葉羽和藍磬之間的感情的,這件事他多少也從江月那裡聽說過。

  於是,得知夜殤啟程往京城趕了之後,朱棣立刻下了道聖旨,任命靖國公葉羽為欽差大臣,替天子南下到南境巡邊。而憐香長公主則破例可以跟隨夫君一同出行,可以到南境探望遠嫁雲南的妹妹芷凝。

  憐香一直糾結馨寧離不開自己,但最後朱棣說好歹馨寧也已經三歲了,有嬤嬤在身邊就好了。

  葉羽也覺得自己很久沒有跟憐香一同出遊了,便軟磨硬泡勸她暫時放下馨寧,過一過二人世界。

  “人多說做了母親的女子眼裡只有孩子,原先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自從寧兒出生,你眼裡都看不到我了。”

  這種好像在撒嬌吃醋的話虧他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口,憐香對這貨耍無賴的樣子一貫沒轍,最後只好妥協。

  “並非我眼裡只有寧兒,她還那麼小,怎麼能輕易離開娘?倒是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要跟孩子吃醋麼?”

  葉羽見她妥協,便嬉皮笑臉的摟著她的肩膀,道:“寧兒交給嬤嬤沒問題的,你就放心吧!”

  最後,一番糾結之後,葉羽帶著憐香啟程了,與他們二人一同出遊的還有楊澈和楊雪笙。

  將葉羽和憐香支開,朱棣決定隔離夏空和江月,畢竟江月如今快要足月,對夜殤下手還是不要讓她知道風聲的好。

  朱棣以陪伴江月待產為名,讓夏空搬到了貴妃居住的甘露宮中。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夜殤回京。

  夜殤身為錦衣衛指揮使,他回到京城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宮向朱棣報到,而朱棣早已在東暖閣外準備好了,只等夜殤自投羅網。

  可憐夜殤剛剛踏入東暖閣的庭院,便被早已等候在那裡的錦衣衛拿下。

  夜殤怔怔看著從內殿走出的紀綱,她此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紀綱會與自己站在對立面。

  內心突然的空洞讓夜殤呆愣著不知所措,只是任由自己曾經的手下將自己牢牢的鎖起來。

  夜殤萬萬沒有想到,同樣的事情竟然會毫無預兆的發生兩次,只不過,上一次被突然捉拿下獄的是藍玉,而這次,換成了身為子女的自己。

  朱棣冷著一張臉緩緩走出東暖閣,他看著夜殤的眼中稍稍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便下定決心輕聲說道:“將蘭陵侯關入詔獄之中,等候朕的旨意。”

  朱棣的命令果決而乾脆,不帶絲毫的情感。

  然而,無論是此時鐵了心的朱棣,還是呆若木雞的夜殤,他們都在聽到接下來那句話的瞬間臉色大變。

  不知是誰突然大叫了一聲,“太醫!太醫!貴妃娘娘不好了!”

  夜殤猛地回頭看向東暖閣的大門口,她目光的盡頭,空洞打開的殿門外,淡淡柔靡的日光緩緩瀉成溫柔的霓裳,霓裳下是倒在平金地磚上的一襲緋色繡金團鳳華貴宮裝的江月,她身下流出的鮮血緩緩洇成一條長河,一點一點緩緩漫延,開出一朵慘烈的鮮紅。

  在如今的夜殤眼中,江月的身後是皇宮內無盡的黑暗,那麼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樣,要吞沒她柔軟的身軀。

  夜殤的頭腦一瞬間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錐子在腦中用力地攪啊攪,她什麼都顧不得了,本能地用內力震開抓住自己的錦衣衛,然後狂奔過去,緊緊抓住江月的手。

  江月痛得臉都扭曲了,說不出話來,目光定定地盯著夜殤的臉,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朱棣很快來到江月身邊,一把抱起她直奔內室,怒吼道:“太醫呢?太醫!”

