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異術] 陰倌法醫 作者:天工匠人 (連載中)

   
吟雙 2019-2-19 14:38:3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39 861885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42
第十五章 禍害


身旁的座位上,桑嵐正朝著我笑,她的上半邊臉,依然是正常模樣,但眉眼向下,卻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一樣,只有一層皺巴巴焦黑萎縮的肌肉貼在面骨上。鼻子燒的沒了鼻樑,就只剩兩個黑乎乎的孔洞,下巴更是連骨頭都露出來了!

我只覺得渾身血都涼了,不顧一切的扭身想逃下車,猛然間卻被一隻手搭住了肩膀。

與此同時,就聽耳邊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徐禍,醒醒。」

我猛一哆嗦,從座椅里挺身起來,卻見桑嵐正面無表情的冷眼看著我。

見她樣子並沒有改變,我才醒悟過來,剛才見到的驚悚一幕,原來只是做夢。

「到了?」我恍然的問。

使勁搓了把臉,抬眼往前看,計程車確然停在董家莊村口,駕駛座上卻沒人。

「司機呢?」我問桑嵐。

「他說肚子不舒服,去找廁所方便了。車錢我付過了,下車吧。」桑嵐說了一句,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肚子不舒服?

我狐疑的看向駕駛台,車熄了火,鑰匙也不在。

「真是在做夢……」

我甩了甩頭,推開車門下了車。

見桑嵐徑自往村裡走,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12點21分。

已經是午時了,都怪那個話嘮司機,凈他媽墨跡了。不過還好,沒有晚太多。

都到了地方,我也不知道該跟桑嵐再說什麼,索性默默的跟在她後邊往前走。

走到村子中間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我本能的停住腳步,轉過身往回看,就見身後十幾米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多了一個穿黑衣服的小孩兒。

那小孩兒看身高最多也就五六歲,全身上下一身黑,就那麼背對著我,站在路中間低著頭、聳著肩膀咯咯咯的笑。

「你是誰家的孩子?」我下意識的看向右手,鬼手並沒有反應。

但我還是把手伸進背包,攥住了一把竹刀。

雖然鬼手沒感應,可眼下是寒冬臘月,誰家的孩子會只穿一身單衣,而且還是黑色的?

老獨讓我務必在午時前把桑嵐帶來,難道說因為來的晚了,糾纏桑嵐的邪物覺醒過來,現身了?

小孩兒像是沒聽到我說話,還站在那兒怪笑。

我有些猶豫起來,要說這小孩兒沒古怪,鬼都不信。

可是一來我沒有對付此類邪事的經驗,再則老獨交代過,讓我到了董家莊就立刻將桑嵐帶回家,期間千萬不能耽擱。

回過頭,見桑嵐像是沒覺出有異象,已經走出一段距離。我咬著牙點點頭,心說不管這小孩兒是什麼東西,還是先聽老獨的,把桑嵐帶回去再說。

有了決定,剛要轉身走,猛然間,那個小孩兒一下轉過了身。

看清他的模樣,我著實被嚇得不輕。

這孩子小臉慘白,嘴巴像狗一樣往前凸,上下嘴皮子像是不夠長,一嘴參差不齊的黃牙大半都呲在嘴外邊。

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眼珠居然是黃褐色的,黑眼仁只有米粒那麼大!

黑衣小孩兒沖我呲牙一笑,扭身飛快的跑進了旁邊的一個院子。

我本來想先和老獨他們會合,見狀立刻亂了陣腳。

那是三爺爺的家!這鬼東西眼神邪魅,分明是沒安好心!

我顧不上再管別的,拔腿跑了過去。

到了跟前,見院門並沒上鎖,敞開著一道縫。

伸手推門,院門並沒應手而開,而像是裡頭被什麼東西擋著,隨著我推門的動作,來回忽閃了兩下。

我來不及多想,抬腳猛地踹在門上。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卻又聽到門后「噗」一聲響,像是有什麼重物落在了地上。

我身子莫名一顫,掏出竹刀,屏住呼吸,側著身走了進去。

看到門后的一幕,我一下僵住了。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脖子里還套著一截斷了的麻繩……這老人赫然就是三爺爺!

不等我從震驚中緩醒,「吱哇」一聲,院門緩慢的合攏。

順著聲音下意識的抬起頭,眼前的一幕,讓我整個人都快要炸開了。

門后……門頭上竟然還吊著一大一小兩具死屍。

這兩人我都認得,一個是三爺的兒媳,一個是他的小孫子!

「我艹你祖宗……」

我歇斯底里的罵著,緊握著竹刀,紅著眼睛,屋裡屋外到處尋找剛才跑進來的黑衣小孩兒,卻怎麼都找不到它的蹤影。

「出來!出來!」我跑到院中,瘋狂的喊著。

「徐福安……」

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我身子猛一綳,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三爺昏黃的眼珠竟然緩慢的動了動,艱難的沖我抬了抬手。

「三爺爺!」

我急忙跑過去,雙膝一曲,跪倒跟前將他上身抱了起來,「沒事……沒事的,你撐著,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三爺爺竟猛一瞪眼,猛一抬手指著我的臉,像是喉嚨里卡著痰似的,艱難的說道:「你……你這個大禍害,為什麼……為什麼要回來……你害了我們……」

說到後來,三爺竟五指彎曲,像是想掐住我的脖子,手卻僵在了我臉前,「你……你害了我們全村的人!!」

「我沒有……」

「我不是禍害……」

「我……我沒想害誰,我只想好好活著……」

眼看著三爺爺瞳孔渙散,我把他放倒在地,踉蹌著站了起來。

『大禍害……你害了我們……害了全村的人……』

全村的人?

我瞳孔驟然一縮,幾乎是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衝出門,胡亂往回跑了幾步,奮力用肩膀撞開了另一家的大門……

一連幾家,全都是一樣。每一家的大門後頭,都吊著死屍!

「你害了全村的人!」

三爺的話索繞耳畔……大腦極度混亂間,我想到了兩個字——屠村!

我曾因為一時意氣,任憑亶鬼屠戮那個買賣人口的山村。

難道,這是報應?

不應該……不應該啊!

那個村子沒有好人……只有絕望。

董家莊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熟知這裡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就算是報應,為什麼要牽連他們?

不,不是報應。

是桑嵐!

是她打電話給我,我才接下『最後一單生意』。

她讓我在陰倌的路上越走越遠……

她拿走了我十幾年的陽壽……

現在,又是因為她,害我沒了家園……

桑嵐!

再次從門頭上摘下又一具屍體,我掏出別在腰間的竹刀,狠狠甩在地上。

摘下背包,把所有竹刀全都扔了。

什麼他媽的反噬,都去他媽的!

看到包里的一抹月白,我慘然一笑,緩緩脫下了身上的衣服。

徐榮華,我所謂的父親,他不是說,穿這身死人衣服,鬼魅邪祟都會怕我三分嘛。

好,那就讓他們怕!

繫好領口最後一粒盤扣,我用力揮手,從上到下撣了一下月白長衫。右手伸進包里,將陰陽刀反扣手中,緩緩拿了出來……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50
第十六章 新姑爺


要說之前我還有幾分對於『仙家』的畏懼,在目睹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村民慘死後,心裡就只剩下滿滿的恨意。

我手裡攥著刀,咬著牙往家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門口有個人正彎著腰撅著屁股,在扒著門縫往裡看。

走近一看,這人居然是拉我和桑嵐來的那個出租司機。

「這麼多人死,你怎麼不死!」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詛咒道。

司機明顯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向我,身子又是猛地一哆嗦。

「兄……兄弟,你……你回來了。」司機有些惶然的打量著我說。

見我陰著臉不說話,他勉強一笑,結結巴巴道:「你要是早說你……你們趕著辦喜事,我……我就算闖紅燈,也不能讓你們誤了時辰,你說對不?」

辦喜事?

可能是看見活人的緣故,我竟從悲痛中清醒了些。

司機看著我,眼珠轉了轉,臉上的驚懼居然很快消散,竟直起腰,一手掐腰,一隻手點了點我,笑著說: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唉,還是年輕氣盛啊。你說說,結婚是大事,就算要簡辦,那怎麼也得事先安排安排嘛。你倒好,直接領著新娘子打車。兄弟,要我說,人家姑娘真不錯。人漂亮,也不嫌棄你家……」

他朝院門瞟了一眼,明顯是故意收住說了半截的話頭,轉了話鋒接著說道:「你要事先說明今兒你們結婚,我怎麼不能開快點呢?你也是,脾氣忒大,小兩口賭氣,怎麼還半道下車了呢?

