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葬清 作者:純潔的小龍(已完成)

 
嚴羊 2019-2-18 20:1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9 80675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46

第06章 龍威鎮遼東

  洪承疇針對龍辰的作戰部署,立即召開軍事會議。洪承疇沒有採納馬紹愉“乘銳出奇擊之”、張鬥“防其抄襲我後”的用兵建議。他還說:“我十二年老督師,若書生,何知耶!”就是說,我已經做了12年的督師,你們這些書生,懂得什麼!”

  洪承疇見護龍軍環山海而營,大懼。欲戰,則力不支;欲守,則糧已竭。遂合謀退遁。當夜,洪承疇等欲收縮兵力,企圖聚兵,主動出兵破局。

  八月二十日,明軍孫傳庭部和護龍軍統帥龍辰列陣大戰。接戰良久,矢飛炮鳴,殺傷相當,然護龍軍愈戰愈勇,孫傳庭部漸漸不支,鏖戰半日後,孫傳庭部大敗。與此同時,護龍軍大將冉義領一萬五千鐵騎突襲洪承疇軍後方,山海關內的護龍軍一同出擊,洪承疇苦力支撐局面,然明軍之崩潰已成定局。

  隨後,牛二領遊騎軍奪取了明軍在架山的十二堆儲糧。其時,明軍糧食被搶奪,退路被截斷,因為無糧秣,而氣挫勢窮。洪承疇擔心明軍步、騎兵被分割,將步騎數萬之眾,收縮在山海關外的大營內。

  山海關外的明軍大營,是洪承疇先前親自督建,壕溝工事,柵欄砌土,儼然一座簡陋城池。此次山海關會戰之中,明軍最後正是依靠著這個大營來苟延殘喘。

  當晚,洪承疇見形勢嚴峻,召開會議,共謀對策。他對八路總兵等諸將說:“當各敕厲本部,與之力鬥。餘身執桴鼓以從事,解圍制勝,在此一舉矣!”

  但是諸將意見不一。

  洪承疇又對諸將說:“守亦死,不戰亦死,若戰或可幸萬一,不肖決意孤注,明天望諸君悉力。”

  明軍面臨強敵,又缺乏糧食,多主張“回宣大就食”,以圖再戰。

  於是,洪承疇放棄的計畫,決定分兵兩路,半夜突圍。

  當夜,明總兵王朴“怯甚”,尚未到約定突圍時間,率領部眾,已先逃遁,以致明軍大亂。唐通、馬科、吳三桂、白廣恩、李輔明等,馬步爭馳,自相踐踏,弓甲遍野,屍橫滿地。洪承疇等人突圍未成,退守山海關外明軍大營,孫傳庭領輕騎殺出,僥倖突出重圍。衝殺出去的明軍,遭到護龍軍截擊,傷亡慘重。

  總兵吳三桂、王樸等準備逃入大明腹地;總兵馬科、李輔明等準備奔入山東。當吳三桂、王朴等沿海邊逃跑時,護龍軍迎頭截擊。數萬明軍,東有大海,後有追兵,盔甲遍野,潰不成軍,赴海死者,不可勝計。當時正趕上潮水大漲,全軍盡沒,只有兩百餘人逃脫。

  後僅白廣恩、曹變蛟、王廷臣敗入山海關外明軍大營,與洪承疇及其萬餘殘卒,共守大營。

  二十四日,龍辰命設伏于高橋大路。吳三桂、王樸等率殘部向宣大逃奔,遭到護龍軍追擊,敗奔,一路丟盔棄甲,損失慘重。吳三桂、王樸恰中護龍軍的預算——護龍軍大仁部等伏兵四起,阻截前路,追兵躡後。吳三桂、王樸和眾士卒,手足無措,伏兵合力進擊,各路潰竄。吳三桂、王樸,僅以身免,逃回宣大。其後,孫傳庭也帶著十餘騎殘兵來到宣大。後王朴被朱由檢下獄斬殺,孫傳庭被下錦衣衛詔獄。

  山海關之戰,歷時十天,明軍大敗,護龍軍獲勝,明軍被殺五萬三千七百七十七人,損失馬匹八千九百匹匹、駝九十八峰、甲胄一萬三千六百一十二副。另外“赴海死者,以數萬計,浮屍水面,如乘潮雁鶩,與波上下”。明軍投海死者及丟棄馬匹、甲胄數以萬計。

  爾後,龍辰命護龍軍大規模進兵山海關外明軍大營,必欲破贏,擒洪總督。大營內,缺糧短薪:“米糧有限,主客聚食,三月之後,恐不可支。”

  明朝兵部認為:山海關外明軍大營內,兩萬士卒,堅守時間,不能久待——“非餓死,則殺死”。

  大營被圍,斷絕外援,情狀危急,明方奏報:“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封疆誠岌岌危矣!”

  總兵曹變蛟,為明驍將,曾經轉戰千里,二十七晝夜不解盔甲。九月,洪承疇、曹變蛟等盡率城中馬步兵,突圍失敗。十二月,洪承疇以兵六千人,夜沖護龍軍大營。護龍軍還擊,斬千餘人。明軍退入大營內,緊閉寨門。

  關內援兵,竟駐宣大,蜷縮城內,不敢前進。

  洪承疇欲戰則力不支,欲守則糧已竭,欲遁又未敢成隊而出。山海關外明軍,坐困寨中。

  九月初,大營內,兩萬士卒,饑困交加,闔營食盡。洪承疇派人執密劄求援,結果未得粒米寸薪。寨中嚴重缺糧,殺馬充饑,後至人相食。

  朝廷先派順天巡撫楊繩武督師救承疇,但兵不敢出戰;又派副將焦埏赴援,剛入山海關地界被護龍軍敗沒。副將楊振請行,至呂洪山遇伏,軍沒被俘。

  護龍軍令楊振往鬆山說降。接近鬆山城時,楊振就地向南坐,對從官李祿說道:“為我告城中人堅守,援軍即日至矣!”隨後,楊振、李祿皆被龍辰下令打入獄中,留其性命。

  龍辰歎曰:“彼時大明中如是血性之將領,鮮見矣。”

  時明軍大營內,糗(qiǔ)糧罄絕,人皆相食。副將夏承德,不甘坐以待斃,遣人密約投降護龍軍,許諾為內應。十八日夜,護龍軍應約攻寨,由南城牆登梯而入,大營陷落。次日晨,夏承德率部生擒洪承疇及巡撫丘民仰、總兵王廷相、曹變蛟等。然後其進行全城大搜殺,誅斬明巡撫丘民仰及總兵曹變蛟、王廷臣等官員百余人,兵丁三千零二十八人等。夏承德部下俘獲男婦幼稚三千六百一二十二人,獲准免死。

  護龍軍獲甲胄軍械一萬七千八百六十二件,各種火器六千位,金銀珠寶一萬五千多件。龍辰下令把洪承疇等送往山海關內關押,將明軍大營夷為平地。

  山海關之戰,可視為護龍軍對明軍的最後一戰(不包括對南明作戰)。此役中,明朝的最後一點家底被消耗一空,山海關外至宣大大同一線土地全都歸入護龍軍所有。

  山海關大戰是大明和護龍軍遼東軍事衝突的結束,標誌著雙方遼西軍事僵局的打破——明軍頓失關外的軍事憑藉,護龍軍轉入新的戰略進攻,為破山海關、定鼎燕京、入主中原,準備條件,奠下基礎。

  此戰之後,護龍軍統帥龍辰于山海關中舉行稱王儀式,朝鮮、蒙古乃至大金皆有來使相喝,隨後龍辰分封諸將,犒賞全軍。當時人稱之為遼王!

  遼王威名,震懾大明、女真、蒙古、朝鮮,兵威之盛,當是若斯。

  稱王后,護龍軍多路將領和士兵叩請遼王早日發兵南下,奪取京師,建立大業,皆被遼王所拒。山海關之戰後,在遼王的一力按壓下,護龍軍停止了南下的鐵蹄,開始經營遼東大地,遼東百戰之地,終於迎來了和平祥和。

  眾多遼東兒郎湧入護龍軍中,不消幾年,護龍軍兵威之盛,已過十萬!

  此戰之後,明軍精華盡滅,李自成、張獻忠等人趁機再次起兵,一時間,大明王朝內狼煙四起!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47
第十三卷 大明葬歌

第01章 風雨飄搖的大明

    兩年時間彈指匆匆一揮,在這兩年時間內,大明王朝似乎已經默認了護龍軍在遼東稱王稱霸的存在,只因為形勢比人強,洪承疇手中十三萬大軍被葬送後,大明上下就再也沒有力量去向護龍軍發起挑戰了,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也不再嚷嚷著如何去收服山海關、平定遼東的大計。

  在明軍山海關外大敗,主力大軍付之一炬後,各地或投降或蟄伏的農民起義軍再次趁勢而起。本來,如李闖之流,早就應該在兩年前的明軍圍剿中葬身商洛山的,只是護龍軍出兵遼東,迫使朱由檢將洪承疇、孫傳庭等軍全都北調去防備護龍軍,這才讓李闖有喘息之機,並且在商洛山中屯兵練兵,積蓄力量。

  後世歷史學家很多人都認同這個觀點:護龍軍之所以選擇在那個時間點出兵遼東,其實也是為了迫使明軍剿滅農民軍的軍事行動流產,甚至有一些證據表明在諸路農民軍都有著護龍軍的影子。

  十幾年的造反磨礪和訓練,已經讓李自成和張獻忠之流真的從業餘走向了專業,變成了專業造反戶,幾次失敗後,他們終於在這一次掀起了顛覆明王朝的滔天巨浪!

  崇禎十二年張獻忠在穀城(位於湖北襄陽)再次反叛,而李自成也即刻從商洛山中率數千人馬殺出。

  崇禎十三年,河南大旱,李自成趁楊嗣昌的明軍主力在四川追剿張獻忠之際入河南,收留饑民。

  向之朽貫紅粟,賊乃藉之,以出示開倉而賑饑民。遠近饑民荷鋤而往,應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絕,一呼百萬,而其勢燎原不可撲。

  自此李自成軍隊發展到數萬,提出“均田免賦”口號,即民歌之“迎闖王,不納糧”。

  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日李自成攻克洛陽,殺萬曆皇帝的兒子福王朱常洵,據說他從福王后園弄出幾頭鹿,與福王的肉一起共煮,名為“福祿宴”,與將士們共用。

  而後李自成發藩邸及巨室米數萬石、金錢數十萬賑饑民,壯大自己的聲勢,並自稱“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學的是龍辰的那一套。

  崇禎十四年二月初,李自成趁明軍驚魂未定之時,長途奔襲,意圖攻下河南省城開封。開封守將高名衡、陳永福、王燮、黃澍等人竭力抵抗,農民軍受到重創,李自成被箭射傷左目。

  二月十九日撤兵。是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農民軍第二次圍攻開封,再次遇到了頑強抵抗,開封的鉅賈巨族,各送餅千百不等。次年正月十五日,李自成再次撤軍。

  這一年半之內李自成三圍省城開封,崇禎十五年四月李自成第三次包圍開封,使得開封形成了一座孤城。九月十五日黃河決口,十六日洪水首先衝開曹門,然後四門皆被衝開,城中平民遇難者甚眾。日後李自成部先後殺陝西總督傅宗龍、汪喬年,李自成部隊日益壯大。

  李自成刻苦簡樸,據說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

  所為闖王者,躬步拜如常卒,衣帽不異人,故軍中亦無識之者。

  李自成在襄陽稱“新順王”,招撫流亡的貧苦農民,給牛種,賑貧困,畜孽生,務農桑,又募民墾田,收其籽粒以餉軍。並且全力招收人馬,準備著下一次出征,而目標,直指北京!