  夜殤重新被錦衣衛牢牢抓住,身上的鐐銬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再無力掙脫。而她只是傻傻看著眼前的地磚,看著上面江月留下的血液,滲入她的內心,和著剛剛夏空淒涼的悲鳴,形成了絕望的源泉。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6:05

第三百八十五章 難產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全都被朱棣叫到了東暖閣,包括宮中所有經驗老到的接生穩婆。

  他們進來的時候,江月已輾轉在內殿的床榻上。劇烈的陣痛如森冷的鐵環一層一層陷進她的身體骨骼,環環收攏迫緊。

  江月陷在柔軟如雲的被褥中,整個人如失重一般無力而疲憊。半昏半醒間的疼痛讓她輾轉反側,眼前如蒙了一層白紗,看出來皆是模糊而混沌的,影影綽綽覺得有無數人影在身前晃動。

  八月中旬的天氣,守在床邊的朱棣額頭上全是晶亮如黃豆的汁珠,他顧不及去擦一擦,伏在江月耳邊道:“月兒,朕在這裡,你一定會沒事的!”

  似乎是聽到他的聲音,江月勉力睜開雙眼,疼痛使她的視線模糊,看不清朱棣的臉,只是他身上玄黑色繡著明黃飛龍的龍袍映入她的眼中,顯得如此刺眼。

  強烈收縮的疼痛逼得喉頭發緊,江月的聲音乾澀,吃力搖頭,道:“我、討厭!你的、衣服!”

  朱棣瞬間愣在原地,他看著江月死死閉上的眼睛,似是不願在看自己一眼。

  心中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朱棣死死咬住牙,似是在經歷和江月一樣的苦痛。

  江月腹中絞痛,一時無力說什麼。良久,沉重呼吸的滯納間隱隱聞得爐中催產香料裡夾雜了薄荷的氣味,清亮苦澀地刺激著她昏沉的頭腦。

  朱棣臉上的汗珠一層層地沁出來,他不時抬袖去擦,卻總也擦不淨的樣子。

  一旁的太醫訥訥的過來跟朱棣說:“陛下,這裡血腥太重,您還是移駕外殿吧。”

  朱棣生硬的搖頭,只道:“朕就在這裡,看著她!”

  太醫在這件事上秉持著絕不讓步的決心,繼續勸道:“陛下若在這裡,對娘娘和皇嗣都不好,您身上龍氣太重,還是移駕外殿吧!”

  朱棣實在無奈,只好站起身,轉身向外殿走去。

  那太醫稍稍追上朱棣的腳步,低聲問了句:“有句話微臣不得不問陛下,若是有什麼不測,陛下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朱棣倏地一驚,狠狠伸手抓住太醫的衣襟,牢牢盯住他,怒道:“什麼保大保小!朕要她們母子平安,否則要你們太醫院全體一同陪葬!”

  那太醫頓一頓,霎時面孔雪白,頹然苦笑,“臣……明白……”

  然而,在床上的江月卻突然睜開眼,看著朱棣的方向,道:“若真不能保全,就舍母保子。否則,即使你讓我活了下來,我也必然會做出比自盡更加慘烈百倍的事情來。今日你雖叫我活了下來,到時也必定會後悔萬分!”

  朱棣當然明白江月的話是說給自己聽得,他又是惶急又是氣惱,臉色鐵青叱道:“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沒輕重的話,不怕不吉利麼?!”

  江月剛要張口說什麼,卻一瞬間覺得腹中陣痛一波又一波抵死沖上來,四肢百骸皆是縫隙般裂開的疼痛,渾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掙開來。

  太醫的聲音焦急不堪,向產婆道:“杵在這裡做什麼,娘娘胎動已經發作得這樣厲害,還不上催產藥來!”

  江月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死死抓著雲絲被的指節擰得關節發白,心底有低微得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呼喚。

  一簇簇粉紅爛漫的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中桃花始盛開。仿佛還是在北平燕府明月軒時的日子,在窗口望出去,風吹過亂紅繽紛,漫天漫地都是籠著金燦燦陽光的飛花如雨。

  泥金薄鏤鴛鴦成雙紅箋。

  朱棣江月,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春深似海。鳳凰於飛,翽翽其羽,多年所願終於成真。

  然而,榴花開處照宮闈,那明豔刺目的鮮紅刺得江月大夢初醒,原來種種深情,竟然都抵不過皇權冷酷。

  朱棣啊朱棣,我要如何恨你?又該如何繼續愛你?

