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天算(重生) 作者:青湘(已完成)

 
NOBODYBUTME1234 2019-3-29 15:47: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43738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5
第50章 白馬翰如(2)

  蘇曜離開後,陸詒便打算帶沈盼姐弟回徐州,不想還沒啟程,沈曦夫婦卻先來了。

  沈盺走失,沈曦和妻子已經心急如焚,沒過多久又收到陸家的傳訊,說沈盼姐弟一起被人劫持了,更是倍受煎熬。所以一聽說姐弟倆平安無事,兩人就再也等不及,親自從南郡趕來接兒子。

  沈曦現在的妻子竇氏一見沈盺,眼淚就忍不住了,撲過去抱著沈盺大哭。沈盺經過這麼一劫,也完全忘了之前和父母的矛盾,偎依在母親懷裡。沈曦見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也很激動,上前抱住妻兒老淚縱橫。沈盼和陸詒冷眼看著一家三口的團圓景象。沈盼沒什麼表示,陸詒卻是忍不住一聲冷笑。

  竇氏極會做人,很快想起了旁邊的陸詒和沈盼,擦乾眼淚,上前對沈盼和陸詒深深一福:「兩位對沈盺的恩德,妾身永世不忘。」

  陸詒歪了下嘴,想說幾句,可是沈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陸詒知道表妹心軟,只好把已到嘴邊的刻薄話咽了回去。

  沈盼倒不怎麼討厭這位繼母,但和她也確實沒什麼話說,側開身避過了她的禮後,淡淡說了一句:「完壁歸趙。」

  陸詒聽到,挑了下眉毛。沈盼這是不打算再管沈盺了?他看得出來,沈盼並不討厭沈盺,尤其這次姐弟倆一起被袁進劫持,也有點共患難的意思,還以為她會依依不捨一下。沒想到這時候,她倒這麼乾脆。

  沈盼垂下眼睛。在沈曦夫婦出現以前,她確實已經有點喜歡沈盺這個弟弟。可是沈曦夫婦一來,她的心緒又起了變化。抱在一起的那三個才是一家,自己始終只是個外人罷了。

  沈曦這時也走了過來,問沈盼:「你……沒有事吧?」

  沈盼還沒說話,陸詒先陰陽怪氣地說:「有事還能站在這裡?」

  沈曦顯得很尷尬。

  沈盼歎了口氣,低聲回答:「我沒有事。」

  沈曦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對沈盼說點什麼。但是竇氏拉了丈夫一下,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因為有上次婚姻的教訓,沈曦並沒向她隱瞞以前的舊事,那些過往她基本都清楚。沈曦也許不明白女兒的想法,她卻是理解的。有些裂痕不是說補就能補上的,一味強求,反倒會把人越推越遠。

  沈曦看懂了妻子的暗示,歎息一聲,最後對沈盼說了一句:「以後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只管開口。」

  這也許是他唯一能夠補償女兒的方式了。

  沈盼敷衍地點了下頭,算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

  沈曦一家走後,陸詒便帶著沈盼回了徐州。

  回去的路上,沈盼寫了好幾封信,讓人分送到不同的地方。陸詒雖然看見她的忙碌,卻以為是生意上的事,並沒有過問。直到不久之後,河東發生大變,他才意識到沈盼做了什麼。

  不過這已是後話。

  他們到家時,幾乎整個陸家的人都來了。

  沈盼才剛下車,杜夫人已經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住垂淚。就連大舅母李氏也紅了眼圈。最後倒要沈盼反過來安慰她們。

  結果杜夫人哭得更厲害了:「你這孩子,可叫人擔心死了。」

  最後還是陸仲走過來說:「孩子平平安安回來了,有什麼好哭的?該慶賀才是。」

  沈盼鬆開舅母的手,端端正正向舅父行了禮。

  陸仲其實也很擔心她,但是畢竟不像妻子那樣感情外露,隻扶起她,溫和地點了下頭:「沒事就好。」他看了一眼跟著回來的人,有些奇怪:「蘇曜呢?」

  之前陸詒送信回家,說是成功已經救下沈盼,只是蘇曜受了點傷。不過陸詒信中再三強調,他並沒有生命危險,恢復得很快。既然沒有大礙,怎麼他沒一起回來?

  沈盼回避著舅父的目光:「他回蜀中了。」

  陸仲面露不解之色。蘇曜送寶劍來時,他還以為他已經想通了,怎麼轉眼又回了蜀中?他有心詢問,可他一抬頭,見陸詒衝他擺手,似乎是讓他不要問的意思。他只好暫時按捺下來,想著還是先問過兒子再說吧。

  ***

  從沈盺走失到被袁進劫持,再到蘇曜受傷,沈盼一直都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回到家後陡然放鬆,身體反倒不太適應。所有的疲累一齊發作,沒兩天就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場。

  養病的時候,蘇曜的第二封信也隨即到了。

  信上交代他已順利到了蜀地。袁進的大軍已經開始向集結。他通過蜀王的親信表示了願意繼續為蜀地效力的的意思,只是目前蜀王似乎還在猶豫。雖然如此,局勢仍在他掌控之中,讓她不必擔心。

  病床上的沈盼讀完,輕歎著放下了信。

  記得前世剛成婚的時候,她也經常收到他的信,不過那時他寫信不會這麼事無巨細。且張雲芝進府後,他的信就漸漸少了。這一次他又能堅持多久?

  「好好的,怎麼又歎起氣了?」溫潤的男聲響起。

  沈盼循聲望去,卻是陸仲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阿舅。」她想要下床。

  陸仲已經走過來,將她按回床上:「還病著呢,就不要這麼多禮了。」他伸手摸了摸沈盼的額頭,見熱度已經退了,放下心來。轉頭看見她身邊的信箋,笑著問道:「蘇曜寫來的?」

  沈盼神色略顯僵硬,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你和蘇曜的事,你表兄都和我說了。」陸仲道。

  都說了的意思,包括蘇曜親她嗎?沈盼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舅舅會不會覺得他們不檢點?

  陸仲察覺了她的不自在,心裡暗笑,面上卻故作不覺:「看起來蘇曜挺中意你。」

  沈盼不說話。蘇曜已經大大方方地往陸家送信了,再加上表兄陸詒總拿他們開玩笑,她就是想否認也來不及了。

  「那你呢?喜歡他嗎?」陸仲溫和地問。

  「我……不知道……」沈盼回避著舅舅的目光。

  「既是不知道,他受傷時你哭這麼傷心幹什麼?」

  果然陸詒什麼都交代了。

  「我沒信心……」沈盼終於實話實說,「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

  「沒信心是因為你父母,還是因為你以前失敗過?」陸仲問。

  沈盼驚異地抬頭。這不可能是陸詒說得出來的事。舅舅怎麼知道他們以前的事?難道他也……不,不可能。她剛重生時就試探過,舅舅並不知道前世的事。何況舅舅去世時,她還沒有嫁給蘇曜。

  「五年前蘇曜離開徐州時,我碰巧遇上他。那時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

  沈盼心中驚駭。舅舅竟然什麼都知道?那他會怎麼想自己?

  陸仲看出她的慌亂,及時安撫:「不管你經歷過什麼,活了多少年,在阿舅心裡,你始終還是原來的阿沅,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舅父的話讓沈盼心裡一片酸軟。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唉,怎麼又哭了?」陸仲慈愛地替她擦了下眼淚。

  「阿舅,我是不是很沒出息?」沈盼紅著眼睛問,「我放不下他,可是我又不甘心這麼接受他。」

  「不要急,慢慢說。」陸仲輕輕撫著她的頭頂。

  過了一會兒,沈盼止住了眼淚:「他和阿舅說了多少?」

  「按他的說法是和盤托出了,」陸仲笑道,「不過也只能算他的一面之辭。阿舅還想聽聽你的想法。」

  既然他都知道,沈盼也就沒必要詳述,隻大略說了一下她和蘇曜產生矛盾的過程。說完的時候,她很忐忑地看向舅父,不知他會如何評價。世上男子納妾的比比皆是,便是陸仲自己,年輕時也曾經有過一位妾室。然而陸仲已經是外人口中潔身自好的典型了。俞慧與李紹青梅竹馬,感情不可謂不深。可李紹也並不止俞慧一個人。她認識的人裡,只有陸詒和老陶只守著妻子一人。然而陸詒前世早亡,這一次也還年輕,日後怎麼樣還不好說。

  「你知道蘇曜是怎麼想的嗎?」陸仲聽完後問。

  沈盼搖頭。

  陸仲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人,活過的年紀都加在一起得有一百歲了,竟然還這麼糊塗!

  「他覺得你心裡沒他。他壞了你和李紹的姻緣,你看見他都嫌煩,所以他根本不敢來找你。」

  沈盼愕然。李紹?蘇曜耿耿於懷的竟是他嗎?

  陸仲輕聲歎息:「這個世界對男人的確比對女人寬容。一個男人有不止一個女人往往被認為是正常的事。因為這件事是如此理所當然,以致於很多時候,我們會忽略它不合理的地方。阿舅不是為蘇曜開脫,他有些時候也並不是那麼聰明。你想要什麼,得明確告訴他,別悶在心裡,也別讓他自己去猜,否則你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蠢事來。」

  「我也想過告訴他,可是……」沈盼低歎。

  可是一個七出就能壓得人永不翻身。

  「以前的事就不去說了,」陸仲溫和地說,「也不說我和你表兄會不會為你撐腰。就說你自己,生意遍地,財源廣進。你這麼能幹,還怕什麼七出?他休了你,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沈盼愣住了:「那……」

  那她應該怎麼做?

  陸仲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和他哭,和他鬧。打他、罵他、踢他、咬他,有什麼手段統統用上,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蘇曜離開後,陸詒便打算帶沈盼姐弟回徐州,不想還沒啟程,沈曦夫婦卻先來了。

  沈盺走失,沈曦和妻子已經心急如焚,沒過多久又收到陸家的傳訊,說沈盼姐弟一起被人劫持了,更是倍受煎熬。所以一聽說姐弟倆平安無事,兩人就再也等不及,親自從南郡趕來接兒子。

  沈曦現在的妻子竇氏一見沈盺,眼淚就忍不住了,撲過去抱著沈盺大哭。沈盺經過這麼一劫,也完全忘了之前和父母的矛盾,偎依在母親懷裡。沈曦見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也很激動,上前抱住妻兒老淚縱橫。沈盼和陸詒冷眼看著一家三口的團圓景象。沈盼沒什麼表示,陸詒卻是忍不住一聲冷笑。

  竇氏極會做人,很快想起了旁邊的陸詒和沈盼,擦乾眼淚,上前對沈盼和陸詒深深一福:「兩位對沈盺的恩德,妾身永世不忘。」

  陸詒歪了下嘴,想說幾句,可是沈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陸詒知道表妹心軟,只好把已到嘴邊的刻薄話咽了回去。

  沈盼倒不怎麼討厭這位繼母,但和她也確實沒什麼話說,側開身避過了她的禮後,淡淡說了一句:「完壁歸趙。」

  陸詒聽到,挑了下眉毛。沈盼這是不打算再管沈盺了?他看得出來,沈盼並不討厭沈盺,尤其這次姐弟倆一起被袁進劫持,也有點共患難的意思,還以為她會依依不捨一下。沒想到這時候,她倒這麼乾脆。

  沈盼垂下眼睛。在沈曦夫婦出現以前,她確實已經有點喜歡沈盺這個弟弟。可是沈曦夫婦一來,她的心緒又起了變化。抱在一起的那三個才是一家,自己始終只是個外人罷了。

  沈曦這時也走了過來,問沈盼:「你……沒有事吧?」

  沈盼還沒說話,陸詒先陰陽怪氣地說:「有事還能站在這裡?」

  沈曦顯得很尷尬。

  沈盼歎了口氣,低聲回答:「我沒有事。」

  沈曦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對沈盼說點什麼。但是竇氏拉了丈夫一下,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因為有上次婚姻的教訓,沈曦並沒向她隱瞞以前的舊事,那些過往她基本都清楚。沈曦也許不明白女兒的想法,她卻是理解的。有些裂痕不是說補就能補上的,一味強求,反倒會把人越推越遠。

  沈曦看懂了妻子的暗示,歎息一聲,最後對沈盼說了一句:「以後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只管開口。」

  這也許是他唯一能夠補償女兒的方式了。

  沈盼敷衍地點了下頭,算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

  沈曦一家走後,陸詒便帶著沈盼回了徐州。

  回去的路上,沈盼寫了好幾封信,讓人分送到不同的地方。陸詒雖然看見她的忙碌,卻以為是生意上的事,並沒有過問。直到不久之後,河東發生大變,他才意識到沈盼做了什麼。

  不過這已是後話。

  他們到家時,幾乎整個陸家的人都來了。

  沈盼才剛下車,杜夫人已經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住垂淚。就連大舅母李氏也紅了眼圈。最後倒要沈盼反過來安慰她們。

  結果杜夫人哭得更厲害了:「你這孩子,可叫人擔心死了。」

  最後還是陸仲走過來說:「孩子平平安安回來了,有什麼好哭的?該慶賀才是。」

  沈盼鬆開舅母的手,端端正正向舅父行了禮。

  陸仲其實也很擔心她,但是畢竟不像妻子那樣感情外露,隻扶起她,溫和地點了下頭:「沒事就好。」他看了一眼跟著回來的人,有些奇怪:「蘇曜呢?」

  之前陸詒送信回家,說是成功已經救下沈盼,只是蘇曜受了點傷。不過陸詒信中再三強調,他並沒有生命危險,恢復得很快。既然沒有大礙,怎麼他沒一起回來?