  另一路的張獻忠也混的風生水起,他在穀城再次反叛後,暴民很快打垮守備穀城官軍,殺了縣令阮之鈿和巡按禦史林銘球,拆毀城垣,劫庫縱囚。

  明監軍道張大經和馬廷寶、徐起祚被迫投降。張獻忠離開穀城時,把官府上下大小官員向他索賄的名單、數位和時間,都詳細地寫在城內外的牆壁上,使百姓看清了明朝政治的腐朽。

  張獻忠再起時,羅汝才、馬守應部也起而回應,並到穀城與張獻忠會合。隱伏在商雒山中的李自成也重整旗鼓,經湖北鄖、均地區進入河南。農民起義的烽火,又一次在中原大地上熊熊燃燒起來。

  熊文燦得知農民軍再起的消息,立即調左良玉和羅岱領兵追剿。張獻忠將大軍埋伏在房縣以西的羅猴山,張網佈陣,並派出一支隊伍佯攻敗退,引誘官軍入山,伏兵圍攻,官軍一萬多人全部潰散,羅岱被活捉,左良玉丟盔棄甲,伏鞍而逃,連軍符印信也丟失了。

  崇禎帝一怒之下,撤了熊文燦的職,並予逮殺;左良玉降三級,帶罪隨軍立功。接著,改派大學士、兵部尚書楊嗣昌督師,總督以下並聽節制,再次展開對農民軍的大規模圍剿。(至於朱由檢為什麼不殺左良玉,因為左良玉軍紀軍風並不是怎麼好,是個刺頭,朱由檢挑著殺人也是欺軟怕硬)

  楊嗣昌一到襄陽,就拋出他策劃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戰略。

  隨後會師十萬,並檄河南、四川、陝西、鄖陽諸撫鎮將領,分扼衝要,主要任務是全力圍剿張獻忠和李自成。起初,張獻忠不瞭解情況,接連失利,非常被動。後來通過情報摸清了官軍底細,他說服羅汝才,兩軍聯合,加強了義軍的力量。

  農民軍“以走制敵”、“避實擊虛”、出沒無常的戰術對付官軍。

  同時,張獻忠加強了情報工作,派出很多機靈的軍士扮成商人小販,四處探聽消息。老百姓也常把官軍的動向告訴農民,還常給張獻忠的隊伍做嚮導。因此,張獻忠才能及時掌握敵情,迅速採取軍事行動,打得官軍措手不及。然後迅速轉移,使官軍摸不清義軍的去向,難以追擊。官軍的主力部隊不是撲空,就是遭到埋伏而損兵折將。但是,農民軍被困在官軍的包圍圈裡非常不利,隨時都有被圍殲的危險。為此,張獻忠認為必須徹底粉碎官軍的圍剿計畫,跳出圈外去作戰,才能更有力地打擊官軍。

  崇禎十三年閏正月,張獻忠在枸坪關被左良玉擊敗,率部突入四川。入川途中,在太平縣的瑪瑙山又受到鄭崇儉和左良玉的夾擊,傷亡慘重。接著又受到湖廣軍、四川軍和陝西軍的追擊堵截,農民軍連受重創,退居興安歸州山中,又被左良玉等軍圍住,義軍陷於困境。

  為此,張獻忠利用楊嗣昌和左良玉的矛盾,派人攜重寶賄左良玉,說:“獻忠在,故公見重。公所部多殺掠,而閣部猜且專。無獻忠,即公滅不久矣。”這也難怪,老朱家確實有著殺功臣的優良傳統,再加上如今的楊嗣昌已經先後構陷了幾名大將,弄得明軍將領人心惶惶。因此左良玉鬥志鬆懈,張獻忠乘機收聚散亡,在山民的幫助下,走出興安,與羅汝才等部會合。

  張獻忠又利用四川巡撫邵捷春和楊嗣昌之間的矛盾,集中兵力,猛攻邵捷春防守的新寧(今四川開江)。邵捷春根本沒有想到農民軍如此神速,官軍一觸即潰。農民軍突破新寧防線後,順利地進入了四川。義軍的入川,打破了楊嗣昌的圍剿計畫,並在軍事上也從防禦轉入了進攻。楊嗣昌剛愎自用,滿以為官軍已把張獻忠、羅汝才等部包圍在鄂、川、陝三省交界地區,勝利在握了。但實際上是“總督之令不能行於將帥,將帥之令不能行於士卒”。張獻忠儘量避免與官軍打陣地戰,而採取“以走制敵”的策略,一晝夜能行三百餘裡,快速流動,常常把官軍搞得顧此失彼,腹背受敵,疲於奔命。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楊嗣昌眼看無法消滅義軍,就採用“招撫”辦法,妄圖分化瓦解。他宣佈赦免羅汝才罪,歸降者授以官職,唯不赦張獻忠,有能擒獲張獻忠者賞萬金,封侯爵。但第二天楊嗣昌駐地的牆壁上就出現“有能斬督師來獻者,賞銀三錢”的佈告。農民軍針鋒相對的回擊,使得楊嗣昌非常沮喪,並懷疑左右都通義軍。

  崇禎十四年正月,張獻忠已在四川轉戰了近半年。這時,義軍在開縣黃陵城被官軍左良玉部追及,左部參將劉士傑、遊擊郭開力立即出戰,農民軍以逸待勞,張獻忠抽出一支精兵繞到官軍後方出擊。左良玉逃走,劉士傑、郭開力被擊斃,官軍將士死傷過半,農民軍獲得全勝。

  接著,張獻忠揮師出川,一晝夜急行軍,兵鋒直指鄂中。當義軍到達當陽時,駐守的官軍還在睡夢之中。張獻忠還作了一首歌謠嘲笑官軍:“前有邵巡撫(邵捷春),常來團轉舞;後有廖參軍(廖大亨),不戰隨我行。好個楊閣部(楊嗣昌),離我三天路!”

  二月,張獻忠率部攻克襄陽。襄陽是明朝的軍事重鎮,軍需餉銀,都聚集在城內。張獻忠以所獲餉銀,分十萬兩賑濟饑民,並將襄王朱翊銘和貴陽王朱常法等處死。農民軍受到百姓的擁護,歡聲雷動。至此,張獻忠完全粉碎了楊嗣昌的“四正六隅”計畫,徹底摧毀了他所謂的“十面網”。楊嗣昌聽說張獻忠揮軍出川,急忙逃回宜昌。在沙市他得知李自成攻破洛陽,殺了福王的消息,自知死罪難逃,因而憂懼而死。

  左良玉被削職,帶罪領兵。

  義軍接著又渡長江攻下樊城,與羅汝才合兵北上。四月,攻應山不下,轉攻隨州,克之。六月,張獻忠率部打南陽,東略信陽。七月,張獻忠又陷鄖西,至信陽。

  楊嗣昌死後,崇禎帝命陝西三邊總督丁啟睿接任督師,繼續圍剿義軍。原在一邊觀望不戰的左良玉,亦率部前來追擊張獻忠。秋八月張獻忠在信陽為左良玉部所敗,帶傷出商城,走英山方向,又被王允成擊敗,“眾道散且盡,從騎止數十”。在此之前,羅汝才與張獻忠不合,投奔了闖王李自成。信陽敗後,張獻忠也往投李自成。李自成“以部曲遇之,不從,自成欲殺之”,為羅汝才阻止。羅汝才私贈五百騎,張獻忠自河南經安徽東下。

  這時,李自成的義軍正圍攻開封。督師丁啟睿和左良玉等官軍主力,都北上救援開封。年底,張獻忠乘間陷亳州,入英、霍山區,與“革左五營”相見,“革左五營”是由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爭世王劉希堯、亂地王藺養成五營聯軍組成的。從此,義軍的聲勢又複振。

  ……

  自龍辰稱王后,王府依舊設立在朝鮮王京之中,還是由原來的大元帥府。對此,很多部下勸龍辰在遼東重新建新城,立王府,重開格局。但龍辰只是回了一句:

  “不必多此一舉。”

  眾人也就釋然,自然大帥的目的是北京城上的那個龍椅,如今的一切也只是暫時的罷了。

  “王爺,這李自成可真能折騰,動靜鬧得挺大啊。”方仲將最新的邸報拿來給龍辰過目。

  龍辰將邸報拿起來粗粗掃了幾眼,笑道:“怎麼這李自成像是在學咱們似的。也自封個元帥,如今也自封了一個王,哈哈。”

  方仲也附和著笑了幾聲,隨即道:“李闖這就有點東施效顰了,我們護龍軍從聚風寨到現在,都是一步一個步伐,腳踏實地,走的是穩健的路子,像他這樣就有點好大喜功,太過了些。”

  “就讓他使勁兒接著鬧吧,最好能將這整個大明都鬧得天翻地覆。”龍辰言語中對李自成等人很是不屑。

  “王爺,左良玉我們是不是要派人聯繫一下?”在方仲看來,如今的大明能夠打仗的也就這麼幾個了。

  龍辰搖搖頭,道:“不必了,若是連左良玉也招了過來,那朱由檢就徹底沒活頭了,讓他再幫著大明撐一會兒。對了,吳三桂那邊再走動走動,爭取把他徹底拿下來。”

  “不如現在就將吳襄帶到遼東?”

  “不急在這一時,有些事情,得分時候去做。如今吳襄雖說被錦衣衛監視著,但並沒有什麼危險,甚至還有重新被朱由檢拉出來領軍出戰的可能。咱們這時候去把他弄來遼東,怕他可能還有點不領情呢。”

  “腳踩兩條船的人,一般都會落得兩邊都得不到好。”

  龍辰沉吟一會兒,向方仲問道:“軒兒最近怎麼樣了?”

  龍軒今年已經七歲了,這孩子天生聰慧,並且心智早熟,在兩個月前還特意向龍辰請求讓自己跟著方相一起辦公,對此,龍辰自是同意。

  方仲矜持一笑,很是滿意道:“小傢伙是我見過最好的一塊璞玉,並且心氣兒和境界已經超過了大部分成年人,這兩個月,我就讓他專門負責給我端茶遞水,並不給他接觸文案公文的機會,他居然絲毫不見憤懣之色,每件小差事都辦得很周到。”

  “他本就是你家女婿,老岳丈使喚女婿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麼。”

  龍軒和方仲的獨女方靜在很小的時候就訂了娃娃親,方仲也已經算是龍軒名義上的岳丈了。

  “才七歲啊,才七歲啊。王爺,這小子不簡單吶。”方仲已經抑制不住自己對龍軒的喜愛,很大部分是惜才,還有一部分是出於對自己的女婿的喜愛。

  龍辰忽然收起了笑容,對方仲肅聲道:“你說,讓軒兒接我的位置,怎麼樣。”

  話音剛落,方仲整個人如遭雷擊,他知道,這是龍辰在向自己詢問接班人的事宜,按照如今護龍軍的發展勢頭,日後極有可能問鼎天下,而龍辰的接班人,極有可能是日後東宮之主。

  “大帥,長公子龍傲亦是不錯。”方仲這般回答。

  龍辰歎息一聲,道:“冷面書生居然也學會了滑頭。”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胡猛的通報聲,接著一名身著甲胄的兵士走了進來,向龍辰跪拜行禮:

  “末將參見王爺!”

  “起了吧,本王記得你是我護龍軍派去額哲身邊的參將,怎麼了,蒙古出了何事?”

