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天算(重生) 作者:青湘(已完成)

 
NOBODYBUTME1234 2019-3-29 15:47: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43739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0
第60章 履霜堅冰(5)

  婚禮之後三天,俞顯便來向夫婦二人辭行。

  「我們能結為伉儷,還要多謝夫子關照,」蘇曜挽留道,「不如夫子再留幾日,我們也好多款待一下,略表心意。」

  「不了不了,」俞顯擺手笑道,「之前老頭子總拘著你們,知道你們早煩死我了,就不在這裡討你們嫌了。」

  沈盼連忙說:「怎麼會?我們都知道是為我們好。」

  「就算你們不煩,我也要走了,」俞顯說,「我可不想在這裡看你們成天膩歪。」

  沈盼臉一紅,低頭不說話了。蘇曜這幾天一直粘著她。就是在俞顯面前,他有時也會忘了收斂。她嗔怪地看了一眼蘇曜,又拽一下他的衣袖,讓他說話。

  蘇曜對她笑笑,然後又對俞顯說:「夫子要走,我們不敢強留。日後有機會,我們夫婦一定上門拜謝夫子。」

  俞顯撫著鬍鬚笑道:「到時來的怕不止你們夫妻兩個了吧?」

  夫婦倆都聽出他的意思。沈盼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蘇曜知道她對前世無子這件事始終有些耿耿於懷,輕輕握住下她的手。沈盼明白他的心意,對他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沒事。

  俞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兩人現在肉麻得簡直沒法看,還是趁早開溜算了。

  事不宜遲,第二天他就走了。臨走前沈盼得知他會回兗州,又托他幫忙給陸仲帶信。她嫁給蘇曜的事,總要第一時間讓舅父知道。且以蘇曜的現況而言,她一時半會回不了徐州,那邊的生意也需要她做出一定安排。俞顯答應了,接著又提出和蘇曜單獨聊幾句。

  蘇曜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麼。兩人走到一邊,不待他開口已主動說:「夫子放心,以後我一定多為她著想,好好對她。」

  俞顯點頭,又說:「趙文揚的事……」

  聽到這個名字,蘇曜神色微冷:「我知道夫子與他關係密切。不過這件事我認為夫子置身事外比較好。他這次退兵,我的損失尚在其次。死了那麼多將士,我不能不為他們討個公道。還請夫子見諒。」

  俞顯一聲歎息,沒有再勸。不管真相如何,蘇曜和趙文揚這個結怕是很難解了。最後他只是拍了拍蘇曜的肩,說了句:「好自為之。」

  俞顯離開後,沈盼走過來,主動握住了蘇曜的手。她不知道俞顯和蘇曜說了什麼,但是他的表情她都看在眼裡。

  蘇曜順勢將她攬在懷裡,換上輕快的口吻說:「只剩我們倆了,這下想怎麼親熱就可以怎麼親熱了。」

  沈盼只道上了他的當,將他推開,自己轉身進房。

  蘇曜笑著追上來,在她耳邊說:「阿沅,我總覺得這幾天像做夢一樣。」

  長久以來的期待成了真,反倒有種虛幻感。他生怕自己有一天會突然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場美妙幻夢。成婚不過短短數日,他卻已經養成了習慣:每次深夜醒來,下意識地第一個動作總是伸手去夠沈盼。確認她還在自己身邊,他才能再次放心入睡。

  「我不是在這裡嗎?」沈盼將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不是做夢。」

  手上細膩而溫暖的觸感讓蘇曜滿心柔軟。他將她抱了起來:「阿沅,我會東山再起。」

  「嗯。」她應聲。

  「我會贏回來。所有的榮耀都會屬於你,我也只給你。」他額頭貼著沈盼,暢想將來君臨天下,她與他並肩而立,與他共用這山河萬里的情景。

  「其實我……」沈盼有些猶豫。

  她知道他口中的榮耀指什麼。之前他已經快成功了。如果她沒有死,他會給她皇后之位。可是……真的位極紫宮,她反而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欲心所隨地做事。身為國母,她必須成為天下女子儀範。以這樣的身份經營櫃坊、商行是難以想像的。

  「怎麼了?」蘇曜看出她的遲疑。她還是不相信自己嗎?

  最後沈盼搖了搖頭,輕聲說:「我只希望這亂世能儘快結束。」

  活了兩次,也經歷了兩次亂世。如果說第一次還只是驚懼與厭倦,第二次就只剩下了悲憫。這是她願意付出無數時間與精力解決流民問題的根本原因。她不想再有饑荒,不想再有戰火,也不想再有流離失所的百姓。但是武寧已經是她的極限。除了兗海因與武寧的聯盟部份受惠,她似乎無力再進一步。

  也許蘇曜是最終的答案。正如他幾年前說的,想要戰亂停止,要嘛各方勢力達成均勢,要嘛有強者出現,重整山河。均勢也許能夠達成,但會非常不穩定。稍有變化,便有可能重啟戰亂。後者顯然是更好的選擇。蘇曜有這個實力。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興趣阻止他做他應該做的事。

  蘇曜並不完全知道她真實的想法,只是撫摸著她的鬢髮笑了。他的妻子聰明能幹,還天生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這個世界上怎麼有她這麼好的人?

  「我盡力而為。」他點頭。

  話是說了,但要如何著手,他卻還沒有具體的謀劃。

  雖然很不情願,但是短暫的新婚生活後,蘇曜也不得不開始面對眼前的現實。

  因為趙文揚的背離,與袁進的一戰對蜀軍造成了十分慘重的傷亡。戰後蘇曜做過估算,認為袁進的傷亡至少與他持平。目前的形勢而言,他和袁進兩敗俱傷,而趙文揚得益於此,一舉成為北方最強大的力量。

  蘇曜移師興州後,趙文揚得到了消息,一連寫了七八封信,似乎想要向蘇曜解釋。但是蘇曜看都不看,所有來信直接付之一炬。

  蘇曜對趙文揚的態度,沈盼也看在了眼裡,但是從頭到尾都未置一詞。

  來興州的路上,俞顯曾與她推測過。他認為張沛搞鬼的可能性更大。趙文揚也許不知情。

  沈盼也記得,他們到邠州時,趙文揚的確表現得十分驚訝。但是趙文揚這些年的經歷十分複雜。她並不能確信現在的趙文揚還是當初她在徐州認識的淳樸少年。究竟是張沛自作主張,還是趙文揚與他合謀作戲,現在已經很難確認。何況這件事後,蘇曜與趙文揚之間已經失去了信任的基礎,絕無再次合作的可能。介於她與趙文揚之前的姐弟關係,她也不想讓丈夫覺得,自己在為趙文揚開脫。所以她什麼都沒對蘇曜說。

  一次在書房燒信,蘇曜發現沈盼手裡端著託盤,很猶豫地站在門口。他並不介意,向她招了下手。

  沈盼走了過去。

  她一把託盤放下,蘇曜就輕輕勾她的手指:「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看你忙得忘了吃飯,我做了點湯餅。」

  「你親手做的?」蘇曜心裡一陣柔軟。

  他知道她從來沒做過這些事。

  沈盼點頭,似乎有些赧然:「第一次做,可能做得不好。」

  一邊說,她一邊將碗從託盤裡拿出來。

  蘇曜看了一眼,淺黃色湯底裡白色面片若隱若現,面上又漂著幾粒蔥花,看著十分清爽。他頓時有了胃口,接過碗三兩下就吃了個乾淨。

  「還好吃嗎?」她有些忐忑地問。

  蘇曜將她拉到自己腿上:「當然好吃了。我家夫人學什麼都快。」

  沈盼這才笑了。兩人偎依片刻,她才想起問他正事:「剛才我來時,看見你好像在燒什麼東西?」

  蘇曜並不瞞她:「趙文揚的信。」

  沈盼沉默了。這件事上,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插口。

  「阿沅,」蘇曜開口,「如果我和趙文揚開戰,你會不會……」

  她和趙文揚的關係一直很好,後來還認了姐弟。她一向心軟,丈夫和義弟反目,只怕她會覺得難做。

  出乎他的意料,沈盼竟然搖了搖頭:「你沒對不起他。蜀軍的傷亡也是事實。你不需要顧慮我。」

  蘇曜十分感動,與她額頭相抵。

  「不過,你現在的兵力可以與趙文揚抗衡嗎?」沈盼有些擔心地問。河東兵力雄厚。而蘇曜身後還有一個袁進虎視眈眈。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蘇曜顯得有些遲疑。

  沈盼有些驚訝。她很少看到丈夫這麼猶豫。

  「這想法可能很荒唐,」他繼續說,「但是我如果想留在局中,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沈盼初時頗為不解,但是很快她便有所領悟:「莫非……」

  蘇曜見她猜到,點了點頭:「現在的形勢是趙文揚一家獨大,不管袁進還是我都不可能單獨與他抗衡。」

  不管他多能征善戰,也無法改變目前兵力不足的現實。料想袁進也是如此。如果他們聯合起來,也許還能與趙文揚鬥個旗鼓相當。但是他和袁進積怨甚深,要放下仇怨,建立信任談何容易。何況……他看向沈盼。她之前懷疑袁進是刺殺陸仲的幕後主使。他若與袁進合作,她會怎麼想?

  沈盼明白他這麼猶豫的原因了。她輕輕歎息:「之前你差點死在他手上。你都能不計較,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權力場上,不會有永遠的敵人。

  蘇曜沉默一會兒,終於有了決定。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過幾天帶你去看摩訶池。」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0
第61章 同人於野(1)

  雖然掌握了兵權,但蘇曜終歸還是蜀王屬下。袁進之前又曾大舉入侵蜀地。蘇曜想改變策略與袁進聯盟,必要先取得蜀王的同意。因此沒過幾日,他便親自前往成都府勸說蜀王,正好也趁這機會帶沈盼遊覽一下成都名勝。

  蜀王招攬蘇曜時曾經賜下一處宅院。只是蘇曜在成都府的時間不多,住的時間也都不長。這次回來以前,他才讓人送信,命人將宅院收拾出來。不過他之前都是一人獨居,又貪圖簡便,留用僕從不多,等他和沈盼抵達成都,也隻把他以往常住的幾處房捨整理了一遍。下馬後,沈盼稍作打量,見這宅子占地其實不小,房捨也修建得頗為富麗,卻有一半都鎖著。沒鎖的地方也維護得不夠精心,庭院裡甚至長著一些雜草,頗有荒蕪之感。再看出迎的僕從也是數量寥寥。

  「之前不怎麼在這裡住,」蘇曜撓著頭向沈盼解釋,「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成家,這宅子我都沒怎麼管過。」

  沈盼卻是淺淺一笑:「挺好的。」

  迎出來的只有幾個中年僕婦,連個年輕點的侍女都沒有。他們分開的那幾年,他竟然這麼規矩?

