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清宮情空淨空 作者:曉月聽風 (已完成)

 
li60830 2019-4-11 21:25:4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0 30312
li60830 發表於 2019-4-11 21:26
第六部 解鈴 第五章 南巡
    康熙急急忙忙著人傳我去,一見面便是一句:“朕想微服私訪南方。”

    我嚇了一跳,怎麼不聲不響,一下子就說要微服出巡,還是要到兵荒馬亂的南方?

    剛要說話,只聽康熙又道:“不管是三藩的情況,還是台灣的消息,朕在北京城,始終是只能耳聞,不能目睹,所下的判斷也不過是隔靴搔癢,抓不到痛處。三藩之亂八年,想必南方受損極大,民不聊生,偏偏各省上的摺子只知道歌功頌德,對當地的真實情況卻諸多隱諱。台灣那邊島上居民大陸沿海居民一衣帶水,多有血緣關係,所以征服不利,但究竟兩岸親密到什麼程度,朕卻並不清楚,不親自瞭解一番是不行的。曦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聽他這麼說了,一時之間倒是無言可答。但康熙九五至尊,就這麼隨隨便便跑去南方實在太過冒險,想了想,我只能說道:“皇上所言極是,不過想要微服南巡,皇上卻不能不注意三件事。”

    康熙一聽來了興趣,看著我說道:“朕一向知道你是不同的,好,你說說,哪三件事?”

    我苦笑了一下,不同麼?只不過太瞭解他而已。不勸阻他是因為知道勸不住他,否則我又怎會冒這麼大險費盡苦心?於是一條條說道:“第一,當然是皇上的安全問題。此時南方仍然戰亂不息,時局不穩,皇上微服出巡,安全上需得想個萬全之策,既不能暴露了皇上的身份,也不能讓龍體有少許差池。”

    他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朕早有考慮,南巡的消息不能讓官府知道,人多口雜。不如用你的‘元華飯莊’作幌子,一路安排護駕之人,朕自然也會帶侍衛在身邊,彼此照應,應該不會有很大問題。”

    我見他深思熟慮,更是知道他南巡的主意怕是再難更改,無奈又說了第二條:“皇上英明。這第二嘛,則是太皇太后那一關。皇上身繫國家安危而親入險地,太皇太后不一定就會贊同。”

    他笑了笑道:“這件事朕自會親自向皇祖母說去,皇祖母深明厲害,當不至於橫加阻攔。”

    我也笑了笑,又道:“如此甚好。但這第三條,卻是最最困難的。皇上微服南巡,且不能透露消息給一眾官員知道,那麼皇上準備怎麼解釋龍駕離京的實情呢?須知要去南方,非幾個月不能完事,在此期間皇上行蹤不明,豈不是會天下大亂?”

    聽我這麼說,他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想了一陣子然後說道:“你說得有理。不過朕如今也有了法子。今年開春皇祖母的身子就有微恙,朕想奉皇祖母幸遵化湯泉,這樣不就可以正大光明離京了嗎?只要皇祖母能夠配合,朕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從容南巡。”

    我見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也想不出勸阻的理由,只好說道:“皇上思慮周全,奴婢也沒什麼好補充的了。只不過如今南方形勢確實混亂,皇上最好還是推遲一些再去吧。台灣就在那個地方,跑不了的。”

    他聽了我這話,卻不言語,想了一會兒後道:“出發的日子,等朕稟明皇祖母以後再決定吧。”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笑道:“小時候朕微服出宮,你都是跟在朕身邊,這次你也去吧。”

    我也是高興的,能夠出宮去透透氣,還是遠離各種束縛的南方,實在是太難得的機會了。抿嘴笑著,我說道:“謝皇上恩賜。”

    他把我攬進懷中,低沉的笑聲在胸口迴蕩,輕聲說道:“恩賜嗎?倒也沒錯,卻不是給你,而是給我自己的。一天看不見你,我就覺得心慌,你肯留在我身邊便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甜蜜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微笑著,偎在他懷中。

    ****

    走過穿廊,熟悉的童音又在後面響起,由遠而近:“曦敏!曦敏!”

    我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看著胤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躬了躬身說道:“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找奴婢何事?”

    他氣喘吁吁跑到我面前,抬頭看著我問道:“曦敏,聽說你要跟父皇一起去湯泉?我也去好不好?”

    我不由笑了,說道:“太子,這事兒可不是奴婢所能決定的,您得跟皇上說去。不過……”

    “不過什麼?”他急問。

    我笑了笑說道:“不過太子年紀還小,奴婢估摸著,皇上是不會允的。”

    他聽了這話,就像一個蔫了氣的皮球,頓時沒精打采:“真的麼?……可是我真的好想去啊!曦敏……”他拉著我的衣袖,“我會很想你的……”

    我蹲了下來跟他平視,撫著他的小臉笑問:“想我?不想你父皇嗎?”