  沈盼回避著舅父的目光:「他回蜀中了。」

  陸仲面露不解之色。蘇曜送寶劍來時,他還以為他已經想通了,怎麼轉眼又回了蜀中?他有心詢問,可他一抬頭,見陸詒衝他擺手,似乎是讓他不要問的意思。他只好暫時按捺下來,想著還是先問過兒子再說吧。

  ***

  從沈盺走失到被袁進劫持,再到蘇曜受傷,沈盼一直都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回到家後陡然放鬆,身體反倒不太適應。所有的疲累一齊發作,沒兩天就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場。

  養病的時候,蘇曜的第二封信也隨即到了。

  信上交代他已順利到了蜀地。袁進的大軍已經開始向集結。他通過蜀王的親信表示了願意繼續為蜀地效力的的意思,只是目前蜀王似乎還在猶豫。雖然如此,局勢仍在他掌控之中,讓她不必擔心。

  病床上的沈盼讀完,輕歎著放下了信。

  記得前世剛成婚的時候,她也經常收到他的信,不過那時他寫信不會這麼事無巨細。且張雲芝進府後,他的信就漸漸少了。這一次他又能堅持多久?

  「好好的,怎麼又歎起氣了?」溫潤的男聲響起。

  沈盼循聲望去,卻是陸仲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阿舅。」她想要下床。

  陸仲已經走過來,將她按回床上:「還病著呢,就不要這麼多禮了。」他伸手摸了摸沈盼的額頭,見熱度已經退了,放下心來。轉頭看見她身邊的信箋,笑著問道:「蘇曜寫來的?」

  沈盼神色略顯僵硬,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你和蘇曜的事,你表兄都和我說了。」陸仲道。

  都說了的意思,包括蘇曜親她嗎?沈盼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舅舅會不會覺得他們不檢點?

  陸仲察覺了她的不自在,心裡暗笑,面上卻故作不覺:「看起來蘇曜挺中意你。」

  沈盼不說話。蘇曜已經大大方方地往陸家送信了,再加上表兄陸詒總拿他們開玩笑,她就是想否認也來不及了。

  「那你呢?喜歡他嗎?」陸仲溫和地問。

  「我……不知道……」沈盼回避著舅舅的目光。

  「既是不知道,他受傷時你哭這麼傷心幹什麼?」

  果然陸詒什麼都交代了。

  「我沒信心……」沈盼終於實話實說,「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

  「沒信心是因為你父母,還是因為你以前失敗過?」陸仲問。

  沈盼驚異地抬頭。這不可能是陸詒說得出來的事。舅舅怎麼知道他們以前的事?難道他也……不,不可能。她剛重生時就試探過,舅舅並不知道前世的事。何況舅舅去世時,她還沒有嫁給蘇曜。

  「五年前蘇曜離開徐州時,我碰巧遇上他。那時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

  沈盼心中驚駭。舅舅竟然什麼都知道?那他會怎麼想自己?

  陸仲看出她的慌亂,及時安撫:「不管你經歷過什麼,活了多少年,在阿舅心裡,你始終還是原來的阿沅,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舅父的話讓沈盼心裡一片酸軟。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唉,怎麼又哭了?」陸仲慈愛地替她擦了下眼淚。

  「阿舅,我是不是很沒出息?」沈盼紅著眼睛問,「我放不下他,可是我又不甘心這麼接受他。」

  「不要急,慢慢說。」陸仲輕輕撫著她的頭頂。

  過了一會兒,沈盼止住了眼淚:「他和阿舅說了多少?」

  「按他的說法是和盤托出了,」陸仲笑道,「不過也只能算他的一面之辭。阿舅還想聽聽你的想法。」

  既然他都知道,沈盼也就沒必要詳述,隻大略說了一下她和蘇曜產生矛盾的過程。說完的時候,她很忐忑地看向舅父,不知他會如何評價。世上男子納妾的比比皆是,便是陸仲自己,年輕時也曾經有過一位妾室。然而陸仲已經是外人口中潔身自好的典型了。俞慧與李紹青梅竹馬,感情不可謂不深。可李紹也並不止俞慧一個人。她認識的人裡,只有陸詒和老陶只守著妻子一人。然而陸詒前世早亡,這一次也還年輕,日後怎麼樣還不好說。

  「你知道蘇曜是怎麼想的嗎?」陸仲聽完後問。

  沈盼搖頭。

  陸仲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人,活過的年紀都加在一起得有一百歲了,竟然還這麼糊塗!

  「他覺得你心裡沒他。他壞了你和李紹的姻緣,你看見他都嫌煩,所以他根本不敢來找你。」

  沈盼愕然。李紹?蘇曜耿耿於懷的竟是他嗎?

  陸仲輕聲歎息:「這個世界對男人的確比對女人寬容。一個男人有不止一個女人往往被認為是正常的事。因為這件事是如此理所當然,以致於很多時候,我們會忽略它不合理的地方。阿舅不是為蘇曜開脫,他有些時候也並不是那麼聰明。你想要什麼,得明確告訴他,別悶在心裡,也別讓他自己去猜,否則你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蠢事來。」

  「我也想過告訴他,可是……」沈盼低歎。

  可是一個七出就能壓得人永不翻身。

  「以前的事就不去說了,」陸仲溫和地說,「也不說我和你表兄會不會為你撐腰。就說你自己,生意遍地,財源廣進。你這麼能幹,還怕什麼七出?他休了你,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沈盼愣住了:「那……」

  那她應該怎麼做?

  陸仲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和他哭,和他鬧。打他、罵他、踢他、咬他,有什麼手段統統用上,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5
第51章 白馬翰如(3)

  病好之後,沈盼重新攤開了蘇曜寫來的信。

  那天陸仲和她聊了很多,不過她還是有些半信半疑。母親當初何嘗沒有鬧過,父親還不是一去不回?

  陸仲說:「你父親對你阿娘沒有感情。但是你和蘇曜心裡都有彼此。真心愛重你的人,會考慮你的想法。既然放不下,就試著去爭取,讓他知道你的立場。要是你諸般辦法用盡,他還是不肯稍作讓步,這樣的人也不值得你繼續付出,丟開了也沒什麼遺憾,你說是不是?」

  將蘇曜的信看了好幾遍,沈盼終於提筆,寫了一封回信。

  收到沈盼來信的那天,蘇曜笑得嘴都要合不上了。

  因為打仗時常行蹤不定,他前世寫出的信很少收到沈盼的回復。何況他知道沈盼對他有心結,已做好她不會輕易回心轉意的準備。沒想到才寫兩了封,她便有了回應。看來她還是心軟的。雖然她只說信已收到,然後簡單和他交代了一下趙文揚的動向,但是蘇曜已經心滿意足。

  傻笑許久,蘇曜才把注意力轉到信裡和趙文揚有關的部份。大概為防止信件落到別人手裡,沈盼信中並沒有說得很明白,隻隱約暗示趙文揚很快會有行動。想來她和趙文揚達成了什麼約定。對他來說,這自然是絕好的消息。

  袁進行動迅速,在蘇曜養傷期間,他已率軍攻入蜀地。在不知情的人眼裡,袁進不過是個剛剛接位、經驗粗淺的年輕人。蜀王最初還覺得此人自不量力。一場慘敗之後,他才終於慌神,再顧不得面子,將蘇曜請了回去。

  雖然重新掌控了蜀地的兵權,可是蘇曜的局面並不輕鬆。蜀地兵力本有不足,又經過前次的敗仗,士氣頗為低落。他接掌兵權後費了不少心力,終於聚攏人心,又在袁進急攻時成功守住防線,終於停止了蜀軍的頹勢。不過要將袁進徹底逐出蜀地,以蜀軍目前的實力,還嫌心有餘而力不足。趙文揚這幾年崛起的速度不亞於他當年,奪取河東實權應該不是難事。他若能在取得河東之後馬上出兵對付袁進,自己的壓力便可大為減輕。沈盼應該是看出這點,才會聯絡趙文揚。她到底還是在為他打算,蘇曜微笑著想。唯一的問題是,趙文揚什麼時候能拿下河東?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了這年的五月。

  五月初七,蘇曜和沈盼等待已久的劇變終於在河東發生。

  事變的具體經過與蘇曜當年頗為相似——只不過前世蘇曜身在河北,沒有去河西剿匪。

  河東這些年積極擴張,幾乎沒怎麼休養生息。又因為戰事頻繁,極力擴充軍隊。然而河東的財力並不足以供養這樣龐大的兵力。幾年下來,糧餉時常無法足額發放。軍中兵士對軍餉的拖欠不滿已久,一旦有人煽動,這種不滿很容易就轉化成了騷亂。這次的變化也始於軍隊嘩變。變亂初起之時,本應在河西剿匪的趙文揚忽然在河中府現身,立刻得到了軍隊的擁護。

  趙文揚表面上還推辭了一回,然而禁不住各級將官的懇求,最後還是接過了指揮權。在他的統領下,軍隊很快攻佔了晉王府。晉王帶著少量人馬連夜出逃,卻在出城不久被河東叛軍追上,死於刀下。短短數日,河東就換了新主人。

  不過趙文揚還是比當年的他有優勢。沈盼因經營染織、櫃坊等生意,積累了雄厚的財力,可以給予趙文揚更多支援。當初蘇曜只能靠張沛籌集部份錢款,又以個人威信保證會在以後將軍餉補足,才暫時穩定了局面。趙文揚卻不需要面對他那時的難題。沈盼提供的錢糧讓趙文揚在奪權後能夠立刻補發拖欠的軍餉。這一舉措讓他在極短時間內獲得了河東軍隊的效忠。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遵守與沈盼的約定,在五月下旬從河西攻入袁進後方。

  蘇曜沒死,且順利拿回蜀地兵權,已經讓袁進盡快攻下蜀中的希望破滅。趙文揚出兵後,袁進的局面更加被動。介於沈盼曾對他提及她和趙文揚的關係,袁進很容易猜到了趙文揚忽然出兵的緣由。

  袁進恨得牙癢,肯定這一切都是那對夫妻的陰謀:先在河東扶植趙文揚,又讓蘇曜潛進蜀中。若不是他們布了這一手好局,自己何至處處受制?雖然銜恨,但袁進畢竟是理智的人,考慮再三之後,他明白以他現在的兵力不足以兩線作戰,還是暫時撤兵保衛後方為妙。

  蘇曜早就猜到袁進必會回援,自然不會錯過痛打死敵的機會。他數次在袁進回撤的路上設伏,令袁進損失慘重。不過袁進也不會坐以待斃,很快便穩住了陣勢,開始沉著應戰。蘇曜繼續搔擾也見無利可圖,暫時放棄了追擊,只在袁進退出蜀中後,努力將自己的防線推進至漢中一帶。

  東線作戰的趙文揚則想趁袁進回兵以前突襲他的大本營。可惜袁進畢竟老辣,擺脫蘇曜的糾纏後一路急行,及時趕回,解救了自己後方,令趙文揚無功而返。蘇曜得知後頗覺遺憾。趙文揚的策略不能說不對,時機的判斷也算正確,可惜還是稍欠經驗,執行時不夠果決。如果是他自己,應該已經可以重創袁進。

  袁進退兵,蘇曜有了喘息的機會,鞏固防線後,他將主力駐紮到劍州,開始大力整編。趙文揚卻似乎對之前的不利耿耿於懷,一直到秋天,他都在和袁進勢力範圍交界的地方徘徊,尋找與袁進決勝的機會。可惜袁進吃過一次虧後變得十分謹慎,一直堅守不出。蘇曜知道久攻不下必會影響軍隊士氣,去信給趙文揚,讓他暫時後撤,先恐固他剛剛得到的河東,來年春天再一起進兵攻打袁進。

  趙文揚採納了他的的建議,暫時回撤,整個秋季都在處理河東內務。十一月初,趙文揚自覺已將河東內部暫時理清,才和張沛秘密來到蘇曜所在的劍州,商議次年的出兵計畫。

  ***

  趙文揚和張沛抵達之時,蘇曜正在帳中看信。

  之前交戰頻繁,他時常轉移陣地,並不方便一直和沈盼通信。沈盼猜到他的情況,除了最早的時候回復過一次,也很少再來打擾他。直到入秋以後,他長期駐紮在劍州,兩人才終於能夠保持穩定的書信來往。

  起初沈盼十分拘謹,之前的幾封信總是顯得一本正經。不過近來的兩三封信,她的口吻已經有些輕快了。在蘇曜看來,這應該屬於好現象。

  以前沈盼在他面前總是很謹慎,如果覺得某些話會引起他的不快,她便不會說出口。後來即使他們關係變淡,她也是沉默的時候居多。雖然這是她善於體諒的緣故,卻難免讓人產生疏離之感。

  雖然不知道她具體的想法,不過蘇曜覺得她似乎也在試著改變。只是她向來內斂,又是女子,情緒的表達上總要含蓄一些。但是蘇曜已經非常欣喜了。有時他恨不能飛馳去徐州見她。可惜眼下還有硬仗要準備,他們不得不繼續這樣的兩地分隔。

  然而兩地傳書總有隔靴搔癢之感。所以上一封信時,蘇曜開始有意和她描述蜀中勝地,比如成都少城之內的摩訶池。他告訴她此池乃是前朝所鑿,雖非天然而成,占地卻十分廣闊,有數百畝之巨。湖中有數座島嶼,蜀王在島上遍植花樹,又修築了不少宮殿。晴天裡這湖已十分美麗,若是逢上雨天,更是雲山霧繞,仿如傳說中的海上仙山。他寫這麼多,其實是暗暗希翼沈盼能來蜀中暫住。只是他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急切,又會把沈盼嚇得縮回去,所以隻敢隱晦地借景傳情。他說,這湖有個很別致的名字,景色也很優美,算得上人間勝境,盼望有一天她能親眼看見。

  送出信後,他忐忑地等著沈盼回復。她的回信如期而至。可是拆看之後,他卻是哭笑不得。信上只有一句話:摩訶出自梵文,本意為「大」。

  他不信以沈盼的聰明會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不肯直接回答,自然是還沒有做好進一步的準備。這是他能夠意料到的情況。只是她回避的方式未免太狡猾了。以前他一直認為沈盼是善良溫厚的人。如今看來,良善不假,卻未必有那麼厚道。她若有心刻薄,大概隨時都能把人噎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當初沈盼看他犯傻的時候,背地裡是怎麼腹誹的?