  蘇曜平日粗疏,這天卻很敏銳地察覺了她的心思,攬著她低笑:「那時被你拒絕,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後來又忙著平亂收兵,什麼閒心都沒有,更別說找別人。」

  家僕們發現打了多年光棍的主人竟帶回來一個年輕女子,而且兩人行跡十分親昵,都很詫異。

  進到廳上,蘇曜才言簡意駭地向他們介紹沈盼的身份:「以後她就是你們主母。」無視眾僕的驚訝,他又轉向沈盼:說「一會兒我去面見蜀王,你先在家裡休息。這些人你看著使,若是不夠用,就再去挑幾個。」

  家僕們聽見他這口吻,知道這女子確是蘇曜妻子無誤了,紛紛口稱娘子,上前拜見。沈盼一一見過,也好言勉勵了一番。

  好不容易把人都打發走了,又用了些飯食,蘇曜便到王宮求見蜀王。

  果然王廷對於如此激進的策略轉換心存疑慮,不止蜀王猶豫,大臣們也爭論不休。雖然蘇曜早知此事不會這麼容易,也被吵得有些頭昏腦漲。直到夜幕初臨,他才回到家中。

  不過一個下午,沈盼竟已將家裡重新歸置一遍,看著整潔了許多,又讓人早早燒好熱水,備他沐浴。

  洗去身上的疲憊,蘇曜回到房中。沈盼剛剛熏好被子,正要將帳子掛起來。

  「我幫你,」他上前接手,「讓他們多挑幾個人回來。省得你還要親自做這些事。」

  「蜀王怎麼說?」事情妥當,沈盼才問他這一日的進展。

  蘇曜回答:「突然要和死敵聯手,自然會有很多顧慮。」頓了頓,他又摸了摸沈盼的鬢髮:「這是意料中事,不用擔心。趁他們爭論,正好可以陪你四處遊玩。想不想去看看那個大池子?」

  沈盼知道他說的是摩訶池,笑著點了點頭。

  在家又休息一日後,蘇曜便帶沈盼遊湖。

  古來此地並無摩訶一池。前朝有位皇子分封蜀地,重修少城,挖土築牆,之後取土之處遂形成一處湖泊,名為摩訶池。之後歷代蜀主又加營建,遂成勝境。前代蜀王為加強外禦,在城牆之外又建一處長約四十里的土城,以防騎兵馳突。不過築成之後,此城一直未得使用。本代蜀王便在土城上廣植芙蓉。此時正是開花之季,遠遠望去燦然一片。

  蘇曜帶著沈盼一路遊覽。除了摩訶池泛舟,又去了大慈寺、文殊院、嚴真觀等名勝,最後為了沈盼喜好織繡,又特意到了商家雲集的新南市。沈盼一直聽聞蜀中織錦、制箋工藝盛名,如今終於親眼得見,直看得流連忘返。

  「喜歡嗎?」逛市集時,蘇曜牽著她的手問。

  沈盼點頭:「沃野千里,水旱從人;時無歉歲,不知饑饉,確是一方好地。」

  「徐州也不差,」蘇曜笑說,「就只一點不如。」

  「哪點不如?」

  「酒。」

  沈盼笑了:「成都美酒堪送老,誠不我欺。」

  蘇曜刮她的鼻子:「正是。我知道前面就有一家遠近聞名的酒肆,不如買上兩壇,晚上小酌幾杯。」

  沈盼笑著應了。因為酒肆離得不遠,兩人索性步行前往。沒過多久,酒肆的招牌便在眼前出現。兩人正要進店,卻忽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巨門坐命,易招口舌,一生是非不斷。郎君這命格坎坷得很哪……」

  這聲線沙啞粗礪,頗為特別,但是蘇曜並不以為意,倒是沈盼腳步一頓。

  她忽然停步,蘇曜略覺奇怪,停下來問:「怎麼了?」

  沈盼眼睛盯著酒肆外面的牆角,臉色有些困惑:「那個人……我見過……」

  蘇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街角處坐著一個落魄的白頭道士,拿著一把幾乎禿了毛的拂塵,正對蹲在他面前一名衣飾華貴的青年男子喋喋不休。

  「哪一個?」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

  「那個道士。」

  蘇曜仔細打量那道士,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佈滿皺紋的瘦長臉上卻長了一個鷹鉤鼻和一對小眼睛,確實是很容易讓人記住的長相。

  「請問道長,這命格可有化解之法?」坐在他對面的青年男子看起來十分緊張。

  道士伸手:「化解不難,三十文酒錢即可。」

  男子爽快掏錢。

  道士收了錢,拂塵一擺,一臉高深地說:「待本道買酒作法。」

  他起身欲進酒肆,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道士抬起一雙醉眼,打量來人: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衣飾不甚華貴,但是容貌秀雅,氣質溫和,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賞心悅目。可是看清她的相貌後,道士卻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道長別來無恙?」女子開口。

  「你見過我?」道士小心翼翼地問。

  女子輕輕點頭,但是片刻後卻又有些遲疑:「也許……沒有?」

  道士似乎從她的回答得到了某種線索,仿佛見鬼一般連連搖頭:「怎,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忽然大叫一聲,躥了出去。

  沈盼上前和道士攀談時並未向蘇曜多作解釋。這時他正疑惑地看著兩人交談,不料道士突然大聲喊叫,似有癲狂之態。他吃了一驚,急忙上前將沈盼護在身後。

  不過道士並未對沈盼不利,而是轉身發足狂奔。蘇曜不及細想,馬上跟著追了過去。

  他一向體力過人,奔跑速度也遠遠快於常人。可他這日竟沒跑過這個老年道士。進入一處巷道後,只見那老道一個閃身,便已消失不見。

  蘇曜吃驚。他在巷內尋覓一陣,始終沒有發現道士的蹤跡,這時想起沈盼還在外面,匆忙回返。

  沈盼還在酒肆門口,但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蘇曜握住她的手,她才如夢方醒,回過神來。

  「那道士是什麼人?」他問。

  沈盼搖頭:「我不知道。」

  蘇曜發覺她的手一片冰涼,愈發覺得不對:「這人有什麼問題嗎?」

  「他對我說過一個預言。」沈盼的聲音微微發顫。

  「什麼預言?」蘇曜問。

  六親緣薄,一世孤寡。當初的一切似乎都是因這個道士的預言而起。

  前世她隨大舅母李氏進香途中偶然見到這個道士。因舅母篤信僧道,便請他為家中幾個小輩相面。看到她後,那道士便說出了令她恐懼一生的斷言。正因為這個預言,陸仲才會帶她去校場,從而引起了王守的注目以及隨之而來的戰禍。

  因此重生後,她便以生病為由,推卻了舅母進香的邀約。奇異的是,這一次舅母進香似乎並沒有遇上這個道士,她也借此避開了王守。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就此放了心。她也曾趁出門之機,尋找過這個道士。可是降真去他們相遇的酒肆詢問,酒肆的人卻說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

  尋而不得,她只好放棄了找這道士化解命格的念頭。加上這一世雖然有過兇險,可陸仲父子一直平安活到現在,她也漸漸將這預言淡忘。可是今日重新見到這道士,恐懼又再次浮上心頭。

  回家聽沈盼大致說了經過,蘇曜終於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反應,連聲安慰:「不會。你不會是這個命運。不要信那些鬼話。」

  沈盼渾身發抖:「他的話都應驗了。」

  前世舅舅、表兄都死了,她也的確是孤孤單單過了一輩子。

  蘇曜抓著她的手,鄭重說:「沒有應驗。陸公活著,陸兄也還活著,我也再不會讓你孤獨一人。阿沅,不要自己嚇自己。」

  他的勸慰起了作用,許久之後,沈盼終於平靜下來,靠在他的肩上。

  蘇曜一直抱著她。之後有很長時間,他都沒聽見她的聲音。他以為她睡著了,正想將她抱到床上去,卻在這時聽見沈盼幽幽問道:「蘇曜。你說……除了你、我、袁進之外,還有沒有重生之人?」

  ***

  夜幕下的無人巷道裡,一道男人的身影漸漸顯現。仍是那套襤褸道袍,但這人此時卻變作了一頭烏髮,面容也成了異常俊美的年輕人。

  男子拍了拍胸口:「好險。不過真奇怪,這兩個人為什麼會在蜀中?」他伸指掐算因果,但是片刻之後,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說:「怎麼可能?」他急切地重新掐算一番,仍是同樣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0
第62章 同人於野(2)

  見過道士之後的好幾日,沈盼的情緒都有些低落。她幾次問他,除了目前已知的三個人,還會不會有和他們一樣的人?

  這個問題,蘇曜以前不是沒有想過。能重新活過當然是幸運的事。但得到這份幸運的為什麼剛好是他、沈盼還有袁進?的確是太巧了一點。沈盼這樣問他,顯然不認為只有他們三個。

  而且那道士看到沈盼後的反應也確實可疑。很可能他知道一點內情。蘇曜為此動用了不少人脈,在城中秘密查訪那個道士。然而成都府人口眾多,即使那道士的特徵非常明顯,要找出這樣一個人也並非易事。再加上他擔心沈盼情緒不穩,認為在找到那道士並且問出事情真相以前,最好還是先不向妻子透露,省得她胡思亂想。

  此外便是要想辦法令沈盼振作精神。除了他自己儘量在家陪她,蘇曜讓人尋了不少蜀錦的花樣回來,又費盡心思找來幾個織錦的技工。

  沈盼一直對染織有濃厚的興趣,又親自經營過這門生意,果然對蜀錦的織造技藝毫無抵抗力,漸漸將道士的事淡忘,把注意力轉到織錦的工藝上。

  蘇曜其實聽不太懂她和織工們討論的各種工藝,他只是很喜歡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所以經常在旁邊陪著她。不過時間長了,他慢慢聽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沈盼的悟性很好,也極有經營的頭腦,就算張沛都不一定比得上她。可是嫁給他後,她的才智卻只能用來為他打理家務。她對此並無怨言,但在他看來,這是極大的浪費。何況他已經看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做那些事。

  這時蘇曜會想起俞顯說過的話。如果他真的喜歡她,應該多為她考慮,而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付出。

  「在想什麼?」送走客人後,沈盼走過來,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阿沅,」他將手疊放在她的手上,「你還想繼續經營那些生意嗎?」

  沈盼沒有回答,但是他看出她的猶豫。

  「如果喜歡,就接著做吧。」他溫和地說。

  「沒有關係嗎?」她低聲問,「有一個這樣不安份的妻子?」

  他需要的是一個賢德的妻室,而不是牝雞司晨、滿身銅臭的女人。

  蘇曜笑了:「我蘇曜的妻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眼光。」

  沈盼心裡感動,輕輕環住了他。

  蘇曜忍不住又將她拉到懷中,低頭想要吻她。

  沈盼看了一眼半掩著的門,低聲說道:「門還開著。」

  蘇曜輕笑:「不會有人來。」

  家中的僕役都很知趣,男女主人單獨在一起時,他們很少來打擾。而且這時候,他們應該都在忙著各自的事。

  沈盼拗不過他,只好閉上雙目,靜待丈夫的吻落下。

  蘇曜沒有急於吻下去,而是先用手背輕輕磨蹭她的鬢邊,然後臉頰、下頜……最後才吻在她的唇上。

  這個吻十分輕柔,卻很讓人沉醉。兩人一時忘情,以致於有人推門進來時,他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

  從俞顯口中得知外甥女已與蘇曜成婚的消息,陸仲免不了又要感歎女大不由娘。不過感歎後,他最擔心的還是沈盼在蜀中的生活。最初他看中蘇曜的原因之一,便是不想沈盼嫁得遠了,好方便他們照顧。沒想到最後她還是遠嫁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儘量想辦法讓疼愛的孩子生活得更舒適些。因此一得知消息,他不但讓人將一批嫁妝運到蜀中,還將降真和其他幾個跟隨沈盼多年的侍女送了過來。不過和降真等人一起輾轉抵達成都的卻還有個意想不到的麻煩。

  「阿姐!」隨著推門聲,脆甜的少女音響了起來。

  沒想到進到房中,迎接她的不是沈盼溫和的笑顏,卻是擁在一起熱吻的兩個人。少女禁不住驚叫一聲,捂上眼睛轉身就跑。

  聽到叫聲,夫妻二人才反應過來,急急分開。

  「剛才那人是……」蘇曜疑惑地詢問妻子。那人跑得太快,他根本沒看清是誰。

  沈盼其實也沒看太清楚,但是對聲音卻是熟悉的,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著鬢邊散發一邊低聲回答:「應該是阿蘿。」

  蘇曜震驚:「都長這麼大了?」

  上次見到阿蘿,她還是被沈盼牽在手裡的小女童。

  「你們上次見面是七八年前了吧?」

  蘇曜一想,可不是?難怪長這麼大了。但是……

  「她怎麼來了?」

  沈盼臉一紅,輕聲埋怨:「還說呢。都告訴你別開著門了……」

  「我的錯,我的錯,」蘇曜連忙認錯,「先出去看看她吧。」

  夫妻倆又將儀容整理一番,才出來見客。

  剛才的情景顯然讓阿蘿受到了驚嚇。一見沈盼現身,她就撲進姐姐懷裡,淚眼婆娑地問:「阿姐,你為什麼嫁人了?」

  不獨蘇曜,連沈盼聽了這話都很愕然。

  「我不能嫁人嗎?」她好笑地問。

  阿蘿抽抽嗒嗒地回答:「阿姐生意做得好,又一直沒嫁人,我以為阿姐會做個不同凡俗的奇女子。」

  這樣孩子氣的話讓蘇曜忍不住笑出聲。

  阿蘿這才注意到他,走到他面前,仰著臉問:「就是你把我阿姐拐跑了?」

  蘇曜哭笑不得,這說的什麼話?不過細究起來,好像又確實是這麼回事。他只好說:「是。」

  得到答案,阿蘿抬腳,朝他狠狠踩了下去,大聲宣佈:「我討厭你!」

  蘇曜一聲痛哼,跳了起來。不等他和沈盼說什麼,阿蘿就轉身跑開了。

  沈盼見丈夫直跳腳,忍笑過來扶他:「沒事吧?」

  蘇曜被她扶著坐下來,一邊揉腳一邊問妻子:「這孩子怎麼回事?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前世阿蘿雖然不如沈盼那麼知書識禮,卻也是乖巧懂事的性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刁蠻了?