嘿嘿,剛才我還想呢,兄弟你雖然不是城裡人,可一看就知道你受過高等教育,絕不會那麼不懂事。我剛才跟自己打賭,賭你琢磨過味兒來以後,準保得再打輛車,屁顛屁顛的趕過來。

不是我說你,你應該經常上網吧?應該知道,城裡娶媳婦,那彩禮、那規格是怎麼樣的吧?你見過誰家接新娘子打出租的?人家姑娘是真沒的說,百里挑一啊!你倒好,就為了鬥氣,居然半道下車……人家姑娘是不跟你一般見識,硬是要我把她送來。聽我一句,人家對你絕對是真愛!」

說到後來,唾沫星子橫飛,已然是擺出老大哥的姿態,一副教訓的口吻。

我本來滿心戾氣,聽他說前頭的時候,就差點沒忍住,給他肥胖的肚皮上來一刀子。可聽他蹬鼻子上臉,順桿爬的再三轉變口氣……我感覺就像是被人往臉上潑了一捧冰水似的,竟恢復了大半的理智。

桑嵐說司機肚子不舒服,收了車錢,跑到村子里來借廁所方便。

可聽司機說的,卻似乎不是那麼個情況。

聽他意思,我竟是半道因為和桑嵐鬥氣下了車,隨後才趕來的。而且……他話里話外都認定我來這兒是辦喜事結婚的……

我垂下眼皮,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眼皮頓時猛地一跳。

我強壓下波動的情緒,朝著司機問道:「人送到了?你怎麼還跟著跑我家來了?」

司機眼神有些閃爍不定,但很快就回答道:「嘖,我這不是看人家姑娘帶著氣下的車,我怕她想不開,所以才好心跟過來看著她嘛。」

「我愛人沒事吧?」雖然明知道他說的不盡不實,我還是沒點破。

司機掐著腰,瞪了我一眼,癟著嘴搖了搖頭,「我可是一路護送她到這兒,看著她進去的。你們家裡頭那麼多人看著,她還能有什麼事?」

我剛才是真的氣血上頭,失去了理智。這會兒腦子越發清明,斜眼看向院門,眉頭縮了縮。

「院里都有誰啊?」我放低聲音問。

「嘖!」司機一揚頭,斜著眼又往我身上看了看,撇著大嘴說:「家裡有什麼人你不知道?還在氣我在車上的時候沒勸好你們是不是?靠,老弟,不是我說,與其把怨氣撒在別人身上,不如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說句不中聽的話,就你家這條件,我要是有閨女,就絕不能讓她跟你!你特麼倒好,就因為屁大點事,說下車就下車,把媳婦兒撇下不管?她要真是也氣性那麼大,讓我調頭回去,說真的,我可保不齊還就真把人送回去了哈!」

我點點頭,心說你是真能白話,裡外里都是你上嘴皮子碰下嘴皮。

人心可怖,比鬼當誅……

行吧,甭管你轉的什麼心思,甭管你怎麼來的,你要是能管住嘴別瞎嗶嗶也摻和不進來。

既然來都來了……

「大哥,來都來了,跟著進去熱鬧熱鬧吧。」我呲牙笑道。

司機摸了摸滿是黑頭的胖鼻頭,「我下午還得拉活呢……」

「當我包你車。」我打斷他道。

「包車的話,一天得……」

「全包,一千二,油費、過路費單算。」

波波頭那回,我客串過幾天出租司機,還算是了解行情。

司機一見我這麼『爽快』,頓時喜笑顏開,搭著我肩膀連連誇我是青年才俊。

他卻不知道,此時我雖然想明了一些事,一半心思卻還沉浸在屠村帶來的陰影當中……

司機白話了一陣,斜眼問我:「兄弟,不,新郎官,你恕我冒昧哈,我多嘴問一句。看裡頭的布置和架勢,你們這是預備的中式古典婚禮吧?就是拜堂成親?就算是按中式的辦,你不得是長衫馬褂斜挎大紅花嘛,你這一身白……」

他把一根手指舉在我身前,上下划拉了一下,「嘿嘿,中西合併?也不是這麼個合併法吧?標新立異?」

我對這傢伙全無好感,這會兒經過心思劇烈波動,更是有種以前從未有過的,近乎扭曲的心態。

我點頭笑道:「對,就是中西合璧!不是說……要想俏一身『孝』嘛。」

「成成成,哥哥我是趕不上時代咯。」

司機臉上帶著笑,卻是語帶嘲諷。同時拇指搓著食指中指,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他剛要說什麼,院子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是新姑爺到家了嗎?」

緊跟著,原本緊閉的院門,『吱哇』一聲,敞開了!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52
第十七章 拜堂成親


看到院子里的情形,我著實驚呆了。

從外頭看,我家的院子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樣,都死寂沉沉的。

可院門一敞開,周圍竟立刻變得喧囂起來。

開門的,是一個鬢角插著一朵小花,穿著一身中式粉紅褲褂的半大老太太,十足和電視電影里的媒婆一個打扮。

不怎大的院子裡頭,橫拉彩帶門頭掛紅,鋪開好幾張大圓桌。七八個穿著中式傳統服裝,塗紅抹綠的青年男女正穿梭其間,布置收拾。

「喲,姑爺來了,趕緊的,進內堂行禮吧!」媒婆沖我一揚手絹,嘿嘿笑著轉身向正屋走去。

「姑爺?」司機看向我,眼珠來回快速的轉動兩下,像是想說什麼。

突然,他的身子沒來由的猛然一顫,跟著扭了扭脖子,再次轉眼看向我,呲牙一笑:「原來是新姑爺上門啊?我特麼倒是弄劈叉了!這麼大場面……嘖嘖……徐禍禍,你真有福氣啊。」

我本來還在愣怔,聞言猛然轉眼看向他。

「你看我幹嘛?」司機側著身子橫跨一步,斜眼瞅著我說:「你的福氣,我可不敢沾染。別看我,看你自個兒媳婦去。」

「你……」我一時語結。

司機卻是快速豎起食指,擋在嘴邊,「噓……」

見他沖我眨眼,我本來還像是搭著失控直升機的心思,忽的落定了大半。

我仍帶著戒備,比起剛才,卻是大感輕鬆。雙手捏起長衫前襟撣了撣,目視正屋道:「坑我的人太多了,你總不會坑我吧?」

司機呵呵一笑:「一世人,三兄弟,我坑你個毛啊。」

我又斜了他一眼,垂眼看向右手。

「別看了,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能看出來的話,那才出鬼了!」司機翻著白眼說道。

「你……」

我再次語結,眼珠轉了兩轉,沒繼續說下去,右手一抬,將一直緊扣的陰陽刀收進了袖管里。

「行了!先行禮!」正屋裡忽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人聲音。

原本還在各自布置的古裝男女,聞言像是收到號令,同時轉過身,急匆匆走進了正屋。

緊跟著,屋裡傳出先前開門時,那個『媒婆』的聲音:

「新姑爺進門,叩拜免了。趕緊進來行禮吧!」

我看向身旁的出租司機,見他低著頭嘴角帶笑,先前還剩在心裡的半拉悲傷又去了四成,不輕不重的一撣長衫,邁步向前走去。

我家是老院老屋,時值正午,又是響晴天,光線反差,在外頭基本看不出屋中狀況。

可一隻腳剛邁進門檻,原本昏暗的屋子裡,立刻被突然亮起的橘紅色照亮起來。

定神一看,我不禁啞然。

老屋原來的陳設布置還在,卻多了幾分炫紅彩掛。

正門靠牆的條案上,姥爺的遺像還在,上香的香爐卻是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正對條案的當門桌子上,擺滿一桌雞鴨魚肉俱全的酒席。

然而條案的兩頭,卻又各架著一盞燭台,上面分別插著一支點燃的紅蠟燭!

如果說這一切還都不算太詭異,那麼,最最讓我縮肺抽氣的,就是當門桌子兩邊的椅子上,各自盤坐著一尊石像!