  “王爺,多爾袞已經領四旗大軍親入內蒙,額哲已經擋不住了,如今正向我護龍軍求援。”

  “傳本王令,命冉義領一萬護龍鐵騎入蒙,幫著額哲把局面穩下來,同時命祖大壽陳兵滿洲邊境,給多爾袞再添一點壓力。”

  “諾!”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48

第02章 何必如此煩心

  李自成在還未經營好自己的大後方,就等不及地率軍五十萬東征北京,二月初二,在沙渦口造船三千,渡過黃河,攻下汾州(今汾陽)、陽城(今晉城市陽城縣)、蒲州(今永濟),隔日攻下懷慶(今河南焦作),殺盧江王載堙。

  初五日攻克太原,牛勇,王永魁等督兵五千人出戰盡歿,初八日以守將張雄作內應,炮轟破城,蔡懋德自縊死。在太原休整八天。

  十六日,克忻州(今山西忻州),官民迎降,代州(今屬忻州)守關總兵周遇吉憑城固守,雙方大戰十餘日,遇吉因兵少食盡,退守甯武關(今山西寧武境)。周遇吉悉力拒守,最後火藥用盡,開門力戰而死,全身矢集如蝟毛,夫人劉氏率婦女二十余人登屋而射,全被燒死。

  三月初一日李自成克甯武關,前後死將士七萬餘人,傷亡慘重,李自成下令屠城。當晚,大同總兵姜瓖投降,宣府總兵王承胤降表亦到,又連下居庸關、昌平。三月初八日,兵至陽和。十一日,大順軍開進宣府。

  舉城譁然皆喜,結彩焚香以迎。

  崇楨皇帝朱由檢急調總兵吳三桂、總督王永吉、昌平總兵唐通、山東總兵劉澤清入衛京城,並號召在京勳戚官僚捐助餉銀。

  大明王朝,終於進入了倒計時。

  ……

  今日不費一矢而進入居庸關,使新興的大順朝文武群臣和三軍將士興高采烈,認為北京城在二三日內必定不攻自破,然後傳檄而定江南,千秋大業從此奠定。

  劉宗敏只留下兩千人,代替投降明軍駐守居庸關和八達嶺。七八萬大軍繼續前進,像潮水般向北京湧去。李自成與丞相府、軍師府、六政府等中央各衙門不必同大軍一起趕路,暫到昌平城中休息。因有要事相商,劉宗敏也被皇上留下。

  昌平州衙還比較寬敞,被作為大順皇帝的臨時行宮。軍師府駐在昌平總兵的鎮台衙門,丞相府駐在學宮,六政府和文諭院分別擠在別處衙門和民宅,而禦營親軍等部隊都分駐兵營,又在空地上搭起了許多帳篷。晚膳以後,李自成同劉宗敏稍談數語,便命傳宣官分頭傳知丞相、正副軍師、六政府尚書、侍郎以及文諭院學士等中央大臣,來行宮開御前會議。

  自從渡河入晉以來,在行軍途中已經開過多次御前會議。今晚的這次會議,將討論攻破北京後的許多重大措施,包括大順皇帝在北京城外將駐蹕何處,破城後山何處入北京內城,由何處進入皇城與紫禁城,進入紫禁城以後將居住何宮,這些在路上非正式議論過幾次的重大問題,也要在今晚的御前會議上討論決定,以免臨時慌張。也就在今晚的御前會議開始時,李自成問宋獻策何時可以破城。一時,同僚們都將目光轉到軍師的臉上,等待他向皇上明白回答。

  自從大順軍不戰而進入長城天險居庸關,又越過昌平,宋獻策即得到前鋒將領稟報,知道明朝的李國楨率領三大營兵防守沙河。襄城伯李國楨本是紈袴子弟,毫無軍事經驗,只會誇誇其談。三月十七日率領數千新招募的“三大營”兵--大部分是市井之徒,開到沙河佈防,望見大順軍來到,不戰自潰,李國楨逃回北京,京軍徹底潰爛得連架子都支撐不起來了。

  宋獻策在心中認真分析了攻守形勢,斷定大軍只須圍城二日,城中瓦解,必可輕易破城。他平日留心氣象變化,特別是他在青年時騎馬摔傷的左腿,每逢陰雨天氣就感到疼痛。但是他畢竟是江湖術士出身,又依仗此術深得李自成和闖王部下的將士信任,三年來身任軍師,飛黃騰達,所以他不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他的分析,而是略微伸出左手,手掌朝上,用拇指掐著食指、中指的關節,口中喃喃說道:“甲辰、乙巳,丙午,丁未,啊啊,依臣看來,倘若十八日有微雨,十九日黎明破城。倘若十八日無雨,尚須等二三日破城。”

  李自成面露喜色,說道:“看來這天氣不會馬上轉晴,按照十九日破城部署諸事好啦。我朝定都長安,北京只是行在,事定後將改稱幽州府,這事在長安時已經商定。孤在北京行在,進紫禁城後將居住何宮為宜?”

  牛金星早已知道宋獻策的意思,李岩當然也知道,但他們都笑而不言。李自成平素對金星十分尊重,依靠他和宋獻策決定大計,此時見他不言,不知何故,偏要望著他問道:“牛先生先說,孤在紫禁城中應居住何宮!”

  牛金星近來竭力養成雍容沉著的宰相氣度,既不與同僚爭功,也要一切重大決策都歸自皇上乾斷,所以他恭敬地向李自成欠身回答:“今晚奉召前來御前議事大臣之中,多有在崇禎朝出入宮廷,對禁城中主要宮殿所知較多者,請他們為陛下各陳所見,再請宋軍師按五行之理,以抒良謀,然後請陛下斟酌可否,斷自宸衷,必將萬無一失。”

  李自成點點頭,對新降的文臣們說道:“丞相說的很是,你們可以各抒己見,不必顧忌。”

  那班從襄陽和西安以及在山西境內投降的,被認為是識時務的,知道“天命攸歸”的降臣,如今被說成是大順開國的“從龍之臣”,遇此進言機會,恰是個可以錦上添花的好題目,誰肯落後?多數人都認為新朝皇上到北京後理所當然地應該入居乾清宮,無庸討論。

  禮政府尚書鞏焴站起來說道:“陛下應運龍興,弔民伐罪,天與人歸,成此鴻業,德比堯舜,功邁湯武。攻克北京,誠如軍師所料,只是指顧間事。臣以為,陛下進城之後,當入居乾清宮,名正言順,不必更擇別處。”

  李自成問道:“孤常聽說乾清宮之名,究競在紫禁城什麼地方?這宮可是很大?”

  鞏焴回答:“紫禁城中,宮殿甚多,外臣很難詳知。臣自釋褐以後,十年間先為工部給事中,隨後供職禮部與翰林院,數同其他朝臣蒙崇禎皇帝召對,其召對之處,或為平臺,或為文華殿,或為乾清宮,故臣幸有機會去乾清宮兩次。紫禁城中宮殿建置,分為前朝後宮,這是就中間主要佈局而言。所謂前朝,是指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而言,統稱為三大殿。後宮乾清、坤甯二宮之間,有一殿,名曰交泰殿,取乾坤交泰之義。陛下進入紫禁城之後,當然應居住乾清宮中,處理國事。明朝自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至今二百二十餘年,只有正德與嘉靖二帝,不理朝政,不喜歡居住乾清宮,不足為訓。陛下應運而興,以水德代火德而主天下,不住在乾清宮何以表大順得天下之正?”

  李自成覺得鞏焴的這番話頗有道理,但看宋獻策、牛金星和李岩都沒有贊成表示,便心中產生懷疑,遂向別的文臣問道:“你們各位有何主張?”

  文諭院學士顧君恩說道:“《易經》上說‘大哉乾元’,又說乾為天,為君,坤為地,為後。故明朝修建皇宮,皇帝所居之宮取名為乾清宮,皇后所居取名為坤甯宮。‘清’與‘寧’均是平安亨通之義,故兩宮之間為交泰殿,蓋取《易經》泰卦之義,象曰:‘天地交泰。’剛才鞏尚書建議陛下入居乾清宮,頗合正理。然而臣別有擔心,不妨另考慮一處宮殿。”

  李自成問:“你擔心什麼?”

  顧君恩說:“以臣看來,崇禎雖是亡•國之君,然與歷代亡•國之君不同。崇禎性情剛烈,人所盡知。城破之時,他既不肯投降,也不願被俘受辱,必將自盡于乾清宮中,或自縊,或服毒,或自焚,甚至他會將後妃們都召到乾清宮中,一起死於火中,轟轟烈烈殉國。所以臣請陛下考慮另一座宮殿為駐蹕之處,方免臨時忙亂。”

  李自成不覺動容,輕輕點頭,向群臣問道:“還有什麼宮殿可以駐蹕?”

  兵政府尚書喻上猷回答說:“臣在明朝,曾備位言官,除參與早朝之外,又數蒙召對,或在平臺,或在文華殿,故對文華殿略知一二。文華殿為紫禁城內一處重要宮殿,在左順門之東,東華門內不遠。文華殿……”

  李自成含笑點頭,在心中稱讚喻上猷說得有道理,但沒有馬上說話,等候別的文臣各抒所見。文臣們看見皇上的神色愉快,而牛丞相也在用眼色鼓勵大家說話,所以繼續圍繞著這個題目發言,除牛、宋和李岩三人外,幾乎都說話了。但人們並沒有新的建議,只是就乾清宮和文華殿發表意見,一般意見是如崇禎不焚毀乾清宮,也不在乾清宮中自盡,李自成就理所當然入居乾清宮,否則就駐蹕文華殿。

  文臣們看著李自成的臉色,對主張文華殿的建議錦上添花,例如有人說倘若皇上進東華門,駐蹕文華殿,正符合古人所說的“紫氣東來”之義,而紫氣就是祥瑞之氣。又有人想趁機會迎合牛金星的心意,向李自成說道:

  “陛下,我朝雖然定鼎長安,北京將改稱幽州府,目前只是行在。然行在之期,可長可短。駐蹕數月,亦是行在。以臣愚見,皇上駐蹕文華殿之後,丞相以內閣為值房,不妨將文淵閣改名天佑閣,名正言順,以新天下耳目。此事易辦,只是換一新匾而已。”李自成見群臣已經沒有更重要的意見,又望著牛、宋和李岩三人問道:

  “卿等三人,有何主張?”

  牛金星說道:“關於此事,臣與宋、李二位軍師因忝列陛下近臣,參預密勿,自然要私下商議,不敢疏忽。但如此大事,不到北京城下,秘密奏聞,斷自宸衷,臣等不敢洩露一字。今晚既然在御前議論此事,就請獻策面奏臣等所議,謹供皇上乾斷。”

  李自成在心中說:“啊,原來你們已經討論過!”他望著宋軍師問道:“獻策精通陰陽五行,必有高見,你快說吧。”參加御前會議的全體大臣都將眼光集中在宋獻策的臉上,等待他說出主張。好像為著表示鄭重,宋獻策恭敬地站起身來。

  “陛下,微臣認為明日聖駕就要到北京城下,臨時駐蹕何處,必須今晚決定,以便作妥當準備。”

  李自成說:“是呀,馬上就要到北京城外,駐蹕何處為宜?這事要趕快商定!”

  “陛下,”宋獻策說,“雖未舉行登極大典,但在長安已經建國大順,改元永昌,故陛下實已登九五之尊,非昔日衝鋒決戰時可比。竊以為聖駕到北京城下之後,臨時駐蹕何處,破城之後,聖駕由何處進城,何時啟駕進城;進入紫禁城後,居住何宮……凡此請項大事,皆關國運。小民搬家、動土、上樑,樣樣事都不能馬虎從事,何況聖駕初到北京,一切行止,豈能悖於五行望氣之理。微臣雖有管見,但仍須諸臣討論,斷自聖衷。且眼下急待決定的是城外駐蹕何處為宜,深望大家詳議。”

  李自成含笑說:“你是正軍師,在這些事情上你多拿出自己的主張也是應該的。”

  宋獻策接著說:“當大軍距居庸關尚有一日路程,得到居庸關守將唐通與監軍內臣杜勳二人降表,我軍將不戰而至北京城下之勢已定。當日陛下在馬上向臣垂詢:‘到達北京城下之日,應以駐蹕何處為宜?’臣在心中默思片刻,向陛下回奏:‘請陛下稍候。唐通偕杜勳出居庸關三十裡來迎聖駕,已經望見旌旗,等唐通等來到,臣方可向陛下奏明愚見,供陛下聖衷裁奪。’可見,臣幸蒙知遇,寄以腹心之任,惟恐思慮不周,貿然建言,貽誤戎機。其實,關於陛下到北京城外應駐蹕何處,早在兩天前,臣之愚見已與啟東、林泉二位談過,頗得他們同意,只是在見到唐通之前,臣尚有情況不明,不敢向陛下言之過早耳。”

  李自成問:“為何必須見了唐通之後才敢說出你的建議?”