    他認真地看著我,說道:“父皇有很多娘娘、宮女、太監,還有我的兄弟們陪著,他不寂寞,可是我只有你,所以你不在的話,我好孤單。”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胤礽似乎將他的父親看得很淡。難道這就是他之後“涉嫌篡位”的根源?

    見我不說話,他又拉了拉我的衣服,甕聲甕氣地說:“曦敏,不要去好嗎?留在宮裡我就可以天天找你玩,你也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

    我看著他,輕輕笑道:“太子,奴婢謝謝太子的關心,只不過待在皇上身邊是奴婢的職責,也是奴婢的心願,奴婢並不覺得孤單。太子的事情,奴婢會跟皇上說說,不過皇上答不答應奴婢可不能擔保。”

    胤礽看著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勸走了他,我繼續向著弘德殿走去。雖說我勸阻康熙不要急忙出行,但他終是按捺不住,沒幾天就宣佈三月裡將奉太皇太后臨幸遵化湯泉,接下來便是宮裡宮外為了這次出巡個個忙得焦頭爛額,一片兵荒馬亂。

    走進了弘德殿,我一眼便看見康熙正坐在書桌旁,台階下站了一個青年侍衛,身穿明皇綢緞行褂,面容俊秀,眉目如畫,渾身上下並沒有一般武人的彪悍,反而自有一股淡淡的風雅之味,儒雅灑然,看上去便令人覺得如沐春風。

    他看見我,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以眼神微微示意,先向康熙請了個安。

    康熙抬起頭來,看見是我便站了起來,邊走下台階邊笑道:“你來了。朕正在同容若商量這次南巡的事兒,你也來聽聽。”

    我這才向著納蘭容若微微躬身,嘴裡說著:“見過納蘭大人。”他是康熙身前的一等侍衛,深得康熙寵信,跟我一樣,算是康熙身邊的“紅人”。

    他微笑著回了個禮,並不多說話。康熙能夠容許他這樣的人跟我如此親近,是很難得的。不過他與幾年前逝世的妻子恩愛非常,從不留戀花叢自詡風流,這種痴情的個性恐怕就是康熙最為欣賞的地方吧?要不然京裡的大臣世家子弟多如牛毛,單憑他是明珠長子的身份恐怕也無法得到康熙如此的賞識。而且他也有著一顆晶瑩剔透心,知道康熙對我的特別,所以從來不在我面前有半點而不尋常的舉動。

    我跟他打過招呼,便看向康熙,笑道:“不知皇上究竟是怎樣打算呢?”

    康熙看著我笑道:“朕已經決定了,此次微服出巡,朕只帶三個人出門——你、容若,還有月梅。”

    我一聽,嚇了一跳,問道:“皇上身繫國家安危,如此安排是不是太過冒險了?再說,為什麼要月梅參加呢?”

    康熙呵呵笑道:“微服出巡嘛,人多了不就露餡兒了?朕之所以讓月梅同行,是要她當你的丫環,而你,就扮作朕的妻子如何?”

    驚嚇一個接著一個,我有些招架不住道:“皇上,這怎麼可以?!奴婢……”

    他輕輕摀住我的嘴,笑道:“男人們出門,如果無緣無故帶著個丫頭同行,豈不是惹人疑竇?況且,”他看著我,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溫情,“在宮裡,我無法讓你得償所願,那至少在外面,就讓我們如普通人一樣地生活吧。”

    我一窒,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垂下頭,輕聲說道:“奴婢謹遵聖意。”

    他滿意地笑笑,放開了我又道:“至於安全嘛,朕不擔心,容若乃文武全才,朕信得過他。況且沿路朕也有安排,你大可放心。”

    我無奈,實在不想讓“元華飯莊”承受那麼大的風險,可在納蘭容若面前也不好跟康熙說什麼,回頭一想,這次微服出巡與我並沒有關係,那就應該是史實了,那麼康熙應該不至於在這次的行程中受到什麼傷害吧!

    轉了個念頭,我又問道:“皇上,那小六子呢?不帶上他?”小六子從小侍候他到大,以往康熙到哪裡可從沒扔下過他。

    “他啊?”康熙想了想,笑道,“罷了,一個太監,到哪裡都瞞不過人的。”

    我和容若不由得也都笑了,我忽然想起胤礽的請託,便說道:“皇上,太子也想跟去湯泉。”

    康熙聽了,皺了皺眉頭道:“他又去煩你了?這孩子也不知怎麼回事,有事不直接來找朕,偏偏總去煩你。他年紀還小,功課不能耽誤,不能跟去。”