兩尊石像如真人大小,看模樣,是一男一女。

四尺高,底座正和椅子差不多,就那麼盤踞在左右兩邊。

司機跟著我進來,只看了一眼,立刻抬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然而,不等他開口,帶我們進來的那個媒婆就猛地把手絹甩到肩后,同時扯著公鴨母雞的嗓子尖聲道:

「新姑爺到!新娘子出來拜堂了!」

話音剛落,就見原先我住的那間屋子裡,一個身穿大紅喜袍,頭上頂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一個穿粉紅衫子的小丫鬟牽著彩帶引了出來。

「這種場面我是應付不了,交給你們了。」跟在我身後的司機突然低聲說了一句。

緊跟著就往後退了三大步。

我愕然回頭,肩頭卻被人拍了一下。回過臉,就見新娘子在丫鬟的牽引下來到跟前,一隻手搭著我的肩膀,頭臉卻是隱藏在蓋頭下,沖我點了點頭。

我正不知所措,耳畔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和她拜堂!」

「什麼?」我下意識的茫然問道。

回答我的卻是另一個同樣蒼老的聲音:「聽話,跟她拜堂!」

「我……」

我肺都快炸了。

這聲音,分明是老丁和張安德!

他回來了……

他們也回來了?

「別聽他們的!」

出租司機像是詐屍似的向前一步,搭著我肩膀,垂著眼皮低聲道:「兄弟,走自己的路,別管他們。」

「好!」

聽他一說,我基本沒過腦子,一把拉過靠近我的紅蓋頭新娘,摒了摒氣,說:

「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桑嵐,我懂……懂你……懂咱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對你的影響。我現在腦子很亂,可我知道,愛一個人,不是鬧著玩……」

我猛吸了口氣,呲了呲牙,繼續大聲說道:「桑嵐,對不起,我為以前我所有對你的錯誤暗示道歉……我就喜歡徐潔,沒她……沒她我活不了!」

『桑嵐』肩膀抖動了兩下,猛地轉向我,面上仍覆蓋著紅蓋頭。

我想揭開,可一想到那次誤揭蓋頭,弄的兩人關係不清不楚,愣是把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新娘低沉沙啞的說道。

「你要是不提殺我……」我猛地咧嘴一笑,「你暴露了!」

「呵呵……」

「別呵呵了,這一切根本就是你營造的幻象。」我摳著手指頭說道:「你根本不是桑嵐,也不是別的人,你是你,你沒法子左右別人的感情。」

對方一窒,跟著卻道:「真當我好……?」

「什麼?」我猛一怔。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對方道,「我們之間的糾纏,只有到了……」

「什麼叫『了』?」

我喃喃問了一句,拱了拱腮幫子,抬眼道:「你不是我愛的人,你根本沒給我半點好感。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怎麼樣,你騙不了我。」

「你,根本不是桑嵐!」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54
第十八章 花皮引路


心中打定主意,臉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偷偷把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攥在了手裡。

見新娘子弓身下拜,我也跟著彎下腰,眼睛卻死盯著桑嵐的父親。

「喵嗷……」

正當我伺機而動的時候,後方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貓叫。

桑嵐的父母臉色同時變了變,抬頭朝著門口看去。

見機不可失,我手腕一翻,亮出刀子,猛地向前一躥,將小刀刺進了桑嵐父親的心口。

陰陽刀直沒至柄,我心卻猛地一沉。

刀刺進去了不假,可感覺根本不像是刺在人身上,而像是泥牛入海,沒有應有的阻力。

而且,刀刺下去以後,桑嵐的『父親』表情凝固,人卻沒有動。

「殺人啦……」

隨著媒婆尖聲怪叫,我就覺得一股子惡臭從『桑嵐父親』身上發出。

臭氣撲鼻而來,我被熏得腦仁發疼,連忙抽刀後退。

這時再看,『桑嵐父親』竟已然變成了一尊坐在椅子里的泥人!

泥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卻是工藝拙劣,只大概有個人模樣,就像是匆忙間胡亂捏造的一樣。

這時,喜堂內已然混亂不堪,那些古裝的年輕男女連同媒婆,全都大呼小叫的四散逃竄。

最古怪的是,其中除了媒婆發出的是人的喊叫,其他人發出的,竟都是老鼠等動物般的叫聲。

我回過神來,顧不上管其他人,轉眼看向董亞茹,赫然發現,她竟也變成了泥塑。

「艹你媽的!還真是把老子當白痴糊弄了!」我惱火的罵道,卻被越發強烈的臭味熏得趕忙捂住了口鼻。

一隻手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喊我快走,卻是那個出租司機。

屋裡實在臭的待不住人,我只好轉身想向外跑。

跑出一步,就聽身後有人說:「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臭啊?」

回過頭,就見新娘子掀開了蓋頭,一手捂著鼻子,一臉的茫然。

乍一看到她的臉,我差點沒認出來。

這小臉也不知道擦了多少粉,就像是從麵缸里撈出來一樣白,兩個腮幫子卻像是猴屁股一樣紅通通的。

「徐禍,你對我做了什麼?」

聽新娘瓮聲瓮氣的質問,我才確定她是桑嵐。當即也顧不上多想,拉著她就往外跑。

跑到院里,先前那些人已經都不見了,只在地上散落著一些衣服。

那些衣服也不再像之前穿在身上時那麼光鮮,而是腐朽破敗,散發著臭氣。

「艹,全他媽是死人衣服!」司機罵道。

我也是直咬牙,雖然猜到這一切多半是幻象,卻沒想到竟被愚弄到這種地步。聽動靜,剛才那些丫鬟僕役,竟似是老鼠野畜變幻的。

「喵嗷……」

聽到院門外又傳來一聲貓叫,我和司機對望一眼,拉著桑嵐向外走。

出了院子,就見一隻毛色斑斕的花貓站在不遠處,溜圓的貓眼正盯著這邊,居然就是早上在桑嵐家外頭逮的那隻花狸貓。

見狸貓脖子里好像掛著什麼東西,我就想過去看看,沒想到這傢伙像是對我記仇,沖我一呲牙,轉頭就跑。約莫跑出十多米,竟又停下來,扭頭看著這邊。

「它是讓我們跟它走。」桑嵐忽然說道。

我訝異的看向她,卻愕然發現,她身上的喜袍,竟然變成了用紅紙裁的!

「怎麼會這樣的?」桑嵐也才發現自己的狀況,眼裡包著淚,三兩把將紙袍子扯的稀爛,裡邊卻還是原先的衣服,只是沒了外套。

我咬著嘴皮子點了點頭,扭臉看著『司機』,「你現在不一般,你說說,怎麼會這樣的?」

司機嘻嘻一笑:「我哪兒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徐禍禍才是陰倌嘛。」

「他……」桑嵐看了他一眼,疑惑的看向我。

「他不是那個話嘮司機,是張喜!」進到院子里的時候,我右手忽然緊了一下,再看司機說話神情像是變了個人,而這人我再熟悉不過了。

張喜回來了,在進門的時候,附身在了話嘮司機的身上。

張喜指了指還在原地的狸貓,「我也覺得,它是在讓我們跟它走。」

桑嵐這會兒也意識到了事態不尋常,也不再和我鬥氣,點點頭說:「它就是來給我們帶路的。」

我有些奇怪她為什麼會這麼肯定,可也顧不上多問。剛才的經歷雖然讓我覺得窩心,但也讓我見識到了『仙家』的邪魅。我沒有對付這種局面的經驗,為今之計,只能是先找到老獨他們再說。

三人跟在狸貓後邊往前走,那貓仔不緊不慢,卻不走正道,而是在村中小路繞來繞去,最後竟進了三爺爺的家裡。

我心裡又忐忑起來,推開院門,卻是一股怒火直衝頂門。

我原本已經將三爺一家的屍首取了下來,擺放在院中,這時再看,地上哪有什麼死屍,就只有三截長短不同,帶著枝椏的枯樹枝!

不光如此,進門后,面前也不再是民戶院落,而是變成了一片野地!

回頭再看,院門也消失不見,變成了兩棵對栽的楊樹。先前的村落,竟只是一片荒蕪的土崗子!