  「可能是我的錯……」沈盼有些不好意思。

  這時降真等人也進來了。她只好起身,先去安頓他們,完了才回房和蘇曜解釋:「以前我和阿蘿家來往不多,並不知道她們母女的情形。這次我已知道她們母女的艱難,又重活一回,自然該多照顧她們一些。」

  蘇曜點頭,所以他第一次見她時,她會帶著阿蘿。

  「這幾年我做的事可能也對阿蘿有些影響。她這兩年一直想出來和我做事……」她繼續說。

  蘇曜明白了。前世阿蘿母女度日艱難,這次卻有沈盼接濟,生活不至憂慮,阿蘿也不像以前那樣謹小慎微。而沈盼這些年做的事,又被年幼的阿蘿看在眼裡,不崇拜才怪了。怪道沈盼嫁人,她一臉倍受打擊的樣子。

  「這孩子被你養歪了?」蘇曜好笑地問。

  沈盼有些窘迫。其實不止阿蘿,連降真她們也受了影響,遲遲不願婚配。她低低應了一聲,又解釋說:「因為阿蘿總想跑出來跟著我,她母親這兩年對我一直有些微詞。」

  蘇曜笑著刮她鼻子:「你這堆兄弟姐妹,就沒一個省油的燈。」

  他說者無意,沈盼卻是聽者有心,低頭不說話了。

  蘇曜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她可能誤會自己在說趙文揚。現在再解釋倒顯得太刻意了,他索性轉移了話題:「我記得你以前對阿蘿很冷淡……」

  前世沈盼對阿蘿夫婦都很疏遠。這曾經令他十分不解。

  沈盼說:「夏蟲不可語冰。」

  蘇曜還是很疑惑。

  沈盼終於微微偏頭,低聲解釋:「那時我對你滿懷怨恨,卻還要聽她嘮叨怎麼挽回丈夫的心……」

  蘇曜懂了。

  阿蘿是個很熱心的人。因為他們夫婦對她有恩,她很想讓他們和好如初。蘇曜記得以前她也經常來勸自己,讓他多去陪沈盼。想必她也積極遊說過沈盼。但當時沈盼對他有那麼深的心結,又豈是她能勸回來的?只怕她那時根本不想挽回他。時間長了,她難免心煩,乾脆與阿蘿疏遠了。

  蘇曜摸著她的頭,再次道歉:「對不起……」

  沈盼搖頭:「都過去了。」

  這已是他們自己房內,蘇曜不再顧忌外人,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夫妻兩人靜靜偎依許久,沈盼忽然聽見丈夫說:「給她一個機會吧。」

  她抬頭看他。

  蘇曜笑笑:「你已經把阿蘿養成這樣,我看她很難做回原來的樣子了。她既然想試試,不如給她一個機會。要是不行,她死了心,就會規規矩矩嫁人;要是行,說不定也能像你一樣,做出點事情來。」

  沈盼想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便點了點頭。

  ***

  經過勸解,又得知沈盼同意給她做事的機會,阿蘿總算勉強接受了阿姐嫁人的事實,並且答應由蘇曜派人送她回徐州。

  臨走前,她聽說是蘇曜勸了沈盼,阿姐才答應給她機會,她對蘇曜的態度倒是稍微好了一點。不過上車前,她還是兇狠地威脅蘇曜:「以後對我阿姐好點。不然我就來把阿姐接走。我會賺很多錢,能好好養活阿姐。」

  雖然是很孩子氣的話,但是蘇曜看了看身邊的沈盼,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放心,我會的。」

  追了兩世才追回來的妻子,他怎麼能不對她好?

  得到他的答覆,阿蘿總算放了心,回徐州了。她走後半個月,關於和袁進聯盟一事,蜀王那邊也終於有了答覆……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1
第63章 同人於野(3)

  蘇曜從王宮回來時,沈盼已在家中等待他許久。

  「怎麼樣?有結果了嗎?」蘇曜一到家,她就迎上來問。

  「答是答應了……」蘇曜躊躇,「畢竟兵力差距在這裡,和袁進聯合是唯一逆轉局面的辦法。只是……」

  沈盼問:「只是什麼?」

  「他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蘇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過了好一陣才說:「阿沅,我讓人送你回徐州吧。」

  沈盼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蜀王的條件和我有關?」

  見她猜到,蘇曜也就不再隱瞞:「他聽人說我娶了妻,要求我出戰時把家眷留在成都。」

  說完他拍了下桌案,活了兩輩子,還從沒這麼憋屈過,竟然被人提出用妻子當人質!

  沈盼不語。蜀王對蘇曜本就有猜忌,如今又要他忽然轉變立場與敵人合作,他有疑慮也很正常。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蘇曜果斷放下仇怨的魄力。其實有時她都想勸蘇曜和她回徐州算了。陸仲遠比蜀王識才,絕不會讓他處處受制。可她又清楚,蘇曜絕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他從來都不回避難題。做為妻子,她除了協助他,別無他法。

  「你不答應會怎麼樣?」沈盼輕聲問。

  「這你不用擔心,」蘇曜安慰,「我會想辦法,不會有什麼後果。」

  沈盼沉吟片刻,開口問他:「蜀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曜正在氣頭上,自然是沒什麼好話:「才具平庸,嫉妒賢能,見風使舵,欺軟怕硬。」

  「若他真是這樣的人反而好辦了,」沈盼笑道,「你答應便是。」

  「這怎麼行?那我成什麼人了。」蘇曜一口否決。

  沈盼搖頭:「放心。我有辦法。」

  蘇曜將信將疑。不過沈盼一向聰明,又再三向他保障,自己不會以身犯險,他才勉強應下。

  ***

  近來蜀王接連收到好幾封書信。

  第一封信來自武甯的陸仲。這些年武寧雖然不怎麼積極向外擴張,但是他與各路諸侯的關係都很不錯,徐州的富庶也天下聞名,不可小覷。陸仲這封信非常客氣,說是他有個很喜愛的外甥女新過嫁到蜀中,人生地不熟。自己一個當長輩的很不放心,請蜀王多加照拂。

  陸仲有外甥女?蜀王正在疑惑,第二封信也跟著到了。這一封是南郡的沈曦寫來的。沈氏百年著姓,雖沒有直接統率一方,但諸多子弟在各處任官,於南方諸鎮中的影響力尤其深遠。沈曦的信和陸仲大同小異,也是客客氣氣地請蜀王多照顧下他嫁到蜀地的女兒。

  蜀王愈發奇怪了。這兩個人要他看顧,至少該告訴他那女子嫁到哪一家了吧?恰在這時,第三封信也緊跟而至。這封信上的署名則是俞顯。相較於陸仲和沈曦,這位天下聞名的文士就直接多了,說沈家小娘子和蘇曜成親是他給證的婚。這兩個人和他自家小輩差不多,希望蜀王能夠善待他們。

  蜀王傻了眼,並且有點慌神。很明顯,這幾封信針對的都是他要蘇曜留下妻子當人質的要求。他不由懊惱,怎麼沒早打聽下蘇曜娶了誰!之前他只聽說蘇曜新近娶了親,且婚禮辦得甚是草率。他想有身份的人家絕不可能在親事上這麼馬虎,蘇曜又是一介武夫,能有什麼好的聯姻對象?因此並沒放在心上。他哪知道這女子來頭竟然這麼大!

  知道蘇曜妻子的身份後,當初那個倉促的婚禮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釋:蘇曜撿到這麼一個大便宜,可不得緊緊抓住機會?難怪他這麼急著把人娶進門,連體面都不顧了。他現在不就因為這親事受益了?都不用他自己出面,就有無數人來為他充當說客。無怪他提出讓蘇曜把妻子留在成都當人質時,蘇曜隻猶豫幾天就答應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就他夫人這背景,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啊!

  接信後的蜀王明白自己失策了,只好讓自己的王妃出面,將蘇曜夫婦請到宮中,客客氣氣地對他們解釋,他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擔心夫人的安適,才請蘇曜將夫人留在成都。他此舉完全是出自好意,並無強留之意。夫人若是不願待在成都府,也來去自由,他絕不阻攔。末了他還賜下不少金銀錦緞,以示善意。

  聽了蜀王的表態,蘇曜也鬆了口氣。如此一來,他應該不用擔心蜀王會對沈盼不利了。雖然之前沈盼自嘲說狐假虎威,但是能在不與蜀王衝突的情況下解決這件事,已是非常理想的結果了。

  沒有後顧之憂,蘇曜才開始全力推進與袁進的聯盟。

  作為宿敵,袁進對於蘇曜的突然轉變也深有疑慮。互相試探多次,他才相信蘇曜是認真打算與他聯盟。再三考慮之後,他答應與蘇曜見面詳談。

  會面的地點定在鳳州。

  兩人爭鬥多年,還將以前的仇怨延續到這一世,忽然要開始合作,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在見面之地看見對方的面孔時,仍下意識地想按刀柄。察覺到彼此的行為,兩人的表情都略顯僵硬。片刻之後,還是蘇曜微微一笑,率先解下身上的佩刀,交與身後兵衛。

  雖然兵衛們仍然帶刀,這番舉動只算是象徵性地解除武裝,但蘇曜畢竟表明了態度。袁進也有樣學樣,將身上的武器解下,遞與身後之人。

  雙方對目前的形勢都心知肚明,見面主要是為了確認彼此的態度。兩人前世鬥了十幾年,反倒比任何人都瞭解對方的行事風格。一旦認可對方的誠意,談判幾乎沒有任何阻力。

  「聽聞蘇君已經成婚?」末了袁進笑道。

  蘇曜沒想到袁進的消息如此靈通,先愣了一下。但這並沒什麼好隱瞞的,他很快就點了下頭。

  「還是原來那個?」袁進問。

  想起沈盼,蘇曜忍不住面露微笑:「除了她還能有誰?」

  袁進衝身後遞了個眼神,立刻有人會意,下去抬了好幾口木箱過來。袁進讓他們把箱子搬到蘇曜那邊,笑著說:「在下準備了幾件禮物,一來賀君新婚,聊表心意;二來也為之前的誤會向賢伉儷賠罪,還請笑納。」