  宋獻策說:“過宣府後,即聞吳三桂已奉崇禎密詔,即將勤王,但不知其兵已到何處。倘我軍到達北京城下之日,吳三桂已過永平西來,行軍甚速,陛下當駐蹕東郊,一方面督促義軍攻城,一方面在通州部署兵力,痛擊吳三桂勤王之師,一舉將其消滅,至少將其擊潰,迫其投降。迨見到唐通之後,知吳三桂因攜來遼東百姓甚多,不能輕裝勤王,尚在山海關一帶。所以當日陛下又一次在馬上向臣垂詢,臣即迅速回答,聖駕以駐蹕城西釣魚臺與玉淵潭一帶為宜,蓋不必擔心吳三桂來救北京了。”

  喻上猷問道:“軍師除洞悉兵法戰陣之外,又深明《易》理,兼諳奇門、遁甲、風角、六壬之術,為上猷深深敬佩。但不知為何選擇釣魚臺與玉淵潭一帶為皇上在城外駐蹕之地,請說明其中奧妙之理,以開茅塞。”

  李自成同劉宗敏都知道宋獻策選擇釣魚臺的道理,十分同意,並已命令有關將領火速去駐蹕地作妥善準備,但是他此時聽了喻上猷的話,向軍師點點頭說:“獻策,你講出這個道理讓大家聽聽。”

  宋獻策說:“遵旨!”又轉向眾位部院同僚,接著說道:“往年獻策未遇真主,混跡江湖,賣卜京師。偶於春秋佳日,雲淡風清,偕一書童,策蹇出遊,或近至釣魚臺一帶,遠至玉泉山與西山,如臥佛寺、碧雲寺、香山紅葉,均曾飽覽勝境,與方外之交品茗閒話。以獻策看來,八百里太行山至北京西山結穴,故西山鬱鬱蒼蒼,王氣很盛,特明朝國運已盡,不能守此天賜王氣耳。我皇上奉天承運,龍興西土,故《讖記》雲:‘十八孩兒兌上坐’。如今定鼎長安,不僅是因為陝西乃皇上桑梓之地,山河險固,亦應了‘兌上坐’之讖。釣魚臺與玉淵潭地理相連,恰在京師的兌方,聖駕駐蹕此處,亦是‘兌上坐’之意。且西山王氣甚盛,明朝運衰,不能享有,而大順義師自西而來,此鬱鬱蒼蒼之西山王氣遂歸我大順所有。”

  在御前議事的從龍之臣,一個個在恭敬謹慎中面露微笑,紛紛點頭。

  ……

  不消多久,這段“御前”議事的對話就出現在了龍辰的案頭,龍辰輕笑一聲,歎道:“何必如此煩心這些,李自成啊李自成,你當你還真能在北京呆多久?”

  同時,在李自成大軍即將開到北京時,護龍軍在山海關進行集結,五萬大軍嚴陣以待,等待來自遼王的命令。而在吳三桂手上,出現了一封龍辰的親筆信,吳三桂看完信後,下令全軍停止行軍。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49

第03章 眾人皆醉李獨醒

  “御前”會議“諸臣”討論得其樂融融,李自成滿面春風,頻頻點頭,遍顧群臣,共用快樂。

  不料就在他十分高興時刻,無意中看出來,惟有李岩,雖然也面帶微笑,但笑中又帶著勉強,分明是另有心思。李自成想起來四個月前,在西安商議向北京進兵的決策時,雖然主張從緩興師北伐,不同意馬上就遠征幽燕的文武大臣並非李岩一人,但是當時李岩的諫阻最為堅決,曾經很使他心中不快,也使他在西安建國時不肯將李岩重用,不任用他為兵政府尚書,只任命他在新建立的軍師府擔任宋獻策的副職。此刻他的腦海中像閃電般地又想起來這件不愉快的往事,在心中說道:

  奇怪!我大順軍一路勝利,已經到了北京城外,滿朝文武歡騰,為什麼惟獨你李岩一個人另有心思,不高興我早日登極!

  李自成的性格深沉,絲毫沒有將心中對李岩的不高興流露出來,隨即望著軍師說:

  “獻策,你的好意見還沒有說完哩,再說下去,說下去。”

  宋獻策接著說道:“況且,釣魚臺和玉淵潭一帶,不僅有泉水從地下湧出,故名玉淵,還有玉泉山和來自別處的水也匯流于此,碧波蕩漾,草木豐茂,為近城處所少有。我朝以水德應運,聖駕駐蹕此地,最為合宜。”

  李自成又點點頭,向李岩含笑問道:“林泉,你有何意見?”

  李岩雖然像當時講究經世之學的讀書人一樣,也略懂陰陽五行之理,但是他並不深信,也不願談術數小道,所以他同宋獻策雖是好友,往往在重大問題上見識相同,但所學道路各異,處世態度也不盡同。大概由於這種不同,他們同在李自成身邊,宋獻策愈來愈受信任,而他卻不能受同樣信任。他正在思考進北京後的幾樁大事,而宋獻策勸他暫且不要向皇上奏明,所以在一片歡快中他獨有不少憂慮。聽見皇上詢問,他趕快欠身回答:

  “宋軍師方才所言,陛下在北京城外以駐蹕釣魚臺地方為宜,臣十分贊同。獻策說,釣魚臺在阜成門外,駐蹕釣魚臺有三利:一是迎來西山王氣,二是符合‘兌上坐’之讖,三是正合水德之運。所論都甚精闢,敬請陛下採納。臣從駐軍方便著想,亦覺禦營駐在此地最好不過。”

  李自成問:“何以最好?”

  李岩回答說:“禦營騎兵三千,加上馱運輜重什物,又有五百騾馬。中央各衙門合起來有一千二百騾馬。臣聞釣魚臺與玉淵潭一帶不單地方空曠,而且水草豐茂,將近五千騾馬在此駐紮,最為方便。”

  李自成高興地說:“好,你補充的這一條也很重要!我們今晚還有許多事情要討論,駐蹕釣魚臺的事不用再議了。”他轉向大家,接著說道:“剛才得到稟報,崇禎派襄城伯李國楨率領三大營兵數千人在沙河佈防,妄圖阻我大軍前進。兩個時辰前,三大營兵望見我義軍前隊旗幟,不戰自潰,多數逃散,也有的舉著白旗投降。那個李國楨,一看軍心瓦解,不可收拾,趕快帶著一群親兵和奴僕奔回北京了。哈哈,畢競是常說的紈袴子弟,真是勳臣!勳臣!”

  李自成不覺笑了起來,是出自內心的真正喜悅,同時也想著此繫“天命攸歸”,他進北京就在眼前了。在眾新降文臣的頌揚聲中,他忽然望著汝候劉宗敏說道:

  “捷軒,你要趕快去指揮大軍,今夜一定要包圍北京。孤只問你,獻策主張駐蹕在釣魚臺這個地方,你有何意見?”劉宗敏說:“陛下,我只管統兵打仗,什麼陰陽五行,觀星望氣,我是外行。宋軍師的話我相信,沒錯,就照他說的辦吧。皇上,我先走啦。”

  李自成說:“你順便告訴吳汝義和李強,命他們率領兩千禦營親軍隨你前去,在釣魚臺一帶佈置行宮,小心警戒,準備明日迎駕。”

  劉宗敏匆匆走後,李自成因滿意宋獻策的這次建議,向他微笑點頭,隨即想起來另一個問題,趕快問道:

  “獻策,剛才談孤進入紫禁城後,居住何宮為宜,有人主張皇帝居住乾清宮是理所當然,有人建議居住在東華門內的文華殿,應紫氣東來之兆,你有何主張?”剛才宋獻策故意撇開了聖駕進紫禁城後居住乾清宮或文華殿的問題,直接建議聖駕到北京城下時應駐蹕釣魚臺。其實,不但皇上在宮中應住何處,連進城時應從哪座城門進城,選擇什麼路線,他都根據陰陽術數之理已經想過多次,成竹在胸,但是他認為這樣的事情不必在御前會議討論,落一個發言盈庭,各持一端,耽誤時間,不如皇上只詢問軍師和丞相二三大臣,斷自宸衷,然後以欽諭行事。此刻皇上問起,他恭敬地站起來說:

  “陛下,皇上與群臣鞍馬勞頓,今日只決定聖駕到北京城下後應駐蹕何處,聖上與大家可以早點安歇。昌平州距北京九十裡。明日四更早膳,五更啟程,中午在清河打尖,申酉之間到達德勝門外,黃昏前可到釣魚臺行宮休息。預計明日下午,我軍可以將北京內外城合圍。聖駕駐蹕釣魚臺行宮之後,將有許多軍國大事等待皇上處理。至於皇上如何進城,進紫禁城後居住何官,微臣將於另外時間與丞相研究後詳細奏聞。”

  李自成覺得很有道理,點了點頭。今天是崇禎十七年(大順永昌元年)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李自成駐蹕北京阜成門外釣魚臺的日子。

  早膳以後,李雙喜率領一千禦營騎兵帶著馱運輜重什物的大隊騾馬向北京進發。中央各衙門大小官員及隨從人員接著出發。李自成因為皇帝身份,由牛金星、宋獻策和李岩三人扈駕,鳴炮啟程,鼓樂儀仗前導。李自成騎在烏龍駒上,前邊是一柄黃傘,銀鞍金鐙閃光。他在馬上左手攬著杏黃絲韁,右手用馬鞭對牛、宋指點山川,談論著取北京如此容易,笑容滿面。

  如今李自成的行軍和駐營完全不同於往日。何時啟駕,何時駐蹕,都由宋獻策望氣和卜卦決定,趨吉避凶。因為今天不需要他親自指揮攻戰,所以按照軍師意見,他應于申酉之間到達德勝門外,然後轉路,於酉時稍過到達阜成門外。至於在釣魚臺和玉淵潭一帶方圓三裡之內,如何清掃行宮,如何嚴密警蹕,如何指定中央各衙門臨時駐地,已經有吳汝義和李強前去安排,不但用不著他操心,連動動嘴也不需要。

  到了清河地方,扈駕的禦營停下休息,打尖之後,繼續緩轡前進。等隱約望見北京城頭時,他回頭望一眼在身後扈從的正副軍師,欲有所言,但沒有說出。他看見副軍師李岩仍舊像昨晚一樣懷著什麼心事,使他更加不快,在心中對李岩說道:

  “林泉,孤待你夫妻不薄,為何在此文武歡呼勝利之時你偏不高興?你在西安時堅主持重,諫阻孤率師北征。幸而孤不聽諫阻,銳意踏冰渡河。果不出孤之所料,我大順應運龍興,天與人歸,取明朝江山如摧枯拉朽,今日順利到達北京城下。倘若聽了你的諫阻,豈不誤了孤的大事!”

  又走不久,眼前出現一帶土丘,中間有一豁口,貫通南北大道,而土丘上下林木茂密,煙雲繚繞,氣象不凡。李自成正在馬上遙望,忽見許多兵將簇擁一員大將策馬出了豁口,在幾通高大石碑處下馬,列隊大道兩旁。李自成向宋獻策問道:

  “此是何地?”宋獻策恭敬回答:“此處俗稱全城關,為元朝大都的北門。距德勝門數裡之遙。陛下請看,是汝侯率領眾將領前來恭迎聖駕!”

  李自成猛然一喜,不覺“啊”了一聲。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0

第04章 煤山伏兵

  劉宗敏的駐地在阜成門外,他不斷地派將校奔往沙河路上,探聽聖駕消息,以便恭迎。後來得到稟報,知道聖駕離土城關只有幾裡遠了,他立刻率領駐紮在西直門、德勝門和安定門以外的果毅將軍以上的將領,在土城關外,列隊道旁。因為是在作戰時候,免去大禮,武將們只隨著劉宗敏在馬上躬身抱拳,齊聲說道:

  “恭迎聖駕!”

  李自成向劉宗敏問到包圍北京的情況,劉宗敏回答說:

  “北京內外城有數十裡,內城最為重要。我軍已將內外城的東、西、北面包圍,不使崇禎逃跑。南城是外城,只將外城的各城門派兵包圍,另外派騎兵不斷巡邏,使外城與外地斷絕消息。攻城的大炮都已經架設齊備,所需登城雲梯,統限今夜準備停當。”李自成滿意地點頭,說道:“大家辛苦幾天,破了北京之後,將士們都為國立了大功,孤不吝從優升賞。”

  眾將領在馬上又一次抱拳躬身,齊聲說道:“恭謝陛下鴻恩!”