  不過這樣的沈盼也很有趣,只是他有點犯難,要怎麼回她這封信?他確實不懂梵文,可是直接示弱的話會不會太丟臉了?

  他正在發愁,門外已經通報趙文揚和張沛來了。蘇曜只好暫時放下心事,起身迎接二人。

  之前沈盼一反常態要求出兵時,趙文揚就猜想她的態度轉變也許和蘇曜有關。很快蘇曜和袁進在蜀地開戰,讓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十分好奇這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至少他最後一次見到沈盼時,她對蘇曜仍是很保留的態度。

  走進蘇曜的營帳,趙文揚一眼瞧見蘇曜正將一張寫了字的紙折疊起來。看到蘇曜折信時小心翼翼,且面上含情,他便猜到那封信來自何處。

  不等他開口詢問,蘇曜已笑著向他們走來:「好久不見。」

  趙文揚的性格本就偏於深沉,這幾年地位不斷提升,顯得更加成熟。見到蘇曜,他也不似以前那樣喜形於色,不過態度仍很尊重。

  蘇曜和他寒暄了幾句後轉向張沛:「張兄。」

  張沛這一世和蘇曜接觸不多。蘇曜招呼他,他也只是禮貌地笑笑,沒有說話。蘇曜倒也不甚在意,直接進入正題。雙方就各自的情況做了溝通與說明。蘇曜也含蓄地提點了一下趙文揚和袁進作戰時的幾個失誤。

  趙文揚對蘇曜一向信服,對他的建議都虛心接受。不過張沛看見蘇曜對妻弟耳提面命,表情卻有些不自然。好在蘇曜懂得適可而止。最後他和趙文揚約定好春季時共同出兵。對於兵力的部署,他也已經有了構想,也得到了趙文揚的認可。

  正事談畢,趙文揚才終於找到機會,笑著向蘇曜道了一聲恭喜。

  張沛本以為事情談完,準備告辭,沒想到趙文揚又開始和蘇曜閒聊,他只能停下來等妹夫。

  蘇曜摸不著頭腦:「喜從何來?」

  「我進來時,蘇兄手上拿著的信是阿姐寫的吧?」趙文揚笑道,「恭喜蘇兄終於守得雲開。」

  蘇曜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出來了?」

  趙文揚笑道:「我成親有五六年,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要是再看不出來,這幾年豈不是白活?」

  蘇曜失笑:「你動作確實比我們快多了。」

  人家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他和沈盼還在原地打轉。

  「當初……」趙文揚小心翼翼地問,「蘇兄和阿姐之間究間發生了什麼事?」

  蘇曜並不想告訴他自己和沈盼兩世的糾葛,隻輕聲歎息:「是我做錯事,傷了她的心。如今也只能盡力彌補,希望有一日她能回心轉意。」

  「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趙文揚安慰,「阿姐會明白的。」

  送走趙文揚和張沛,蘇曜又拿出了沈盼的信。趙文揚說得對,這時候最重要的還是把沈盼追回來,面子有什麼要緊?最後他老老實實地回復:以後帶你去大池子玩。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6
第52章 無往不復(1)

  「蘇曜和沈女郎是什麼關係?」張沛從趙文揚和蘇曜的對話裡聽出了一些端倪。一離開蘇曜的營帳,他就忍不住向趙文揚打聽蘇曜和沈盼的事。

  趙文揚笑著說:「蘇兄以前在武甯軍中時就與阿姐認識了。我還在徐州的時候,他們的關係已經很近。當時我以為他們很快就會成一對。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蘇兄突然離開了徐州。我對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聽徐州的人說,前陣子阿姐似乎是出了點事,是蘇兄出手相救。我猜他們在那時和好了。看來蘇兄到底放不下阿姐。過了這麼久又能重新在一起,我很為他們高興。」

  張沛卻絲毫沒有感受到趙文揚的喜意,皺著眉頭喃喃道:「他們要是在一起就麻煩了。」

  「阿兄莫非對蘇兄有什麼不滿?」趙文揚聞言有些意外。

  張沛歎了口氣,細細對妹夫解釋:「因為你義姐支援,這次我們才能這麼順利地拿下河東。近來我仔細打聽過徐州的歲入。雖說以前就聽說徐州商貿繁榮,卻沒想到規模竟有如此之巨。你義姐一直在背後掌控徐州的商業,手上還有最能生利的坊櫃,獲利之多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她給我們的錢糧和馬匹,不過是九牛一毛。」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趙文揚,見他仍是一臉懵懂,不由又歎了一口氣:「她要是嫁給蘇曜,這些力量也就歸了蘇曜,這還不提她和陸仲的關係。蘇曜有了這麼強力的支持,實力必然大增。到時這天下還有你的份嗎?」

  趙文揚啞然失笑:「阿兄想得太遠了。」

  張沛正色:「我可不是在妄想。你現在已經掌控了整個河東,河北也有一半在你手上。各路諸侯裡,沒有誰比你實力更強。我認為你有這個能力。」

  看來那些算命的說得沒錯。他妹妹命中注定是要當皇后的。

  趙文揚搖頭:「我現在連袁進都打不過,哪有實力爭奪天下?要不是之前的晉王逼人太甚,我也不見得會起兵反他。其實我最初從軍只是想安身立命,後來則是為了找王守報仇。我沒想到能一路走到現在。」

  「可是你已經走到這裡了,」張沛急道,「朱五他們為什麼願意跟著你?自然是因為他們覺得你能給他們富貴。你現在停下來,他們會依?還有,明明是我們的兵馬更雄厚,你為什麼讓蘇曜牽著鼻子走?你才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蘇曜只不過是蜀王麾下的將領,你才應該掌握主動,沒必要對他事事聽從!」

  趙文揚明白他為何不快了,大概是覺得自己在蘇曜面前過於弱勢。他笑著解釋:「阿兄,我受蘇兄恩惠甚多,他甚至可說是我半個老師。我尊重他是應該的。我也相信蘇兄對我絕無惡意。再說他的意見確實很有道理,我聽從也沒什麼不對。你不要過於多心。」

  「可是……」

  趙文揚打斷了妻兄:「蘇兄能力勝我許多,為人也很正直,有仁君之相。他若有心終結亂世,問鼎天下,會是百姓之福。我也很願意受他驅策。」

  張沛暗恨妹夫胸無大志,居然甘心屈居人下。可是趙文揚已經明確表態,他們現在又與蘇曜合作,說太多只怕引起他的反感,便先按下這節,閉口不談了。

  ***

  蘇曜的信送達徐州時,沈盼正在陸詒夫婦的住處。

  陸詒的妻子許氏出身將門,於女紅上不大擅長,碰到針線上的事總不免手忙腳亂,經常要找人幫忙。前幾年沈盼不是忙著改進染織工藝,就是操心櫃坊的事,許氏不怎麼好意思打擾她。可是因為之前病了一場,陸仲不放心,堅持讓沈盼多調養一陣,這幾個月她在家的時間多了不少。她又是織繡方面的行家,這一陣子許氏便經常請她來指點自己。

  蘇曜和沈盼的事在陸家已經不是秘密。雖然李、杜二位夫人對此有過一些微詞,覺得不符合女子儀範。不過沈盼早也不是尋常女子,又因陸仲默許,她們倒也不便反對。因此書信一到,便有人直接送到沈盼手上。

  沈盼拆看,沒多久就讀到了「大池子」三個字,忍不住面露微笑。蘇曜大概覺得她很不解風情吧。她幾乎能想像出他寫這幾個字時的表情。

  其實她知道他的意思。有一瞬間,她還認真考慮過要不要去一次蜀地?可真正提筆時,她還是改了主意。沒名沒份的,千里迢迢去了蜀中,算什麼呢?最後她也隻寫了一句揶揄他的話。

  不過……她轉念又想,這麼奚落他會不會有點過了?蘇曜雖然也曾發奮讀書,卻以實用為主,而且多半是利用征戰之間有限的閒暇。他也不信佛,不知道梵文再正常不過。而且以前她在蘇曜面前從來不會這麼放肆。只是這幾個月,她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總想刻薄他幾句。沈盼自省,難道是因為蘇曜這陣子一直賠著小心,讓她得意忘形了?

  陸詒夫婦都很關注沈盼和蘇曜的進展。她看信時,兩人密切注意著她的動靜,看她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兩人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都覺得沈盼這反應,明顯是有些意動。陸詒伸長脖子,想要窺探信件的內容,卻被妻子一巴掌拍了回來。

  沈盼一放下信,陸詒已經按捺不住地問:「阿沅,你們現在算怎麼個意思?要是喜歡就別釣著人家了。」

  許氏瞪了丈夫一眼:「怎麼說話呢。哪有幫著外人算計自己妹妹的?」她轉向沈盼:「別聽你表兄的。我支持你的做法。女人家就該矜持點,不能讓男人太輕易得手。到手太容易了,他就不知道珍惜你。哪怕你已經動了心,也得再晾他一陣。」

  「等會兒,」沈盼還沒說話,陸詒先怪叫起來了,「剛成親那陣你對我總是很冷淡,難道是在故意晾著我?」

  許氏馬上改口:「當然也不能把人家晾太久。該講和的時候還是要講和。」

  陸詒不依:「別以為這麼說你就能混過去。你今天非得把這件事和我說清楚不可!」

  沈盼沒想到蘇曜一封信,竟讓陸詒夫婦吵了起來,不免頭疼。而且她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夫妻倆一定會把她和蘇曜的事盤問個底朝天,匆忙起身說了句「我回去了」,便離開了他們的處所。

  陸詒夫婦忙著清算舊賬,竟沒注意到沈盼的離開。等兩人終於解決了這件舊事,回頭一看,沈盼早沒影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最後陸詒指著自己,對妻子哀歎:「你看看,別人都是入了洞房才把媒人丟過牆。我們家這個,洞房還沒入呢就先把我這大媒丟過牆了。」

  ***

  回到自己房中,沈盼重新打開蘇曜的信。

  他一直是個很強勢的人,哪怕以前剛成親那陣,他也從來沒這麼低聲下氣過。這樣小心翼翼地婉轉請求,在他大概也是頭一次。她拒絕去蜀中的提議,他應該挺難過吧?

  雖然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快心軟,可沈盼還是忍不住尋思應該怎麼補償他。蘇曜上次的信裡好像說過,目前蜀兵的素質雖然有所提升,但還比不上河東河北,得想辦法提高作戰的效率。也許這件事上,她能幫幫他。

  一個月後,蘇曜在劍州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回信送出以後,他遲遲沒等到沈盼回復,不免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什麼惹她不快的話?七八日前,沈盼終於有信來,卻只說他近期之內也許會有訪客。

  她說的這個人很快就來了。蘇曜只能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鬚髮皆白的老人。

  老人雖然一身布衣,但是氣度不俗,單看長相很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意味。然而他此時抱著酒壺,一邊往嘴裡倒一邊嘟嘟囊囊地抱怨,什麼蜀中冬天又濕又冷,這破地方一點都不適合他這樣的老人家;又說現在的小輩都奸猾狡詐,只知道使喚老年人,害他一把年紀還要東奔西跑。

  前世蘇曜數次招攬俞顯,卻連此人的面都沒見過,一直深覺遺憾。沒想到重活一世,他會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他。只是此人與他想像中的賢者形象實在差得太遠了。

  沒過多久,俞顯已經把最後一滴酒也倒進了口中,卻還意猶未盡,抬頭問蘇曜:「有酒沒有?」

  「某在軍中從不飲酒,」蘇曜賠笑,「還請俞夫子見諒。」

  俞顯不禁悲從中來:「沈家那女娃太不厚道了!哄我一個老人家千里迢迢來蜀地給人幫忙,到頭來竟然連酒都喝不上了!」

  蘇曜啼笑皆非。不過他馬上捕捉到了重要的資訊:「是阿沅讓俞夫子來的?」

  「阿沅阿沅,」俞顯白眼,「叫得這麼親熱,你是她什麼人啊?」

  蘇曜赧然。一時順口,竟然不小心把沈盼的小字叫了出來。他們連名份都還沒定下,外人看來自然是很不合適的。而且這問題叫他怎麼回答?他是她曾經的丈夫,現在正努力再次成為她的丈夫?