    這個答案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於是說道:“是,那奴婢就這樣回太子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你還要忙南巡的準備之事,太子那裡,朕會派人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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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六章 冤家路窄
    三月癸酉,康熙陪著孝莊,帶著文武官員、太監宮女、侍衛扈從,一行人浩浩蕩盪開赴遵化。但剛從北京城出來,康熙就帶著我、納蘭容若和月梅三個人溜了。空的鑾駕成了障眼法直奔湯泉,一到目的地就傳出康熙“旅途勞頓、龍體微恙”,需要好好休息靜養,於是一應國事全交給福全代為處理,如有緊急事情則交由太皇太后決斷,我們四個人分乘兩匹馬,輕裝簡從直奔江南而去。

    一路上我們不敢耽擱,雖不至於風餐露宿卻也是快馬加鞭,一直來到滁州才換了一輛騾車,康熙扮作書香世家子弟,納蘭容若仍然是他的侍從,我扮作他的夫人,月梅自然是我的丫環,一行人這才慢了下來,以南下探親訪友的名義繼續前行。

    不幾日終於來到南京城,想起當日在這南京城中的種種,我不由得唏噓萬分,便是月梅也是感慨萬千,少女情懷總是春,然而故地重遊,她卻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少女。

    其中滋味自然只有我們能夠體會,我們相視一笑,握緊了彼此的手。

    進得南京城來,裡面的景象倒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相對於三藩之亂前,民生卻凋敝了很多。街上的行人少了,商家關門的多了,酒樓茶肆裡面的人也不多,“唯二”生意興隆的,便是我的“元華飯莊”與南宮凌的“翠名居”。前者是因為勢力實在太大,而且檔次夠,對叛亂的官員們來說也是個消遣的好去處,自然不捨得影響破壞;後者那就更不用多說了,台灣鄭經實際上是參與了三藩之亂的,屬於他們勢力範圍的“翠名居”當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康熙頗有興致地讓騾車停在了“翠名居”的前面,看著這家生意興隆的酒樓說道:“曦敏,沒想到啊,除了你的‘元華飯莊’之外居然也有這麼興旺的酒樓立足於這南京城中。”

    我掀開車簾的一角看了看,笑道:“玉,各個商家自然都有它的經營之道,商人頭腦精明,能夠在這亂世中保有一席之地並不稀奇啊。”

    他笑了,說道:“得了,說起生意經,我還真不如你。不獻醜了,我們進去吃個飯,一路上都只光顧‘元華’,今天咱們就試試別樣風味如何?”

    我愣了一下,囁囁道:“可是……”

    他看了看我猶豫的樣子,於是笑道:“好了好了,沒事的,不就一餐飯的時間麼?不會有什麼意外的。”說著自己先下了馬,來到騾車前伸出手。

    我無奈地扶著他的手下來,看著眼前的酒樓愁眉不展。不知道鄭睿有沒有跟南宮凌說起我在康熙身邊的事情,不然以南宮凌的智慧,很容易便能推測出康熙的真實身份,“翠名居”是鄭家的眼線,如果康熙的身份暴露可就後患無窮。

    康熙並不知道這段曲折,笑嘻嘻地拉著我走進去,我只好在內心祈禱,南宮凌不會那麼有空,有事沒事就跑到自己的酒樓來,而我也不至於這麼倒霉,難得來一次就這麼巧撞上他吧?

    跑堂的小二見我們穿得齊整,似乎是有些家底的人,便把我們讓進裡間,康熙卻不要隔間,只在大堂裡坐了,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他這次出巡的目的之一便是巡視民情,在大堂裡吃飯自然能探聽到不少民間情況。

    點了幾道招牌菜,又要了一壺酒,康熙一邊吃著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樓裡樓外。聽了一陣也看了一陣,他說道:“如今瞧來,這南京城倒是沒有受到太大的戰亂影響。曦敏,你以前來過南京,你的看法呢?”

    我照例是不喝酒的,只抿了一口茶,說道:“南京是大城市,便是叛軍們也不會拿這裡怎麼樣。真正飽受戰亂之苦的,還是那些山野鄉間、貧苦百姓。我想,出了這南京城,不出百里必然跟這兒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康熙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這回我們出來,自然不能只是在大城裡、光鮮亮麗的地方轉悠,什麼地方都要去看一看的。”

    我忙道:“玉,如今出門在外不比家裡,不論去什麼地方都要事先做好準備功夫,不然萬一出了事,你叫我怎麼跟老夫人和家裡人交代?!”