  蘇曜挑了下眉:「你這又是何必?你我都知道,現在的合作不過是權宜之計。指不定那天,我們又會兵戎相見。」

  袁進對此卻有不同看法:「哪怕明天就翻臉,只要今天我們還是盟友,就該有盟友的樣子。」

  蘇曜不得不佩服袁進的身份轉換。此時他的口吻儼然已是彬彬有禮的君子。若不是自己胸口還有他留下的一道傷疤,說不定他會忘了,數月以前這人還是他的死敵。

  他思考片刻,覺得不宜拒絕,便笑笑說:「那就卻之不恭了。」

  袁進見他收下賀禮,鬆了一口氣,也笑著道:「說起來,這似乎還是某第一次與蘇君這麼心平氣和地見面?」

  「的確是。」蘇曜笑答。

  他和袁進從來都是戰場相見,恨不能拼個你死我活。就算中間短暫的和平,也都是下面的人去處理。

  「其實仔細想來,你我並沒有私人恩怨。」袁進幽幽道。

  只是因為一開始就從屬於不同陣營,又同想逐鹿中原,才不得不互相敵對。他有時還挺佩服這個死敵,能從那麼低的起點一路爬上來。

  「不算你上次綁架內子、又朝我當胸一箭的話,的確沒有。」蘇曜回答。

  袁進笑起起身向蘇曜一揖:「之前多有得罪,某這廂賠禮。某知蘇君是大度之人,就是尊夫人……總之勞煩蘇君代某轉達歉意。」

  提到沈盼,蘇曜臉色一沉,忍不住警告他道:「袁進,我可以不計較你針對我,但你如果再敢打內子的主意,我一定讓你悔不當初。」

  袁進面色一僵,過了一會兒才乾笑道:「蘇兄真愛開玩笑。」

  蘇曜盯著他,神情嚴肅地說:「我沒開玩笑。你說得不錯,她確實是我的弱點。你想想,如果連這個弱點都不存在了,我會幹什麼?」

  袁進還真想了一下,然後冷汗直接就下來了:「蘇曜,上次的事是我不對,但是你那位夫人可沒吃虧。你都不知道她怎麼騙我的。」

  「騙你又怎麼了?」蘇曜冷冷道,「你先下手劫她,她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麼自保?」

  竟然很有道理。袁進抹了一把額頭:「我明白了。」但是想了想,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又對蘇曜說:「不過我也挺敬佩你,這種女人你也敢娶。」

  「有何不敢?」

  「太精明的女人,我是不敢娶回家的。她要是哪天生了異心,只怕你怎麼死都不知道。」

  蘇曜聽了,重新將他審視了一遍。

  袁進讓他盯得有點不舒服:「我身上有什麼不妥?」

  「以前我一直在想,」蘇曜開口,「你能力不差,為什麼總輸給我?」

  袁進深有同感。他一直覺得自己和蘇曜並沒有那麼大的差距,為什麼一次都贏不了他?

  這時蘇曜慢悠悠地加了一句:「不過聽了你剛才這一席話,我想我大概明白原因了。」

  袁進無語凝噎。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1
第64章 同人於野(4)

  次年春天,蘇曜便與袁進合兵攻入河東之地。

  蘇曜出兵前夜,沈盼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隱晦地提醒他,要注意在中間傳信的人。蘇曜並非愚人,馬上聽出妻子的弦外之音:「你懷疑之前是張沛動的手腳?」

  沈盼知道他一直很信任張沛,謹慎地說:「我並不能確信是他,不過小心一點總不會錯。」

  蘇曜露出深思之色。他信任張沛不假,但是無法否認,那時候的張沛的確有假傳消息、上下其手的機會。而且俞顯不也提醒過他小心?是他以為俞顯被沈盼影響,對張沛印象不佳,沒往心裡去。但他之後和俞顯接觸多了,知道俞顯確是睿智的人,他對張沛的判斷並非由於沈盼的影響。現在沈盼又這麼說,看來他的確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張沛。

  沈盼見丈夫久不言語,不免忐忑。她一直不太喜歡張沛,蘇曜也很清楚這點。他會不會覺得她在挑撥離間?

  蘇曜回過神時,見妻子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伸手摸了下她的頭頂,點頭道:「我會注意。」

  建議被丈夫採納,沈盼鬆了口氣,這才接著替他收拾行裝。蘇曜見她還在不停地替自己打包東西,光傷藥就放了好幾種,不得不先按住她:「用不了這許多。」

  「我不放心……」沈盼低聲說。

  經過上次的波折,她比以往更擔心他在戰場的安危。可除了為他多準備一點東西,她什麼都做不了。

  蘇曜心裡一陣柔軟,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原打算將沈盼送回徐州,但是沈盼不願。一來徐州離丈夫太遠,蘇曜目前的情況,又不可能經常來徐州,這一分開,夫妻倆不知多久才能見面;二來她這些時日觀摩蜀錦、蜀繡的技藝,才剛有些心得,也不願這麼快離開。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蘇曜還是只能讓妻子留在成都府。好在經過上次之事,蜀王現在十分忌憚沈盼身後的勢力,蘇曜又特意安排人手保護她,料想妻子的安全可以無虞。

  可這畢竟是成婚後的第一次分別,兩人不免難分難捨。

  蘇曜也頗覺奇怪,明明以前他也經常離家作戰,卻從沒像現在這樣不捨過。最後他忍不住輕輕環住妻子的腰,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吻,柔聲說:「等我回來。」

  ***

  與袁進的合作比蘇曜之前預想的還要順利。

  因為以前是宿敵,兩人都沒少研究對方的戰法,反而比誰都瞭解彼此。對戰時,這種瞭解會讓人覺得很棘手;可一旦聯手破敵,那便是事半功倍。有時只要一個暗示,另一方就能揣摸出盟友的意圖。

  之前接連送出多封信解釋未果,趙文揚已經預料到他和蘇曜的聯盟會破裂。但他沒想到蘇曜會與袁進聯手。曾經信賴的良師益友對自己揮兵相向,趙文揚的感受自然是難以言喻。可事已至此,除了迎戰別無他法。

  趙文揚畢竟受過蘇曜和俞顯許多指點,自己也一路摸爬滾打,實力並不弱,再加上兵力佔據優勢,初期尚能不落下風。但是蘇曜和袁進都是萬中挑一的良將,又有前世的幾十年經驗,配合還很默契,很快就開始緩慢而穩步地扭轉戰局。

  趙文揚節節敗退。去歲他還和蘇曜夾攻袁進,一年不到竟變成了蘇曜與袁進聯兵,他反而需要兩線作戰,不免焦頭爛額。他清楚自己得儘快打破僵局,否則兵馬會被蘇曜和袁進逐步蠶食。直到此時,他還不願直接對蘇曜出手,因此決定集中兵力攻打袁進,希望以此突破,穩住陣腳,再爭取與蘇曜和談及澄清的機會。

  到目前為止,他的兵馬仍有優勢,一旦全部集中起來猛攻,饒是經驗豐富如袁進也有些扛不住。且趙文揚運氣不錯,機緣巧合下竟讓他把袁進困住了。蘇曜擔心袁進有失,親自帶兵來援。正巧趙文揚急於攻破袁進,親至前線指揮,所率牙軍竟與蘇曜撞了個正著。

  雖然不願對蘇曜揮劍,但現在正是攻打袁進的最關鍵時刻,趙文揚別無選擇,只能派兵騷擾,意欲拖住蘇曜的行動。

  蘇曜對趙文揚卻沒這麼客氣,直接下達了進攻的指令。由於趙文揚的大部份兵力都用來圍困袁進,無法發揮人數上的優勢。而蘇曜又一向用兵如神,很快就突破了趙文揚的防線……

  「啪!」成都府中,沈盼手中的青瓷茶盞突然掉落,掉在地上摔成幾片。盞中茶湯濺了一地。

  「女郎怎麼了?」正在隔避房中找東西的降真聽見動靜,連忙過來詢問。

  沈盼用手撫了下前額,輕輕搖頭:「沒什麼。就是剛才忽然有些頭暈,手上一時乏力。」

  降真覺得奇怪:「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頭暈?」

  「大概是這幾日沒睡好,」沈盼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片,吩咐她說,「讓人來清掃吧。」

  降真點頭,叫人把瓷片都收走了。地上的茶漬也都讓人來擦乾淨。收拾完後,她才笑著勸慰沈盼:「前線不是一直有信來說戰事很順利麼?女郎就別總擔心了。」

  趙文揚沒料到蘇曜竟能這麼快突破。最先突入的蜀軍幾乎衝到了他的面前。他一時竟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帶著兵士突入趙文揚本陣的是蘇曜的副將。因為趙文揚的撤兵,蜀軍損失慘重,各蜀軍將領早對趙文揚恨得牙癢。這名副將又是道地的蜀人,對這件事的憤慨更深,一心想為死去的同袍報仇。因此突入陣中,他便四處尋找趙文揚的身影。發現趙文揚的蹤跡之後,他毫不猶豫地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長弓,向趙文揚瞄準。

  箭將離弦的一刻,天邊忽傳一陣轟鳴,似是驚雷之聲。副將被這巨響驚動,手微微抖了一下。射出的冷箭偏了方向,貼著趙文揚的臉擦了過去。

  沈盼在降真安慰下略寬心懷。這時降真找到了她要的圖樣,便拿來給她。沈盼正起身要接,卻感到一陣比之前還要強烈的眩暈,接著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降真正拿著圖樣要遞給沈盼,卻見她站起時忽然晃了一下,接著就身子一軟,倒了下去,不由發出一聲驚呼:「女郎!」

  突如其來的雷聲引起了蘇曜的注意。他抬頭看天,明明晴空萬里,連一片雲都沒有,怎麼會忽然打雷?

  一箭射偏,雖然讓趙文揚受驚,卻也給了他反應的時間。他身邊的親衛已經趁這機會趕來,將趙文揚護住。趙文揚見勢不對,果斷下令撤退。

  蘇曜本想一舉破敵,但剛才的異象讓他有種不妙的直覺。他稍作考慮,認定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解除袁進的困局,因此趙文揚撤退時,他沒有緊追不捨,而是趁機解救袁進。

  在蘇曜的援救下,袁進得以成功脫困,兩人會師。

  未能擊敗袁進,趙文揚不得不採取更加謹慎的策略。接下來的一兩月他選擇按兵不動。無論袁進和蘇曜如何挑釁,他都堅守不出。

  和蘇曜商議對策時,袁進忍不住評論:「那小子倒也有兩下子。不過我怎麼覺得他的打法和你有點像?」

  蘇曜有些尷尬:「當初在徐州碰上他,看他資質不錯,也有心氣,忍不住點撥了幾下。」

  聽蘇曜說了他和趙文揚結識的經過,袁進忍不住翻白眼:「你們夫妻倆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倒給自己養出個禍患。眼見秋天已過一半,他要是一直龜縮不出,我們豈不是要無功而返?我倒好說,蜀王那邊你不好交代吧?」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蘇曜道,「不過我很驚奇,你竟然會為我操心?」

  「我一向恩怨分明,」袁進說,「你這次援手,我會記得的。」

  蘇曜笑了:「說實話,我現在有點欣賞你了。」

  以前敵對時只想置他於死地,現在才覺得袁進這人很上道,實力也強,又總能與他配合,幾乎可說是最理想的盟友。共事幾個月下來,他竟然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我也是,」袁進也笑,「一想到以後可能要和你翻臉,我居然有點難過。」

  蘇曜想了想:「也許這天下能同時容下我們兩個?」

  「那就得看是你先臣服我,還是我臣服你了,」袁進說,「要是誰也不服誰,大概終歸還有一戰。不過你放心,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我會留你一命的。」