  隨即,劉宗敏率領一批武將護衛聖駕前進。駐德勝門和安定門外的將領們恭送皇上啟駕後,分路馳回駐地。

  李自成的禦營騎兵進土城關以後約走一裡多路便向西轉,數裡後遇大道再向南轉,然後從西直門外萬駙馬別墅白石橋附近繼續向南,向釣魚臺方向走去。

  守城的人們望見城外走過的兩千多軍容整齊的騎兵,中間有一柄黃傘和簡單的儀仗,還有一群穿文官衣服的人都騎馬追隨在黃傘的後邊,猜到必是李自成來到了北京城外。許多守城的太監和市井百姓從城垛的缺口問露出頭來,紛紛觀看。儘管城頭上架設有許多大炮,特別是在西直門到阜成門的幾處敵臺上架設著威力很大的紅衣大炮,但是沒有人敢對李自成和他的禦營騎兵開放一炮。守城的太監和百姓都認為明朝的大勢已去,害怕激怒了李闖王,城破之後會遭到屠戮。當然,劉宗敏不是一個粗心人,他命張鼐駐紮在阜成門外月壇內,從西直門的北邊到阜成門的南邊,面對城牆,用沙包堆成了許多炮臺,安放大炮,只要城頭上敢放一炮,張鼐就將紅旗一揮,馬上會有許多大炮接連向城上打去。

  正在這時,分明是烏龍駒也明白北京已經到了,興奮地蕭蕭長嘶。李自成駐馬西望,但見夕陽街山,西山一帶山勢重疊,鬱鬱蒼蒼,確如宋獻策所言,西山王氣很盛。

  他含笑點頭,在心中說道:“占了北京,江山就算定了!”隨即勒住馬韁,停止前進。他一停止,他身後的隊伍全停止了,而在前邊的扈從親軍也立刻由李雙喜傳令停止了。

  他回頭一望,對身邊的傳宣官輕聲說:“請丞相和兩位軍師!”

  一個傳宣官向後大聲傳呼“丞相和軍師們見駕!”

  牛金星、宋獻策和李岩聽到傳呼,立即將絲韁一提,趕到聖駕旁邊,聽候諭旨。李自成面帶躊躇滿志的微笑,說道:“一年前,我們此時正在襄陽,那時還沒料到如今能夠來到北京!”

  牛金星回答說:“可見陛下今日奪取明朝天下既是順天應人,亦是水到渠成。”

  李自成問道:“獻策,你昨夜曾說,如十八日有微雨,十九日黎明可以破城。我看,現在天氣似乎要晴,倘若明日無雨,破城還得數日,還需要一次惡戰麼?”

  “以臣看來,只等城內有變,不需流血強攻。”李自成望望城頭,說道:“今晚要做好攻城準備,能夠不用猛攻,逼迫城中投降才好。”

  牛金星在馬上躬身說:“今日在沙河鎮休息時,杜勳曾對臣言,他願意明日縋入城去,面見崇禎,苦功崇禎讓位,但請陛下對崇禎及其宮眷一人不殺,優禮相待。”

  李自成向宋獻策問道:“此事軍師知道麼?”

  宋獻策說:“丞相對臣說過,臣當時也問了杜勳,看杜勳確實是出於為新朝立功獻忠之心,並無欺騙陛下之意。”“崇禎會不會將他殺掉?”

  “臣也以此為慮,但杜勳說他願冒殺身之禍,也要進宮去苦功崇禎讓位。”

  “啟東,此事是否可行?”

  “臣以為不妨一試。如杜勳被殺,不過死一個投順太監耳,于我無損。如杜勳見崇禎勸說成功,則陛下能于成功之後,以禪讓得天下,亦是千古美名。”

  “好,叫杜勳今夜見我!”

  李自成將鞭子輕輕一揚,同時將左手中的杏黃絲韁輕輕一提,烏龍駒緩緩前進。不需他說出一句話,整個扈駕的官員、騎兵、黃傘和儀仗,都在斜陽的照射下,肅靜地向釣魚臺方向走去。西城上的守城軍民用吃驚的眼光向城外觀望,不敢放炮,不敢叫駡,甚至沒有喧嘩之聲。

  自從今年元旦李自成在長安宣佈建立大順朝,改元永昌,將在襄陽建立的中央政府大加充實之後,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登極,為著表示謙遜,暫時自稱為“孤”,不肯稱“朕”,但是文武群臣在實際上都把他當皇上看待。現在他暫時落腳在阜成門外釣魚臺這個地方,等候進入北京,建立他的“不朽大業”。

  他手下的舊人,大家記憶猶新:最初他不管在什麼地方暫時停留,都稱做“盤”,是豫陝一帶杆子口頭稱“盤駐”一詞的省略,後來人馬眾多,稱做駐紮或駐兵。從西安建國以後,他自己暫駐的地方不再叫做駐紮,而稱做駐蹕。從前他同高夫人和親兵們駐紮的院落叫做老營,部下將領們和相隨日久的老兵可以較隨便地出入老營;後來稱了大元帥,老營的戒備嚴了許多;稱了新順王,居住的地方戒備更嚴了,並且將襄王府改為新順王府,不再稱老營了。

  到了西安以後,改西安為長安,改新順為大順,以秦王府為大順王宮,一般將領想進王宮見皇上可不容易。今年正月,他以大順皇帝身份離開西安,向北京進兵,一路之上,駐的房屋稱做行宮,軍帳稱做禦帳,而駐紮叫做“駐蹕”,對他的特殊警衛工作叫做“警蹕”。雖然這“駐蹕”和“警蹕”兩個詞兒都是從上古傳下來的,在當今人們的口頭上,“蹕”字早已沒人使用,大順將士們在說到這兩個詞兒時都不習慣,然而這是國家禮制攸關的事,不能不命令將士們逐漸遵行。

  此時,一穿大褂的腳力漢在城牆上看過李自成的隊伍後轉身離去,過了四街,行進一胡同,拐個彎,進了一處大宅子。

  宅子內防備森嚴,就算是自己的裝扮的腳力漢也得在敲門時對上暗號,不然說不得就會有火槍直接探出來將其射殺。

  一名身穿華服的老者坐在大堂上,堂下兩列漢子肅然而立,殺氣凜然,一看就是久經戰陣的廝殺漢。

  腳力漢打扮的漢子向老者單膝下跪,道:“將軍,李自成的人馬看樣子已經準備好了,不日就會攻城。”

  老者點了點頭,道:“曉得了,你下去吧。”

  腳力漢退了下去,老者向身旁戰力的漢子出聲道:

  “將潛伏在京的各營護龍衛這幾天都打起精神,李自成打進北京時候,就隨老夫號令,一同沖進皇宮,按照王爺的命令,在煤山旁守著。”

  “諾!”

  老者臉上刻滿了滄桑,但身子骨依舊很是硬朗,雙目清澈,給旁人極大的壓迫感,正是護龍軍專司負責大明方面情報收集的孫德正。

  孫德正呢喃道:“王爺,李闖就要進京了,對那大明皇帝咱們是要死的還是要活得,您怎麼還不給個明話呢?”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1

第05章 最是悲涼亡國君

    三月十七日上午,當李自成的一部分騎兵到達北京城外的時候,首先被包圍的是北邊的德勝門和安定門,西邊的西直門和阜成門,內城的東邊城門和外城各門是直到十七日下午才被大順軍包圍,並有騎兵在外城的近郊巡邏。

  從此,北京城與外邊的消息完全隔斷。

  當大順軍由李過和李友率領的兩三萬先鋒步騎兵毫不費力氣擊潰了在沙河市防的數千京營兵,長驅來到德勝門外時,駐節永平的薊遼總督王永吉派人送來的十萬火急的軍情密奏僥倖送進正待關閉的朝陽門,直送到通政司。通政習堂上官一看是六百里塘馬送來的軍情密奏,不敢拆封,不敢耽誤,立刻送進宮中。

  據王永吉密奏,吳三桂他本人已經親自率領上萬精銳邊兵星夜馳援京師,懇求皇上務必使北京堅守數日,以待吳三桂的援兵到來。王永吉的這一密奏,使崇禎覺得是絕處逢生,一時不禁狂喜,以掌拍案,大聲說道:

  “吳三桂果是忠臣!”

  恰好曹化淳前來添香,聽見皇上用力以掌拍案,心中大驚,但皇上接著說的一句話他沒有聽清。他趕快掀簾進來,看見皇上喜形於色,頓感放心,柔聲說道:

  “聖上,為何事手拍禦案?”

  崇禎說道:“吳三桂已率領數萬精兵從山海關前來勤王,北京城不要緊了!”

  曹化淳說:“我朝三百年江山,國基永固。從英宗皇爺以來,北京幾次被圍,都能逢凶化吉,這次也是一樣。請皇爺從今不必過於焦急,損傷禦體。請下手詔,催吳三桂的救兵速來。”

  崇禎點頭:“叫司禮監來人!”

  曹化淳立刻退出暖閣,傳旨在殿外侍候的太監,速傳司禮監太監前來。趁這時候,崇禎用未筆給吳三桂寫了一道手諭:

  諭平西伯吳三桂,速率大軍來京,痛剿逆賊,以解京師之危!

  司禮監太監將這一皇上手諭拿去之後,在黃紙上端蓋一顆“崇禎御筆”便璽,封好,封套上加注“六百里飛遞”五個字,登記發文的月、日和時間,不經內閣,直接送交兵部,要立即派塘馬送出京城。

  曹化淳在成化年制寶鼎式銅香爐中添完香,又送來一杯香茶,放在禦案上。他看見皇帝正在默想心事,想著他連日飲食失常,夜不安寢,憔悴已甚,難得此刻心情略好,便向他柔聲勸道:

  “聖上,既然有了天大的好消息,吳三桂即將率關甯精兵來解北京之圍,請聖上稍寬聖心,到養德齋禦榻上休息一陣。”

  崇禎望望他,沒有做聲,繼續在思索著王永吉的軍情密奏。他知道王永吉曾經親身馳邊地,敦促吳三桂迅速率兵勤王。後來又接到王永吉的飛奏,說吳三桂正在向北京開赴,而他先馳回永平,部署其他安置事宜,以後就沒有消息了。

  現在崇禎正在絕望之中,忽接王永吉的這一密奏,如同絕處看見救星,自然不免心中狂喜。崇禎把密奏拿起來重看一遍,連連點頭,似乎是對著站立在面前的曹化淳,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吳三桂果然是一個難得的忠臣,已經從邊地率領數萬精兵來救北京!”

  自從護龍軍在山海關會戰中葬滅明軍主力後,朱由檢就命令吳三桂去收拾殘兵,重新組建邊軍,雖說這支邊軍不可能和護龍軍爭鋒,但好歹也是條大明王朝的遮羞布。

  曹化淳望著皇帝,激動得兩眼眶充滿熱淚,嘴唇欲張又止。遵照崇禎朝的宮中規矩,關於一切朝中大事,宦官們連一句話也不許說,不許問,所以曹化淳裝做去整理香爐,悄悄地揩去了激動的熱淚,同時在心中歎道: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然後悄悄地走出去了。

  倘若在往年,崇禎如此狂喜,一定會立刻將王永吉的飛奏宣示內閣,然後由主管衙門將這一消息佈告京師臣民周知,以安人心。然而,近來的經驗使他變得慎重了。

  已經有許多次,他的希望變成了絕望,他的“廟謀”無救於大局瓦解。朱由檢上次督催洪承疇率領八總兵去攻打山海關,去年督催孫傳庭出潼關入豫剿賊,兩次戰爭結果,與他的預期恰恰相反。

  山海關之戰,八總兵全軍崩潰,洪承疇被圍明軍大營,如今生死不知。孫傳庭在汝州剿闖,全軍潰敗,闖賊進入潼關,又不戰而進西安,大局從此不可挽回。

  想著這兩次痛苦經驗,他對吳三桂救北京的事也不敢抱十分希望。如今他擔心吳三桂害怕“闖賊”兵勢強大,在京畿外一帶畏縮觀望,不能星夜前來,或李自成一面分兵東去阻擋關寧兵西來,一面加緊攻城,使吳兵救援不及。

  自從昨天三大營在沙河潰散以來,他的心頭壓著亡國的恐懼,只恨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能夠為他分憂。由於這種絕望心情,他不肯貿然將吳三桂來救京師的消息向臣民宣佈,獨自在乾清宮繞屋仿徨多時,重新坐下愁思,忽然深深地歎息一聲,沒有注意到曹化淳進來送茶。

  曹化淳實際上十分辛苦,這時本來他可以坐在乾清宮後邊自己舒適的、散著香氣的小房間裡休息,命別的宦侍為皇上送茶。為皇上按時送茶,這活兒十分簡單,用不著他這個大太監親自前來。

  曹化淳之所以親自前來送茶,是因為他對眼下的國家大事十分放心不下。

  國家亡在巳夕,不惟他放心不下,他知道所有的宮人們沒有誰能夠放心。可是內宮中規矩森嚴,別人都沒法得到消息,只有他常在皇帝身邊,有可能知道一些情況,所以不但乾清宮的人們都向他打聽,連坤甯宮中的人也是如此。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坐不安,躺不下,想來想去,決定親自來給皇帝送茶,看有沒有機會打聽一點消息。既然國家亡在旦夕,縱然受皇帝責備他也不怕。

  國家一亡,皇帝也罷,奴才也罷,反正要同歸於盡!