  「我也想知道我算什麼人。」最後他苦笑著回答。

  俞顯從這句話裡窺出了端倪。他上下打量蘇曜,最後嘿嘿笑了起來:「小子,你不會是她情郎吧?」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7
第53章 無往不復(2)

  蘇曜將手裡的精巧弩機端詳良久,最後一抬手,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紮進了對面的鎧甲。

  「厲害。」蘇曜禁不住出聲誇讚。一般情況下,只有訓練有素的弓箭手才能射穿這種厚度的鐵甲。可是這把手持弩竟然輕易就做到了。俞顯帶來的東西果然非同凡響。

  然而俞顯對他的誇獎幾乎是無動於衷。他一手托腮,對蘇曜審視良久,自己嘀咕:「也不知道沈家女娃看上你什麼?」

  他聲音不小,蘇曜自然聽見了,不由苦笑。這話他怎麼接都不適合,索性岔開話題:「這弩出自夫子之手?」

  這手.弩威力與平日所見大不一樣。袁進射他時如果用的是這把,他未必有命活著。

  「因為我經常在外面走,兩三年前沈家那個女娃便托我替她尋覓能工巧匠,好對弓.弩做些改進。你手上這件是剛做好的成品,還沒開始批量製作。」

  蘇曜有些意外:「我以為她討厭打仗。」

  因為沈盼不喜戰爭,以前他都儘量不在沈盼面前提戰場上的事。

  俞顯冷笑:「這你就不懂了。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徐州那麼富庶,你以為沒人眼紅麼?若有強敵來犯,光靠陸仲父子可不一定守得住。」他接過蘇曜手裡的機弩:「改進了機括、材質、工藝後,連婦孺都能使用,可以彌補武寧弓手的不足。當然這東西不是沒缺點,射速不比弓箭,製作的成本也高。不過徐州最不缺的就是錢,大批裝備不是問題。其實我們還試過做連弩,不過目前的成品都不太理想。」

  蘇曜讚歎:「大手筆。」

  俞顯得意道:「這算什麼大手筆?河南道缺乏馬場,這兩年她還在和北邊的胡人做生意。徐州提供他們需要糧食、布匹。他們則用馬匹交換。不過河南戰事不多,暫時只要他們每年交付少量馬匹。按照約定,他們每年還需要留足一定數量的馬匹。這樣一旦有戰事發生,海船馬上就能從北邊源源不斷地將戰馬送到徐州(注1)。」

  蘇曜五體投地:「佩服。」

  這思路旁人就算想得到,也沒有財力支持。難怪這些年武甯一直這麼平靜。

  「那是,」俞顯指著自己,一臉自得,「你也不看看是誰出的主意?」

  其實當時沈盼請教他時,他隻提了一句河南人口密集,恐怕沒有足夠的草場發展馬政,就算勉強養馬,也不可能與北方的戰馬匹敵。但總歸是他觸發了沈盼的靈感。

  蘇曜又看了一眼那把□□:「她這幾年真不容易。」

  竟然做成了這麼多事。

  「所以啊,」俞顯一臉納罕地問,「她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雖然他先遇上的是趙文揚,但是和他理念最接近的卻是沈盼。這幾年他與沈盼的關係反而比誰都密切。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是沈盼確實是他最喜歡的小輩之一,因而他看蘇曜的眼光尤為苛刻,覺得沈盼挑這麼多年,居然挑中這麼個平平無奇的人,是不是眼瞎?

  蘇曜哭笑不得。繞了一大圈,話題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大概是我運氣特別好。」他苦笑著回答。

  若不是前世沈盼對他動了心,光看這一世的發展,他還真未必入得了她的眼。閃過這個念頭後,蘇曜忽然有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得抓緊了。

  ***

  聽到陸詒的喊聲時,沈盼正在看櫃坊最近的帳目。因為之前要支持趙文揚,開支上自然大幅增加。好在這幾個月趙文揚已將河東理順,張沛也是個能幹的人,應該暫時不太需要大批的援助了。

  「阿沅!阿沅!快出來!」陸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沈盼算算時間,猜到多半是蘇曜又有信來了。這位表兄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她和蘇曜的事,每次收到信,他比她還興奮。

  沈盼本待不理,奈何陸詒一直在院子裡高聲叫她。她只好輕歎一聲,放下帳簿走了出來。

  她所在的房間並不鄰近庭院,須得走過一段回廊才能抵達院中。半路上她聽見一陣奇怪的嘶鳴聲,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加快了腳步。繞過最後一段回廊,眼前豁然開朗。熟悉的院子裡竟然多了一匹高大漂亮的栗色馬。

  「阿沅!」陸詒一見她就直招手,「快來看!蘇曜送你的!」

  沈盼看這馬全身栗色,兩眼之間卻有一塊豎直的白色條紋,身形十分漂亮,皮毛光滑如絲,四肢纖細,腱部卻十分發達。毫無疑問是匹絕佳的好馬。她眼睛一亮,向前走了兩步。但是下一刻她又有些遲疑。蘇曜最愛烈馬。他送的馬,脾氣會不會很糟糕?

  見她躊躇,陸詒有些著急:「愣著幹什麼?過來呀。」

  沈盼猶豫了一陣,看陸詒一直拉著韁繩,料想應該不至有什麼危險,才終於向前移步。見她靠近,栗馬也向她看了過來。出乎她的意料,這馬的性情竟很馴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它看她的目光竟像是有幾分溫柔。她大著膽子,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毛皮,它便將臉伸過來,在她手上輕輕蹭了蹭。

  陸詒也是愛馬之人,在旁邊看得心癢難耐:「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性子還這麼溫順。看身形應該是大食馬。蘇曜太不夠意思了!明明知道我一直想要一匹大食良馬,卻不給我。」

  就知道去討好他妹妹!

  沈盼記得蘇曜以前教她的,讓人拿了一小袋豆子,親手喂給它。栗馬吃了,又用更親昵的姿態蹭了蹭她。

  陸詒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阿沅你會騎馬嗎?」他興奮地搓手:「你要是不會……把這馬先借給我玩幾天?」

  蘇曜不給沒關係,阿沅答應就行了。陸詒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

  沈盼衝他微微一笑,俐落地翻身上馬。也許這馬天生很有靈性,又或者蘇曜針對她的習慣特意訓練過它,栗馬對她的每個動作都很配合。她在院子裡慢慢跑了兩圈,覺得甚是得心應手。之後沈盼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表兄。

  陸詒瞠目結舌:「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不是……誰教你的?」

  怎麼他從來沒見過沈盼騎馬?

  沈盼笑而不語。

  陸詒想起之前她上馬的動作還有馭馬時的一些習慣都和蘇曜如出一轍,頓時醒悟。除了蘇曜,還能是誰?他指著沈盼,悲憤地說:「你們……你們竟然暗渡陳倉!」

  蘇曜都教她騎馬了,他們還能有什麼問題啊?敢情之前都是他白擔心!

  ***

  整整一個冬天,俞顯都和軍中的工匠一起對他帶來的機弩做最後的調試,緊接著便是批量製作。

  這期間蘇曜也沒閒著。除了考慮春季的戰略,他還花了大量的時間與沈盼通信。那匹馬看來是送對了。沈盼非常喜歡,很快寫信問他怎麼照料馬匹?蘇曜微微詫異,陸詒就很懂馬,何必捨近求遠來問他?不過她既然問了,蘇曜還是仔細列了一個清單給她,最後還隱晦暗示她,有什麼不懂就去問陸詒。

  沈盼回信說,馬剛送來時,陸詒想借,她沒答應。現在陸詒記恨了,問他什麼都不說。

  蘇曜看了大笑,想不到沈盼也會有這麼小器的時候。馬是他送的,他得想辦法彌補,總不能讓他們兄妹為了這點事生分了。所以除了給沈盼回信外,他又另寫了一封信安撫陸詒,說以後碰到合適的大食良馬,一定給他留下,又讓他別和沈盼置氣。陸詒這才覺得滿意了,回信表示,他才不像表妹這麼小心眼。蘇曜便趁機讓他多帶沈盼去郊外跑馬。

  沈盼前世體質就偏弱。蘇曜一早就在打算,日後要多讓她出去走動,把身體調養好,他們才好長長久久。

  陸詒自然一口答應,不時寫信來報告,沈盼這些時日又騎著馬去了哪些地方。

  然而這樣的樂趣隨著春季的臨近逐漸消逝。開春意味著戰事又將開始。一開戰,通信必然要再次中斷,蘇曜因此愈發急切,經常不等沈盼回信,就把下封信送出來了。到後來,幾乎是每隔兩三天,他就要派人往徐州送信。

  俞顯看他成天孜孜不倦地寫信,忽然就恍然了,看來不是沈盼挑花了眼。蘇曜這死纏爛打的勁頭,就沈盼那軟綿綿的性子,扛得住才怪了!

  不過頻繁的通信隻持續了兩個月不到。一到初春,蘇曜就率軍開拔,與趙文揚一同對抗袁進。

  由於弩機仍在製作中,俞顯仍然留在劍州,要等到弩機制作完成,才能送到軍中。

  二月初,蘇曜與趙文揚兵分兩路攻入袁進控制的區域。作戰的三方事前都預料到春天戰事的艱難,冬季都做了大量準備。這一年的戰事比起去年更加激烈。

  去歲交戰,袁進已經看出趙文揚的經驗遠不如蘇曜,算是相對薄弱的一環。所以今年一開戰,他便猛攻趙文揚所在的東線,希望能迅速擊破趙文揚,然後再集中力量對付南線的蘇曜。

  蘇曜料到袁進必有此一舉,開戰前特意在信中詳細指點過趙文揚怎麼對付袁進。趙文揚本是好強的人,去年攻勢不利,他整個冬季也在總結經驗教訓。經過蘇曜的提點後,雖然他在袁進的猛擊下仍然不免吃力,但畢竟擋住了一波波的攻勢。

  袁進沒法迅速回師,給了蘇曜可趁之機,幾乎是長驅直入。袁進腹背受敵,到夏天時終於露出頹勢,開始收縮防線。

  這時的蘇曜面臨兩個選擇,經過半年交戰後,幾方都已露出疲態。是應該停下來暫時休整,還是一鼓作氣,消滅袁進主力?

  這時劍州的第一批機弩終於製作完畢,由俞顯親自押運,送到了前線。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7
第54章 無往不復(3)

  弩.機的完成給了蘇曜信心。俞顯抵達後,他便決定與趙文揚合兵,一舉殲滅袁進主力,徹底解決這個心腹之患。

  如此重要的決戰需要一個精妙的計畫。然而趙文揚和蘇曜此時仍在各自的戰線對抗袁進,戰略制定中需要的溝通只能由信使傳達。可這畢竟是機密大事,普通的信使並不能使兩人放心。最後來回傳遞消息的人是張沛。

  張沛是趙文揚的姐夫,又很有才幹。蘇曜前世與他合作多年,對他也十分信任,因此張沛就成了傳信的最佳人選。

  張沛抵達的時候,俞顯還沒離開。俞顯自知身份,兩人議事時,他便起身回避。可是蘇曜對俞顯很佩服,表示希望聽聽他的意見。

  不過俞顯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很謹慎,在蘇曜和張沛交代各種事項時,他並無一語。直到張沛離開營帳,蘇曜再三請教,他才笑了笑:「你們年輕人有銳氣,又都帶了多年兵,想出來的計畫肯定比我老頭子強。不過……」他衝著張沛離開的背影揚了下臉:「那個人值得信任嗎?」

  蘇曜微微吃驚:「夫子覺得他有什麼不妥?我以為張兄精明強幹,又是小趙妻兄,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我知道他和趙文揚的關係,」俞顯道,「這人我之前見過幾次。他私心很重,你還是多小心一些。」

  蘇曜笑了:「張沛雖然偶有私心,卻是識得大體的。」

  水至清則無魚。私心人人都有,張沛自然不會例外。不過前世張沛並沒有因為他的私欲影響過大局,做事也很盡心。憑他們合作多年的經驗,蘇曜並不認為張沛值得特別擔心。不過……許是因為張雲芝的緣故,沈盼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歡張沛。俞顯和她關係很近,也許受了影響也說不定。

  俞顯看他不以為然,倒不好再說什麼。經過這段時日的觀察,他已經知道蘇曜並不是沒有主見的人。他已經有了判斷,自己多言倒顯得像在挑撥離間了,何況未必就這麼巧,剛好這檔口出事,便起身道:「打仗的事我幫不上什麼忙。弩機已經送到,我在這邊的事就算了了,明日就告辭了。」

  蘇曜點頭:「俞夫子這次幫了大忙,蘇某感激不盡。不知夫子離開後打算去什麼地方?等這仗打完,蘇某一定上門拜謝。」

  俞顯想了想說:「老頭子這些年到處走,也很久沒見過家人了,這次可能先去兗州看看孫女和孫女婿,路上大概也會順道去趟徐州。要是有什麼話,倒是可以幫你轉達。」

  俞顯這是認可他的意思?蘇曜大喜,當即抱拳:「多謝夫子!」

  「老實說我覺得你配那孩子還差一點,」俞顯撫須笑道,「不過看你對她還不錯,做事也算牢靠。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她挺在意你。老頭子就幫你一個忙吧。」

  蘇曜笑道:「若是姻緣得成,某一定重謝夫子。」

  「謝倒不必,就是下次再見面,可得備點好酒招待。」

  蘇曜大笑:「一定!」

  張沛原已離開了蘇曜的帥帳,但是走到半路,他又想起一件需要蘇曜確認的事,便折返回去。不料剛到門口,就聽到俞顯和蘇曜談笑風聲,不由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趙文揚因為機緣巧合,受過俞顯一些指點和照顧。因為妹妹嫁給趙文揚的緣故,他還與俞顯見過幾次。張沛雖然不算學究,卻也聽過俞顯之名。他出身商家,和趙文揚那些武官手下的路子大不相同,只能擔任文官。可他自知學識有限,在士族出身的同僚面前多少有些底氣不足。若能得到俞顯的認可,他便可以抬高自己地位。他因此對俞顯執禮甚恭。可是俞顯似乎從來不拿正眼看他,反而和沈盼越走越近,到現在連趙文揚都要靠邊了。

  張沛對此很是不解,有時還有些隱約的憤恨。明明沈盼也有經商,還是個女人,為什麼俞顯偏偏對她另眼相看?而且沈盼和趙文揚號稱是姐弟,可張雲芝過門後,她甚至沒來見一次張雲芝。有這樣當姐姐的嗎?就因為出身比他們兄妹好,她就能如此傲慢?