  蘇曜嗤笑:「大言不慚。」

  不過就算他自己,現在也不怎麼想取袁進的性命了。以前究竟是為什麼,非要鬥得你死我活?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考慮怎麼贏趙文揚吧,」袁進正色,「他一家獨大,我們誰都出不了頭。」

  蘇曜點頭:「冬季以前,得把他逼出來。要是能贏下一仗,直到明年春天都不必擔心軍心不穩了。」

  那他也可以放心回成都府,與沈盼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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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同人於野(5)

  蘇曜和袁進最終還是在冬季來臨以前逼出了趙文揚。不過趙文揚也算聰明,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實力。他沒有選擇與二人硬拼,而是聲東擊西,派出一支不少的兵力引誘袁進。因為上一次的圍困,袁進急於雪恥,果然沒有理會蘇曜的提醒,派兵追擊。等到他發現上當,趙文揚已帶領主力退到了安全地帶。

  臨近冬季,糧草供給愈發不便。蘇曜和袁進也只能停止攻勢,各自班師。雖然這一年趙文揚並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不過就戰果而言,亦足以向蜀王交待。而此時的蘇曜已是歸心似箭,倒讓袁進好好嘲笑了一通。

  行到半路,蘇曜就等不及了,將各項事宜交代給副將,一路急馳回了成都府。

  他到家的時候正是午後。雖已入冬,錦官城內的氣候卻還溫和。這日又逢晴日,陽光格外宜人。家中雖然得了消息,卻以為他還有好幾天才會到。眾僕見他提前歸家,都有些詫異。

  蘇曜頗為敷洐地接受了他們的迎接,然後就走向沈盼的居處,沒想到半路正好碰見降真。看她來的方向,應該是從沈盼那裡出來。降真沒料到會忽然看見他,嚇了一跳,神色裡又似乎多了一分緊張。

  蘇曜急著見沈盼,沒有留意她的異樣,只笑著問了句:「她在房裡?」

  「啊?」降真像是沒聽明白。

  蘇曜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阿沅在房裡?」

  「啊,是,」降真醒神,慌忙回答,「她……正在午睡。」

  「我知道了。多謝。」蘇曜向她點點頭,繼續邁步。

  降真看著他欲言又止,可到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發出一聲歎息。

  得知沈盼睡著,蘇曜進門時刻意放輕了腳步。

  進到房中,他看見她微微側身躺在榻上,果然正閉目安睡。秋冬暖陽透過半開的窗櫺,撒在紗帳之上。蘇曜拂開紗簾,細看她恬靜的面容,然後小心在床邊坐下,俯身想要吻她。將要觸到她的時候,他無意中抬了下眼,發現她閉著的眼睛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他頓時醒悟,低笑出聲:「醒了?」

  果然沈盼睜開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什麼時候醒的?」

  「你進來的時候。」她低聲答。

  「那還裝睡?」

  「我怕又像以前那樣……」

  蘇曜忍不住笑了,想起很久之前那個相似的情景。那時他是如此笨拙,竟會因為她的忽然醒來而尷尬。他記得那時兩人都紅了臉,最後沈盼小心翼翼地問:「要我……把眼睛閉上嗎?」

  現在再回想起當時的情境,他只覺得好笑,極其自然地低下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不會了。」

  沈盼扶著他坐起來:「我以為你還有兩三天才能到家。」

  「我等不及,戰事一結束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沈盼打量丈夫,果見他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唯一例外的是鬍子似乎已經修過了。她微微一笑:「先更衣吧。」

  沒料到他這麼早到,蘇曜的衣服都還收在箱籠裡。她想下床去拿,不料才站起來便感到一陣眩暈襲來,禁不住腳下一軟。還是蘇曜反應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才沒讓她摔倒。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沈盼倚靠在他身上,被他扶著坐回床上。她輕輕撫額:「頭有點暈。」這陣子她不時出現眩暈的症狀。她不願蘇曜一到家就為她擔心,很快解釋說:「可能最近有些累。」

  蘇曜體貼道:「累的話就再睡會兒。」

  沈盼有些歉意:「你好不容易才回來……」

  他急著趕回來與她團聚,她卻連陪他說話的精神都沒有。

  蘇曜搖頭,握著她的手說:「沒關係,我在這裡陪你。」

  雖然想好好與丈夫一敘別情,但沈盼此時確實有些無力,只好聽他的話,躺回床上。

  蘇曜一直握著她的手,陪她入睡。沒過多久,他就聽見她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緩均勻。

  「阿沅。」估計沈盼已經睡著了,他輕輕喚了一聲。

  沈盼沒有回答。

  確認她睡熟,蘇曜輕輕放開她的手,又小心替她蓋好了被子,轉身出了臥房。一出房門,他便讓人去把降真找來。

  沒過多久降真來了。這一次,蘇曜看出了她臉上的緊張。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蘇曜開口,語氣裡聽不出明顯的情緒。

  降真點頭。

  蘇曜看了一眼沈盼臥房的房門:「她最近有沒有生過病?」

  降真的表情明顯有些慌亂:「這……沒,沒有……」

  這謊言並不高明。蘇曜當即沉下臉:「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

  沈盼的身體一直是他的隱憂,因而他尤為注意。一到家,他就發現沈盼的臉色比平時差。她說頭暈的時候幾乎站立不住。疲累應該不會導致如此嚴重的症狀。

  降真幾乎快哭出來:「她不讓我說。其實這兩個月已犯過好幾次了,我也很擔心,可是,可是……」

  蘇曜看她確是真心著急,這才緩和了面色,用溫和的語氣說:「別急,慢慢說。」

  和降真談完,蘇曜重新回到房內。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沈盼才醒過來。這期間,蘇曜一直在床邊守著她。

  「醒了?」她睜眼時,蘇曜柔聲問。

  因為睡的時間略長,她還有些慵懶,眼睛睜了一下,便又重新閉上。又過了一會兒,她才完全清醒,想要坐起來。蘇曜伸手,扶她起了身。這時她發現蘇曜身上穿的還是剛到時的那套衣服,忍不住問:「你一直在這裡?」

  「不是說了會在這裡陪著你麼?」蘇曜摸她的頭,「好些了嗎?」

  沈盼點頭。

  睡了一覺後,沈盼的氣色似乎比之前稍好一些。不過蘇曜沉默一會兒,還是開口:「明日找個醫士來替你看看吧。」

  沈盼先是一怔,隨即苦笑:「降真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我的話也敢不聽了。」

  「是我逼她說的,」蘇曜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降真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病了。最嚴重的一次,她直接昏厥過去,幾個時辰後才醒過來。

  沈盼回避他的目光:「我不想你擔心。」

  「你這樣,我不是更擔心?我要是不問,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對不起……」

  蘇曜到底不忍心責備她,最後隻歎著氣說:「以後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沈盼低頭半晌,終於猶豫著開了口:「其實第一次發作時就請人來瞧過病了。」

  「是什麼病?」蘇曜問。

  沈盼低聲回答:「不知道……」

  蘇曜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沈盼前世的病症。雖然症狀不同,但都查不出病因。

  沈盼顯然也猜到他在想什麼,不住苦笑:「連請了兩三個醫士,都說脈相正常,只是略有虛浮,可能是體虛勞累所致。」說到這裡,她有些無奈:「告訴你,除了讓你擔心,什麼用都沒有。」

  蘇曜思考,這症候和她以前的病有聯繫嗎?可就算是前世,她生病也是多年以後的事……

  「阿沅,」他遲疑著問,「你……還是不快活嗎?」

  他一直認為以前的病是她體質偏弱,再加上鬱結於心所致。成婚後他總在盤算要多帶她出去走動,把身體養好,又想這次讓她過得順心如意,一定能夠避免同樣的結局。是他做得還不夠嗎?為什麼這一次反而提前了?

  沈盼搖頭:「沒有,我很滿足。」

  「那為什麼……」他愈發不解。

  沈盼再度苦笑:「我這些天也總在問自己,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又是我?」

  蘇曜心裡難受。她這兩世,從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甚至還幫過不少人。為什麼承受苦痛的總是她?

  「你說過,能重來一次是恩賜……」良久之後,沈盼輕輕開口。

  蘇曜點頭。他確實這麼說過。

  「也許……」沈盼猶豫片刻,「這恩賜是有限的……」

  「怎麼會?」蘇曜失聲。

  上天既然已經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為什麼又要在此時收回?

  「死生有命,」沈盼輕歎,「能重來一次,已經比別人幸運了。而且這一次阿舅活著,表兄活著,我也做成了很多事。無論如何,我都感激這份恩賜。如果說有什麼遺憾……」

  她停口看向蘇曜。好不容易和他澄清了誤會,重結連理,卻沒有時間了……

  蘇曜抱住她,不住自責:「我太蠢了。五年前為什麼要走?」

  如果他那時沒有離開徐州,如果他們當時就將誤會解開,至少不會白白浪費了這五年。沈盼這次的病似乎比之前那次還嚴重。按她病情發展的速度,他們還剩下多少時間?三年?五年?這怎麼夠?

  沈盼靠著他,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如果我不能陪你太久……你答應我的事就此作罷了吧……」

  她走了,他還要獨活那麼多年。她總不能讓他孤獨一人……

  不等她說完,頭頂已經響起了蘇曜的聲音:「我答應過的事,從來沒食言過。」

  沈盼心中大慟,幾乎想要落淚。

  蘇曜扳著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沉聲說道:「我答應了你,就會做到。同樣的……你也不能食言。既然許了我,就得陪我過完這一生。阿沅,我們想辦法。世上有這麼多奇人異士,一定有人能治好你。不要……不要放棄……」

  沈盼看了他許久,終於再次伸手,摸了下丈夫的面頰,點了點頭:「好。」
  
NOBODYBUTME1234 發表於 2019-3-29 16:22
第66章 來之坎坎(1)

  整個冬天,除非必要,蘇曜幾乎連門都不怎麼出,一直在家陪著沈盼。

  兩三個月下來,他幾乎找遍了蜀中的名醫。除此之外,他也給俞顯寫了封信,請他留意好的醫者。連沈盼不怎麼來往的父親沈曦,他也去信請求。兩人都給了回音,答應幫忙尋找。只有陸仲那裡,因沈盼怕舅父一家擔心,不許他寫信回去。

  然而請來的醫士不少,卻始終沒人找出病因。又因蘇曜府中請醫頻繁,最後竟連蜀王都被驚動,特意派出宮中醫正來他宅中問診。可是醫正診視的結果與其他醫人並無不同,也說除了脈相略顯虛弱,並無不妥,建議調養為主。

  醫正回宮後,也向蜀王稟報了他的結論。蜀王以為是蘇曜小題大做——娶了這樣一位有來頭的夫人,自然會看得金貴些,之後也就沒再過問了。

  蘇曜不知道蜀王對他的看法。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在乎。

  心事重重地送走了醫正,他便回來看沈盼。至今為止,每次問醫的結果都是失望。沈盼心思又重,他擔心這樣下去,她會先承受不住。可是不求醫,他們也許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走到房間門口,蘇曜深吸一口氣,收起臉上的憂色,換上笑容。推開門,沈盼已經下了床,正倚窗而坐,對著外面的景色出神。

  不知不覺,已是早春。園中花木已有新葉催發。生機勃勃的嫩綠,此時看來竟有些刺眼。

  聽到進門的響動,沈盼知道是他回來了,轉頭對他微笑。

  自從那日約定了一起面對,夫妻倆都儘量避免在對方面前露出愁容。但是兩人都知道,情況並不樂觀。蘇曜回家以後,沈盼的眩暈症狀略有減輕,也沒再頻繁發作,看起來是在好轉。可是蘇曜能看出來,她的精神已經大不如前。有時和他說著話,她都會忍不住露出困倦的表情。但她休息時又睡不安穩,總是很容易就被驚醒。