「媽的,這個跟頭栽大了!」

我搖頭罵道,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短短一段時間,我經歷了徹底的絕望和歇斯底里,那種失去全世界般的悲哀,尋常人是絕體會不到的。

張喜搭住我肩膀,一改笑臉,語氣沉重的說:

「幸好你還能把持的住,才沒泥足深陷。要不然,你可能真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只能是默然的點點頭。之前看到屠村的景象,我就像是失心瘋一樣,把一切都歸罪在桑嵐身上,只想著一見到她,就不管不顧的捅死這個掃把星。

現在想來,喜堂發生的事固然漏洞百出,真正讓我冷靜下來的,卻是張喜的出現。是他的回歸,讓我有了能夠依靠的感覺,硬生生將我從絕望的深淵中拉了回來。

狸貓似乎只是要將我們從邪異的『村子』裡帶出來,這會兒任務完成,便一溜煙跑沒影了。

這時我也已經分辨出,這片荒地居然是離董家莊還有十多里地的一個早期的亂墳崗子。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56
第十九章 請仙出馬


先前的計程車斜剌剌停在路邊的一處空地上,三人上了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直奔董家莊。

路上,桑嵐又不陰不陽的問我在搞什麼鬼。

我搞鬼?到底是誰他媽招惹的禍患?

我懶得理她,邊開車邊問張喜,這段時間去了哪兒。

張喜笑笑,只說是出了趟『遠門』,具體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卻直言讓我不要問。

到了董家莊,見我的車停在村口,心裡總算是落定了些。

看到張喜的模樣,我忍不住問:「你就還這麼在這傢伙身上附著?」

張喜咧咧嘴:「這趟的事你也看見了,我單只是鬼身,幫不上手。反正這傢伙也是個討厭鬼,就先借他的身子用用吧,就當是替他積德了。」

他忽然挑了挑眉毛,指著我說:「你這身衣服只能讓鬼畏懼,大白天的,還是換了吧。」

我撲哧一笑,也覺得穿著這身有些荒謬。又不是奧特曼,換身衣服,就有超能力了?

一路往村裡走,聞著空氣中飄蕩的飯菜香味,我大大的吸了口氣,有一種隔世再生的感慨。

到了家門口,還沒進門,就聽潘穎在裡頭咋呼:「獨叔,你這樣不行!屠子,你聽我的,趕緊背他去醫院!」

我心裡一咯噔,連忙推門進去。

走進正屋,一下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老獨瘦小的身子斜靠在椅子里,裡外的衣服都撩到了胸口,腰上竟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

見肚子部位的紗布滲著殷紅的血跡,我一把揪住孫祿:「怎麼回事?」

「老獨叔看你們過了時辰還沒來,知道你們出事了。」說話的是季雅雲,「他從肚子上割了一塊肉,綁在貓身上,讓貓把你們帶回來的。」

「割肉?」我和張喜同時瞪大了眼睛。

反應過來,我扒開孫祿,急著去抱老獨:「我送你去醫院。」

「別動我!」老獨一把甩開我,乾癟的身子竟爆發出不符合本人的力氣。

「孩兒,你聽我說。」

老獨擺了擺手,示意我離遠些,眯起眼睛盯著桑嵐看了一陣,表情凝重的說道:「糾纏這閨女的雖然不是什麼正道來路的仙家,可也絕不是普通的精怪。要想平她的事,不是一般的法子能行的。」

「糾纏我?」桑嵐愕然的看了所有人一眼,「什麼仙家精怪?我怎麼了?」

見老獨受傷,我是真急了,「不管她了!她愛死不死……」

「你說什麼呢?」老獨瞪起了獨眼,厲聲打斷我道:「先不說你們陰陽行當的規矩,有邪祟害人,敗壞仙家的名聲,碰上了,我就不能不管!」

「獨叔……」

我還想再說,卻再次被老獨打斷:

「你獨叔還沒到要『黑燈瞎火(死)』的時候,這點傷算不了什麼。行了,誰都別再說了,這閨女說什麼都要救。都別圍著我轉了,趕緊的,按我說的去準備。我先前就是借柴家的名頭把對方嚇住了,等它回過味來找上門,那就來不及了!」

季雅雲走過來,低聲對我說:「徐禍,聽老獨叔的吧,儘快把這事處理了,然後再送老人家去醫院。」

我雖然和老獨接觸的不算多,可也知道他不光是脾氣倔。所謂南茅北馬,北方出馬弟子同樣有著森嚴的規矩和原則。老獨雖然不再出馬,可就像他說的,碰上了,就不能假裝看不見。袖手旁觀壞了規矩,是會被本門的仙家怪責的。

但話雖然如此,看老獨的反應,分明是也沒有太大把握對付糾纏桑嵐的東西。他這麼孤注一擲,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這時,老獨又再催著孫祿和潘穎等人去準備。

也直到這會兒,我才看清,當門桌子上擺放了一個大盆,盆里插著三炷香,然而香卻並非是插在米面香灰中,而是插在先前老獨讓我們買的一大塊肥豬肉上。

另外,桌上還擺著兩瓶高度白酒、一大包旱煙絲,一碗清水,還有一些果蔬供品。

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先前準備的,我雖然不知道老獨的具體用意,也大致猜到,他應該是想和糾纏桑嵐的傢伙,當面鑼對面鼓的談判。若談不出個結果,憑他的狠勁和固執,多半是要親身出馬的!

「都別猶豫了,趕緊準備!」張喜大聲說道。

「你……你是……」孫祿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是喜子?你怎麼變成這熊樣了?」

張喜咧嘴一笑:「回頭再說,先辦正事。」

我們三個當中,孫祿雖然不像外表那麼粗魯,卻也最莽撞;我關鍵時候也是意氣用事的很。相比我倆,三人在一起的時候,遇到事,張喜是最能保持冷靜,審時度勢的。

聽他這麼說,我和孫祿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按照老獨說的去做準備。

我前腳走出屋,桑嵐後腳就跟了出來,拉住我問:「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又怎麼了?」

見我冷著臉不說話,她瞪起眼睛和我撕扯:「又是你!又是你!我欠你什麼了,你非得這麼害我……我把命給你行不行?行不行?」

「啪!」

一聲脆響過後,所有人都愣了。

季雅雲蜷了蜷手指,厲聲對捂著臉的桑嵐說道:「老人家為了你,連命都豁出去了,你還在耍性子?你不小了,該懂事了!」

我只知道『小時候』的季雅雲有抽人耳光的毛病,卻是頭一次見她本人發這麼大的火。

見桑嵐捂著臉,既委屈,又嚇得不敢吭聲,我憋著的火也沒地撒了,和孫祿一起一言不發的進了廚房。

「禍禍。」潘穎竟跟了進來,挨到我身邊,一臉正色的說:「這樣不行,老獨叔那麼大年紀,經不住折騰的。你得想想法子,咱不能是幾個壯勞力閑撇著,眼看著一個駝背瞎眼的老頭替咱出面啊?」

孫祿沒吭聲,卻也沖我用力點了點頭,顯然也還是不贊同老獨出面平事。

我頭皮都快撓破了,「我倒是得有法子啊?我他媽……」

一句話沒說完,我忽然想起了凌晨時分,從驛站出來前,老何和靜海交給我的那兩個錦囊!

「有法子!有法子!」

我急著掏出一個錦囊,打開來,裡邊居然是一張冥幣。

上面寫了兩個字——請仙!

「我艹!這他媽算什麼?老財迷,你逗我玩呢?」

我都快恨瘋老何了,搞得那麼神秘,卻只說請仙。我特麼要是知道怎麼請仙平事,還用得著去找老獨?