  曹化淳輕聲問道:“皇爺,已經來了大好消息,為何還要如此憂愁?”

  倘若在平日,崇禎會揮手使曹化淳退出,儘管他知道他的忠心,他也決不肯對他談一句心裡的話。然而亡國之禍到了眼前,崇禎對身邊人的態度也變了。

  他惱恨文武群臣都是混蛋,一定有不少人在等待向“流賊”投降,有的人在等待逃出城去。他痛恨平時每遇一事,朝臣們爭論不休,可是今天竟沒有一個人進宮來向他獻救急之策!他望一眼面容憔悴,眼睛含淚的魏宮人,心中歎道:

  “患難之際,倒只有面前的這個閹人還對朕懷著同往日一樣的忠心!”

  他深為曹化淳的忠心感動,幾乎要湧出熱淚,輕輕點頭,示意他走近一步。曹化淳走近一步,站在他的面前。

  崇禎又傷心地歎氣,低聲說道:“吳三桂雖然正在從邊地趕來京勤王,但怕是遠水不救近火。賊兵已到北京城下,必將猛攻不止。三大營已經潰散,北京靠數千大監與市民百姓守城,何濟於事!”

  曹化淳大膽地小聲問道:“滿朝文武難道就沒有一個肯為皇上盡忠報國的人?”

  崇禎搖頭不答,禁不住滾出熱淚。曹化淳此刻才更加明白亡國的慘禍確實已經臨頭,也落下眼淚,小聲哽咽說:

  “但願上天和祖宗眷佑,國家逢凶化吉。”

  正在這時,新承欽命任京營提督、總管守城諸事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進來。他先向曹化淳使個眼色,然後將崇禎給吳三桂的手詔放到禦案上,跪下奏道:

  “皇爺,如今各城門全被逆賊圍困,且有眾多賊騎在四郊巡邏,還聽說有眾多賊兵往通州前去,給吳三桂的手詔送不出去了。”

  崇禎大驚:“東直門和齊化門都包圍了?”

  “連外城的東便門和廣渠門也被逆賊的大軍包圍。奴婢去齊化門巡視,遇到本兵張縉彥,他將皇爺給吳三桂的手詔退還奴婢,帶回宮中。”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2

第06章 亡國之象

  崇禎臉色淒慘,默然片刻,然後問道:“崇禎二年,東虜進犯,來到北京近郊,何等危急。可是袁崇煥一接到勤王詔書,留下一部分人馬守寧遠,他自己率領滿桂、祖大壽等大將與兩三萬精兵,火速入關,日夜行軍,迅速來到京師,紮營于廣渠門外,使北京城轉危為安。以袁崇煥為例,吳三桂知道京師危急,他率領關寧騎兵,從邊地兩日夜可到朝陽門外,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駐紮城外與逆賊作戰,北京可以萬無一失。你想,吳三桂在兩天之內會來到麼?”

  提到袁崇煥,王承恩和曹化淳伏地不敢回答。近十年來,由於東事日壞,北京朝野中私下議論袁崇煥的人多了起來,都說袁崇煥是一位少有的人才,崇禎先聽了朝臣中的誹謗之言,枉殺了他,自毀長城。他知道皇上近幾年也從廠臣密奏朝野私下議論,心中反悔,但不肯承認自己錯殺了袁崇煥,所以一直無意對袁的冤案昭雪。

  再說,世人都知道護龍軍的龍辰和袁崇煥關係一向很好,如果袁崇煥還在督師遼東,說什麼護龍軍也不會無法無天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崇禎看見曹化淳俯首不語,問道:“你也聽說袁崇煥死得冤枉?”

  曹化淳叩頭說:“奴婢不敢妄言,風聞朝野間早已有此議論。吳三桂只是一員武將,論忠貞、論謀略,都不能同袁崇煥相比。皇上,眼下十余萬逆賊已把北京城四面合圍,吳三桂的救兵不會來了!”

  崇禎搖頭,流下眼淚,痛心地歎息一聲,命曹化淳站起來,問道:

  “城上的守禦情況,你可去察看了麼?”

  曹化淳哭著說道:“皇爺!事到如今,奴婢只好冒死實奏。城上太監只有三千人,老百姓和三大營的老弱殘兵上城的也不多,大概三個城垛才攤到一個人。守城百姓每天只發幾個製錢,只能買幾個燒餅充饑。城上很冷,大家又饑又冷,口出怨言,無心守城。”“逆賊今夜是否會攻城?倘若攻城,如何應付?”

  “逆賊遠來,今日陸續來到城下,將城包圍,尚在部署兵力。以奴婢忖度,逆賊要攻城是在明天。今夜可以平安無事,但須謹防城中有變。”

  崇禎問道:“城內派兵巡邏,查拿奸細,難道就沒有兵了?”

  “三大營的數千人在沙河禦敵,不戰而潰。留在城內的三大營雖然按冊尚有五六萬人,但是前兩天經戎政侍郎王家彥按冊點名,始知十之八九都是缺額,實有官兵人數不足五千。這不足五千官兵也是老弱無用之人,充數支餉罷了。王家彥同奴婢商議,從中挑出一千人上城,餘下的分在內外城輪班巡邏。向外城中巡邏彈壓,就靠這一些不管用的老弱殘兵。”

  崇禎明白吳三桂的救兵已經沒有指望,守城兵力空虛,亡國滅族的慘禍已經來到眼前,驀然出了一身冷汗,渾身戰慄,幾乎不能自持。但是他畢竟是一位秉性剛烈的皇帝,霎時過去,他恢復了常態,歎氣說:

  “土木之變,英宗皇爺陷敵。也先兵勢甚盛,挾英宗皇爺來到北京城下,認為北京唾手可得。那時國家何等危急,可是朝中有一個兵部尚書于謙,指揮京營迎敵,打退也光,使京城轉危為安。如今朕非亡•國之君,可是十七年來,滿朝文武泄泄遝遝,徒尚門戶之爭,無一忠心謀國之臣,倘若朝中有半個于謙,何至會有今日!”說畢,隨即痛哭。

  曹化淳又跪下說:“這是氣數,也是國運,請皇爺不必傷心。”

  崇禎哽咽說:“雖是國運,可是倘非諸臣誤朕,國運何竟至此!只說從天啟至今二十年中,國家何嘗沒有人才,沒有邊才。皆因朝廷上多是妨功害能之臣,蒙蔽主上,阻撓大計,陷害忠良,使人才不但往往不得其用,而且不得其死。從天啟朝的熊廷弼、孫承宗算起,到本朝的楊嗣昌等人,都是未展抱負就群起攻汗,使朝廷自毀長城,而有今日之禍。朕非亡•國之君,而遇亡國之事,死不瞑目!”

  說畢,又一陣淚如泉湧,掩面嗚咽。

  王承恩知道亡國慘禍已經臨頭,城陷只在一二日內,也忍不住伏地悲哭,卻不知拿什麼話安慰皇上。幾個乾清宮中較有頭面的太監都因為亡國慘禍已經來到眼前,十分關心曹化淳和皇上的談話,屏息立在窗外。這時聽見主奴二人一個坐在龍椅上,一個跪在地上,相對嗚咽,他們有的偷偷揩淚,有的輕輕走開,到別處哭出聲來。

  過了一陣,崇禎命王承恩起來,問道:“沒有辦法給吳三桂送去手詔,催他火速率騎兵來救京師?”

  王承恩猶豫片刻,躬身說道:“兵部已無辦法送出皇爺手詔,請容奴婢此刻再去同廠臣密商,厚給賞銀,無論如何,今夜派遣一個忠心敢死之人,縋出城去,前往永平和邊地方面,將皇上手詔送到吳三桂軍中。”

  崇禎明知他的手詔縱然能夠送出,也已經是緩不濟急。但是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決不肯放棄。他望著參政純,滾出眼淚,哽咽說道:

  “你趕快去吧!”

  自從得到李自成的大軍越過宣府消息以後,乾清宮每日中午和晚上都遵照崇禎諭旨,皇帝用膳時不再奏樂,菜肴減少到只剩下十幾樣,這叫做“撤樂減膳”。今日北京已經被圍,西直門和阜成門方面曾經有幾陣炮聲傳入大內,所以今日崇禎的晚膳更是食不下嚥。但是他擔心今夜李自成的人馬會開始猛烈攻城,他需要勉強吃點東西,保持體力,好應付緊急情況。

  宮中有兩位年老的太妃,曾撫育過幼年的崇禎。皇后為了不使她們受到驚駭,不許宮女和太監將李自成包圍北京的消息稟奏她們。按照往日習慣,每日皇上晚膳時候,這兩位太妃從各自的宮中派遣兩名宮女,共捧著兩個朱漆描龍食盒,每個食盒裝著兩樣皇上喜愛吃的精美小菜,送到乾清宮,以表示她們關心皇上飲食的心意。這兩位太妃住在相鄰的兩座宮院,所以每日兩宮的四個宮女總是相約一同將小菜送來。

  由於皇上欽諭“減膳”,今晚由禦膳房送來的菜肴不及平日的三分之一,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了。無奈崇禎只想著亡國滅族的慘禍已經臨頭,正如俗話所說的“愁腸百結”,不管什麼樣人間美饌,到口中都只有泥土滋味。當兩位太妃的食盒送來時,他照例從禦椅上站起來說道:“謝兩位太妃慈懷!”

  為設法使太妃們感到安慰,將送來的四樣小菜都嘗了半口,不覺滾出熱淚。四個送菜的宮女驀然一驚,相顧失色。曹化淳趕快向她們使個眼色,按照慣例,曹化淳命兩個侍膳的宮女將太妃們的小菜倒在別的蓋碗中,將原來的四個成窯瓷蓋碗放回食盒。魏清慧親自將四個宮女送出日精•門外,小聲叮囑:“請你們代我回奏兩位太妃:皇上今日食量很好;兩位太妃送來的四樣美味,皇上吃了大半,餘下的賜給都人們吃了。乾清宮的都人們叩謝兩位太妃的慈恩。”

  一個宮女問道:“王總管,賊兵圍城,吳三桂的救兵能夠來麼?”

  “聽說吳三桂的勤王兵前天已經過了永平,正在向北京前來。皇爺又下了手詔,催吳三桂火速趕到。兩位太妃可知道賊兵圍城麼?”

  “我們兩宮的都人和太監,奉了皇后娘娘懿旨,不許將賊兵圍城之事,在太妃們面前透露一絲風聲,所乙太妃們至今不知。”

  曹化淳含淚點頭,又問:“今日響了兩陣大炮,難道兩位太妃沒有聽見?”

  一宮女回答說:“兩位太妃正在下棋,吃了一驚,問是怎麼回事兒。我們正不知如何回奏,恰好坤甯宮的吳婉容姐姐奉皇后懿旨來向兩位太妃問安,說那是神機營在西城外舉行操演,試放火器。兩位太妃放了心,繼續下棋。”

  曹化淳哽咽說:“兩位太妃年近花甲,幾十年深居宮中,怎麼也不會料到國運會如此兇險!”

  一個宮女拉著魏清慧的手,用戰慄的悄聲問道:“王公公,萬一大事不好……”

  曹化淳說:“到那時,有志氣的都人跟我一起,寧死不能受辱!”