  蘇曜走上前,輕聲勸道:「外面風大,吹久了又要頭疼。」

  沈盼順從地離開窗邊,只是神色略顯黯然。冬天開始,她又添了畏寒怕風的毛病。如今想多看幾眼春光也變成了奢侈。

  蘇曜心裡難受,卻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來。他握著她的手,柔聲說:「看你這陣子好像沒怎麼頭暈了。等天氣再暖和一點,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盼輕輕點了下頭。

  蘇曜看出她精神又有些不濟,可是她並不肯馬上休息。蘇曜明白她的心思——她擔心自己時日不多,所以分外珍惜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光。他不忍辜負她這番心意,便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又故作輕鬆地說些趣事給她聽。他說他去過的地方,還有他認識過的人。沈盼半閉著眼睛聽他說話,不時面露微笑。

  眼看氣氛正好,蘇曜卻忽然瞥見門外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他認出那是自己的親信,心裡一沉。此人性格穩重,頗知進退,不會輕易逾矩。他這日擅闖內宅,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可是……蘇曜低頭看向懷中的沈盼。她眼睛已經闔上,似乎將要睡去。他不想在這時驚擾她。

  「去吧……」一直閉著眼睛的沈盼卻在這時忽然吐出了一句話。

  蘇曜故作不解:「去哪裡?」

  「去做你該做的事。」她睜開眼,用清明柔和的目光看著他。

  她沒有看見來人,但是她聽見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且蘇曜的身體隨著那陣腳步聲有過一段短暫的僵直。雖是極細微的變化,可她馬上就察覺到了,並且猜出是有人來找蘇曜。

  這幾個月為了她的病,蘇曜幾乎一直留在家中。因為他不肯離開家,有正事時,他的部將只好來他們府中與他商量。他們說話時都小心避著她。但她很容易就能猜出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和袁進有約定。現在已經開春,他差不多該有行動了。

  「阿沅……」他頗覺歉疚。

  沈盼搖頭:「你這次陪了我這麼久,我已經很滿足了。你有你需要去做的事,不要被我絆住。」

  蘇曜猶豫片刻,終於低頭吻了一下她的前額:「你先睡會兒,我去去就回來。」

  沈盼應了。

  她被蘇曜扶回床榻上躺著。她聽到他走向門口的聲音,也聽到他與屬下的交談。只是兩人聲音壓得很低,又隔著很遠的距離,她根本聽不清內容。但聽語氣,他們似乎在爭論什麼。她很想細聽,可是禁不住倦意陣陣襲來,很快便昏沉入睡。

  蘇曜很快結束了交談,回來查看了一下沈盼的情況,見她已經睡著,終於答應下屬的要求,和他一道出門。但是這次出門,他們前往的並非官署,卻是城內一處客店。

  方進客捨,蘇曜就被人揪住了衣襟,接著聽到一連串的質問:「之前的信是怎麼回事?不想出兵是什麼意思?蘇曜你他媽在玩我嗎?」

  這人正是袁進。

  本來兩人分別前約好,一開春就聯兵阻擊趙文揚。誰知直到春季臨近,蘇曜都沒給他消息。如今已是初春,竟也遲遲不見蜀軍出動。他派人來成都詢問,結果使者竟帶回一封蘇曜的親筆信,說他不想出兵。袁進一急,便親自來了成都。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是微服出行,也沒有支會蘇曜之外的任何人。

  「袁進,」蘇曜慢慢拂開他的手,「阿沅……我是說沈盼的情況不太好。」

  袁進根本不信:「你想和我翻臉就直說,別找藉口。她上次還精神抖擻地騙我,能有什麼不好?」

  「是真的,」蘇曜說,「你記得她前世的病吧?」

  袁進當然記得。前世他把蘇曜身邊的人都調查得相當清楚。可是……他將信將疑地問:「她那病不是很多年以後才得的嗎?」

  在袁進面前,蘇曜反而可以無所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憂慮:「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病提前了,症狀也比以前嚴重。」

  「怎麼會?」袁進吃驚。

  「她說……也許重生的恩賜是有限的。」

  袁進皺眉不語。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們三個都是重活一次的人。現在發生在沈盼身上的事,將來說不定也會發生在他身上。

  良久以後,他終於開口:「這就是你不想出兵的原因?」

  蘇曜輕歎一聲,幽幽問他:「袁進,你曾經錯過什麼人嗎?」

  袁進沒說話,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雖然同是重活之人,但他並不理解蘇曜的感受。

  「我與她已經錯過一次了,」蘇曜長歎,「這次我們好不容易把誤會解開,原本以為可以重頭再來,但是……我現在甚至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時間……我們哪次征戰不要花費數月時間?甚至有時一整年都回不來。明知她可能離我而去,我怎麼還能把時間浪費在打仗上?就算能奪得天下,那時她人都不在了,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袁進聽完,默然良久,最後竟發出一聲嗤笑:「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情種?」不等蘇曜說話,他又接著說:「我沒你這麼多情,所以不理解你的想法。我想要的從來都是這個天下。如果你所言屬實,重生果真是有時限的,我就更得抓緊時間去奪取了。」

  蘇曜點頭:「人各有志,祝你得遂宏願。」

  他正要離開,身後卻傳來袁進的聲音:「你是真打算放棄?」

  蘇曜苦笑:「我會用妻子的性命開玩笑嗎?」

  「你現在退出就保得住她嗎?」

  蘇曜臉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以目前的局勢而言,最有實力的仍是趙文揚,」袁進悠悠道,「他會放過你嗎?」

  蘇曜的腳步停止了。

  「你們原來合作得好好的,他突然反目,必然是因為他覺得你是更大的威脅。如此情況下,指望他對你手下留情無異於癡人說夢。何況你之前差點就取了他的性命。他得有多大度,才能不和你計較?」

  「你想說什麼?」蘇曜回頭問。

  袁進咧嘴一笑:「你想和愛人廝守,首先要保證你們有這個命。就算你要退出,也不能是現在。」

  「你的意思是……」

  「助我,」袁進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我們聯合起來削弱趙文揚。等他實力大損,我便有機會重新經略河西,屆時便能獨自對付趙文揚,讓他無暇再來找你們的麻煩。等我問鼎天下,也會保你們一世平安。」

  蘇曜不語。趙文揚固然是大患,但是袁進又可信嗎?

  袁進猜到他的想法,慢悠悠道:「我知道介於你我以前的關係,你對我並不完全放心。但是我至少沒像趙文揚一樣,在你背後下過刀吧?老實說,我對你也很矛盾。我現在並不是那麼想對你出手,但我也不甘屈居人下。你這時選擇退出,其實是解決了我的難題。對於失去威脅的人,我也從來不吝惜我的寬容。我並不要求你替我殺了趙文揚,只要你幫我把他削弱到我可以暫時維持均勢的狀態。」說到這裡,他對蘇曜露齒一笑:「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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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來之坎坎(2)

  蘇曜猶豫地站在沈盼的房門口。

  他到底還是答應了袁進出兵的請求——不是因為他信任袁進。恰恰相反,他對袁進和趙文揚都有疑慮。蘇曜經過無數風浪,不會如此天真。袁進現在的確表現得很有誠意,但那是由於他目前還無法獨立對抗趙文揚。一旦他積累了足夠的實力,會採取什麼行動就很難說了。

  袁、趙二人無論哪方取得優勢都有可能對他不利,而他現在又顧忌沈盼的身體,不能再長年累月地在外作戰,現在最好的選擇,便是維持袁進和趙文揚的均勢。三足鼎立,他才能左右局勢,同時保護好自己和沈盼。目前趙文揚仍是兵力最雄厚的一方,他只能聯合袁進,削弱趙文揚。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必要再次與沈盼分離。

  他知道沈盼會理解他的選擇,可也因此更加愧疚。

  從虛掩的房門看進去,沈盼已經醒了。這會兒剛好是她服藥的時間。降真站在床邊,正將一個白瓷藥盞遞到沈盼手上。

  即使隔著距離,蘇曜似乎都能聞見藥汁散發出的濃重苦味。沈盼卻沒有任何怨言,接過藥碗慢慢飲著。只是每喝一口,她都忍不住皺下眉頭。勉強將一盞藥服完,降真又遞上清水讓她漱口。

  蘇曜在這時終於輕輕敲了一下門。

  沈盼將臉轉過來。看見蘇曜,她眉心略微舒展,向他露出笑容。

  蘇曜手裡提著一個紙包,笑著向她舉了舉:「回來的路上買了一點糕點。你嘗嘗。」

  他打開紙包,挑了一塊糖糕,遞到沈盼嘴邊。沈盼就著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絲絲甘甜衝淡了口中的苦澀餘味。

  降真見兩人情狀,知趣地收拾了藥碗,退了出去,又體貼地幫他們帶上了門。

  「事情還順利嗎?」沈盼小心地問。

  「得儘快出兵……」他低聲回答。

  沈盼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聽了也只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阿沅,」他輕輕握住沈盼的手,小心翼翼地說,「可以……再等我一陣嗎?少則三個月,至多半年,我一定回來。到時我哪裡都不去了,陪著你查訪名醫,把病治好。以後我所有的時間都給你,好不好?」

  沈盼看著他,目光變得十分柔和。她輕輕點了下頭:「好。」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蘇曜變得異常忙碌。出征前的工作本就繁多,這次他又想急於儘快結束戰事,更需要做萬全的準備。經常他忙完回來已是深夜,沈盼都睡下了。這種時候,他總是很小心地上床,將妻子輕輕抱在懷裡。有時沈盼會醒過來,反手抱一抱他;有時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往他身邊挪動一下。這大概便是蘇曜一天裡最真實的片刻了。

  然而分別的時刻很快就來臨了。

  動身那日,蘇曜起得很早。他起身時,沈盼還在沉睡。她裹著繡被,面朝床內睡著,一頭烏髮在身後迤邐散開。她難得睡這麼安穩,他很小心地沒有吵醒她。不過離開前,他將一件物事輕輕放在了沈盼身邊。

  那是一支團鳳穿花的銀釵。幾年前他曾將這釵送給沈盼,卻被她退了回來。離開徐州後,他隨手將它丟進箱底。前兩天他忽然想起了這件東西,翻箱倒櫃將它找了出來。他不在的時候,就先讓這支釵陪著她吧。

  沈盼對蘇曜的離開毫無知覺。等她醒來時,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她轉頭看向身側,屬於蘇曜的那一側已經空了。但是她的枕邊卻多了一件東西。她認出那支熟悉的鳳釵,坐起身將之拿在手中,久久未語。

  ***

  再次開戰,蘇曜和袁進都急於結束戰事,對趙文揚毫不留情。他二人都算經歷戰陣的老將,全力以赴之下,給趙文揚造成了極大的壓力。這可以說是他從軍以來從未面臨過的嚴峻局面。趙文揚幾次試圖打開局面都以失敗告終。前線接連失利,做為首府的河中也開始人心惶惶。

  河中府的一處監牢裡,張沛聽到了鎖鏈打開的聲音,急忙睜開眼睛。妹妹張雲芝一身布衣,手提食盒,正兩眼通紅地站在牢房外。

  「阿兄。」見張沛睜眼看過來,張雲芝再克制不住,眼淚直往下掉,喚他的語聲中也明顯帶上了哭音。

  因為他假傳消息,造成蘇曜與趙文揚的決裂,若按軍法處置,必要伏誅。但張沛畢竟是趙文揚的妻兄,張雲芝又苦苦哀求丈夫,請他饒兄長一命。趙文揚左右為難。最後到底不忍妻子傷心,決定將張沛囚在河中的監牢之內。

  張沛雖在牢獄,卻一直關注著外間局勢,此時急切地扒著圍欄詢問妹妹:「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又開戰了,」張雲芝泣不成聲,「聽說趙郎已經打了好幾次敗仗。現在整個河東都人心惶惶,好多人都傳言蘇曜快打到河中府了。阿兄……你那時為何要假傳軍令?」

  「傻妹妹,」張沛歎氣,「我還不是為了你們打算。」

  張雲芝不解地看著兄長。趙文揚很少和她談論軍政。她對蘇曜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他來賀她與趙文揚新婚的時候。那時大家歡聚一堂,是何等其樂融融?為何短短幾年之後,局面卻變成了這樣?