嘴裡抱怨著,又掏出另一個錦囊,裡邊竟同樣是一張寫了字的冥幣——出馬!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09:59
第二十章 談判


「老禿驢……」

一句髒話沒罵完,潘穎忽然說:「這後邊還有字。」

我趕緊把冥幣翻過來,背面果然寫滿了潦草的字跡。

一目十行的看完上面的內容,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倒吸了口冷氣。

孫祿低聲說:「獨叔讓我們準備這些,果然是有出馬的打算。」

潘穎蹙著眉搖頭:「絕對不行,嵐嵐必須救,但也絕不能折騰老頭。」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兩個錦囊,兩張冥幣,說的是同一件事——請仙出馬。

不同的是,老何只提出個主張;靜海顯然更深思熟慮,竟然把請仙的法子都寫了出來。

靜海的字裡行間和他本人平常的行事風格一樣,透著簡單粗暴。要換了平常,我多半會對他說的半信半疑,可眼下老獨讓我們做的準備,無一不符合靜海的敘述,這一來,雖然不知老丫怎麼會懂得這些東西,其所說的真實性也是毋庸置疑了。

孫祿又把冥幣上的內容看了一遍,擰著眉毛想了一會兒,眼皮一跳,看著我說:「如果非得請仙……獨叔是肯定不能出馬的。」

他猛一咬牙:「我來!」

「絕對不行。」

我忙搖頭,「你是屠戶出身,一身兇殺氣焰,不招仙家待見。別說未必能成功,就算勉強把仙兒請來,也多半會遭反噬,得不償失。」

「那我……」潘穎說了兩個字就卡殼了。

我和孫祿都知道她想說的是『我來』,我們毫不質疑這大背頭的義氣,但出馬請仙必須具備的條件,和所要做的步驟,真不是尋常人能夠接受的。況且她到底是個女的。

「我來吧。」我隔著背包摸了摸裡頭的狼皮馬甲,最終做出了決定。

做完必須的準備,回到正屋。

桑嵐站在一邊發愣,季雅雲陪在她身邊,表情複雜,眼神卻透著堅定。

張喜蹲在老獨身前,聽到腳步聲,轉過頭說:「獨叔的傷暫時沒大礙。」

說話間,卻是快速的沖我眨了眨眼。

我心裡有數,微微點頭。

張喜平常話不算多,卻最雞賊。他和我們一樣,不會看著老獨鋌而走險。想來這不大會兒的工夫,多半是使盡渾身解數,凈從老獨口中套取那些他不肯明言的話了。

我把準備的火盆放在地上,剛撥旺了火,就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身後。

轉臉一看,就見那隻花狸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了出來,正不緊不慢的走進來。貓雖然不大,姿態間卻透著猛虎下山般的氣勢。

「來,過來。」老獨沖狸貓招招手。

狸貓竟像是能聽懂人話,小跑幾步,跳到他膝蓋上卧了下來。

老獨顫著手從狸貓脖子里解下一個濕乎乎的小布包,放在桌上。

我和孫祿對了個眼神,兩人的嘴角都是不自覺的抽搐了兩下。

布包里的,就是老獨從自己身上割下的皮肉。

之前在假的董家莊,狸貓現身,只叫了一聲,那些作怪的邪祟便四下逃散,並非是怕這貓仔。真正畏懼的,就是這塊從活人身上割下來的肉。

張喜走過來,小聲問:「你們都商量好了?」

我點點頭,孫祿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耳語。

張喜聽罷,微微點頭,喃喃說了句什麼。

我只隱約聽見他像是在說:總算知道他為什麼急著讓我回來了。

這時,老獨向外看了看,沉聲說:「午時已過,關門吧。」

說完,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塊果子,餵給狸貓,任憑那貓仔跳到一旁吞食。

「等會兒我會先和仙家談條件,你們誰也不許插口。」老獨獨目在每個人臉上掃過,站起身,挪動椅子,面向擺滿事物的八仙桌,又再艱難的坐上去,挺了挺身子。

房門關閉,屋裡只剩下燒得噼里啪啦的火盆照明,頓時變得昏暗不明。

老獨指了指桑嵐,又指指對面的椅子:「閨女,你坐過去。」

桑嵐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卻徑直走到了我面前。

「你為什麼每次都幫我?」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害你減壽,你怪我嗎?」桑嵐又問。

我乾笑說:「世上沒有後悔藥,我也沒怨天尤人的習慣。」

桑嵐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忽然淡淡一笑:「我懂了。哥,謝謝你。」

我一下愣了,不等回過神,她竟靠進我懷裡,在我耳邊夢囈般輕聲說道:

「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也從來不後悔找上你這個惡鬼陰倌。我知道,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在你身邊,可我一定會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我只覺得一陣恍然,等反應過來,桑嵐已經離開我的懷抱,在老獨對面坐了下來。

「嵐嵐剛才跟你說什麼?」潘穎湊過來小聲問,「她叫你哥,這是想通了?」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和桑嵐相識於偶然,要說有別的關係,就只有我的親生母親,是她的繼母。

人的感情都是在接觸中建立的,我雖然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但長久以來經歷了林林總總,不知不覺中,她的確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她叫我哥,似乎是認同了長期以來我堅持的和她之間的關係,可她最後那段話……我怎麼就覺得心懸起來了呢……

桑嵐坐在椅子里,似乎是在發獃。

坐在她對面的老獨,整個人縮在椅子中,獨眼自然閉合,胸口起伏平緩,像是睡著了一樣。

屋子裡除了呼吸聲,就只有火盆燃燒的聲音。

突然,老獨猛地睜開眼,抓起一把事先準備的黃紙,投進了桌前的火盆里。

同時大聲道:「黃家小五爺門下黃鐵山,在此恭候多時!南來北往客,五湖四海人!開面兒的,請現身一見!」

黃紙投入火盆,不像尋常那般慢慢燃燒,而是驟然騰起一米多高的猛烈火焰。

烈焰一閃即逝,火盆里的火恢復如常,一沓黃紙卻已然被燒成灰燼。

室內無風,黃紙燃燒的灰燼卻像是被氣流席捲,瞬間充斥了整間屋子。

桑嵐的脖子像是斷了一樣,猛地耷拉下了腦袋。

等她緩緩抬起頭的時候,模樣沒變,眼神中卻是充滿了邪異,嘴一咧,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

「嘿嘿……嘿嘿嘿嘿……」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10:02
第二十一章 靈魅血酒


這笑聲就像鐵簸箕刮水泥地一樣,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桑嵐樣子沒變,可眉眼間透出的神情,卻是無比的惹人憎惡。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她的腦殼裡邊沒有血肉腦髓,只是單純有個人模樣的空殼。而在那裡頭,藏著什麼邪異的東西,正在透過她的眼睛邪魅的盯著面前的老獨一樣!

「老東西,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想給人平事?不怕把這副老骨頭搭進去?」桑嵐尖聲細氣的說道。

那聲音絕不是她的本音,雖然尖銳,但很含糊,如果不是連貫起來的話,單獨聽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動物發出的叫聲一樣。

對方話說的極難聽,老獨卻是不動聲色,反倒拿過一隻空碗,打開一瓶酒,咕嘟咕嘟全都倒進了碗里。

那事先準備的碗是用來盛湯的,有小盆那麼大。老獨將兩瓶白酒倒進去,也還不滿。

老獨竟是不再管桑嵐,用兩隻手捧起酒碗,嘖嘖有聲的喝了一口。接著,竟又靠進椅子里,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過了一會兒,睜開眼,又捧起酒碗喝了一口。

就這麼接二連三,一共喝了五口。

再看桑嵐,竟是明顯坐不住了。

她人在椅子里,卻往前探著脖子,時不時砸吧砸吧嘴,兩隻眼睛盯著老獨面前的酒碗,瞳孔放大,竟然發出綠油油的光!

瞧那模樣,分明是饞酒了!

這時,老獨再次捧起了酒碗,卻是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喝個不停。

『桑嵐』的目光緊隨酒碗,眸子里幽異的綠光越來越盛。

見狀我心裡大致有了些眉目,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應該多買些酒的。

正想著,老獨猛然把酒碗往桌上一頓,仰面靠進椅子,大聲道:「好酒!」

話剛出口,透過漫天白色飛灰,就見桑嵐瞳孔驟然一縮,緊跟著一團模糊不清的陰影從她面門鑽了出來,直朝著酒碗撲了過去。

我心猛一提,上前一步,卻見老獨原本因為喝酒變得有些渾濁的獨眼中,驟然爆發出一道凌厲的精光。

他後背背著駝峰,行動原本不靈便,此時卻像是箭一般從椅子里彈了起來,揸開右手五指,猛地按在了酒碗里。

「不知死活的畜生,膽敢為虎作倀敗壞黃家的名聲,今天我就替黃家仙堂清理門戶!」

老獨厲聲大喝,聲音竟猶如旱天驚雷,震得人耳鼓生疼。

我和孫祿等人都徹底驚呆了,一直以來我們都把老獨當成是孱弱的長輩,沒想到老人家一爆發起來,聲勢竟如此驚人。瞠目呲牙,表情猙獰,腦門上的青筋都鼓了出來。按在酒碗里的右手,手背上更是青筋凸顯,像虯龍五爪一般,彰顯著巨大的力量。