  崇禎皇帝草草地用了晚膳,漱了口,回到乾清宮背後的養德齋休息,等候太監和宮女們用膳後隨他去奉先殿哭拜祖宗神靈。他今天又聽見身邊的太監稟報:兩三天來宮女和太監們又在紛紛傳說,在深夜曾聽見太廟中巨大響聲,又似乎有腳步聲走出太廟。他還聽說,奉先殿連日來在深夜有恨恨的歎息聲,有時還傳出頓足聲。他很留心這一類不吉利的迷信消息,所以乾清宮的掌事太監和左右長隨,也常把這類消息向他稟奏。每次聽到太監的稟奏,都使他的心靈發生震撼。他雖然口中不言,但是有時在心中絕望地歎道:

  “這是亡國之象!亡國之象!”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2

第07章 草原對峙

  “將軍,這是那幫蒙古人送來的羊肉。”一名將尉提著一大塊羊肉走了過來,遞給了冉義。

  冉義接過羊肉,撕下一大塊放在嘴裡咀嚼著,肉入口雖然是滿是的羊膻味,不過確實是補充體力的好東西。這時候眾多兵漢們都在這蒙古草原打生打死,自然不會在口味上挑剔什麼。

  “傷兵們都安置好了麼?”冉義開口問道。

  “都安置好了,將軍,咱們這樣打下去是不是太艱苦了?”將尉開始向冉義輕微抱怨起來,護龍軍佔據遼東後這兩年擴充了大量兵力,這也就導致了新兵蛋•子開始在軍中多了起來,無形中就拉低了每支軍隊的戰鬥力。

  冉義呵呵一笑,道:“這點也算苦?以前某家跟王爺一起在聚風寨闖蕩的時候那才叫苦哇,大傢伙就天天指望著出去打家劫寨混下一頓飯。”

  將尉抿了抿嘴,他知道,王爺和一幫大將軍們當初開闢基業是多麼得困難,自己眼下吃的這點苦確實不算什麼。

  冉義歎息一聲,笑道:“你家是遼東的吧?”

  將尉應道:“是的,那年王爺入遼東,我就是那會兒入的軍。”

  “咱們在草原上再支撐著局面,拖住女真韃子,等王爺平定了大明,日後這女真韃子也就蹦達不了幾天了。”

  “將軍,末將可真是羡慕那些可以陪著王爺南下的袍澤,這得有多風光。”

  冉義不屑一笑:“他們怕是還羡慕我等可以在這蒙古草原上和女真韃子暢快廝殺呢,南下的話對上的還是那幫不堪一擊的農民軍,有個什麼意思。”

  大金國攝政王多爾袞親自領數旗八旗將士來到蒙古草原,企圖徹底擊潰由林丹汗兒子額哲所領導的察哈爾部,在這種攻勢面前,額哲再也撐不住,只能自己的新主子護龍軍求援。

  對於蒙古草原對大金重要牽制作用,龍辰是絕不會放棄的,即刻命冉義領一萬騎兵入草原幫助額哲的察哈爾部作戰。冉義進入草原後和八旗兵打了幾仗,雖說因為兵力有限和水土不服等原因,並沒有能夠取得什麼重大的戰果,但是已經將局面給穩定下來了。

  這其中應該也有八旗軍戰力下降了很多的原因,畢竟女真人少,前些年和護龍軍數場大戰下來,八旗軍幾乎折損了一半,為了補充兵力上的尷尬,皇太極時期就設立了漢人八旗和蒙人八旗,而福臨坐上汗位多爾袞攝政後直接放低了入旗的門檻,吸收了一大批滿洲境內的漢民入旗,以此來擴充兵力,並且快速地重建恢復八旗規模。

  老八旗將士之所以能夠那般強大,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女真人在這個時代過人的身體素質以及從黑水白地的惡劣自然氣候中磨礪出來的堅毅品格。而新收入的八旗兵並沒有這樣的體格和品格,這就導致了女真八旗雖說在規模上重新建立起來的,但是戰鬥力上卻下降了很多。

  相較八旗兵而言,有著一套完善而繫統的新兵訓練方式和流程的護龍軍則稍稍好一些,雖然因為快速擴並,新兵也多了,戰鬥力確實也下降了些,但這些新兵的戰鬥素養還是很高的,欠缺的無非是經驗罷了,只要拉著他們打上幾仗,絕對不會比護龍軍老卒差多少。

  這也是多爾袞親領兩萬大軍和諸路蒙古兵卻在冉義一萬騎兵和額哲的察哈爾部面前討不到什麼好的根本原因,今日的八旗將士已經不是昔日的八旗將士了。

  “女真韃子再也不是以前的女真韃子了。”冉義呢喃著。

  ……

  這一夜,崇禎做了一個夢。

  崇禎夢見他親自率領曹化淳等幾個親信太監,到奉先殿的偏殿中將幾個黑漆立櫃打開,果然找到了一個箱子,鎖得很牢,上有封條,蓋著“永樂皇帝之璽”。另外貼著一張紙條,上寫“不遇大變,不可輕啟”。

  他立刻命太監們將銅鎖砸開,從小箱中取出一個紙卷,展開一看,是畫著一位穿著龍袍的帝王,沒戴帽子,披頭散髮,懸樑自盡,樣子十分可怕。他一看畫像,忍不住大哭起來。如今被叫醒了,猶自感到害怕。

  不過崇禎只是沉重地長歎一聲。恰在這時,從玄武門上傳來五更的鼓聲。他聽了鼓聲,想了片刻,對侍婢吩咐:“叫別的都人也來,服侍朕趕快起床,按時到乾清宮前邊拜天!”

  崇禎皇帝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梳洗以後,換上了常朝服,在宮女和太監的簇擁中來到乾清宮的東暖閣,稍坐片刻,喝了宮女獻上的半杯香茶,然後到丹墀上拜天。

  每日黎明時皇帝拜天,照例不奏樂,只是丹墀上的仙鶴等古銅香爐全都點燃沉香,噴出來嫋嫋香煙。乾清宮的太監和宮女們一部分跪在丹墀兩邊,一部分跪在丹墀下邊。整個宮院中沒人敢隨便走動,沒人敢小聲言語,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一片肅穆。當崇禎在香煙氤氳的丹墀上向上天三跪九叩的時候,表面上同往日一樣虔敬,但是心情卻大不相同。自從他十七歲登極以來,不論春夏秋冬,他每日黎明都要拜天。如逢大風或下雨雪,不能在丹墀上拜,他就在乾清宮的正殿中拜。他認為天意合乎民心,敬天才能愛民,他立志要做一個中興大明的英明聖君,所以十七年來,他每日辛辛苦苦地治理國事,縱然晚上為著省閱文書,批答奏章,直到深夜就寢,但是照例黎明起床,第一件大事就是拜天。

  往日拜天,他或是默禱“剿賊”勝利,或是默禱“東虜”無警,總之都為著一個心願祈禱:國泰民安。

  從今年一月間李自成的大軍過河入晉以來,他在黎明拜天時的祝禱內容已經有了幾次變化:他先是默禱上天保佑,使太原能夠固守,阻止“流賊”東來;當太原失守之後,他默禱甯武和大同能夠固守,宣府能夠固守,居庸關能夠固守……到了李自成的大軍不但進入居庸關,而且毫無阻攔地越過昌平和沙河以後,他的心緒全亂了,默禱的唯一內容是吳三桂的數萬勤王鐵騎趕快來到,殺退“逆賊”,使北京轉危為安。

  今早,他一面虔敬地三跪九叩,一面禱告上蒼使吳三桂能夠在今日來到。拜天之後,他沒有馬上起身,在黃緞繡龍拜墊上繼續低著頭停了片刻,忽然想著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拜天了,心中一陣酸痛,暗暗流下熱淚。

  有幾位站得較近的老太監,想著皇上在這樣快要亡國的日子還不忘黎明拜天,又想著皇上十七年辛勤治國,競有今日,不禁悄悄流淚;那位乾清宮的掌事太監吳祥幾乎禁不住哽咽出聲。

  這是昨天下午的事,到了現在,即三月十八日的黎明,吳三桂的救兵沒有消息,亡國的大禍更近了。

  曹化淳走到了皇上背後,柔聲說道:

  “皇上,已經拜過了天,請到暖閣中休息吧!”

  崇禎好像沒有聽見,仍在心中默禱上天鑒憐他十七年敬天法祖,宵衣旰食,惟恐隕越,保佑他渡過目前難關。他還呼籲上天保佑吳三桂的人馬一路無阻,今日能趕來北京城外……

  曹化淳又一次柔聲說道:“皇爺連日寢食失常,今日還要應付不測大事,請趕快回暖閣休息吧!”

  崇禎一驚,想著曹化淳的話很有道理,便從拜墊上起來,走進暖閣休息。吃過了銀耳燕窩湯和兩樣點心,隨即有兩個宮女進來,一個用銀託盤捧來一杯溫茶,跪在他的面前,另外跪著一個宮女,用銀託盤捧著一個官窯粉彩仕女漱盂。崇禎用溫茶漱了口,吐進漱盂,然後向龍椅上一靠,深深地歎了口氣。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3

第08章 暖閣奏對(一)

  崇禎向禦案上望了一眼,禦案的右端堆放著許多軍情文書,都是在圍城以前送來的。他正在批閱文書,忽然得到稟報,知道李自成的人馬已經到了德勝門和西直門外,他大驚失色,投下朱筆,突然站起,在暖閣中不住仿徨,小聲叫道:“蒼天!蒼天!”

  現在他重新向未曾批閱的一堆文書上投了一眼,輕輕搖頭,又一次想著十七年的宵衣旰食都不能挽救國運,競然亡國,不禁一陣心酸,滾出熱淚,隨即在心中問道:

  “今日如何應付?如何應付啊?”

  一個太監進來,跪下說:“請皇帝用早膳!”

  崇禎正在想著今日李自成可能大舉攻城,可能城破,所以不但沒有聽見御前牌子請用早臘的話,甚至沒注意這個太監跪在他的面前。等太監第二次請他去用早膳,他才心中明白,搖頭說:

  “免了!”

  太監一驚,怕自己沒有聽清,正想再一次請皇上去正殿用膳,但見皇上心情極其煩躁地揮手說:

  “早膳免了,下去!”

  御前牌子不敢言語,叩頭退出。等候在乾清宮正殿門外的本宮掌事太監吳祥,知道皇上不肯用早膳,不覺在心中歎了口氣,正在沒有辦法。

  崇禎以前的幾代皇帝,很少臨朝聽政,甚至很少同群臣見面。崇禎登極以後,竭力矯正自明朝中葉以來導致“皇綱”不振的積弊,每日宵衣旰食,黎明即起,焚香拜天,然後上朝。像他這樣每日上朝的情形,歷朝少有,只是從李自成的大軍過了宣府以後,他為軍事緊急,許多問題需要他隨時處理,也需要隨時召見少數臣工密商,才將每日早朝的辦法停止,改為逢三六九日禦門聽政。今日不是三六九日,忽然決定上朝,前一日並未傳諭,群臣如何能夠趕來?

  當崇禎乘輦離開乾清宮不遠,到了建極殿時候,忽然想到自己錯了。他後悔自己的“方寸已亂”,在心中歎道:“難道這也是亡國之象?”

  但是午門上的鐘聲已經響過一陣,要取消上朝已經晚了。他轉念一想,在目前這樣時候,縱然在平臺只看見幾個臣工也是好的,也許會有人想出應急辦法,今天倘若吳三桂的救兵不到,“逆賊”破城,這就是他最後一次禦門聽政了。

  一陣傷心,使他幾乎痛哭。但是平臺的丹墀上靜鞭已響,他也在右後門的裡邊落輦了。

  平日常朝,雖然不設鹵簿,也不奏樂,但是在丹墀上有鴻臚寺官員和負責糾正朝儀的禦史,還有一大批錦衣力士在丹墀旁肅立侍候。至於十三道禦史和六科結事中,都是天子近臣:稱為“言官”,都必須提前來到。

  今天,崇禎突然決定臨朝,午門上的鐘聲雖然敲響一陣,但分散住在東西城和北城的官員們多數沒有聽見,少數聽見鐘聲的也不能趕到。錦衣衛衙門雖然較近,但錦衣衛使吳孟明藉口守東直門,正在王承恩的公館裡密商他們自己的今後“大事”,錦衣力士等都奉命分班在皇城各處巡邏。十七年來,崇禎每次常朝,從來沒有像這般朝儀失常,冷冷清清,只有少數太監侍候,而跪在平臺上接駕的只有二位大臣:一是都察院左鄰禦史李邦華,二是兵部情郎協理戎政大臣(又稱戎政侍郎)王家彥。

  李邦華今年七十一歲,白須如銀,飄在胸前,王家彥今年五十七歲。崇禎看見離禦案幾尺外只跪著兩個老臣,除這兩位老臣外,便只有十幾個從乾清宮隨駕來侍候的內臣,顯得宮院中空空蕩蕩,不覺落下眼淚。在往日,舉行大朝會的熱鬧和隆重場面不用提了,就以平時常朝來說,一般也有一兩百人,按部就班,在面前跪一大片。他不考慮今天是臨時鳴鐘上朝,所以沒有多的朝臣前來,他只想著同往日的常朝情況相比,在心中傷心地歎息說:

  “唉!亡國之象!”