  「蘇曜實力太強,」張沛說,「小趙又很服他。不除此人,小趙永遠出不了頭。阿妹,你相信阿兄。你這夫婿並非池中之物,你遲早能當皇后。」

  「我不想當什麼皇后,」張雲芝哭道,「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我怕再這麼輸下去,趙郎會……」

  說到這裡,張雲芝很突兀地停口。那個「死」字,她無論如何不願說出來。

  她掏出手帕擦了下眼淚,然後便將帕子拿在手裡緊張地絞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去問誰。阿兄,替我想想辦法。」

  張沛沉吟一陣後說:「有個辦法也許能逼蘇曜退兵……」

  張雲芝急忙問:「什麼辦法?」

  張沛卻沒有急於解釋,而是又問:「這次留守河中府的是誰?」

  「是陶大哥。」

  張沛皺眉,老陶為人太過正直,若是他就不好辦了。

  張雲芝打量兄長神色,又忐忑地加了一句:「朱五也在,不過他因為你的事受了牽連,現在只能做陶大哥的副手。」

  張沛鬆了口氣:「朱五的話也許能成。」

  老陶謹小慎微,絕不會瞞著趙文揚私自行動。朱五卻是個膽大的,和他的關係也一向親近。

  「你這就去找朱五,就說是我的意思……」張沛向妹妹招了招手,讓她附耳過去。

  張雲芝湊近,剛聽兄長低語數句,便整個人都驚呆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趙郎絕不會答應!」

  「你要我想辦法,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張雲芝還是不住搖頭:「趙郎要是知道我動他義姐,會恨死我的!」

  趙文揚這些年不止一次和她說過沈盼對他的恩德。丈夫若是知道她打他義姐的主意,會怎麼想她?

  「你怕丈夫怪罪,寧可看著他去死麼?」張沛低吼。

  張雲芝被兄這聲低吼震住了,半晌沒敢說話。

  張沛見她不說話了,才放緩語氣勸道:「我隨小趙去見蘇曜時,聽小趙說過,蘇曜對那位沈女郎十分中意。她之前出事,蘇曜為了救她,連自己命都可以不顧。眼下蘇曜已經和袁進聯手,是絕不會對小趙留情了。唯今之計,只有把沈盼劫來河中。她在我們手上,蘇曜一定投鼠忌器。到時我們便可以迫他退兵。蘇曜一退兵,袁進就不足為慮了。說不定我們還能利用這個機會離間蘇曜和袁進。他們聯盟破裂,小趙便可以分而擊之。你還怕這天下不是他的嗎?」

  「可是……」張雲芝仍然拿不定主意。

  「這件事不需要你動手,」張沛知道妹妹一向以趙文揚為重,接著苦口婆心地勸她,「你只要向朱五傳個話就行。如果小趙怪你,就說是我的主意。我們這麼做,也是為了救你的丈夫。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就算他現在怪罪,遲早有一天,他會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張雲芝猶豫良久,到底想救丈夫的心占了上風。最後她終於對張沛說:「你們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傷害那位女郎。」

  沈盼不受傷害,蘇曜又退了兵的話,丈夫是會理解的吧?

  張沛見妹妹想通,欣慰地點了下頭:「聽人說那位沈女郎已嫁了蘇曜,現在應該還在蜀地。你把這些話告訴朱五,他會知道怎麼做。還有,你去傳話,一定要避開老陶,不然走漏風聲,事情就辦不成了。」

  張雲芝點頭。仿佛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末了她又喃喃自語:「這都是為了救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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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來之坎坎(3)

  沈盼是在顛簸中醒來的。剛恢復的意識有些渾沌,頸後也還有稍許鈍痛。她伸手揉著頸項,等到腦中清明略複,才睜眼打量四周。

  她所在之處是一個不停晃動的狹小空間。愣了一會兒,她才認識到這是一輛正在行進的馬車。她扶著車壁,慢慢坐直身子,試圖弄清眼前的情況。

  回憶慢慢倒轉到出事之前。她記得收到蜀王妃的帖子,前去王宮賞花。

  其實王妃之前已邀請過她好幾次。但是蘇曜出征後,她的頭暈又開始頻繁發作,只能推辭。這幾日她的病症稍有緩解,且她擔心一味推拒邀約,會讓王妃見怪。蘇曜正需要蜀王支援,她不想再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便強打精神去了。

  因為數邀不至,在見到沈盼以前,蜀王妃確實認為她自恃出身,為人傲慢。這次沈盼現身,王妃看她確實面帶病容,知道她是真的有病在身,反而有些愧疚,賞花時不住拉著她噓寒問暖。

  她知道蜀王妃不會再怪罪她的怠慢,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出宮。

  意外就發生在歸家的路上。

  想起這一切後,沈盼忍不住撫額。蘇曜臨走前安排了保護她的人手,讓她出行時都帶著,但她不願太過招搖,又想蜀王宮府與自家宅邸相隔甚近,應該不會有事,一時大意,竟被人趁虛而入。

  最後的記憶有些混亂,好像混戰中,有人一掌擊在她後頸上,致使她失去意識,昏睡到現在。

  照常理推測,她昏迷的時間應該不短。既然現在還在車內,看來襲擊她的人已經得手。

  竟然又被人劫持了?她啼笑皆非。她很少與人結仇,劫持她恐怕還是為了蘇曜。是蜀王猜忌,意圖加害?還是袁進捲土重來?

  「娘子醒了?」有人發現了她的動靜,掀開了車簾。略顯刺目的陽光射進車內,也讓她看清了這人的面容。

  這人她認識。準確地說是曾經認識:他是前世跟隨過蘇曜的河東部將之一。不過這人與她來往不多,她竟需要回憶一下才能想起他的名字,好像是叫……

  不等她想起來,那人已經笑了笑,自我介紹:「在下朱五。」

  對,是朱五。

  她吸了一口氣,開口問:「你是……趙文揚的人?」

  朱五略有些詫異。他知道沈盼和趙文揚的關係,但是從未謀面。沒想到她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看來張沛說得沒錯,這女人十分聰明。這一路他得小心防範,別讓她逃了。

  雖然這樣想,面上他卻很爽快地承認:「正是。」

  沈盼皺眉。趙文揚打算對她下手了?

  蘇曜和趙文揚反目時,她不是沒考慮過這種情況。但是她認識趙文揚多年,知道他常受蘇曜和俞顯指引。這兩人都是磊落之人,她以為趙文揚耳濡目染,應該不至如此下作。想不到他真會使用這麼卑鄙的手段。竟然連正面應戰的勇氣都沒有嗎?這一刻,她對這位義弟說不出的失望。

  「娘子不需擔心,」朱五誤解了她臉上的憂色,「我們無心傷害娘子,只是想和蘇曜做個交易。」

  沈盼只能苦笑。袁進劫持她時,也說過同樣的話。是蘇曜對她太好了嗎?竟然所有人都想用她對付他?不過除了她,蘇曜確實沒有別的弱點。袁進劫持她時,她還不認為蘇曜會為她讓步。可是經過袁進的事,還有這次生病後他一直以來的表現,她開始擔心蘇曜會因她受制。

  趙文揚為了逼迫蘇曜,連他們姐弟情份也不顧了。他絕不會錯過打擊蘇曜的機會。蘇曜現下還在前線作戰,要是因為她的緣故心神大亂……

  最糟糕的是,他一定會知道。就算趙文揚還沒來得及告知他,降真也會送信給他。

  她不在時,好一般的事務都難不倒降真。可一旦碰上這樣的危機,她就沒法做決斷了。現在成都府內也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她一定會給蘇曜去信。上一次蘇曜就為了救她差點丟掉性命。這一次呢?她不敢往下想了。

  朱五一直觀察著她的神色。見沈盼眉頭深鎖,似乎在思索什麼,他不免出聲警告:「某勸娘子別動逃跑的心思。雖然我答應張沛,不會傷害娘子,不過這是在娘子合作的前提下。」

  「張沛?」沈盼捕捉到了這個資訊。難道想劫持她的是張漬,而不是趙文揚?她剛想發問,熟悉的眩暈感卻在此時再度襲來。

  沈盼扶住額頭,心裡默念,不能是現在,千萬不能現在發作……她試圖保持清醒,可是不行。這病每次發作,都像有人在她腦中瘋狂攪動一般,別說想辦法脫身,她連集中精神都已做不到了。偏偏這次發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猛烈。起初還是頭暈,很快她就覺得全身像被碾過一樣。就算前世瀕死之時,她都不曾這樣難受過。

  朱五見她本來好好說著話,卻忽然抱頭,身子也像是支撐不住似的慢慢軟倒,很是詫異:「娘子這是……」

  沈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一隻手撐在車壁上,用盡全身力氣才吐出幾個字:「我……不舒服……」

  朱五失笑。他才警告她別想逃跑,她就說不舒服,當他三歲小孩麼?

  「我可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他諷刺道,「裝病對我沒用。」

  沈盼沒有分辯。她已經說不出話了。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了蘇曜的面容。他神色惶急,嘴巴不停動著,似乎在對她說什麼。上一世臨死之前,她也出現過類似的幻覺。這便要迎來第二次死亡了嗎?她答應過他不會放棄,可她好像沒辦法再撐下去了。

  「對不起……」輕輕吐出這三個字後,她便完全倒了下去。

  ***

  袁進急馳而至,下馬質問蘇曜:「你怎麼回事?我都快把趙文揚圍困住了,你為什麼把他放跑了?」

  蘇曜沒有回答,似乎在深思什麼。

  「蘇曜!」袁進忍不住衝他吼了一聲。

  蘇曜似乎回過神,皺眉道:「你有發覺今天的異象嗎?」

  「什麼異象?」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蘇曜喃喃自語。

  從去年開始,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了。好幾次他都突破趙文揚的防線,可是他的兵馬一接近趙文揚,就必有異事出現。而這些異事一出現,趙文揚便會莫名其妙地逢凶化吉。

  他本來的打算是維持袁進和趙文揚的均勢,但發現這一點後,他不免疑慮。因此袁進提出新的作戰計畫,想困住趙文揚主力時,他沒有拒絕。他想試試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上天真在庇護著趙文揚?

  怪事果然又出現了。這一次他好像聽到了沈盼的聲音。

  「胡說什麼,」袁進斥他,「哪有異象?那女人一病,你也跟著瘋了?」

  他前世居然輸給了這麼一個神神叨叨的人?

  蘇曜苦笑。他就知道袁進不會信。他原本也不信鬼神,可是他們重生了,沈盼這病症又來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他不信。他低頭沉思,之前的聲音真是幻覺嗎?

  ***

  一隊人馬簇擁著一輛馬車飛速馳進縣城。

  進城後,朱五一面派兩個人去請醫,一面親自駕著馬車進入客店。

  起初他以為沈盼是在裝病。但她倒下後,他知道事情嚴重了。沈盼面白如紙,呼吸微弱。這絕不是能裝出來的。

  張雲芝來傳話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傷她,要把她平安帶到河中。就算不考慮張雲芝,他們這次的目的是用沈盼逼迫蘇曜退兵。在和蘇曜達成條件以前,必須保證人質的安全。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一定會引來蘇曜瘋狂的報復,這不是讓他們的局面更加不利?