  剛才聽蘇曜說他與俞顯才認識,可看他們相處甚好,說是一見如故也不為過。蘇曜能力已經如此出眾,現在連俞顯都已經賞識他了,日後再娶了沈盼,這天下還有趙文揚,還有他們兄妹的份嗎?

  ***

  與蘇曜分別之後,俞顯便徑直去了徐州。

  自從戰事重啟,蘇曜往徐州送的信便少了許多,沈盼也不願在這時讓他分心,也沒有再寫過信。所以開春後,兩人幾乎一直處於音訊隔絕的狀態。

  照理說這樣的生活她很早以前就該適應了,這一戰也並沒有需要特別擔心的地方:雖說蜀兵的實力雖說短時間內無法提高,但是蘇曜的軍事能力勿庸置疑,又有趙文揚相助,還有俞顯幫忙做的機弩,應該不至於輸。可她還是忍不住記掛。尤其在習慣了頻繁的書信往來後,忽然又斷了音訊,更加讓人茫然若失。

  不過沈盼並不想在陸家人面前表現出牽腸掛肚的模樣,空閒時她寧願獨自去看蘇曜送她的馬。

  栗馬到徐州後受到精心的照料,因而適應良好。每次看見主人出現,它都會發出一陣快活的低鳴。

  沈盼總是很溫柔地摸著它的長臉。有時一人一馬會這樣安靜地待上很長時間。

  俞顯這幾年時不時出入陸家,已經熟不拘禮。到了陸府,他問清沈盼在馬廄就直接尋了過去。不過路上他也覺得有些奇怪,馬廄是她應該待的地方麼?

  一到馬廄,他就看見沈盼站在圍欄前長籲短歎。偏偏她面前的栗馬毫無反應,歡快地嚼著草料。

  這情景把俞顯逗笑了。

  沈盼聽見笑聲回頭,發現是俞顯,臉上慢慢泛起一層緋色。

  起初俞顯略微疑惑,這有什麼好臉紅的?過了一會兒他才醒悟:「這馬是蘇曜送你的?」

  沈盼臉紅得更厲害了,良久才輕輕應了一聲。

  俞顯笑笑,拿出蘇曜的信:「看來我到得正是時候。」

  沈盼看著他手上的信,想要拿,但是又有些猶豫。

  俞顯是個直性子,不客氣地取笑她:「在我面前裝什麼?看你剛才愁得那樣子,忍得住不看?」

  沈盼被他笑得愈發難為情,可到底還是想知道信裡的內容,忍著羞意接過信拆看。

  蘇曜知道沈盼思慮重,這陣子沒消息,一定很擔憂,所以在這封信裡儘量詳細地交代了戰況,又說她讓俞顯送去的東西十分有用,讓她不要擔心。

  看完信的沈盼心下稍安,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她想起俞顯還在旁邊,面上又浮起一片緋紅。

  俞顯看了她這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笑著說:「如果進展順利,估計兩三個月內就能擊破袁進大軍。既然這麼記掛他,不如去找他。」

  「我去了算什麼呢?」沈盼低聲說。

  俞顯知道她的顧慮。未婚女子千里迢迢跑去會男人的確驚世駭俗,不過……

  「老頭子年紀大了,」他笑著回答,「看得比較開。人活一世,也就短短幾十年,既然喜歡就光明正大去喜歡,別等將來後悔。」

  沈盼怔住,將俞顯的話反復咀嚼。雖然她並不確切知道蘇曜的打算,不過正常來說,未來的一二十年,他應該還是會像前世那樣南征北戰。即便日後成婚,他們相聚的時間也會很有限。俞顯的話,確實說得她有些動心。

  俞顯看她低頭不語,料想她還有別的疑慮,便笑著說:「我明天去兗州看看慧兒。只是我一向不太喜歡那個孫女婿,大概住個幾天就會走。到時也許去東都,然後晉州、寧州,說不定還有鳳州,要是高興,隴右、河西也想一併看看。聽說那一帶有不少西域客商,興許能找到新的商機。徐州的染織生意在東南一帶已經穩固,但是西北還有機會……」

  起初沈盼忽然聽他說起兗州,還有些疑惑,等他說出晉州、寧州,她已漸漸醒悟。俞顯這是在給她找臺階。他德望既高,年紀比她祖父還大,自己隨他出行不會招惹什麼非議,且明面上又有探尋商路的理由,就是陸仲也挑不出毛病。

  俞顯看她臉上又泛起紅暈,知道她猜到自己的意圖了,卻裝作渾然不覺:「不過老人家年紀大了,也想有個小輩隨行照顧。你願不願意陪我走這一趟?」

  沈盼沒有立刻回答。俞顯也不著急,伸手逗弄那匹栗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沈盼低低應了一聲:「嗯。」

  ***

  俞顯離開後,張沛又留了幾天才動身去找駐紮在歧州附近的趙文揚。

  「阿兄——」他剛抵達營地,趙文揚便大步走了出來,「見到蘇兄了嗎?他怎麼說?」

  「進去再說。」張沛淡淡道。

  趙文揚點頭,將他迎到帥帳之內,急不可耐地問:「是繼續進攻,還是停戰休養,蘇兄可有結論?」

  蘇曜的意思是趙文揚提前移師,蘇曜自己率軍將袁進逼到決戰的地點,兩軍匯合,一舉攻破袁進主力。然而回來的路上,卻有一個計畫在張沛的腦中成形。趙文揚現在的勢頭很好,極可能問鼎天下。然而目前這條路上有個最大的障礙。這障礙並不是袁進,而是蘇曜。現在可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削弱甚至消滅他的機會。

  「蘇兄的意思是,」張沛打定主意,鎮定地對妻弟道,「連月征戰,兵馬已疲,應該先退到邠州再作打算。」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8
第55章 無往不復(4)

  自從沈盼六年前離開兗州,就一直處於忙碌的狀態,也沒時間再去看俞慧。她對這位好友也頗為掛念,既然要走,便索性趁這機會與俞顯一道去兗州探望俞慧。

  她向請求陸仲許可時,陸仲略有些猶豫。沈盼一開口,他就猜到了外甥女的意圖。雖然他鼓勵沈盼接受蘇曜,然而事到臨頭,他又有些不捨。可是瞥見沈盼忐忑中又帶著期待的表情,他到底還是不忍心拒絕。再說沈盼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孩子了,又有俞顯跟著,料想出不了什麼事。

  最後他也只是輕輕歎了口氣:「女大不由娘,何況是舅舅?」

  沈盼聽了,臉燒得厲害,低著頭,幾乎不敢看舅舅。

  陸仲知道她害羞了,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路上小心。」

  沈盼面露喜色,向他深深一福:「多謝阿舅。」

  陸仲看她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忍不住一聲長歎。親手帶大的孩子也許很快就要離開他們了。

  準備停當,沈盼就和俞顯一起出發了。到了兗州,俞慧和李紹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沈盼上次來兗州,正值王守進攻徐州的前夕。那時俞慧病得很重,她和蘇曜的關係也沒個頭緒,樁樁件件都是煩心事,她也總是愁眉不展。如今王守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俞慧經過幾年調養,不但恢復了健康,連性子也回到了以前的活潑,因而李家這次的氣氛大為不同。看著容光煥發的友人,沈盼只覺恍如隔世。

  前世俞慧早逝,重生後她也試圖挽回好友的生命,讓人送過藥方,但是遠不如蘇曜找到的醫士那麼高明。雖然現在回想,蘇曜做這件事多半別有用心,但他畢竟救了俞慧的性命。想到這裡,沈盼心裡不免又多了幾分柔軟。

  李紹夫婦至今都對蘇曜感恩戴德。為他們接風時,夫婦二人聽俞顯說沈盼這次出門是為了見蘇曜,兩人都請她再次向蘇曜轉達謝意。

  沈盼沒想到俞顯這麼快就說漏了嘴,一時又羞紅了臉。李紹夫婦對視一眼,都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在兗州停留數日後,沈盼便和俞顯向西北進發。一行人先到了舊朝東都,接著是河中府,再是邠州。因為路上無法及時得知戰況,他們的計畫是到邠州後先打聽消息,再決定下一站去哪裡。

  然而臨近邠州時,沈盼和俞顯驚奇地發現此地竟有不少駐軍。

  「奇怪,」俞顯道,「照理說一帶應該不是前線。」

  蘇曜的計畫裡並不包括邠州。

  「不如先打聽一下是哪方的人馬?」沈盼建議。

  俞顯覺得有理,找人詢問清楚了,表情古怪地告訴沈盼:「這一帶駐紮的都是河東的兵馬,說是在這裡暫時休整。」

  「休整?」沈盼一愣,「和袁進的會戰這麼快就結束了?」

  按俞顯之前告訴她的計畫,蘇曜和趙文揚應該會在近期內袁進有一次大規模的決戰。無論戰爭勝負,都不該這麼平靜。

  「如果是河東的兵馬,趙文揚應該就在左近,」俞顯道,「也許可以找他問問。」

  兩人一路打聽,終於在兩天後找到了趙文揚的駐地。

  得知俞顯和沈盼一起來了,趙文揚又驚又喜,急步走了出來:「阿姐,俞老,你們怎麼會來邠州?」

  俞顯沒有與他敘舊,而是一臉嚴肅地問:「你們與袁進的戰況如何?」

  「前幾個月戰事很激烈,」趙文揚回答,「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整,兵士們的體力、軍心都在恢復。」

  「休整?」沈盼突兀地插話。

  趙文揚點頭:「蘇兄傳訊說對袁進不可大意,應該穩紮穩打,讓我先退到邠州休整。」

  「不對啊,」俞顯皺眉,「你妻兄來傳話時我就在蘇曜旁邊,他那時的計畫明明是合兩軍之力,一舉擊破袁進主力。」

  趙文揚大吃一驚:「怎麼會?」

  沈盼也是臉色大變。不管趙文揚這邊出了什麼變故,他提前退出是事實。如果蘇曜對此全不知情,帶著一支孤軍迎戰袁進……

  她不敢再往下想,當即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馬前,上馬疾馳而去。

  「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俞顯急得跳腳,「這下糟糕了!她的馬腳程快,我根本追不上!」

  因為是去見蘇曜,沈盼這次特意帶上了那匹栗馬。這是蘇曜精心挑選的良馬,尋常馬匹的腳力根本無法與之相較。

  趙文揚這時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去追沈盼。

  他這坐騎雖略遜於沈盼的馬,但是他多年戎馬生涯,騎術與沈盼不可同日而語,兩人的距離很快縮短。

  「阿姐——」快追上時趙文揚一邊叫一邊試圖阻住她的去路。

  沈盼見他要攔,馬鞭一揮,向他打了過來。

  趙文揚一驚,抬手擋格。鞭子落在手背,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沈盼本是心急之下才向他揮鞭,沒想到竟真的打中了他,一時也呆住了。她勒馬停下,與趙文揚隔著一丈的距離對峙。

  趙文揚低頭。他手背上已經多了一道紅痕。他認識沈盼多年,知道她平日裡連句重話都很少說,可是今日她竟對他動了鞭子,想來是焦急、氣惱到了極處。

  「阿姐……」他想解釋,可是沈盼已經從他身上收回目光,再度揚鞭,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趙文揚沒有再追。他立在原地,愣愣看著沈盼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之後他忽然回過神,打馬馳回營中。

  俞顯正焦急地等著他和沈盼。這時見趙文揚隻身一人回來,知道他肯定是沒追上,氣得跺了下腳,自己上馬走了。不用說也知道,沈盼肯定去找蘇曜了。可是現在他們對戰況一無所知,她一個女子孤身奔赴前線,得多危險?這要是出了事,陸仲還不得把他千刀萬剮?無論如何,他得找到沈盼,把她平安帶回去。

  趙文揚沒有挽留他。他已經從俞顯的話和沈盼的反應裡猜到了端倪。他直接闖進了妻兄張沛所在的營帳。張沛正在查看軍糧收支,看見趙文揚,他滿面笑容地站了起來。

  不想趙文揚神色嚴峻,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阿兄,你老實告訴我,蘇兄的計畫究竟是什麼?」

  ***

  沈盼衝出去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理智上她明白這時候她更應該冷靜,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慌亂。

  雖然以前蘇曜每次出征她都免不了擔心,可他從沒在戰場上失敗過,以致於一直以來,她已經下意識地認定了,他一定會得勝歸來。其實他一直都說,打仗的事沒有絕對,他未必總能贏。可她始終沒有很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直到上次他被袁進射中,她才意識到,他也只是一個人,並不是神。他會傷、會病、會老、也會……死……

  從那時起,她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安然等他歸來。

  何況袁進是連蘇曜都覺得棘手的敵人。她不敢想像 ,缺少趙文揚援助的情況下,蘇曜一支孤軍迎戰袁進會有什麼結果?如果他戰死沙場,她要怎麼辦?