  他沒法忍受這種不成體統的現象,突然吩咐“退朝”,使左右的太監們和跪在面前的兩位大臣吃了一驚。大家的思想上還沒有轉過彎兒,崇禎已經站起來向後走去。但是剛剛上輦,他就後悔不該突然退朝回宮,心思竟然如此慌亂!

  他想著王家彥是戎政(兵部)侍郎,職掌守城之責,如今趕來上朝,必有緊要事情陳奏。他應該在平臺上當面問明城上守禦情況,可是他因為不忍看見上朝時“亡國之象”,什麼話也不問就退朝了!他又想到須鬢如銀的李邦華是四朝老臣,平生有學問、有操守,剛正不阿,為舉朝臣僚所推重;接著想到本月初四日,李邦華同工部尚書兼東宮大學士范景文都建議護送太子去南京。

  這是個很好的建議,只因當時有言官反對,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此計未被採納,可恨!可恨!另外的朝臣建議他自己遷往南京,也未採納,因循至今,後悔無及!這兩件爭議,如今像閃電般地出現在他的心頭。難道李邦華今日又有什麼新的建議不成?

  “傳諭李邦華、王家彥到乾清門等候召對!”崇禎向吳祥吩咐一句,聲音中帶著哽咽。

  崇禎回到乾清宮東暖閣坐下,等待著李邦華和王家彥來到。他在心裡恨恨地說:“往日,大小臣工,這個請求召對,那個請求召對,為何自從北京被圍以來,國家將亡,反而沒有人請求召對?往日,不但從各地每日送來許多文書,而且京城大小臣工,每日也有許多奏本,可是三天來竟無一封奏本,無人為救此危亡之局獻一策,建一議!可恨!可恨!”

  剛想到這裡,一個侍婢輕輕地掀簾進來,用永樂年間果園廠製造的雕漆龍鳳託盤捧來了一杯香茶。他跪到崇禎面前,說道:“請皇爺用茶!”

  崇禎正在等待李邦華和王家彥來到,同時又奇怪提督京營的心腹太監王承恩何以不見影兒,心緒紛亂如麻,突然向侍婢問道:“城上有什麼消息?”

  崇禎猛然清醒,才注意是跪在面前的只是一個侍婢。他命那人將茶杯放在御座旁邊的茶几上,又命她退去。

  這時他忽然看見禦案上放著一個四方漆盒,上有四個恭楷金字“東宮仿書”。他向身旁的人問道:

  “太子的仿書又送來了?”

  旁人回答說:“是的,皇爺,剛才鐘粹宮的一個宮人將太子近幾天的仿書送來了。奴婢告她說皇上怕沒有工夫為太子判仿,叫她帶回去,等局勢平定以後,再將仿書送來不遲。她說這是皇爺定的規矩,將傷書盒子交給奴婢就走了。”

  “唉,此是何時,尚講此不急之務!”

  崇禎的話剛剛落音,吳祥進來,躬身稟奏:“李邦華和王家彥已經來到乾清門,候旨召見。”

  崇禎說道:“叫他們趕快進來!”

  吳祥恭敬退出。侍婢們趕快跟著退出了。隨即在正殿的丹墀上有一個尖尖的聲音傳呼:

  “左都禦史李邦華與協理戎政侍郎王家彥速進東暖閣召對!”
嚴羊 發表於 2019-2-25 09:54

第09章 暖閣奏對(二)

  過了片刻,一個太監掀開簾子,李邦華在前,王家彥在後,進入裡問暖閣,在崇禎的面前叩頭。崇禎問道:

  “王家彥,城上守禦如何?逆賊有何動靜?”

  王家彥奏道:“陛下,城上兵力單薄,眾心已散。前日在沙河和土城關外防守的三大營兵遇敵即潰,一部分降了敵人,如今在西直門和阜成門外攻城的多是三大營的降兵,真正賊兵反而在後邊休息。三大營降兵同守城的軍民不斷說話,稱說逆賊兵力如何強大,包圍北京的有二十萬精兵,隨時可以破城,勸城上人識時務,早一點開門投降,免遭屠戮。城上人聽了他們的說話,眾心更加瓦解。”

  “為何不嚴令禁止城上城下說話?”

  王家彥痛心地說:“陛下!自從逆賊來到城下,城上人心瓦解,還說什麼令行禁止!微臣身為兵部侍郎兼協理戎政大臣,分守安定門,從十六日到昨日上午,竟不能登城巡視,幾次登城,都被守城內臣擋回;張縉彥是兵部尚書,為朝廷樞密重臣,值大敵圍城之日,竟然亦不能登城視察。自古以來,無此怪事!”

  王家彥說不下去,伏地泣不成聲。李邦華也默默流淚,悔恨自己一生空有剛正敢言之名,卻對南遷之議不敢有堅決主張,遂有今日之禍。崇禎見兩位大臣哭,也不禁流淚,恨恨地說:

  “內臣本是皇家的家奴,不料竟然對守城事如此兒戲!”

  王家彥接著說:“臣幾次不能登城,只好回至戎政府抱頭痛哭。戎政府的官員們認為這是亡國之象,看見臣哭,大家也哭。前日下午,臣去兵部衙門找張縉彥商議,張縉彥也正在束手無計。我們商量之後,當時由張縉彥將此情況具疏,緊急陳奏。幸蒙陛下立即下一手敕:“張縉彥登城視察,內臣不得阻撓”。

  “從十六日下午申時以後,本兵始獲登城,微臣亦隨同縉彥登城。局勢如此,臣為社稷憂!蒙陛下恩眷,命臣協理戎政。臣奉命於危難之際,縱然決心以一死報陛下,但恨死不蔽辜!”說畢又哭。

  崇禎看了李邦華一眼,想著還有重要話要同他密談,揮淚向家彥問道:

  “卿自入仕以來,已是三朝老臣,如今是第二次為北京守城事鞠躬盡瘁,君臣患難與共。”

  王家彥聽到皇上的這一句話,禁不住痛哭失聲。崇禎也哭了。李邦華流著淚插言說:“國家到此地步,文武百官都不能辭其咎。老臣當言不言,深負陛下,死有餘辜!”

  崇禎對李邦華的這兩句話的真正含義不很清楚,顧不得去想,又接著對王家彥說道:

  “朕清楚記得,十五年冬天,你由太僕寺卿剛升任戶部侍郎,忽然邊事告急,特授你為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你拜命之日,即從正陽門開始,沿城頭騎馬巡視了內城九門;第二天又從西便門開始,巡視了外城七門,你察看內外城一萬九千多個垛口,整頓了一切守禦器具,使京師的防務壁壘一新。你曾經在雪夜中不帶一人,步上城頭,自己提一燈籠,巡視一些要緊地方。城上官兵和百姓丁壯,誰也不知道你是兵部侍郎。第二天,你該獎勵的獎勵,該處罰的處罰,將士們無不驚服。家彥,朕雖深居九重,日理萬機,可是你如何治事勤謹,朕全知道!”

  崇禎又接著說:“不久,東虜進犯京畿,京師戒嚴。卿受命分守阜成門,又移守安定門。自前年閏十一月至去年五月,前後七個月,卿躬冒寒暑,鼓勵將士各用所長。狂虜退出長城之後,朕賜宴午門外,晉封你為太子太保,世襲錦衣指揮。卿一再謙退,上表力辭。朕不得已答應卿的請求,只加卿一級,襲正千戶三世。今年開春以後,廷推卿為戶部尚書,朕向內閣批示說:‘王家彥勤勞王事,且清慎不愛錢,理財最好,宜任戶部尚書。但目前逆賊已渡河入晉,軍情吃緊。王家彥在戎政上已有經驗,臨敵不便更易,應繼續留在京營!'”

  “家彥,卿是朕的股肱之臣。事到如今,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辦法麼?”

  王家彥哽咽說:“皇上,人心已散,臣力已竭,臣惟有以一死報陛下知遇之恩!”

  崇禎又一次陷於絕望,嗚咽出聲。王家彥也嗚咽不止。李邦華雖然不哭,卻是不斷流淚,在心中又暗暗悔恨自己沒有對南遷事作有力主張。君臣們相對哭了一陣,崇禎對王家彥說道:

  “卿速去城上巡視,盡力防守,以待吳三桂的救兵趕來!”

  王家彥叩頭,站起身來,揮淚退出暖閣。

  王家彥退出以後,崇禎望著李邦華說道:

  “先生平身。賜坐!”

  一個站在窗外侍候的太監,立即進來,在崇禎的斜對面擺好一把椅子。李邦華躬身謝恩,然後側身落座,等待皇上問話。

  崇禎對待李邦華這樣有學問、有操守的老臣一向尊重,照例稱先生而不呼名。但是他明白,如今京師被圍,戎馬倥傯,不是從容論道時候,李邦華年事已高,縱有四朝老臣威望,對挽救大局也無濟於事。崇禎心中難過,歎一口氣,隨便問道:

  “先生,今日朕因心中已亂,臨時上朝,文武百官事前都不知道。先生已是古稀之年,如何趕來上朝?不知有何重要陳奏?”

  李邦華在椅子上欠身說道:“啟奏陛下,自十六日賊越過昌平以後,老臣知大事已不可為,即移住文丞相祠,不再回家,決意到逆賊破城之日,臣即自縊于文丞相之側。兩天來。”

  崇禎的心頭猛一震動,揮手使邦華不要說下去。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一個凶夢,想到自己也要自縊,不禁掩面嗚咽。李邦華見皇上哭,自己也哭,同時悔恨自己身為大臣對來到眼前的“天崩地拆”之禍負有罪責。崇禎不知道李邦華的悔恨心清,嗚咽片刻之後,揩淚問道:

  “先生剛才說到‘兩天來’,兩天來怎麼了?”

  “老臣兩天來每至五更,命僕人牽馬,到東華門外,再從紫禁城外來到闕左門外下馬,進闕左門來到午門之外,瞭望一陣,然後回去。臣以為再無見君之日了,在死前多望望午門也是為臣的一片愚忠。不料今日來到午門前邊,聽見鐘聲,恰逢陛下禦門上朝,使老臣有幸再睹天顏。”

  崇禎又感動又深有感慨地說:“倘若大臣每都似先生居官清正,忠心耿耿,國事何能壞到今日地步!”

  李邦華突然離開椅子,跪下叩頭,顫聲說道:“陛下!國家到此地步,老臣死不蔽辜!”

  崇禎猛然一驚,愣了片刻,問道:

  “先生何出此言?”

  “臣有誤君誤國之罪。”

  “先生何事誤國?”

  “此事陛下不知,但臣心中明白,如今後悔已無及矣!”

  崇禎聽出來李邦華的話中含有很深的痛悔意思,但是他一時尚不明白,一邊胡亂猜想,一邊叫邦華坐下說話。等都華重新叩頭起身,坐下以後,崇禎問道:

  “先生所指何事?”

  李邦華欠身說:“正月初,賊方渡河入晉,太原尚未失陷,然全晉空虛,京師守禦亦弱,識者已知京師將不能堅守。李明睿建議陛下乘敵兵尚遠,迅速駕車南京,然後憑藉江南財賦與兵源,整軍經武,對逆喊大張撻伐,先定楚、豫,次第掃蕩陝、晉,此是謀國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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