    他看著我認真的表情,啞然失笑道:“好,好,都聽你的。”頓了頓又笑道,“不過出來這一趟,看到你這麼為我擔心,便也值了。”

    我聽了一愣,看著他有些戲謔,幾分深情的目光,不由哭笑不得。轉頭看去,只見容若和月梅各自捂了嘴偷笑,面上倒有些臊了。

    他看著我有些暈紅的面容,面上的笑容更見柔和,桌底下悄悄伸出手來,拉住了我的。我微微一驚,抬眼看他,望進他深邃的眼眸,不由微微一笑。

    一邊吃著一邊聊著,忽然聽見自樓下傳來一陣騷動,一行人走上樓來,凡是來這裡的常客大家無不起身相迎,寒暄客套之聲不絕於耳。我仔細一看,不由嚇了一跳——真是好的不靈懷的靈,怎麼就真的讓我碰上南宮凌了呢?

    心慌意亂間,想要避作不見卻又不知道怎麼辦好,卻見南宮凌一道眼光瞟了過來,跟我的目光相對,兩個人俱是一愣之後,他的眼中飄過一絲詭譎。

    康熙正要有興致地打量著南宮凌,從身旁眾人的稱呼中,他早已知道這個人便是“翠名居”的大老闆,於是笑道:“這可不是應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句老話麼?你看,這南京城中兩大酒樓飯莊,你也好,這位老闆也好,竟然都是年輕有為之人。”

    我還來不及搭話,南宮凌已經笑嘻嘻走了過來,作了個揖說道:“請恕在下冒昧,這位公子看來面生,是否初來南京城呢?”

    康熙不明究底,站起來也拱了拱手,笑道:“在下龍玉,是來南方探親的,確是第一次來南京。”

    南宮凌笑道:“難得難得,龍兄遠道而來,不如就讓在下做個東道如何?”

    康熙此時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於是笑推道:“這如何使得?在下與兄台素昧平生,怎好讓兄台破費?!”

    南宮凌眼中詭芒一閃,道:“哪裡的話,龍兄既然是靜茹姑娘的朋友,便也是在下的朋友,這個東道自是不冤。”

    我心裡重重一跳,看見康熙眼中有著霎那的莫測,慢聲道:“在下失禮了。原來兄台識得拙荊嗎?”

    “拙荊?”南宮凌的眼神又閃了一下,道,“在下幾年前跟靜茹姑娘曾有一面之緣。”

    康熙介紹我是他夫人,南宮凌卻仍舊稱呼我“姑娘”,是不承認?還是從鄭睿那裡得知了我的底細?我分辨不出來。

    康熙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當下眼神便沉了下去,我見勢不對,忙起身笑道:“南宮先生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不過我們還要繼續南下,行程匆忙,就不打擾南宮先生了。”

    月梅如今也是磨練得精明剔透,當下便給納蘭容若使了個眼色,容若也不是笨人,立刻就會意,向著康熙恭敬地說道:“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怕就要誤了行程了。”

    康熙早已不耐,於是順著台階就下,對南宮凌說道:“兄台的盛情厚意我們心領了,不過我們還有趕路,就此拜別吧。”

    南宮凌微微一愣,但隨即便不饒不休問道:“不知龍兄去向如何?你初次來南方難免人地不熟,在下不才,願盡綿薄之力。”

    我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我跟鄭睿算是朋友,但跟南宮凌的交情也沒有深厚到要緊追不捨的地步啊!看了看月梅,她也是一臉茫然。

    康熙縱然心機深沉,如今也不免微微動氣,當下冷然道:“多謝兄台關心,不過我們亦非無知小兒,這點小事還是做得來的。”說罷不再搭理他,攬著我便向樓下走去。

    我雖然覺得這樣不太禮貌,但對於南宮凌的苦苦糾纏這樣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決的方法,況且康熙正在氣頭上,我還是不要惹他為妙。於是乖乖跟著他,一聲不吭走開了去。只是一路走開很遠,卻仍然覺得從背後投射過來一雙詭譎而冷冽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

    本來打算在南京落腳休息,但被南宮凌這麼一鬧,康熙索性連南京也呆不下去了,我們一行人只好直接出城,來到南京周邊的一個小鎮。正如我的預料,在這裡已有幾分兵災戰禍的味道,不過好在離南京並不遠,不算太嚴重,卻也是看得康熙陰沉了臉,我倒有些不確定究竟是民生凋敝所導致的,還是被南宮凌影響的。

    康熙的心情不好,我們幾個也不敢放肆,只顧靜悄悄做著自己的事。康熙卻仍舊不許我多動,只叫我學那真正的貴家夫人受人伺候便是。

    來到夜裡,他的情緒看起來似乎好些了,我也稍稍放下點心,卻也仍舊有些戒備。他一直在氣怒上並未發現我們的異樣,如今冷靜下來卻一眼就能明白,當下苦笑了一下,將我擁進懷中,嘆道:“曦敏,不要怕我,你該知道,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再對你動怒,那後果……我承受不來的。”

    我心裡也有些感嘆,輕聲說道:“我知道。可是……你不開心,我也覺得難受,偏偏又不知道你為了哪樁事不開心,不知從何勸起,只能眼巴巴地著急。”

    他默然半晌,輕輕抬起我的頭,看著我說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為什麼當年要放你出宮?讓我在你的生命裡有了兩年的空白,無法涉足。”

    我心中回轉萬千,只能輕輕抱住他。但若沒有那兩年的分離,恐怕到現在我也不能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愛他吧?兩年的分離,讓我們彼此都看清了自己的心,這,是福?還是禍?