  上天給了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卻輕易地把這機會浪費了。明明他已經給了她承諾,她也知道他從來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人,為什麼還要猶豫?他邀她去蜀中的時候,為什麼不答應下來?

  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流過她的面頰,滴落在馬背上。栗馬似乎感覺到主人激蕩的心緒,放慢了速度,溫柔地對她嗚咽著。

  她低下頭,摸著栗馬脖子上的鬃毛:「你害怕了嗎?」

  栗馬沒有回答,用蹄子不安地撅著地面。

  「我也怕,」她喃喃道,「可我得去找他。」

  也許已經太遲了,但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深吸幾口氣後,她終於冷靜下來,輕輕拍打了一下馬背,用溫柔卻堅定的語氣說:「帶我去找他。」

  ***

  那名將官衝進來時,蘇曜正在聽取最新的傷亡報告。

  活了兩世,歷經戰事無數,竟然也有被雁啄了眼的一天。他怎麼都想不到,趙文揚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背信棄義。與袁進這一戰可說是他打過的最為慘烈的一仗。萬幸還有沈盼托俞顯打造的那批機弩。也幸好他沒有急於使用這批密秘武器。突然發出的一陣箭雨打了袁進一個措手不及,並且成功引起了敵軍的恐慌情緒。

  袁進本就十分忌憚他,也沒想到蘇曜在不利的情況下還能組織起這麼強力的反攻。他懷疑蘇曜還有後手,不敢戀戰。因為他的迅速撤走,蘇曜才得以帶領殘兵平安退出戰場。

  即便如此,蜀軍的傷亡仍很慘重。

  經受了重大的損失,趙文揚也不能再信任,袁進更是死敵,今後他的局面會更加艱難……

  「軍主!」他手下的一名將官匆忙進帳,打斷了蘇曜的沉思。

  「什麼事?」蘇曜心一沉,難道袁進回過神,又打過來了?

  「外面,外面……」將官似乎十分激動,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蘇曜只道出了變故,當即提刀大步走到帳外,然後呆住了。

  營寨空地上,一匹栗色大馬趾高氣揚地甩著尾巴。看見蘇曜後,它發出了一聲歡快的鳴叫。栗馬旁邊立著一抹青色倩影。蘇曜出來時,那人也正慢慢轉過頭。因為長途跋涉,她的樣子略顯狼狽:髮髻已經有些散亂,臉上滿是疲色,衣裙上還沾染了不少泥灰。可是在蘇曜眼裡,這面容卻是再美不過。

  沈盼來了。在他這樣艱難的時刻,孤身一人穿過屍骸遍野的戰地,來到了他身邊。

  蘇曜發愣的時候,沈盼也已經看見了他。那麼在意儀態的人此時卻是不顧一切地向他奔過來。直到離他幾步遠的時候,她才停了下來。許是因為跑得太急,她的呼吸有些紊亂。喘息一會兒後,她有些局促地開口:「我……」

  蘇曜沒有讓她說下去。她跑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他溫柔地看著她跑到自己身前,果斷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8
第56章 履霜堅冰(1)

  得到蘇曜許可後,幾名親兵魚貫進入帥帳。

  他們有的手上提著水,有的手裡捧著託盤,裡面是乾淨的衣物、傷藥還有繃帶。

  按他們一貫的本分而言,進來後就應該目不斜視。但是今天的情況太特殊,所以總有人想往帳中那張胡床上瞄。偏偏蘇曜站在那裡,正好擋住他們的目光。結果他們看見的也只不過是他身後露出的一截裙擺和一小段衣袖。

  親兵們內心哀歎,軍主把人護得太嚴實了。

  蘇曜和一般將領不同,治軍雖然嚴謹,私下卻十分豪爽,很得兵士們愛戴。所以沈盼來了還不到半天,全軍上下已經傳開了,說是軍主有個紅顏知己千里迢迢找來了。而他們軍主也夠爽快,眾目睽睽之下就全無顧忌地把人抱了起來。之後還有人提起在劍州時軍主一直在和一個年輕娘子通信,不知道今天來的是不是同一個?

  剛打完死傷慘重的一戰,軍心難免低落。這個女子的出現卻讓大家的精神振奮起來。所有人都很好奇,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可當時在場的幾位將官很快就被蘇曜下了嚴令,不敢再和旁人透露當時的情形。於是打探消息的任務就落在了這幾個親兵的身上。沒想到他們進了營帳,竟然連人長什麼樣子都沒看到,不由欲哭無淚,以前怎麼沒發現軍主的身形如此高大偉岸?

  蘇曜並不知道這幾個親兵的想法,只是對著他們找來的粗布衣裙皺眉:「太粗了。」

  拿著衣服的親兵小聲分辯:「方圓十多里都找遍了,實在找不到更好的。」

  他們與袁進在這一帶反復交戰,原先附近還有幾十戶人家,現在能跑的都跑了,留下來的多半是跑不動的老弱病殘。這些人手裡能有什麼好東西?

  蘇曜聽了也有些猶豫。這裡的情況他心裡當然有數。若是他自己,什麼都能將就,可是沈盼從來都養尊處優,又這麼辛苦才找到他,他怎麼忍心委屈她?

  這時輕柔的女聲響起:「沒有關係。」

  親兵們如聞綸音。

  因為那女子開了口,蘇曜微微側身看了她一眼,總算有兩個兵士趁著他轉身的機會看清了她的長相。

  原本以為敢單槍匹馬闖進戰地找人的一定是個極有英氣的女子,沒想到竟是這麼秀美文弱的人。只看外表,完全瞧不出來她有這樣的勇氣。不過這不是更證明了她對軍主情深義重?而且人看起來也很通情達理,應該配得起他們軍主。

  沈盼發了話,蘇曜也不再多說什麼。等他們把東西放下,他就揮手讓他們都出去了。

  等人走光,他親自往銅盆裡盛了水,端到沈盼面前:「軍中條件有限,又都是粗人,恐怕得委屈你一陣。」

  沈盼搖頭,表示無妨。

  蘇曜絞了一塊帕子,要替她擦臉。

  沈盼偏過頭,有些難為情地說:「我自己來。」

  蘇曜知道她不好意思,把帕子遞給她。

  沈盼接過,擦乾淨了手臉。

  這時蘇曜又指著託盤裡的衣服和藥,交代她說:「一會兒我去門口守著,你換衣服。你從來沒騎過這麼長時間的馬,不知道腿上有沒有磨破皮。如果有,瓷瓶裡是傷藥,你自己上一點。」

  沈盼輕聲應了。

  蘇曜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慢慢俯身,想要親吻她的面頰。

  沈盼看出他的意圖,微微垂下目光,卻沒有躲閃。可是就在蘇曜湊近她的時候,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縮了回去。沈盼不免詫異,抬頭看向他。

  蘇曜指著自己兩腮上剛冒出來的青茬解釋:「打仗時沒空收拾,怕鬍子紮著你。」

  沈盼知道他一打仗就顧不上修理邊幅,低聲說:「一會兒我幫你修修。」

  蘇曜笑了,想起前世剛成婚那幾年,每次回家都是沈盼親手替他修面。

  「好。」他說。

  沈盼看他向門外走去,也站了起來,準備更衣。可是蘇曜走到門口,忽然又折回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阿沅,我真高興。」

  說完他就真出去了。

  蘇曜在門口等了一陣,直到聽見沈盼在裡面叫他的名字,才掀簾進帳。她換好了衣服,頭髮也重新盤過了。他站在門邊打量,覺得她穿上荊釵布裙後,倒是多了幾分家常的味道。

  他進來後,沈盼便向他招手,要他過去修面。

  「不急,」他說,「你先休息。」

  奔波這麼久,她應該很累了。

  沈盼搖頭。蘇曜只好坐下來任她擺弄。

  軍中沒有合適的工具,她只找到了一把小刀,所以修得很慢。刀鋒輕輕貼著蘇曜的面頰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下巴上剛冒出的胡茬便在這細微聲響中紛紛掉落。

  她忙碌的時候,蘇曜一直用溫柔的目光凝視著她,有時又會突然伸手,輕輕捏她一下。

  「別動,」她輕聲警告,「我手上還拿著刀呢,小心破皮。」

  蘇曜忍不住一笑,後面的時間裡他倒是安份了很多。好不容易捱到鬍子刮完,她放下刀,收了覆在他身上的白布,他便迫不及待地將沈盼拉進自己懷裡。沒了礙事的鬍子,他終於能無所顧忌地親近她了。

  沈盼雖然發出一聲低呼,卻沒有抗拒他的行為。蘇曜將她放到自己腿上,不住地輕聲呢喃:「阿沅,阿沅……」

  她低聲回應著,輕輕靠在他的肩上。這是她從未有過的親昵舉動。

  蘇曜只覺心花怒放,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吻她的指尖:「我真高興。」

  這話他已經說過一次。可是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表達他的喜悅。沈盼一向不是感情外露的人。這次她不遠千里過來尋他,得鼓足多大的勇氣?

  然而高興歸高興,最後他還是沒忘記囑咐她:「以後不要再這樣冒險。我怕你出事。」

  她一個嬌弱的年輕女子,別說碰上大軍,就是散兵游勇都沒辦法全身而退。幸好這次她安全找到了自己,不然……蘇曜想想都有些後怕。她要是出了意外,他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袁進……」她遲疑著開口。

  「他帶兵退回去了,」蘇曜回答,「不過這一戰,雙方損失都很慘重,很難說誰輸誰贏。」

  也許他們都輸了。鶴蚌相爭,兩敗俱傷,最後讓趙文揚這個漁翁得了利。他選在這個時機反目,計算得倒是精妙。這也是他識人不明。

  「我來的路上看見了好多死屍……」

  蘇曜心疼:「嚇壞了吧?」

  沈盼回想起那些可怖的面容,四散的殘肢還有屍體腐爛的惡臭,忍不住微微發顫。

  「我確實很怕,」她老實承認,「但我最怕的是在他們中間看見你。」

  蘇曜輕輕捧起她的臉:「對不起,又讓你擔驚受怕。」

  她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他征戰在外的那些年裡,她一個人得承受多少壓力?

  「蘇曜……」沈盼似乎有些猶豫,但是很快她就下定了決心,「我們……成親吧……」

  蘇曜吃了一驚。若是之前,他一定欣喜若狂,馬上娶了她。可是現在他卻連連搖頭:「還不行。」

  「為什麼?」

  「前途未蔔,」他柔聲解釋,「你現在嫁我得受苦。」

  眼下他可沒法像以前那樣風光娶她進門。

  「我不在乎。」

  「我在乎。」

  「蘇曜……」她幽幽道,「我們已經錯過一次了,還要繼續錯過嗎?」

  蘇曜心裡一震,但到最後他還是苦笑:「你這是同情我嗎?」

  她搖頭:「我沒有同情你,也不是因為感激你。」

  蘇曜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是個軟弱又膽怯的人,」她輕聲說,「我總怕我會變成母親那樣,所以我對你一直有所保留……」

  蘇曜點頭。自從知道她父母的事,他已經可以理解沈盼的心態。

  「可是我怕了,蘇曜,」她眼睛有些泛紅,「在邠州看見趙文揚沒有與你合兵時,我真的怕了。我怕失去你。」

  蘇曜屏住呼吸。除了沈盼承認對他動過心的那一次,他再沒從她口中聽到過這麼讓他感動的話。

  這幾句話說出口,沈盼似乎又有些難為情,開始回避他的目光:「我對你並不是完全沒有疑慮。可是你承諾了。你說我們中間不會再有第三個人。我願意再信你一次。我是個貧乏的人,既不知道怎麼和你哭鬧,也學不會撒嬌賣癡。我只好現在就把話和你說清楚。蘇曜,我可以和你重新開始。但是這一次你要是再對不起我,我會把你徹底忘了。我有舅舅、舅母、表兄、表嫂,就算沒有你,也有人對我好。我也不會像阿娘一樣,讓他們傷心。你……你明白嗎?」

  蘇曜聽她說著,目光愈發柔和。

  「我答應你。」他鄭重道。

  沈盼如釋重負,將頭抵在他前額上:「你要的機會,我給你了。」

  他點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我們成親。」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8
第57章 履霜堅冰(2)

  深夜。

  除了還有巡邏、警戒任務的兵士,其他人都已入睡。蘇曜的營帳卻還亮著燈。

  戰事雖然暫時告一段落,他的事務卻沒有減輕。現在紮營的地方補給上不夠便利,他們也隻打算短暫停留,並不準備久駐。按計劃,一兩日內軍隊就須開拔。除了日常的軍務,他必須在出發前親自將許多文書處理好,該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及時銷毀。蘇曜一向精力旺盛,於這些事務也輕車熟路,並不覺得疲乏。何況今日……只要他看一眼矮榻上的身影,便又精神百倍了。

  從邠州一路找到這裡,沈盼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與蘇曜剖明心跡後,她便止不住地露出了疲態。雖然她還想強打精神陪他說話,但是蘇曜不許她硬撐,讓她略進些食水就去休息。

  安排住處時,蘇曜不是沒有猶豫。他們眼下還不是夫妻,同住一起會不會招惹非議?他倒沒什麼,就怕沈盼聲名受損。可軍中都是男人,讓她單獨居住他又實在不放心,思量再三,他還是只能讓她留在自己帳內。