  朱五這才慌了,急忙趕到最近的城縣,為她延醫。

  到了客店,朱五不等馬車停穩,便打開車簾查看沈盼的情況。沈盼還有呼吸。

  朱五鬆了口氣。人沒死就好。

  他輕聲喚:「娘子?沈娘子?聽得到我說話嗎?」

  沈盼這時似乎恢復了一些意識,竟很輕地應了一聲。

  朱五略微放心,招手叫來兩個人,要扶她下車。

  這時派去請醫的人回來了。朱五看向他們身後,哪有醫士的影子,急急問道:「讓你們請的人呢?」

  那兩人向朱五報告:「這城裡就兩位醫士,一個出門走親威了,另一個今天一早被人請去城郊出診了,還沒回來。」

  朱五一拳打在車轅上,怎麼這麼不走運?

  「附近還有別的城縣嗎?」朱五問。

  「最近的也有十多里了,」有人回答,「天色已晚,馬車行得又慢,恐怕關城門前趕不過去。」

  怎麼辦?朱五額上直冒冷汗,沈盼這樣子,都不知道撐不撐得過今晚?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輕歎,竟似女子之聲。

  朱五看了一眼馬車,沈盼還昏迷著。除了沈盼,他們這一行人裡再無女子。發出歎息的人顯然和他們不是一路。

  「誰?」朱五手按刀柄喝問。

  一名手執拂塵的中年道姑從牆角緩緩步出。這道姑相貌普通,眉目卻甚是平和,頗有衝淡出塵之氣,不似凡世之人。她現身後,甚至沒看朱五一眼,徑直走向馬車上的沈盼。

  她抬手試了試沈盼的鼻息,又打開她的眼皮看了一下,接著素手一翻,一枚銀針刺入沈盼頭頂。

  這一針並未讓沈盼醒過來,但她眉間顯而易見地舒緩開來,呼吸也平穩了不少。

  道姑放了心,將沈盼扶了起來,往客店走去。

  朱五卻阻住道姑去路,陰沉著一張臉問:「你是何人?」

  道姑冷冷看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不想人質死在半路,就讓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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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來之坎坎(4)

  朱五臉色難看至極。這道姑與他們素昧平生,卻一口說出沈盼是人質的事實,不免讓他暗生殺意。

  可她剛才那針立竿見影,馬上就緩解了沈盼的痛苦。沈盼的性命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是以他最終沒有阻止道姑救治沈盼,只是給了兩個手下一個眼神。兩人會意,悄悄退開。

  朱五的小動作,道姑並非沒有看見,卻並不以為意。她將沈盼扶入一間客房。除了救人,她還有話需要與沈盼交待,因此關閉房門後,她便捏了一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幾抹紅光閃現,附著在各處門窗之上。做好佈置,知道外人絕對無法進來打攪以後,她才將目光轉向躺在床上的沈盼。

  連月的病痛已經對她造成了影響,原本秀麗的面容如今略顯單薄。還好來得及時,道姑心道,不然這一次又不知是什麼結局了。

  道姑輕歎一聲,從行囊中取出幾枚銀針,將法力灌注其上,先後刺入沈盼身上不同的穴位。最後道姑又將手掌放在沈盼頭頂。一道金光飛出她的掌心,先沈盼周身環繞一圈,最後回到她的頭頂,漸漸淡去,最終在沈盼額上消失。

  金光入體,沈盼的眉頭徹底舒展。雖然還未醒來,但她總算可以睡安穩了。

  沈盼醒來時,天已微亮。一夜安眠讓她的精神恢復不少。她坐起身,沒有覺出任何虛弱。困擾她數月的病症好像忽然之間都消失了。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有頭腦完全清明的感覺。

  「你醒了?」清泠女聲響起。

  沈盼轉頭,看見了坐在桌旁的道姑。這道姑外貌不算出眾,然而眉目慈和,氣度不俗,恐怕不是尋常之人。沈盼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並不認識這道姑。

  道姑沒有理會沈盼的困惑,走到沈盼身邊,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腕上。確認脈相正常以後,道姑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暫時是無礙了。」

  這時沈盼看見了桌上未收起的銀針,終於有些明白:「是仙師救了我?」

  她還記得昏厥之前的情影。往常發病之後,至少會有好幾天虛弱無力,絕無可能像現在一樣神清氣爽。她和蘇曜求而不得的名醫,竟在這裡找到了?

  道姑不答,只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遞給沈盼:「這瓶中有三十粒固本培源的丸藥。日服一粒,可保你一月無虞。」

  沈盼接過瓷瓶。她想了想道姑剛才的話,有些擔心地問:「仙師的意思是……」

  是說她只有一月之命了嗎?那她現在的恢復又算什麼?

  道姑知道她想岔了,搖著頭道:「我並非說你壽數將近,而是此事一月之內應有分曉,到時自然不需再服用此藥。」

  沈盼稍稍安心,接著問道:「請問仙師,我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這道姑既知救治之法,想必也知道病因。

  「不是病。」

  沈盼微微吃驚:「那是……」

  「一定要說的話,」道姑輕歎,「算是命吧……」

  「命?」沈盼露出慌亂之色。她想起了當初那個道士的預言。

  道姑雖不知沈盼所想,但是她看出了她的驚懼,緩緩道:「娘子不必驚恐。其實你命中本不該有此一劫。」

  「那是……」沈盼不解。

  「人有先天之命。占了不屬於自己的命格,自然會有代價。」

  沈盼喃喃:「不屬於自己的……」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指什麼?是她改寫了陸仲父子的命運,還是她利用商業之便改變了徐州風貌?

  道姑續道:「我已說過,娘子不需過於憂慮。此事由你而起,然而錯不在你。且冥冥之中雖有天數,天道卻並非一成不變。娘子此世種下善因,定有善果。」

  沈盼雖然得她解釋,卻還是一頭霧水。眼見道姑說完這幾句話就向門口走去,似乎打算離開,她連忙留她:「仙師留步。」

  她還想追問道姑說的占了別人命格是怎麼回事?蘇曜的命格又會不會受她影響?

  然而道姑無意再做解答,隻緩緩道:「多說無益。一月之內,當有分曉。娘子靜待即可。」臨出門前,她又想起一事,回身叮嚀:「我知娘子向來聰明,病去之後定會想法脫困。然而娘子若如此做,反而會令事情更為複雜。還請娘子暫且忍耐,不要輕舉妄動。」

  沈盼微震。她擔心蘇曜受制,清醒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考慮怎麼脫身,可是聽這道姑之意,似乎並不建議她這樣做。

  沈盼略微猶豫,這道姑與她素不相識,她能不能相信她的判斷?但這道姑看似知曉不少內情,又救回她一命,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良久,沈盼終於點頭:「我明白了,多謝仙師指點。」

  道姑聽她答應,總算放了心,自行出門離去。

  朱五早安排了人守在客房門口。

  那道姑將沈盼帶進房內已近一夜,始終不聞任何聲響,令朱五十分疑心。他幾次想入內打探,可是客房門窗不知被什麼東西封堵住,任他用盡方法都無法打開。

  此時道姑現身,立刻便有人通報朱五。他匆忙趕來,見道姑已經不慌不忙地出了客店。他看向房內,沈盼還在室中,已經起身梳洗,似乎已經無事。他雖還有些驚疑,但是沈盼畢竟安然無恙。他於是向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會意,從視窗向外面早埋伏好的人發出了信號。

  埋伏的兩人等在門口,看到道姑出了客店,便緊隨其後,打算找個機會動手,卻見道姑身形一閃,竟已消失不見。

  兩人大為驚奇,四下找尋良久,卻始終沒有發現道姑的蹤影,只好惴惴不安地回來向朱五稟報。朱五聞報也大為驚訝。這道姑如此神秘,究竟是何方神聖?可是這道姑已經消失不見,沒辦法再滅口,還是將沈盼送到河中最要緊。是以最後朱五放棄追查這道姑的來歷,馬上帶人啟程了。

  等一行人盡數離開,道姑才從原來的消失之處現身,不緊不慢地走入客店旁邊的小巷。

  巷內立著一名老年道士:長臉、小眼睛、鷹鉤鼻,正是沈盼和蘇曜之前遇見的那位。他伸長脖子,似乎正焦急地等候著什麼人。見到道姑,他面露喜色,急忙迎上來:「怎麼樣了?」

  道姑卻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是什麼鬼樣子?」

  道士飛快地抹了把臉,變做了俊美的年輕人:「我這不是為了行走方便嘛。」

  「醜死了,」道姑抱怨,「想行走方便,你得像我一樣,長相普通,沒有特色,丟人堆裡找不出來才好。」

  道士有些尷尬:「是是,師姐教訓得是。」

  「我在她身上留存了少許法力,又給了一些丹藥助她調理,短時間內她不會再被影響。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解決你的爛攤子了。」

  道士放了心:「有勞師姐。」停頓片刻,他又不解地問:「師姐為何不趁機將她帶出來?」

  「將她帶走不是難事,」道姑說,「但是帶走她,蘇曜和趙文揚這仇怨怕是再沒機會解開了。」

  「真是奇怪,」道士撓頭感歎,「我明明已經倒轉時空,照理說他們不該再記得以前的事。到底是被星曜選中的人,竟然能不受影響。」

  道姑白他:「和星曜有什麼關係?袁進命無正曜,不也照樣記得?分明是你私啟法陣時出了差錯!說過你多少次了,不可隨便洩露天機。這下惹出大禍,你滿意了?就因為你幾句胡言,他們之前的命格完全走偏了。重來一次本該一切歸位,可又這麼不巧,居然有三個人記得前世過往,命格再次偏離不說,原本的君臣慶會居然變為反目成仇。這次帝星要是再提前隕落了,我看你怎麼辦!」

  「我沒洩露天機啊,」道士哭喪著臉說,「她舅母那時請我相面,我正好缺錢買酒,就隨口說了幾句。我哪知道會是她啊。」

  「要不是你胡說八道,這些事根本不會發生!」

  「我當時喝醉了,」道士越說聲音越小,「真沒看出她身上的奧妙。」

  道姑恨鐵不成鋼:「你要真爛醉如泥反倒沒事了,可是你又差那麼一點;或者你清醒一點,能看出其中的玄妙機緣,也不會有事。偏偏你就醉得這麼剛好!」

  剛好醉得神智不清,沒看出沈盼的來歷;又剛好還能信口雌黃,導致關鍵人物的軌跡出現偏差,該遇上的人竟沒有遇上。

  道士欲哭無淚:「我後來也盡力補救了啊?誰知道又出了岔子。」

  他偷偷啟動法陣倒轉時空,事後還特意過來確認是不是一切都回到了正軌?他看見沈、蘇、趙三人相遇,又算了因果,覺得應該沒有問題了才離開徐州。這次他學乖了,再也不敢干擾時局,一直老實留在師門,直到最近才重新入世歷練。而且為了避免影響那幾人的命運,他特意來了和他們沒有關聯的蜀地。誰知道他竟在成都府碰上了蘇曜和沈盼這兩個不該出現的人。

  這一世他壓根沒敢在沈盼面前出現,照理說沈盼不應該認得他。但是沈盼竟主動和他搭話,而且言辭之間好像還記得以前的事。他知道大事不妙,一算之下發現他們的命格居然又偏離了。經過一個多月的仔細查訪,他終於發現問題所在——沈盼、蘇曜和袁進這三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還記得時光倒轉之前的事!而且蘇曜和袁進這次還聯手攻打帝星!

  他知道這局面不是自己一個人能收拾的了,只好向師姐求助。

  「倒轉法陣已啟用過一次,百年內是不可能再動用了,」道姑也有些發愁,「但他們這麼打下去,只怕幾年之內便有大亂。」

  「那怎麼辦?」道士快嚇哭了。

  道姑想了一陣,最後一聲輕歎:「走吧,去找蘇曜談談。現在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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