    “玉,南宮凌的事情……”我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卻只是看著我,半開玩笑地笑道:“這事兒,你願說,便說。不願說的話,也就罷了。反正你身上的秘密已經不少了,也不差這一件去。”

    我吃了一驚,瞪著他,他無奈地笑了笑,道:“那南宮凌叫你‘靜茹’,那是你的本名吧?你其實不是旗人對不對?”

    我心裡重重一震,駭然地看著他,他愣了一下,立即把我抱進懷中,溫柔說道:“別擔心,這事兒我已經處理好了。魯家那邊我早已命人修改過他們的戶籍,如今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旗人了。我見你並不在意,所以也沒提起。只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有些苦澀地笑道,“你究竟來自何處,至今我也未知啊。”

    “我……”我不知如何開口。我有些時候其實神經很大條,很多事情都未能考慮周全,而他卻一一記在心上,默默為我排除一個又一個障礙,豎起一道又一道屏障,每多知道一分,我的心就越淪陷一分。不是不感動的,但……叫我如何說起?說我是未來的人?他能相信麼?

    他輕輕拍了拍我,嘆了一口氣,道:“沒關係的,你什麼時候想說再說吧。你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為什麼不會變老?那些經營的方略從何而來?還有,那晚上的刺客,你其實是認識的吧?”

    聽到這裡,我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顫抖,他低沉地笑了,抱緊了我,說道:“不要擔心,我相信你,否則也不會放他們走。你的秘密,我也不願勉強你說,敏敏,你太聰明,太特別,雖然在我的身邊,卻像隨時都會離我遠去,你可知道我多想你像其他的嬪妃那樣把一切都交給我,無法離開我半步?可惜你永遠不會跟她們一樣——雖然我喜歡你的特別,卻也有時候忍不住痛恨你的特別。而我的身份也讓你放不開,讓你無法放心依賴我,所以我只能等,等你有一天願意全心全意為我敞開心扉,等你願意跟我共同分享你的秘密。”

    “玉……”我的喉頭哽咽,千言萬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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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七章 戰船
    忽然納蘭容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輕輕叫了一聲:“爺。”

    “什麼事?”康熙皺起了眉頭問道。

    容若道:“有事情要稟報爺知道。”

    康熙輕道:“進來吧。”

    我見容若就要進來了,急忙想要坐起來,卻被康熙抱住動彈不得,只好繼續偎在他懷裡,看著推門進來的容若臉上發燙。

    納蘭容若倒是神色不便,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似的恭恭敬敬對康熙說道:“爺,鎮子外面發現有些許可疑的人跡,您看……”

    我跟康熙同時吃了一驚,互視一眼彼此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這個南宮凌還真是陰魂不散哪!

    “曦敏,你是不是跟那南宮凌有什麼過節?”康熙看著我問道。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

    康熙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可知道為什麼他對我們如此糾纏不休呢?”

    我微一沉吟,又搖頭道:“不知道。”我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為了鄭睿而務求掌握我們的行蹤,畢竟鄭睿痴戀我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康熙默默思索著,納蘭容若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見:“爺,要不要讓官府插手……”

    康熙擺擺手道:“不妥。此次朕微服出巡,知者寥寥,如果此時驚動官府,不但一切安排全部作廢,還弄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

    “我們明日照常啟程,反正也沒有什麼隱密任務,他們愛跟就讓他們跟著吧,只要密切注意他們的行動即可。”

    “是。”納蘭容若答應一聲,康熙揮了揮手,他便退了出去。

    “玉……”我抬頭看他,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我,溫柔笑道:“什麼事?你直說無妨。”

    我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你……真的要去福建?”

    “對啊。”他笑道,“不去福建如何瞭解台灣的情況?我們這趟出來不就為的這個麼?”

    “可是,福建現在還不是很安全啊!!”我抱緊了他,“實在太冒險了,不如我們先回去,過兩年再來如何?”最好是等收復了台灣再來。南宮凌發現了我的行蹤,是肯定會通知鄭睿的,且不論南宮凌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鄭睿卻是再清楚不過。以他的聰明,肯定能夠推斷出康熙的身份,鄭家在福建的勢力強大,此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康熙失笑道:“你這是怎麼了?都來到這裡了還這麼說。一路上的護衛安排你都是清楚的,不會有事的。”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啊!如果不是南宮凌發現了我,我也不至於如此擔心。但此中的凶險,叫我如何告訴他呢?