剛才我只勉強看到一團陰影,這時被老獨按著的酒碗里,卻像是被煮沸了似的,撲撲騰騰,酒水不住的往外飛濺。

我們幾個都潛意識的忽視了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酒碗里漸漸沒了動靜。

老獨獨眼怒睜,瞪著酒碗沉聲說:

「小五爺,鐵山幸不辱命,又替咱家仙堂剷除了一個禍害!」

說也奇怪,只這一句話說出,滿屋子的灰燼竟瞬間塵埃落定。

老獨這才鬆了勁,抬起右手甩了甩,坐回了椅子里。

見他神態嚴峻,身子卻不住發顫,我趕忙走了過去,「獨叔……」

老獨綳著嘴擺了擺手,示意我先不要多說,接著又指了指酒碗。

順著他手指看去,我后脖子就是一麻。

除去老獨喝的和濺出的,碗中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酒水,竟然變得像血一般殷紅。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酒里還有一團顏色更深的陰影,雖然不辨樣貌,卻首尾俱全,赫然是一隻小孩巴掌大的黃皮子模樣。

老獨這才抹了抹嘴,說道:

「這孽畜本性難移,沒那福分,卻貪嘴的很,被我溺死在這裡頭了。它的本體不知死在了何處,也不用管了。酒里是它的靈魅,你和那閨女把這酒喝了,以後黃家的不肖子孫聞到氣味,再不敢招惹你們了。」

見桑嵐盯著酒碗露出饞相的時候,我已經猜到,附在她身上的多半是黃皮子。可絕沒想到,老獨竟用這種手段對付黃皮子。

將靈魅活活溺死在酒里……

只能說南茅北馬,都不是浪得虛名。事實遠不如傳言那麼誇張,卻比傳說更加的驚心動魄。

回過頭,見桑嵐似乎已經恢復了神智,正愣愣的看著我。

我把酒碗端到她面前,她居然咧了咧嘴,小聲說:「非得喝嗎?看上去好噁心。」

見她神態就像被大人哄著喝藥的小女孩兒一樣,我忍不住笑了,「就是看著噁心,其實還是酒。你都不知道,你喝完酒以後,模樣可帶勁了。」

桑嵐白了我一眼,接過酒碗喝了兩口,就皺著眉頭說什麼都不肯喝了。

我見還剩不少酒,回頭看向其他人。

老獨卻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說:「他們體質不同,不能喝。」

我只能是點點頭,把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試著問桑嵐:「先前老獨叔送你的那個葫蘆呢?」

「啊?」桑嵐愣了一下,在身上摸了摸,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紅通通的小葫蘆。瞧模樣,她竟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葫蘆帶在身上。

我想把葫蘆要過來,老獨卻說:「留著吧,我把這葫蘆送給她,本來就是想替她免除是非的。我要來也沒什麼用了。」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不由打了個突。

這小葫蘆是黃家仙堂的信物,桑嵐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卻還是被黃皮子給附身了。這貌似說不過去啊。

老獨是黃家弟子,他不肯收回葫蘆,就是沒打算出馬請黃家仙?

那他把這裡布置成香堂,是想幹什麼?

難道只是單純的想和糾纏桑嵐的傢伙們『談判』?

我越想心裡越不踏實,扭臉想找張喜商量,卻見他正撅著屁股,扒著門縫向院里看。

「胖子,你幹嘛呢?」潘穎忍不住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想到張喜如遭電噬般的身子猛一彈,回過身來,捂著心口,瞪了潘穎一眼,卻又瞪大眼睛,心有餘悸的壓著嗓子說:

「外頭來東西了!」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10:04
第二十二章 二鬼把門


我腦筋兒一蹦,跟著就聽老獨肅聲說:「你去看看來的都是什麼。」

我點點頭,順勢將桌上一樣東西偷偷藏進兜里,快步走到門口,扒著門縫向外看去。

只一眼,我后脊樑的汗毛就都戧了起來。

不知怎地,外邊的天居然已經黑了下來。

院子裡頭,竟蹲踞著十好幾條大小不一的黑影。我看不清那些究竟是什麼,只看到黑暗中,一雙雙幽異的眼睛灼灼放光的瞅著這邊。

我回過頭,把情況如實對老獨說了。

想到外邊的天色異狀,我忍不住問老獨:「叔,那些東西不會殃及村民吧?」

在假的董家村裡見到的一幕實在是我今生最大的噩夢。

老獨搖搖頭,「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怎麼敢在青天白日禍害鄉里?真要有那膽子,也就不會眾法結陣,遮蔽天光了。」

他又低聲說了句什麼,把手搭到一旁的黃紙上。

手指一縮,卻只捻了一張黃紙。

他將黃紙鋪在桌上,猛地咬破右手中指,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快速寫畫,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老獨的動作很快,根本就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我踮起腳尖,也只看到他畫的像是一道符籙,不等走過去,他已經將黃紙投進了火盆里。

「靈符借恩!弟子黃鐵山,恭請黃小五爺法身!」

一聽到『恭請法身』,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再看孫祿張喜,也都瞠目結舌。

聽老獨的話音,竟是要請仙出馬,可照靜海說的,那不得事先經過一系列的步驟嗎?怎麼會……

不等我們來得及反應,黃紙符籙已經在火盆中騰起一蓬烈焰。

然而,這次並沒有紙灰飛出,火焰也沒有消逝,而是在半空經久不散,閃耀間,快速的凝聚成一個一尺來高,有手有腳的小人模樣。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等到火焰完全收斂起來,才看清那懸浮在火盆上方的『小人』有鼻子有眼,卻是尖嘴猴腮,雙手似人般背在身後,後足直立……說是人,卻更像是一隻人立著的黃皮子!

「開門迎客!」老獨猛然大喝。

我渾身一震,急忙後退,和張喜分立兩邊,各自拉開一扇房門。

老獨獨眼來迴轉動了一下,竟透出些許狡黠,隨即大聲道:

「雙鬼把門,五爺上堂!外邊的但凡長個心眼,就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要是路過的,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免得受牽連!要是不開面兒……」

說到這裡,老獨森然一笑,壓低了聲音,卻拖著長音道:「那就儘管進來吧……」

「有用,跑了!」

乍一聽張喜的聲音,我猛一愣神,回過頭看向門外。

天色依舊漆黑,先前那十多雙魅眼卻都失去了蹤影。

此時此刻,我只覺說不出的詭異。

這明明是在我家的老屋裡,而且是下午時分。

可事實是,外邊如同暗夜,屋裡的人……包括張喜這個附身的鬼,都是大氣也不敢出。

然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東西跑走以後,院中除了一片漆黑,就再也沒了動靜。

就這麼持續了大約有十多分鐘,仍是沒有異象。那懸浮在火盆上方的黃皮子……不,是黃小五爺的形象,卻有淡化熄滅的趨勢。

潘穎探頭向外張望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道:「獨叔,它們都跑完了,咱還繼不繼續了?」

「別胡說!」季雅雲拉了她一把,少有的厲色道:「以後管住你這張嘴!」

潘穎本來就是孩子心性,見她虎起臉,被嚇得不輕,縮到她身後不敢吭聲了。

老獨這時卻是面不改色,甚至還抄起放在一旁的旱煙鍋子,在桌腿上磕了磕,重新填塞了煙絲,將煙鍋銜在嘴上,斜眼看向我說:

「孩兒,給我點上!」

這時我大腦一陣陣發懵,根本不能想事。見他神色透著嚴厲,趕忙走過去,掏出打火機,替他點著煙鍋。

老獨也不吭聲,只管吧嗒吧嗒抽煙。

其他人不明所以,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約莫過了有一袋煙的工夫,老獨猛然反轉煙鍋,在火盆邊緣重重磕了兩下,收回煙鍋,自顧自的邊往裡填煙絲邊斜眼看著我說:

「時候不早了,你替小五爺點鍋煙,送他老人家回去吧。」

我不明所以,但見老獨獨眼沖我眨了眨,到底還是反應了過來,湊上前,又替他點燃了煙鍋。

老獨只是嘬著煙管把煙鍋點燃,跟著卻一甩手,竟將他不知隨身多少年的煙桿丟進了火盆里。

同時大聲說道:「小五爺,鐵山唐突了,您老歸位吧。」

話音一落,原本懸浮在火盆上方的黃皮子形象驟然消散,只剩一堆飛灰打著旋的落回了火盆里。

「老獨叔!」說話的竟是桑嵐,她的表情十分怪異,像是隱忍很久,終於耐不住要發問。

可不等她說出下邊的話,老獨就用力一拍桌子,反手指著我的鼻子說:

「五爺要走了!趕緊關門恭送!」

我本來還想說什麼,但和他獨目一對眼神,竟鬼使神差的像是讀懂了什麼。

一扭身,幾步來到門前,和張喜相對一點頭,各自把住一扇門,緩緩關閉。

此刻,屋裡盡歸平淡。

然而,就在大門將合未合的時候,院子里,竟傳來一陣鑼鼓喧囂,嗩吶吹奏的聲音!