  冷汗膩濕了江月的頭髮,昏昧中想著的盡是剛剛東暖閣外被鐐銬捆綁的夜殤。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稍稍清醒一些,隱約聽得外頭一陣喧嘩,內殿的門倏然被打開,有人疾奔而進。

  江月正心中詫異何人敢在東暖閣如此大膽,卻聽得周遭宮人們的驚呼不亞於她內心的驚詫,“產房血腥,楊畫師還是回避吧!”

  然而,不顧周遭的勸阻,溫柔的聲音依然熟悉在耳畔,冰冷的指尖被柔軟的掌心合住,“月,是我來了。”

  那樣溫暖的聲音,江月在蒙昧中落下淚來,依稀還是年少時,或是避世於山中的那些年,夏空總是這樣笑吟吟的對自己說,“月,是我來了。”

  一顆心好似塵埃落定,還好,還好,無論人世如何變遷,夏空總是在這裡,在這裡陪著她一起。

  費盡無數力氣,終於睜開了眼睛,心酸不盡卻先安慰笑了出來。

  江月眼中一酸,一滴清淚宛然無聲隱沒於枕間。夏空纖細的手溫熱地覆上她的臉頰,“月,我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痛楚的輾轉間,腦海中驟然清晰浮起相似的話語。這樣的話,一門之隔的朱棣也說過。

  然而此刻,卻是夏空的言語最貼心貼肺,十數年情誼,總比拗不過命運的情愛更不離不棄。

  多年隱忍的不訴離傷,此刻終於鬆弛了身心,把臉貼在她的手心,江月低低呢喃:“夏空,我很疼。”

  夏空的聲音和煦如風,“很快,很快就好了。”

  淚眼迷蒙的瞬間,瞧見夏空向太醫急道:“兩碗催產藥喂下去了還不見動靜,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用重藥麼?”

  太醫似是被夏空的氣勢震懾,立刻點頭道:“下官這就去準備!”

  “等一下!”夏空叫住了他,道:“我帶來了南海的藥草,當年下西洋之時番邦進貢的,陛下後來賞了給我,你們快去取了煎藥!”

  那太醫一聽說夏空帶來了靈藥,立刻喜上眉梢,只感覺重新又握住了一絲希望,馬上點頭如搗蒜一般,道:“下官立刻去!立刻去!”

  夏空重新低頭看著江月,凝眉看著她蒼白且毫無血色的臉頰,腦中一團雜亂。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6:06

第三百八十六章 玉容初斷故人腸

  東暖閣徹亮的燈火驅不散夏空心底冰冷的寒意,江月被送進內殿已經兩個時辰了,現在連夏空都被請了出來,除了偶爾聽見幾聲痛苦的呻吟,再無半點動靜。

  穩婆手裡的清水一盆盆端進來,端出時成了一盆盆血水。

  朱棣看得心驚肉跳,幾次要衝進去,李興再三拉住他,勸道:“陛下不能進去,太醫們正在為貴妃娘娘接生,等下就好了,就好了!”

  趁著這個時間,夏空心底不停的在想著,今天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棣突然對夜殤動手了,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夏空現在最想理清楚的不是這個,而是江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東暖閣。

  江月曾經把他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跟朱棣說過,按理說朱棣是不可能讓江月在這個時候聽到風聲的,自己也被安排進甘露宮居住,恐怕也是朱棣害怕讓江月知道的原因。

  現在再聯想到之前把葉羽和憐香支開,夏空總算明白了朱棣的用心。

  可是到底是誰把風聲放出來的呢?

  夏空現在心裡很懊悔,下午的時候她臨時有事回了趟湖心畫館,只留江月一個人在甘露宮中,也就是這個空檔,讓江月聽說了東暖閣發生的事。

  夏空心底冰涼,她忍不住抬起頭看著站在內殿門口怔怔發呆的朱棣,目光透著絲毫不加掩飾的失望和悲傷。

  經歷了洪武和建文兩朝,夏空原本以為朱棣登基後再也不會讓歷史重演,可難道那把龍椅真的能改變所有人麼?難道無論是誰坐上去,都會變成這個樣子麼?