    他深深地看著我,眼裡的溫柔將我層層覆蓋,柔聲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好吧,那這樣吧,一到福建我就去見姚啟聖,有了官府的保護,你該放心些了吧?”

    姚啟聖是福建總督,負責總攬台務。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問道:“真的?”

    “真的。”他鄭重地點點頭,“台灣的事情朝中數他最清楚,我本就要找他問個明白的。”

    我仍舊攏緊了雙眉,雖說康熙的帝王生涯還有很長時間,但這次的微服出巡卻從來沒有任何記載,我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一點把握也沒有。鄭睿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又無法明確向他說明。眼見他的主意已經無可更改,只能輕嘆了一聲,閉口不言,獨自在心中默默祈禱。

    ****

    一路上,我們只裝作從來不知道有人跟蹤窺探,扮足了探親的世家子弟的樣子,一路走走停停,終於來至福建。但暗地裡,納蘭容若早已安排了人密切監視那些探子的行蹤,正可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進得福建,與北方大相逕庭的民俗風情漸漸顯露出來,穿著芒屐、大裾衫、斗籠褲的客家婦女,赤著雙腳、上穿大裾下著寬筒深檔褲的男人們,崇武頭、蟳埔頭、辮子頭、包子頭、打結頭、目鏡頭、面干頭、鮑魚頭、扁針頭、雙魚頭、粗腳頭、信杯頭……多彩多姿的女子髮式看得我們眼花繚亂,皇宮式樣建造的官式大厝“皇宮起”、具有濃厚客家氣息的土樓、極具特色的廊屋式風雨橋……各種各樣的建築更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尤其是福建臨海,東西往來頻繁,荷蘭人更是一度佔居台灣,以至福建的各種建築或多或少都帶上了一些西洋的風格,科林多式的圓形廊柱、綠釉面的瓶式欄杆、百葉窗等西洋建築風格跟龍脊鳳簷、華麗外飾,磚石結構的門庭垣牆、樓房前後的花圃林木等傳統民居特色結合在一起,豪華氣派,歎為觀止。

    我的一位好友曾經在廈門讀大學,我卻從未去過福建。況且在二十一世紀,又怎麼可能看到如此完整富麗的“古蹟”?於是便連我這個對旅遊一向不大感興趣的人也忍不住興致盎然,直道這次來對了。

    來到福州府,康熙果如先前所言,直奔姚啟聖的總督府。

    姚啟聖並不住在官衙裡,而是住在典型的福建民居——官式大厝裡,我們尋至門前,門房卻說他家老爺正在接見重要來客,一律謝絕會面。康熙無奈,只得將手中留有御寶的扇子交給門房,只說:“你家老爺見了這個,自然會來見我。”門房將信將疑,接過扇子去了。

    康熙轉過頭來看著我,笑道:“這個姚啟聖,好大的架子!待會兒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有客人、什麼客人能夠讓他放下一切,拒絕接見任何外客。”

    我輕輕笑著,說道:“福建總督也不是個容易的差事,他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正說著話,只聽門裡從內到外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半百的富態男子急匆匆向著門口奔來,門房和幾個家丁跟在後面也是一溜小跑。待來至近前,那富態男子抬頭一看康熙,立即嚇得臉色蒼白,雙腳一曲“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顫聲說道:“臣……叩見皇上……”

    康熙哈哈笑著,走上前去一把把他拉起來,說道:“免了免了。朕微服出訪,你可別洩了朕的底細。”

    那姚啟聖又驚又怕,忙唯唯諾諾答應著,恭恭敬敬請康熙入府。

    康熙笑著看著我,說道:“敏敏,來。”

    我笑了笑走上前去,先對姚啟聖福了一福,恭聲道:“曦敏見過姚大人。”

    姚啟聖吃了一驚,定神看了看我,但想必是知道我的事情的,馬上又謙容笑道:“曦敏姑娘好。”

    我這才走到康熙身邊,他伸手攬著我,一同步進姚府去了。姚啟聖又是微微一愣,這才趕緊跟上,走在我們身後。

    一路上,我們仔細打量著這有名的民間建築式樣。官式大厝的大門平常是不開的,都從偏門出入,此時姚啟聖自然是叫人大開正門,把康熙迎了進去。我們繞過正中的木板壁,走過下落之後便是一道寬敞的天井,天井中點綴著盆景山石,自有一種自然幽雅之趣。過了天井便是主屋正厝,中間是廳堂及後軒,其左右各有前後房四間。廳堂面向天井,寬敞明亮,廳口鋪砌著平整的條石,四周牆面貼砌紅磚,構成各種吉慶喜彩的圖案。室內地面鋪砌耐濕耐磨的紅方磚,窗根門扉則雕縷以花鳥,山水、人物等圖案。廳內擺放著端雅的紫檀木家具,配以青花瓷器,很是有一種清雅淡然的味道。

    康熙打量了一番,笑道:“你這兒的佈置確實不錯。”

    姚啟聖頭也不敢抬,忙道:“謝皇上盛讚。奴才這裡是山野陋居,那兒比得上紫禁城啊!讓皇上見笑了。”

    康熙心裡有事,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問道:“方才你的門房說你正在接見客人,什麼客人這麼重要啊?”