聽到這一陣動靜,我不禁一陣失神。

記得小時候,多少次聽過這種響動。那時只要跟著聲響追尋,多半會見到某戶人家娶新媳婦……又或者是年歲特別大的老人送殯……

總之,那時作為一個孩子,我總少不了好處。

這樂聲突如其來,包括桑嵐在內,都是一臉驚愕。

老獨也是一怔,跟著卻扭過臉對著我說:

「孩兒,看樣子,這喜事沒辦完呢!」

見他沖我眨眼,我有些恍然,但即刻就問:「那該咋辦?」

老獨竟咧嘴一笑:「嘿嘿,咱不能說小五爺不在,咱就不辦事了!咋辦?還能咋辦?開門!迎客!」

我聽得一愣,下意識看向另一側的張喜。

卻見張喜也是一臉呆瓜相,沖著我搖頭。

我一咬牙,沖他點了下頭,猛地把屋門拉開。

張喜同樣快速拉開門,兩人雙雙探著頭向外看去……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10:06
第二十三章 關門打狗


這一看不要緊,我和張喜的眼睛瞬間都瞪直了。

院子里竟然多了一整隊迎親的隊伍!

鼓樂手分立兩旁,嘰哩哇啦吹奏不停。八個穿著紅綢馬褂的轎夫,隨著鼓樂聲,抬著一頂大紅喜轎,歡天喜地的扭著秧歌,顛得那轎子左搖右晃,場面端的是喜慶。

張喜狐疑的看向我,低聲問:「之前不是要招你這個姑爺嘛,怎麼這會兒又變成接新媳婦兒了?」

我僵在原地,沒回應他。

一是我對眼前的一幕也是茫然懵懂,更主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喝了酒的緣故,這會兒我只覺得渾身發熱,頭臉更是一陣陣發脹,意識也有些恍惚。

「你們是來迎親的?」老獨忽然問道。

他聲若洪鐘,外邊的接親隊伍聽了,鼓樂聲竟戛然而止。轎夫連帶所抬的喜轎,也都猛然靜止下來。

老獨冷哼一聲,「既然是來迎親的,總得有主家出來說道說道。就算仙家迎娶凡人,也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那不成強搶民女了嗎?」

話音剛落,迎親隊伍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混賬!」

隨著這一嗓子,隊伍後方竟走出一個橫眉立目的黑臉大漢。

這大漢一臉的橫肉,更是從頭到腳一身黑衣,和喜慶的隊伍顯得格格不入。

黑臉大漢來到隊伍前,環眼怒睜,二指併攏指著屋內道:「黃鐵山!你擅自使用借恩符,無故借來黃家上仙神形,已經是犯了大忌!居然還敢燒了我給你的煙桿,你好大的膽子!」

本來穩如泰山的老獨,見到這大漢,竟渾身一顫,猛地站了起來,佝僂著腰,踉蹌著走到門口,眯起獨眼上下看了他一眼。

我見他腳步蹣跚,正要去扶他,沒想到他忽然睜大眼睛,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雙手抱拳,沖黑臉大漢深深一揖:

「罪過罪過,弟子黃鐵山不知是胡八爺大駕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八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弟子無理之舉!」

說著,居然作勢就要跪倒。

我雖然渾身熱的難受,頭腦暈乎說不出話來,可還知道發生了什麼,哪能讓他這把年紀給人下跪。連忙搖晃著上前,硬把他架住。

這時孫祿和潘穎也都跑了過來,孫屠子瞪著眼睛,抬手指向黑臉大漢,一看就是沒憋好話。

老獨卻猛然打掉他的手,跺著腳焦急的說:「不懂事啊!不懂事啊!八爺,他們都還是孩子,不認得你老人家。您可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啊。」

跟著竟反手扇了孫祿一個耳巴子,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不開眼的東西,沒看見來的是胡家上仙嗎?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準備好的煙草給上仙拿來!」

恍惚間,我看見老獨雖然一臉怒氣,卻在背過頭的時候,朝他遞了個眼色。

孫屠子被他一巴掌打的一愣,轉眼看向我。

我頭腦越發灼熱難當,見他並沒有注意到老獨的眼色,勉強說道:「還愣著幹嘛?沒聽見來的是胡八爺嗎?趕緊……上煙!」

孫祿這才反應過來,咬牙一跺腳,轉身跑回桌邊,去拿桌上的那包煙絲。

當他的手快要碰到包煙絲的紙包時,我竟然看到火盆里猛地跳出一個一尺多高,像是小人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一下跳到桌上,竟抬腳踩住了裝煙絲的紙包。

孫祿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本來就帶著氣,他可沒想到紙包被『人』用腳踩著。

我想提醒他,卻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看著他動作粗魯的一手抓住了紙包。

桌上的影子模糊不清,只大致有個人模樣,看不清臉面五官。

然而,就在孫屠子抓住紙包的時候,我卻看到那影子將雙手背在身後,竟似乎發出一聲怪笑。

下一秒鐘,紙包不出我意料的被扯破,因為孫祿用的力氣大,裡頭的煙絲竟隨著他的動作,有一大半被揚了起來,不偏不倚,全都落進了火盆里。

這下可不得了了,那煙絲是從早市上買來的土煙,味道絕談不上柔和,那麼一大堆煙絲落進火里,瞬間屋子裡就充滿了嗆鼻子的煙味兒。

孫祿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可這時卻見,那個黑臉大漢竟露出了饞相,不自覺的彎下腰,兩手縮在身前,像是只超大號的老鼠似的,循著煙味向火盆跑了過去!

老獨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嘴角浮現笑意,低聲快速道:「關門打狗!」

我縱使頭暈眼花,也聽懂了他的意思,咬著牙用肩膀猛地把門一頂。

張喜本來就雞賊,這會兒多半看出我不對勁,扶了我一把,就手把兩扇門關閉,飛快的插上了門栓。

「孩子,你怎麼了?」老獨也看出我不妥,關切的問道。

「我……我好像發燒了,頭暈……」

老獨眼珠在眼眶內快速的轉動兩下,神情間掠過一絲難以形容的複雜,拍了拍我的胳膊,低聲說道:「沒事的,你們兩個守在門口,二鬼把門,小五爺神形在堂,其它邪物就暫時不敢進來。」

說完,轉身快步向桌子那邊走了過去。

剛才他走路哆哆嗦嗦的,這會兒雖不說龍行虎步,卻像是貼地游躥的猛獸,哪還有半點孱弱的樣子。

敢情剛才這老爺子一直在演戲,為的就是把這出頭的黑臉大漢引進屋來。

再看那黑臉大漢,從進了屋就直奔到火盆邊,這會兒彷彿對周遭的人事一概不管不問,只是眼睛微閉,對著火盆冒出的煙草氣息使勁抽動鼻子,滿臉都是陶醉的樣子。就連老獨走到旁邊,都似沒有發覺。

「上仙,這草卷(煙)的味道怎麼樣?」老獨嘿嘿笑著問。

見對方只顧吸著煙氣,他竟然把手伸進了火盆里,跟著笑容一斂,一字一頓道:

「既然知道這煙袋鍋是八爺的,那又怎麼可能燒毀?」

這時黑臉大漢才像是驟然清醒過來,猛地張開了眼睛。看了老獨一眼,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轉身想要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老獨猛一抽手,從火盆里掏出一樣東西,朝著他后心就狠狠砸了下去。

老獨拿在手裡的,竟赫然是那桿被燒得漆黑的煙杆子!