  李興端了參湯上來,朱棣煩悶地一氣喝下,“怎麼還沒有動靜?”

  李興也遞了一碗到夏空面前,她端起參湯假意抿了兩口,掩住沁入湯中兩滴淚,心裡實在是疼痛難當。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滿臉大汗出來,深深吸一口氣,“貴妃娘娘受驚早產,此刻已經不好。微臣醫術淺陋,實在回天乏力。”

  朱棣抬手就給了太醫一巴掌,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混帳!你治不好貴妃提頭來見!”

  “陛下!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勢,一直沒有醒來,無力用勁,孩子的頭一直出不來。臣以固沖湯給娘娘服下也不見效。”

  朱棣面上微見悔意,一時間心緒難平,若是葉羽沒有離開京城就好了,那楊雪笙就不會跟著他離開,憑楊雪笙的醫術肯定能夠幫助江月順產。

  然而此時此刻,只能全都依賴這名太醫,只見他皺著眉頭不停的思索,最後咬牙道:“陛下,貴妃娘娘大概是心氣逆轉導致難產,她原本體質溫厚,先用山參吊住精神,再服升舉大補湯。”

  朱棣一聽還有辦法,立刻急道:“那還愣著幹嘛!快,快去!”

  那太醫依言去準備,約摸一炷香功夫,穩婆出來時眉頭已寬了兩分,福一福道:“啟稟陛下,娘娘服了藥,出血少些了,太醫說還要鹽梅七個燒灰為末,再用陳槐花一兩,百草霜半兩為末,燒紅秤錘淬酒讓娘娘飲下。”

  夏空此刻聽穩婆說眉莊好些了,心中一松,顧不上朱棣在旁,連連道:“快去!快去!”

  又過片刻,又一穩婆道:“娘娘已經蘇醒,現下能用力了。”

  玄淩面色稍緩,喜道:“快,只要你們讓貴妃順利生產,要什麼賞賜朕都給你們!”

  那穩婆喜不自勝地應了一聲,趕緊進去覆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空幾乎感覺自己僵立成了一塊石頭,只聽內殿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際忽然看見旭日初升一般,瞬間照亮了無望的等待。

  一直跟在江月身邊的幻靈第一個跑了出來,她喜極而泣,“恭喜皇上,貴妃娘娘產下皇子。”

  夏空心口一松,仿佛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軟軟倒在座中。

  朱棣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喜道:“好!太好了!這是朕第五個皇子,朕去看貴妃。”

  夏空正待跟著朱棣進去看江月,忽見穩婆丟了魂一般跑出來,兩手沾滿了鮮血,指尖猶自滴落鮮紅血珠,驚惶道:“不好了皇上!貴妃娘娘出大紅了!”

  東暖閣內殿還是舊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濃重的血腥氣,躺在湖藍彈珠紗帳之中的江月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脫水的遊魚,輕飄飄地蜷縮在重重錦被之中。

  江月的臉色像新雪一樣蒼白至透明,那是一種脆弱的感覺,是朱棣所認識的江月從未有過的脆弱感覺,仿佛一朵被秋雨澆得發烏的菊花,轉眼便要隨著秋的結束而湮滅。

  朱棣輕輕揭開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鮮血浸透了。

  有涼風從窗縫中忽忽透進,輕微的涼意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插進心口,還未覺得疼,只曉得冷浸浸的整顆心都像是凍住了,夏空忍不住戰抖了一下,那顫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開來。

  跪在一旁的太醫搭著江月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顫抖,似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旁邊的助手一迭聲地叫:“拿牡蠣散來!”

  片刻,太醫搭在江月腕上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低低道:“不必了……”

  空氣裡是死水一般的靜,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似的,連著人心也凍住了。

  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痛,夏空驟然大哭起來,“誰說不必了,誰說的!去拿最好的藥來,治不好月,我親手殺了你們陪葬!”