    姚啟聖抬頭看了看他,忽然神秘地笑道:“回皇上,奴才見的這個人,跟皇上的來意倒是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呢。皇上這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噢?”康熙倒是來了興趣,笑道,“你倒說說,朕的來意是什麼啊?”

    姚啟聖笑了笑,輕聲說道:“奴才斗膽揣測,皇上的來意,怕不是為了台灣麼?”

    康熙眼中利芒一閃,遂又笑道:“你倒是有副七竅玲瓏心。那你再說說,什麼人跟這件事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呢?”

    姚啟聖笑笑,故作神秘道:“不知道皇上肯不肯屈駕奴才的書房呢?”

    康熙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看你這麼故弄玄虛,朕倒要好好瞧瞧那是何方神聖!帶路吧。”

    姚啟聖領了旨,忙走在前面引路。康熙攬著我走在後面,輕聲笑道:“這老小子神神秘秘的,若是那人不如他說的那般重要,我一定賞他一頓板子。”

    我捂著嘴偷笑,不說別的,看康熙能在臣子面前這麼輕鬆,這姚啟聖也不可小視了。

    來到書房,我和康熙都嚇了一跳,因為等在那裡的並不是中國人,而是一個金發藍眼的外國人,旁邊還有一個通譯,此刻早已跪伏在地。姚啟聖介紹道:“皇上,這位是從荷蘭來的傳教士波利馬,他對現金的各類戰船可是深有研究呀!”說罷又讓那波利馬參見康熙。康熙自幼篤愛西學,京城裡的傳教士也不少,對外國人也算是見怪不怪了。波利馬並不似北京城裡的那些傳教士,並不懂得中國宮廷的參拜禮節,只是照著他們國家的那一套來,好在康熙被姚啟聖最後那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倒也無暇理會。

    他吃了一驚,忙問:“戰船?你找他來是為了研究戰船?”言談之間竟然有些失態。

    姚啟聖恍如不覺,仍畢恭畢敬道:“回皇上,是的。台灣戰船與我大清戰船大不相似,皇上請看。”他指著桌上的幾幅圖畫,“我大清戰船,長不過二、三丈,寬不過二十來尺,雙桅,二鐵錨,四木錠,配櫓兩支,船工十五人,水兵二十人,裝鐵炮十餘門,此外還有火罐、藤牌、鳥槍等軍器,全都擺在甲板上,沒有任何掩護。皇上再看這台灣水師,”他換了一幅圖畫,接著說道,“這是台灣水師的主力福船,此船可乘六十餘人,底尖上挑,首昂尾翹,樹二桅,艙三層,船面設樓高如城,旁有護板,士兵掩護在其後向敵船射箭發彈,擲火球、火磚、火桶,並可順水順風衝撞敵艦。艦首備紅夷炮一門、千斤佛郎機六門、碗口銃三門,迅雷炮二十門,噴筒六十個,嚕密銃十支,n-ǔ箭五百支,hu0ya0n-ǔ十張,火箭三百支,火磚一百塊,及其他兵器上千。”

    康熙只看得臉色發青,從這兩張圖上就可以瞭解到如今大清水師跟台灣水師的差距如何了,叫他怎能不觸目驚心?

    姚啟聖察言觀色,此時又道:“皇上請再看,這是荷蘭人的戰船。”他又攤開一幅圖,“荷艦長三十丈、寬六丈、船板厚二尺多,甲板上有八個桅,帆檣八面受風,行駛迅速。每艘艦上裝備有數十門大炮,比起福船又先進了許多。於是台灣水師參考荷蘭人的戰船,又造出了三桅炮船,樹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長二十丈,艙五層,船面設樓高如城,可容三百人,配紅夷炮八門,千斤佛郎機四十門。它身高大,首昂尾翹,航行迅速,不懼風浪,鄭成功便曾以此大敗荷蘭軍。”

    康熙的臉色陰沉。福船已是很難對付了,如今再加上這三桅炮船,想要武力平台可謂是難上加難啊!

    姚啟聖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皇上,臣早已料到如要評定台灣,必先解決台灣水師,所以特意請來波利馬傳教士,瞭解當今各種戰船,以便造出我們大清自己的無敵戰船。”

    康熙眼睛一亮,說道:“如此甚好。你可有收穫?”