  不過這樣的安排也有好處,現在只要他一抬頭,就能看見沈盼。即使不能和她說話,可是能看到她的人,聽到她沉睡時均勻而輕淺的呼吸聲,他已經心滿意足。

  所有文書都處理完後,蘇曜起身走向矮榻。

  沈盼裹著毯子,在榻上蜷成一團,顯得有些嬌小。昏暗燈光下,濃密的睫毛在她光潔的臉上投射出小片暗影。因為疲累,她睡得很沉,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靠近。

  蘇曜在矮榻旁邊坐下,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但是手才伸出便停住了。他怕驚醒她。猶豫片刻,他轉而拉了拉她身上毯子,將她蓋得再嚴實些。之後他默默在旁邊看了一陣她沉睡的模樣,越看越是喜歡,到底還是忍不住俯下身,吻了一下她光潔的前額。

  儘快娶了她罷,他微笑著想。

  ***

  沈盼這一覺睡了很久。等她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她剛坐起來,便聽見一個溫柔的男聲:「醒了?」

  她轉過頭,蘇曜坐在書案前,含笑看著她。

  「我是不是睡太長了?」她有些赧然。

  她知道蘇曜治軍嚴謹,他們又行軍在外,絕無可能讓人睡到日上三竿。她不想他因為自己放緩行動。

  蘇曜已經走過來,輕輕摸了下她的臉:「我們明日才會開拔。今天沒什麼事,你還可以再睡會兒。」

  沈盼搖頭,下了矮榻。

  「那就梳洗一下,吃點東西。」他柔聲說。

  她問蘇曜:「你呢?」

  他笑笑:「我吃過了。」

  她梳洗的時候,已有蘇曜的親兵送來飯食,雖然算不上精緻,但是有粥有菜。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應該是很難得了。

  「不用特意為我費事。」沈盼看見後對蘇曜說。

  她以前聽蘇曜的部將說過,他征戰時從不講究,都是與普通將士吃同樣的飯食。昨天她來時,他這裡也不過是些幹餅和菜湯。必是為了她,今日才添了這些菜色。

  蘇曜不置可否:「先吃吧,別放涼了。」

  沈盼到底不便辜負他的好意,坐下來慢慢吃著。

  蘇曜也不說話,依舊忙自己的事。中間不時有將官出入,請他示下。將官們對沈盼都很好奇,有時也想看看她的樣子,可總是剛一抬頭就被蘇曜瞪了回去。

  等沈盼放下碗,帳中也沒有其他人了,蘇曜才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到這邊來。」

  沈盼順從他的意思,走過去坐下了。

  蘇曜攬住她,仔細交代:「以我目前的兵力,沒辦法把防線拉得太長。恐怕得先放棄這一帶。我們明天就會啟程去興州。路上恐怕你會辛苦一點。」

  沈盼點頭。她思索片刻,對他說:「錢糧方面如果有需要……」

  蘇曜猜到她想說什麼,笑著道:「心領了。」

  「你……」沈盼有些不安。他不願意接受她的幫助嗎?

  蘇曜知道她誤會了,笑著解釋:「不是不願意讓你幫我,我現在又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家底雖然厚,也是辛苦經營才得來的,別隨隨便便往外撒。再說徐州離這裡太遠,又隔著好些不同的勢力,運送並不便利,還不如想辦法在本地解決。」

  「那我晚些時候幫你看看帳目,看收支上能不能想想辦法。」

  蘇曜忍不住親了她一下:「好主意!」不過他很快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來這裡,徐州的生意會不會受影響?」

  「染織的生意早已經有行會打理,」沈盼搖頭,「我這兩年很少插手了。櫃坊日常的事務也不再需要我直接經手。就算我在徐州,也是十天半個月才去一次。」

  「當初你怎麼會想到經營櫃坊?」蘇曜問,「當然……櫃坊獲利確實遠在其他生意之上。」

  沈盼一直對織繡有興趣,經營麻染絲織都不難理解,但她轉去經營櫃坊,就讓他有些疑惑了。

  「最早並不是為了獲利,」沈盼解釋,「起初我們讓流民落籍時是直接贈予他們一些絲麻,以便他們有材料織造布匹。可是我們後來發現,有部份人會直接將這些東西賣掉,而不是用來紡織。但已經贈與他們了,他們要做什麼便不是我們該置喙的了。且他們製作的布帛是不是足夠優質,我們也無法保障。和俞老仔細推敲後,我們才想出用櫃坊提供借貸的形式。因為不是贈送,而是要在一年後歸還一定的布匹,得到借款的人便不會輕易把錢揮霍掉。我們也可以借他們歸還櫃坊布匹時的機會查驗品質,若是太過粗陋,櫃坊可以勒令他們重制。畢竟櫃坊做的是食利生意,催債也是天經地義。之後發現徐州商旅在異地經商也有存取之需,這才認真經營。獲利其實是意外之喜。」

  蘇曜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真聰明。」

  沈盼臉有些紅,不知道是被他誇的還是親的。

  蘇曜看著她,卻又感歎了一句:「以前我若是多問下你,還要張……」

  原想說他還要張沛幹什麼?可是一提起張沛,他不免又想到了趙文揚,於是很突兀地停了口。

  沈盼猜到他沒說出的話是什麼,還猜到他一定又想到了趙文揚。這次的背叛對他應該是個不小的打擊。他並沒對不起趙文揚。相反他一直對趙文揚悉心指點,完全沒有藏私,最後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自然很不好受。可惜這件事,連她都不知道怎麼開解,只能用手輕輕環住他的腰。

  蘇曜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伸手摩挲著她的面龐,接著又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正要吻上去,外面忽然有人通報,說俞顯來了。

  俞顯和沈盼不同,之前在蘇曜軍中待過不短的時間,眾位元將官都認識他,對他都不設防。通報後沒多久,他就直接進來了。

  蘇曜聞報,只好先放開沈盼。因為俞顯是他們都敬重的長者,他自覺不該失了禮數,便拉沈盼一道出迎。可沈盼聽到俞顯的名字,卻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微變,直往他身後躲。蘇曜十分詫異,剛要詢問,卻見門簾掀開,俞顯已經到了。

  他的馬趕不上沈盼,再加上年紀大了,沒法跑太快,是以晚了整整一天才找到蘇曜。不過他畢竟在外面行走的經驗多,並不像昨日沈盼到達時那麼狼狽。

  俞顯一進來,蘇曜就感到身後的沈盼又縮了一下,似乎很怕被俞顯看見。可是不管怎麼躲,到底還是要出來見面的。何況俞顯一早就發現了她的身影,這時黑著臉徑直走過來,指著她就開始破口大駡。

  蘇曜起初很驚奇,俞顯對沈盼一個晚輩,何至於如此動怒?但是只聽得兩三句,他就弄清了原委:沈盼和俞顯一道出門,但是路上發現趙文揚退兵,她一心急,就丟下俞顯跑來找他了。

  他又感動又好笑,難怪俞顯這麼氣急敗壞。他安撫了下身後的沈盼,又對俞顯賠笑:「此事因我而起。夫子別罵她,要罵就罵我吧。」

  「你我當然要罵的,」俞顯冷哼,「等我罵完她,再來罵你!」

  最後兩人一起被俞顯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罵沈盼行事衝動,不過腦子。為了個男人,命不要了,親人朋友也不顧了,隻身犯險,蠢得出奇;又罵蘇曜狂妄自負,眼瞎心盲,識人不明,活該兵敗。

  蘇曜知道他是擔心他們,才罵得這麼狠,所以被罵了也不生氣。被俞顯痛駡時,他甚至還有心情感歎,不愧是當世文豪,滔滔不絕罵了大半個時辰,都沒幾句重樣的,稱得上博古通今,雅俗共賞。有幾個比較生僻的罵辭,他竟然沒聽懂什麼意思。再看沈盼,早已經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他忍不住悄悄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沈盼這才微微側頭,與他相視一笑。

  俞顯瞥見,人都要氣炸了。他罵了這半天,這兩人不但不思反省,還這麼明目張膽地動手動腳,眉來眼去,刺激老人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這一氣,倒把本來要罵的話給忘了,一時梗在那裡,沒有接上。

  蘇曜趁他停口的空檔,連忙開口:「夫子罵了這麼久,一定累了。要不要先歇一會兒?」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9
第58章 履霜堅冰(3)

  俞顯罵了這麼半天,確實有些口乾舌燥,拿起水杯一口灌了下去,然後說:「別以為這就完了。你們倆都給我好好反省!」

  「是是,一定反省,」蘇曜殷勤替他添水,「其實我昨天已說過她了,以後都不許她再這麼胡來。夫子也體諒她關心則亂,別和她生氣了。」

  俞顯的目光在他們中間遊移一陣:「你們這是……」

  他一到這裡就發現沈盼是和蘇曜一起住。兩個人都還年輕,正值熱戀,又剛好經歷那麼大的波折,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就算他們還清白,別人也不見得這麼想。他不免擔憂。這事對蘇曜影響有限,對沈盼就完全不同了。她將來的命運如何,全在蘇曜一念之間。

  俞顯思慮的時候,蘇曜已牽起沈盼的手,誠懇對他說:「我們打算一到興州就成親。」

  沈盼驚異地看了蘇曜一眼。他之前並沒和她提過這打算。

  「我年紀不小了,」蘇曜似乎沒察覺她的驚訝,繼續說道,「好不容易紅鸞星動,實在有些等不及。夫子來了,正好替我們做個媒證。不告而娶,陸公恐怕會見怪,到時也請夫子多替我美言。日後我再親自向他請罪。」

  俞顯聽他言辭之間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總算心裡舒服一點,但是嘴上卻道:「說得跟誰沒成過親似的,就你們急?」

  沈盼卻在這時嘀咕了一句:「不是你說的人生苦短嗎?」

  俞顯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之前顧慮這個,擔心那個,一朝放開了,倒是比誰都心急,還學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蘇曜連忙按住她,向俞顯賠笑臉:「是我心急,也請夫子體諒。」

  俞顯這才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事情定下,又安撫好了俞顯,蘇曜才鬆了一口氣。

  俞顯雖然不拘小節,但畢竟有這麼大年歲,經歷多,考慮得也周全。他一答應蘇曜,便馬上要求沈盼搬去和他同住。蘇曜明白他的意思。到興州路途不短,他和沈盼需要避嫌。沈盼與俞顯同住是目前最好的選項。俞顯年事已高,不必擔心閒言碎語,沈盼有他照應,安全也能得到保障,蘇曜也就一口答應了。

  計議妥當,第二天全軍便啟程前往興州。

  很快蘇曜發現俞顯在的另一個好處。沈盼不願給他添麻煩,總是推辭他的照顧。但是俞顯在就不同了。以他的聲望,受到優待是理所當然的。沈盼跟著他,蘇曜便能以俞顯的名義在食宿上為她安排。當然壞處也不是沒有。俞顯來了後,他便不能隨心所欲地見沈盼了。

  白日行路,沈盼都得跟在俞顯身邊;晚上俞顯則藉口老人家睡得早,不讓蘇曜多留。只有每天紮營後的一小段時間,蘇曜能過來俞顯這裡和她說幾句話。但是俞顯就在旁邊看著,兩人哪裡敢在他眼皮底下有太親密的舉動?有時就是稍微靠得近些,蘇曜都會收到俞顯的警告。

  以前兩人要嘛有心結,要嘛天各一方,尚且能夠忍受;如今兩情相悅,人又近在咫尺,卻還無法時時相聚,不免倍覺難捱。時間一長,連沈盼都開始對俞顯有些怨言。

  這日兩人站在帳外說話。眼見天色漸晚,俞顯便開始在帳內咳嗽——這是他催促沈盼快些進去的信號。

  沈盼聽見,不由神色一黯。

  蘇曜想要摸她的頭,可是又顧忌俞顯,猶豫了一陣,到底把手放下了,柔聲安慰:「再忍耐幾日,就快到興州了。」

  到興州成了禮,便沒人能把他們分開了。

  沈盼點頭,可還是有些怏怏不樂。蘇曜伸手想要抱她。誰知人還沒碰到,俞顯的咳嗽聲便又響了起來。

  兩人連忙分開。

  這時沈盼忽然幽幽說了一句:「他年輕時仕途不順,怕不止是前朝綱紀不振、官場腐敗的緣故吧?」

  不近人情到這種程度,當初要是能得志才奇怪了。

  蘇曜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心他聽到。」

  「那……我進去了。」沈盼也知道俞顯是為了他們好,甚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蘇曜滿心不捨。在她轉身時,他忽然輕輕勾住她的手指。

  沈盼停步。

  蘇曜稍有躊躇,不過很快就下了決心:「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盼朝俞顯的帳子看了一眼,十分猶豫。

  「我們悄悄走,」他低聲說,「他要是生氣罵你,就說是我的主意。我不怕被罵。」

  「去哪裡?」她終於大著膽子問。

  蘇曜引著她,輕手輕腳地牽出了那匹栗馬。他先上馬,然後將沈盼拉上了馬,圈在自己懷裡。

  俞顯來了以後,沈盼還是第一次和他這麼接近,臉燒得發燙,只好把頭埋進他衣襟裡。

  「坐好了。」他在她耳邊低笑。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沈盼很快應了一聲。

  蘇曜一笑,輕輕打馬。栗馬便開始撒蹄狂奔。他騎術精妙,栗馬在他操控下,跑得比平時更快。出了營寨後,沈盼很快就辨不清方向了,只聽得見風聲呼嘯。但是蘇曜緊緊環著她,竟沒有什麼風漏進來。