  幻靈絕望的哭泣似絞繩一般一圈圈纏上夏空的脖頸,叫她窒息。

  江月散亂的髮髻旁插著御賜的一雙明珠金釵,襯得一對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睜大雙眼,眼中閃爍著與太過蒼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瑩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站在床邊大哭的夏空,輕輕喚道:“夏空……”

  夏空腳下一軟,伏在她枕邊,落淚道:“月……”

  她艱難地伸手,輕輕撫上夏空的臉頰,柔聲道:“你別哭啊,從小到大,都是你在哄我,怎麼今天倒是你不停的哭呢?”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6:07

第三百八十七章 花落人亡

  夏空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內心強烈的悲傷絞的她胸口悶痛,堵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輕聲的嗚咽。

  按照江月的吩咐,屋內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朱棣與夏空在她身邊,她吃力地伸出雙手,“抱抱,給我抱抱孩子。”

  朱棣立刻安慰道:“你現在身子虛,等好了再抱吧,日子還長呢。”

  江月輕輕搖了搖頭,她產後無力,搖頭的力氣只帶動耳上碧玉銀葉耳環輕輕一晃。她極力笑著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朱棣聽她這樣說,心痛的說不出話來。

  夏空則已經垂淚不已,哭道:“你別這樣說!很快就會好的!別瞎說!”

  朱棣怔怔的把孩子送到她懷裡,江月抱著孩子的手有些發顫,親昵地親吻著孩子的額頭,寵溺中多了些捨不得,“你瞧,他這樣小,這樣軟。”

  這話像是說給夏空聽,更像是說給朱棣聽。

  朱棣強壓下心底的悲傷,笑道:“是。不過很快就長大了,很快就會和他的兄長們一樣,成為國家的棟樑。月兒,你好好養好身子,我們的孩子,以後一定會成為大明最有作為的一位藩!”

  江月恍若未聞,目光愛憐地留戀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夠一般。半晌,她抬起頭看著朱棣,問道:“你這皇帝當得快不快活?”

  朱棣一怔,眉心瞬間凝上疲倦和傷心的情緒,沉默不語。

  江月淡淡道:“是了。你曾經是美名遍天下的一代賢,如今是九五之尊的當今聖上,你都覺得疲憊,又何必再期盼我們的孩子成為什麼有作為的藩呢?”

  朱棣素知她的性情,一時間也是語塞。

  “我的孩子不會在意這些。”江月淡淡的說著,轉頭去看夏空,低低道:“石頭呢?”

  夏空只感覺喉嚨在一瞬間哽住,她瞥眼看了看朱棣,只見他一臉鐵青,不知所措的坐在床邊。

  “石頭沒事兒了。陛下讓她先回府休息,有些誤會等你好起來再說。”

  這當然是假話,朱棣聽到的一瞬間也是目光閃動,但聽在江月耳中卻很受用,她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一些安心的笑意。

  似乎是聽到夏空說夜殤暫時沒事,江月終於肯正眼去看朱棣,她柔聲說道:“四哥,你抱抱我們的孩子。”

  朱棣目光眷眷看著孩子,雙臂微微發抖,他知道,如今江月對自己的溫情,全部都源於她在虛弱之中思考能力的減弱,否則夏空那麼蹩腳的謊言怎麼可能輕易就糊弄過去。

  朱棣此時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江月,因為夜殤已經被紀綱的人關入了詔獄之中,愧疚一點點從心底蔓延開來,和著此時江月彌留之際給他帶來的悲痛,洶湧的席捲全身。

  朱棣一向沉靜的臉龐蒼白得嚇人,眼底盡是血絲,憔悴支離。他只是沉默面對,沒有再壓抑自己起伏的情緒,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像抱著稀世珍寶一般親吻著孩子嬌嫩的臉頰,終於歡喜地落下淚來。

  他伸手攬住江月,這樣的姿勢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這樣歡喜,輕聲道,“月兒,你知道麼,你給我生下這個孩子,是我自儀華去世後最開心的時刻。”

  “是麼?”江月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剛剛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漸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澤。江月的笑容似綻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菊,那樣幸福而明豔。

  片刻,她問道:“孩子還沒有起名字吧?”