「啊……」

黑臉大漢被煙桿打中,慘叫一聲,身子居然一下子矮了半尺。

見老獨又揮起煙桿,趕忙想要橫下逃竄,沒想到那隻花狸貓忽然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呲著牙擋住了去路。

「啪!」

煙桿再次落在大漢身上,濺起一蓬火星。

老獨邊打邊罵:「不過是個遭雷劈的畜生,居然膽敢冒充胡八爺……你死都死了,上天恩顧你修行不易,放過你的靈魅,你卻還要害人……今天我就用胡家的法器,打的你靈魅破散,再不入輪迴!」

黑臉大漢像是十分懼怕狸貓,往哪邊跑,都被狸貓截堵,只能是被老獨用煙杆子抽的嗷嗷叫喚。

每打一下,他的身子就矮了許多。四五下下來,竟變得像是五六歲般孩子大小。

這時我才認出,他哪是什麼大漢,根本就是我在假的董家莊,見到的那個尖嘴齙牙,頭上頂著一撮灰毛的黑衣小孩兒!
吟雙 發表於 2019-3-12 10:09
第二十四章 多出一個人


這時,我身上的灼熱感減輕了些,意識也逐漸恢復清醒。

見老獨還在教訓那充大個兒的傢伙,把剛才的事前後一想,先沒去管那黑衣小孩兒到底是什麼東西,而是第一時間看向當門桌子。

我竟看到,剛才踩住煙絲包的那個影子,居然清晰了起來。

那根本不是什麼小人,而是一隻一尺多長的黃皮子!

「黃小五爺……」我驀地反應過來。

這黃皮子應該就是老獨本家供養的仙家,老獨不是讓我請走它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再仔細看,才發現,這黃皮子比起之前浮現在火盆上方的形象,靈動了不是一星半點。

要說剛才火盆上的『法身』還有幾分仙氣,這黃皮子除了外表是黃鼠狼,眉眼間倒更有人的神情模樣。

最讓我感覺怪異的是,此時這黃皮子還在桌上,卻是人立在桑嵐面前,尖嘴開合,眼珠時不時轉動,竟像是在對桑嵐說著什麼。

我想走過去,但想到老獨說的『二鬼把門』,也不敢擅自行動。

最後就只見桑嵐看著黃皮子,神情堅決的搖了搖頭。

黃皮子也搖搖頭,表情似乎是有些惋惜,突然朝我扭過了臉。

我總算看清了它的全貌,但它卻只是看了我一眼,縱身跳入火盆,消失了蹤影。

「我艹!」一旁的潘穎忽然低呼一聲。

我醒過神來,順著她目光一看,見老獨已經停止了抽打,正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攥著煙杆子瞪著獨眼喘粗氣。

黑衣大漢……黑衣小孩兒已經不見了,在火盆旁邊,居然跪伏著一隻通體黑毛,唯獨頭頂有一撮灰白毛髮的大狐狸!

老獨喘了沒幾下,就用煙杆子指著狐狸厲聲說:「到了這會兒,你還不知悔改?還想為非作歹?」

大狐狸急忙搖頭,居然直立起身子,抱著前爪連連向老獨作揖。

老獨神情稍微緩和了些,沉聲道:「想我饒了你也行,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敢有半句隱瞞,就算我想饒你,胡八爺也會要你永不超生!」

大狐狸如逢大赦,對著老獨像是在述說什麼,嘴裡發出的卻既不是人言,也不像狐狸本身能夠發出的聲音。

老獨神色陰晴不定,見狐狸又向自己作揖,把煙桿隨手丟在桌上,朝狐狸揮了揮手:

「你不走正道,渡不了劫,怨不得旁人。現在我算是替胡家收了你八分道行,就饒你一回。你現在立刻回歸山林,要再敢害人,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大狐狸點點頭,卻又回過頭,懼怕的看向狸貓。

老獨瞪了它一眼,坐回椅子里,從桌上拿起一塊果子丟給狸貓。

狸貓一個縱身接住果子,顛顛兒的跑一邊去了。

見大狐狸隨之消失了蹤影,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老獨剛才顯然耗費太多體力,這會兒癱進椅子,身子又開始不自主的哆嗦。

但沒歇一會兒,就沖我招了招手:「你過來。」

「這門……」

「不用管了,作祟的邪物當中,也就胡黃兩家還有些道行。現在兩個孽障被收伏,其它那些不成器的,再不敢造次了。」

這會兒我身上的灼熱已經差不多消失,聞言點點頭,抹了把腦門上的汗,走了過去。

老獨看著我問:「你剛才一直盯著桌子,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我哪敢隱瞞,連忙把看到的說了出來。

老獨凝眉片刻,點了點頭,「那黃家的不肖子孫,修為倒是比我想象的要高。你喝了那酒,等於吞噬了它的靈魅,再加上你本來就是鬼體……罷了罷了,你註定是要吃陰陽飯的,開了靈眸心眼,能夠看到仙家又或看穿精怪邪魅,對你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靈眸心眼……

我下意識的看向桑嵐,她也喝了酒,剛才明顯是也能看到小五爺,難道……

「獨叔,是我們不好,我們不該去找你的,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剛才還出馬請仙……」潘穎泫然欲泣的說道。

這大背頭是真性情,這話完全是發自內心。

老獨乾笑兩聲說:「傻孩子,出馬哪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剛才火盆上那個黃皮……那小五爺現身……不是你請來的?」

老獨搖頭:「那不過是小五爺的神形,並不是他本尊真的來了。」

老獨跟我們解釋說:出馬弟子,半生都在為仙堂效力。命犯五弊三缺,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自身有什麼危難,自有供奉的仙家保護周全。就算功成身退,一旦遇到事,還是能通過本堂的借恩靈符,請來仙家庇護。

所謂神形,是仙家散落在凡間的形神氣息。雖然不具備本尊的法力,普通的鬼祟邪魅也是不敢招惹的。

他忽然話鋒一轉,獨目灼灼的看著我問:「你之前沒在午時前趕來,是不是被迷惑了?」

我感覺有些奇怪,他先前急著準備應對邪祟,沒細問這件事,怎麼這會兒卻問起來了?

聽我詳細說了在假董家莊發生的事,老獨點頭說:

「按說以你的能耐,是不應該輕易被迷惑的。但是胡家一門,不光能迷惑人眼,最擅長的,還是能迷惑人的心智。對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剛才那隻渡劫不成的狐狸靈魅,直接攻其心房,令你大悲之下才失去了心智被迷惑。」

「叔,那黃皮子和狐狸,是誰招來的?」張喜問。

老獨張了張嘴,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眼珠一轉,扭過頭責備的瞪了他一眼。

我暗暗嘆了口氣。

老獨明顯是有所隱瞞,張喜出其不意的想詐他說出來,可還是被看穿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啊,老獨半生出馬,可不是白混的。

潘穎一聽說老獨沒有出馬,放心的同時,好奇心又泛濫了,笑嘻嘻道:

「獨叔,你們出馬弟子可真夠神的。光是用酒和煙,就把兩個傢伙給收拾了。」

老獨哈哈一笑:「哪是我神,是它們難改貪婪本色。請仙出馬,胡家上草卷,黃家上卡辣(酒),那是禮行三分,是對仙家的敬意,是出馬的規矩。並不是說仙家貪戀咱那點東西。要說能輕易對付兩個畜生,那是它們本身不長進,貪心未泯。只顧眼前利益,不計後果,也就難怪它們成不了氣候了。」

潘穎點點頭,轉動眼珠四下看了看,回過頭問:「叔,狐狸那麼大個兒,怎麼會怕那隻貓仔呢?」

老獨咧了咧嘴,「那黑毛狐狸說白了,就是渡劫不成,被雷劈死的狐魂。普通的鬼都還怕貓呢,更何況狐鬼?」

聽老獨不緊不慢,有問必答,我越來越覺得心裡不安生。

這時卻見老獨眉頭猛地一緊,轉向我,急著伸出手道:「不好,快把狼皮馬甲給我!」

也就在他說話的同時,屋子裡平地捲起了一股陰風。

我雖然還沒看到有什麼,卻感應到,屋裡像是多了一個『人』。

而且,多出的那個『人』,離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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