  馬再停下時,沈盼睜開眼睛。兩人已到了一處河灘。

  河水清淺而平緩,在銀月下泛著粼粼波光。河邊綠草如茵,草叢裡不時飛過幾隻流螢。

  「早就想帶你出來兜風。」蘇曜含笑的聲音貼著她耳邊響起。

  「真漂亮。」沈盼讚歎。

  蘇曜扶她下馬。他怕草上露重,解下外袍鋪在草地上,示意沈盼坐下。沈盼卻攬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的主動讓蘇曜腦子的弦一下斷了。他再也克制不住洶湧的情潮,緊緊抱住她,開始一個熱烈的吻。

  兩人到河灘後便放開了韁繩。栗馬沒有了約束,自己跑到河邊喝水。它正暢快地飲著清涼的河水,卻聽見身後一陣悉索響動。這馬頗有靈性,立刻警覺地抬起頭,卻發現是它的兩位主人抱在了一起。栗馬並不理解他們的行為,但它仔細觀察一陣,覺得沒有危險,便又埋頭喝水了。

  良久,兩人終於喘著氣分開。蘇曜凝視著沈盼泛紅的臉頰,忍不住又湊上去親了兩口。

  相思稍解,兩人才終於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我們出來真的不要緊嗎?」沈盼問。

  蘇曜其實也不太確定,但還是安慰她道:「偶爾一次,俞夫子應該不會太生氣。他也年輕過,多少能理解我們吧。」

  「其實我們早就不是年輕人了……」沈盼頗覺難為情。年紀一大把,做出的事卻比少年人還荒唐。

  蘇曜環住她的腰,輕輕吻她的耳垂:「誰說老人家不能害相思病?這陣子可把我想死了。」

  俞顯來了後,別說一親芳澤,手都沒牽上幾次。

  沈盼臉又紅了。

  蘇曜看得心動不已,附在她耳邊說:「你臉紅的樣子真好看。」

  前世沈盼嫁他時,陸仲父子離世未久。她那時正傷心,哪有與他花前月下的心思?後來他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她更不可能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兒情態。這段時日,他才發現她是這麼容易害羞的人。

  沈盼更不好意思了,想從他懷裡掙脫。

  他不讓,將她抱得更緊:「阿沅,從前我對不住你。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傷心難過。」

  沈盼靠在他肩上。良久,她終於輕輕應了一聲。

  ***

  兩人在河灘偎依許久。重回營寨已是深夜。

  回來時他們驚動了兩個哨兵,若不是蘇曜及時亮明身份,大概會有一陣不小的騷動。

  私自出營不合軍中法術,但是蘇曜的幾個親信部將都對上司的情況心知肚明。兩人偷偷摸出去時,便有一個副將發覺,提前與各處打了招呼。蘇曜欲蓋彌彰地向哨兵解釋說是出去巡營。如此胡說八道,哨兵竟然也毫無異議地點頭放行,仿佛從頭到尾都沒看見他身邊的沈盼。

  蘇曜將沈盼送到俞顯帳前。帳子裡一片漆黑,兩人都猜俞顯已經睡下了,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說不定他們私自出去的事不會被俞顯發現呢?蘇曜吻了下沈盼的額頭,微笑著看她進了營帳。

  沈盼輕手輕腳地進了帳篷。帳內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怕驚動俞顯,進來後便將鞋子脫下,提在手裡,打算悄悄上床睡下。若是明日俞顯問起,她就一口咬定晚上哪裡都沒去。眼見離睡榻只有幾步的距離了,帳中卻忽然亮了起來。

  燈光一亮,沈盼便覺不妙。她一抬頭,果然看見俞顯手裡擎著一盞油燈,正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蘇曜這時還在門外沒走。看見帳裡突然出現的亮光,他知道大事不好。他想出來的主意,可不能讓沈盼受過。他果斷闖了進去,剛好瞧見俞顯舉著燈,向沈盼走過去。蘇曜連忙上前,擋在他和沈盼中間,賠著笑臉說:「是我的錯,夫子你別罵她。」

  俞顯看看他,又看看沈盼,連聲冷笑:「背後講老人家壞話,又偷偷摸摸跑出去,半夜才回來。你們兩個……」他輕輕一頓,接著一聲猛喝:「都給我跪好了!」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19
第59章 履霜堅冰(4)

  話是這麼說了,不過蘇曜到底是一軍統帥,沈盼又是俞顯最看重的小輩,他最終也沒真讓兩人跪著,但是訓斥總是免不了的。

  許是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俞顯分而擊之。他讓蘇曜到帳外等著,先訓完沈盼,再讓蘇曜進去。

  他進來,沈盼出去。兩人擦肩而過時,蘇曜看她眼睛有點紅,知道俞顯定是說了重話。他有心安慰,可是沈盼甚至不敢看他,匆忙離開。

  蘇曜顧忌俞顯,也不好去追她,恭敬叫了聲:「夫子。」

  俞顯沉著臉:「坐吧。」

  蘇曜在他對面的胡床上坐下,賠笑道:「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帶她出去的,夫子要怪就怪我吧。」

  俞顯歎了口氣:「蘇曜,你這樣會害了她。」

  蘇曜一驚:「請夫子明示。」

  「你以為我喜歡當惡人,對你們棒打鴛鴦麼?」俞顯歎道,「她一個女子,獨自過來尋你,本就容易落人口實。這時候再不檢點些,知道的會說她對你情義深重。不知道的人怎麼說,你猜得到嗎?」

  蘇曜沉默。

  「無恥淫奔,少廉寡恥,你想我用哪一個?」俞顯盯著他問。

  蘇曜大驚,連忙分辯:「她不是!她……」

  「我知道她不是,」俞顯打斷他,「旁人知道嗎?我為什麼讓你們避嫌,你一點都不明白嗎?」

  說到後來,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蘇曜冷汗淋漓。雖然俞顯經常都沒個正形,但他一旦嚴肅起來,蘇曜絕不敢不當回事。

  俞顯見了他的反應,知道他還明白事理,這才放緩語氣:「我年輕過,知道你們現在濃情蜜意,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本來看你們這陣子挺安份,老頭子也打算睜隻眼閉隻眼了。可你們今天鬧這一出又算什麼?三更半夜出去跑馬,生怕別人覺得你們太清白了是吧?」

  蘇曜羞愧難當:「是我一時衝動,考慮不周。」

  俞顯語重心長地說:「其實這次我帶她出來之前,她是猶豫過的,覺得沒名沒份來找你,會被人議論。你看,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但是她喜歡你,最後還是來了。你最近戰事不利,她怕你心情不好,事事都依著你。你要是真喜歡她,就多為她考慮下,別由著自己性子胡來。你是男人,流言蜚語對你的傷害有限。就算始亂終棄,日後說起來,也不過是年輕時的風流韻事,無傷大雅。可是對一個女子而言,這卻是能毀了她一生的事。」

  從來沒人給過蘇曜這樣的指點,俞顯說的又都是推心置腹的話。蘇曜聽完,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向俞顯鄭重下拜:「多謝夫子提點。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

  這次俞顯和蘇曜聊了很多。他走出俞顯的帳篷時,天邊已微微泛起一片魚白。

  沈盼一直坐在帳外等他。看到蘇曜,她慌忙站了起來。

  蘇曜不知道俞顯是不是對她也說了同樣的話,想起她之前紅了眼圈的樣子,只覺得心疼。可是他馬上想起俞顯的囑咐,生生忍住了抱她的衝動,撓頭笑道:「這次惹怒了俞夫子,怕他惱了不肯再替我們主婚,只好先安份一陣了。」

  俞顯的意思是直到婚禮之前,他們都不能再有逾越的舉動。

  「他一向這樣,」沈盼只道俞顯狠狠斥責了他,小心翼翼地安慰,「罵起人來,誰的面子都不給,並不是只對我們。」

  明明最受影響的是她,她卻還在擔心自己。蘇曜想摸她的頭,可手剛抬起來又放了下去,最後對她笑笑:「我皮糙肉厚,不怕他罵。就是你……要是他話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沈盼搖頭:「我知道他是為我好。」

  果然她都明白。

  「阿沅,」蘇曜柔聲說,「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自私,只顧著自己高興。以後我不會再胡來。你也不用什麼都順著我。我做得不妥的地方,你要告訴我,不能都自己擔著。」

  沈盼眼睛又有些發紅,最後她輕輕點了下頭。

  蘇曜看看四下無人,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喃喃說:「真想馬上到興州。」

  到了興州,他們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有了俞顯的提醒,在到興州之前,蘇曜都很小心,沒再有過任何逾禮的舉動。不過他迎娶沈盼的心因此變得愈發急切。在抵達興州之前,他就提前派了一隊輕騎,先馳至興州為婚禮做準備。等他率部到達興州,成婚需要的東西已基本都置辦齊備了。

  一到興州,蘇曜就迫不及待地挑選吉日完婚。雖然急切,他倒也不曾含糊,三書六禮樣樣齊備,絕不因此草率。媒證和兩家親長都由俞顯充任,賓客則是蘇曜麾下的將官們。他又怕女賓少了,沈盼不自在,讓幾個親信部將把家眷都接到興州幫忙。因此這次的婚禮雖然不比他們以前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況,卻也溫馨熱烈。

  因為充任女方賓客的都是蘇曜將官們的家眷,下婿催妝都不會太過為難他。就算為難,蘇曜自信也有辦法應付,並不懼怕。他擔心的還是沈盼那邊。他手下的將官都是武人。時下風俗裡,婚禮上總少不了弄新婦的遊戲。他怕這群人沒輕沒重,所以婚禮前便數次嚴厲警告過他們,不許唐突了沈盼。

  他三令五申,各將官哪敢不聽。結果到了婚禮那日,眾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敢帶頭捉弄新婦,倒弄得氣氛有些尷尬了。蘇曜臉色也變得有點不好看。他只是不想沈盼受委屈,這些人看著卻像是真要把他的婚禮搞砸了。

  不知道沈盼是不是猜到了內情,這時落落大方走出來,說是新婦進門,原該多敬各位幾杯。但是自己不擅飲酒,只好自飲三杯,請他們自便。

  她這一番表態,將尷尬化去不少。眾人也都鬆了一口氣。看在她的面子上,軍主以後應該不會來找他們麻煩了。因為之前沈盼千里尋夫之舉,這群武將本就對她很有好感。如今看她善解人意,酒又喝得爽快,都對她心悅誠服。

  蘇曜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回去。

  他知道沈盼平日極少沾酒,隻讓她喝了兩杯。到第三杯,他便奪過她手裡的酒杯,搶著一飲而盡。諸將官對他就沒這麼客氣了,紛紛取笑一代名將從此淪為妻奴。蘇曜哭笑不得。想不到當初取笑老陶的話,如今應在了自己身上。

  不過……他偷眼看沈盼,妻奴就妻奴吧,她高興就好。

  如此賓主盡歡,直到深夜,眾人才算散了,新房裡只剩下了夫婦二人。

  蘇曜看著與他並坐燈下的沈盼。因為飲過酒,沈盼精心修飾過的臉上微泛紅暈。發現他的凝視,沈盼像他們初次成婚時一樣,微微抬袖,遮住自己的臉。只是她這次做這動作時,面上多了幾分嬌羞。

  蘇曜滿心甜蜜,將她攬進懷裡。

  「阿沅……」他輕輕喚她。

  她低低應了一聲。

  他從後面環住沈盼,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上:「終於能和你在一塊兒了。」

  她微微一笑,轉頭親了一下他的臉。

  蘇曜被她這個輕吻點燃了,將她緊緊抱住,用力吮吸朱唇。沈盼也環住他的脖子,熱情地回應著。

  經過這樣濃烈的吻,沈盼頭上的簪釵不免鬆動,髮髻微微偏向一旁。她有些窘迫,輕輕推開蘇曜,想先卸去釵環。可是蘇曜已經伸手,麻利將她頭上鎏金釵抽了幾支出來。一頭烏髮滑落,披散在青綠色的吉服之上。

  他將取下的簪釵隨手一拋,重將沈盼抱住。

  沈盼只好屈服,被他輕輕托著,慢慢倒向床上。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共度新婚之夜,可她還是羞得滿面通紅。蘇曜注視著她越來越紅的臉龐,忽然有些口乾舌燥,伏身時忍不住伸手扯了下衣襟。片刻停頓後,他剛要繼續,卻發現沈盼正愣愣盯著他。

  「怎麼了?」他顧及她的感受,停下來問。

  沈盼伸手,指尖輕輕觸碰他的右胸。鬆開的襟口處露著一道兩寸長短的疤痕。那是袁進留下的傷。

  他輕聲安慰:「早就不疼了。」他將手覆在沈盼手上:「能換回你,這點傷又算什麼?」

  她還是輕輕摸著那處傷痕,默然無語。

  「阿沅,」他柔聲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謝上蒼。明明我們已經錯過了一次,卻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如果這是上天恩賜所需要的代價,我很樂意付出。所以……不要難過了。」

  她的目光終於離開了他的傷疤,抬手主動抱住了他。

  蘇曜一笑,低頭吻住她。不同於之前的熱烈,這個吻溫柔而綿長。

  隨著這個吻,他緩慢褪去了她的衣衫。

  蝴蝶雙飛,鴛鴦交頸,不外如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