  朱棣點點頭,“等你好起來再給他取,好不好?”

  “熠。就叫熠好不好?”

  朱棣眉間掩飾不住的悲傷,卻笑著不住點頭,道:“好。熠熠生輝,代表著生生不息的希望。”

  江月笑著與他對視,但神色好像很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靜的空靈與欣慰,無聲地點了點頭。她不堪重負地側首,如羽雙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淚自目中墜落,滲入朱棣的皮膚,溫熱的一點。

  朱棣在輕撫中拭去她眼角的淚,“你不要再多想,好好把身子調理好才是正經事。現在孩子也出生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江月輕輕頷首,“你要陪著孩子長大,永永遠遠,不要讓別人欺負他。”她溫柔地靠在朱棣胸前,聲音含著滿足,漸次低下去。

  朱棣顧不上任何,只是無聲的點著頭。

  江月強撐著精神,道:“石頭她,從來都對你忠心耿耿……四哥,你不要懷疑她……還有小羽……好不好……”

  朱棣緊繃著臉,他心底做不出任何承諾,只得沉默的點了點頭,不做過多的言語。

  “我累了,夏空……”江月微微伸出手,與夏空的手在空中相遇,“你要幫四哥好好照顧熠兒。還有,你要當心……讓小羽……也要當心……”她逐漸無聲,安靜地依靠著朱棣,良久,良久……

  仿佛還是在十幾年前,夏日的午後,院子裡的芭蕉似清水洗過,綠得能滴出水來。

  一襲櫻色長衫的江月安靜坐在明月軒的流箏亭內,垂首撫琴。櫻紅絲被齊齊蓋在她胸前。

  朱棣至今還記得,那年盛夏的初遇,小亭中石台邊,有女靜靜,一方古箏,一盞茶杯。纖手輕撫箏弦,一縷青絲倚肩滑下,指尖滑動間,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繞耳而來。

  驀然間,琴聲漸亮,混入渾濁世間,添了幾分凝噎哽滯之氣,時而明快,時而背離,似是懷念,似是感傷,卻又有著說不明的清爽快樂,讓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涼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撫琴,石階之上,墨色長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靜靜觀看,微風拂過她鬢間的秀髮,也吹起他的長袍下擺,同樣的節奏,似是同調,就在那一刻渾然一體。

  此刻江月唇角含著恬靜的微笑,夏空握著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裡再次看到如夢的往昔,年少時的天真爛漫,少女時的真心期許,穿越後的攜手相伴,二十多載歲月,她最終還是在自己心愛的人懷中安靜的離開。

  她原本刁蠻任性,卻為愛變得沉穩懂事。她是個至情專情之人,為愛而生,愛的轟轟烈烈,無怨無悔。

  朱棣握著她的手,感受到她漸漸失去的知覺和意識,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作為一個帝,朱棣從沒有如此脆弱過。

  朱棣此生此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傷心,他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一般哭的絕望傷心,死死環住懷裡的江月,放棄了一切屬於他的驕傲,發洩出心中所有的悲傷。

  夏空怔怔退卻兩步,低低呢喃,“月……我該如何向小羽說?又該如何拯救石頭?”

  夏空沒有聽到任何回應,江月再也不會回應她任何話了。

  夏空緩步踱出東暖閣去,夜色流觴,黎明前的寒意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上她的身體。

  恍如經歷了一場噩夢,夢魘所帶來的焦灼與無力像汗液依附在她的身體,讓她幾近虛脫。無邊的濃墨黑暗從頭頂潑灑而下,有冷冷的雨絲滑落,宮牆底下的青苔帶著潮氣蔓延而入,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荒蕪如死的冰涼。

  江月走了,陪伴了二十多年的江月還是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是像她一樣的,夏空瞭解,自己這次是真的失去這個朋友了,不同于建文元年,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回天的可能。

  夏空麻木地走著,身後遠遠傳來雲板的喪音,哀慟聲四起,尖銳的報喪聲驚破了後宮沉鬱的黑夜。

  “貴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涼的雨水似要把夏空淹沒,她頹然坐在永巷冰涼的青石路上,失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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