    姚啟聖道:“臣正在跟他研究,可巧皇上就來了,皇上事必躬親,有了皇上的庇佑,臣相信我大清一定能組建一支天下無敵的水上勁旅。”

    康熙雖然知道這是拍馬屁,倒也受用,當下幾個人就研究起各種戰船來。只不過那通譯不知是有皇帝在太過緊張,還是本來就不大利索,翻譯起來也是半通不通,著實令康熙和姚啟聖有些頭疼。

    我被幾個男人忘在了一邊,倒也不覺得委屈。反正康熙一旦處理起國事來總是很容易入迷,然後就把週遭的一切都忘了,我是見怪不怪了。反而沉浸在公事中的康熙別有一番引人的魅力,每每讓我沉醉不已。

    船隻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一點概念,而且雖然旅遊去過荷蘭,我對荷蘭語卻是一竅不通,雖然在英國呆了兩年多,但不知道現在英語有沒有成為世界通用語?

    語言上的障礙絲毫不影響康熙渴望瞭解西方先進技術的積極性,我坐了半天頗覺無聊,於是起身去為他泡了一壺茶,細細斟上。他看了看我,暖暖一笑。

    我回了他一個笑容,手的動作大了一點,一不留神便碰到了波利馬。以前也不是沒見過洋人,但那些人也只不過是“見面”而已,從沒說過話。如今跟著荷蘭人面對面,又撞到了人家,留學英倫的“壞”習慣就這麼跑了出來,我一張嘴,一句“sorry”便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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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八章 大顯身手
    康熙和姚啟聖還沉浸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圖裡不可自拔,只有那波利馬面現驚詫、神色古怪地看著我。我一時間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說出口的話不知道怎麼才能收回來,愣愣地看著波利馬,不知所措。

    (你會說英吉利語?)波利馬突然用正宗的英國英語問我,讓許久不曾聽過這曾經熟悉的語言的我有了片刻愣怔。

    這下子連康熙、姚啟聖和那通譯都注意到了,一齊向我看來,三雙疑惑的眼神灼灼盯著我,不由讓我心裡一陣發虛。

    怎麼辦?承認?還是不承認?

    “不……不會……”啊!我猛地摀住口,卻堵不回已經說出口的話,當場懊喪得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不會英文你回答個什麼勁啊!!

    波利馬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康熙卻是一頭霧水,不由問道:“怎麼回事?曦敏你說什麼不會?”

    波利馬用他那只能應付簡單日常交談的蹩腳中文,興奮地說道:“太,太神奇了!大清國的皇帝陛下。您的夫人,太了不起了。她會英吉利語。”

    康熙愣了一下,隨即震驚、狐疑的銳利眼神便向我飄過來。我只覺得心裡一陣緊縮,慌得緊,眼神溜啊溜啊,掃過家具掃上牆壁,就是不敢看向康熙。

    一時間屋子裡面靜得嚇人。康熙什麼話也不說,姚啟聖自然什麼也不敢說,而波利馬雖然察覺了這流動的詭異氣氛,卻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加上他的漢語不靈光,想說也說不出來。

    雖然不看康熙,我仍然感覺得出t0u'zhu在我身上的深邃眼神,心跳得像擂鼓,眼神溜得更快、更慌亂,一不留神,竟然跟康熙的眼神撞個正著,一下子被攥住了,逃脫不開。我被他看得心揪得發緊,無奈,只能向他投以求饒的眼光。

    看到我的乞求,他的眼神瞬間柔和起來,有些生氣,也有些好笑,寵溺中竟然還帶有幾分頑皮,嘴角也彎起一抹無奈的笑容。

    ‘你的秘密又多了一項。’我看見他的眼神這麼說。

    ‘對不起。’我這樣回他。直到現在我也不能下定決心告訴他我真正的來歷。

    複雜的眼神在我身上又逗留了一陣,終於挪了開去,幾個人又繼續撲在正事上,我也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正在討論中的幾人似乎碰上了什麼瓶頸,只見波利馬急得指手畫腳,一旁的通譯滿臉通紅,康熙和姚啟聖則是滿面疑惑。

    通譯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康熙不由惱了,斥道:“沒用的東西!”

    通譯嚇得魂飛魄散,腳一軟便軟趴趴跪在了地上,連聲求饒,更是言不成句了。

    波利馬也有些被康熙的氣魄嚇到,眼睛一轉瞟到了我,彷彿撈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用英文大叫起來:(尊敬的夫人,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幫我翻譯一下?)

    康熙聽他哇啦哇啦不知道說些什麼,於是看向這邊。一眼看到我,流露出了解的神情。

    “曦敏,他在說什麼?”他問。

    我有些為難地看著他,說道:“他說讓我幫他翻譯。”

    康熙看著我,有些猶豫地問道:“你……可以翻譯嗎?”

    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說道:“若是英吉利語,可以。但我不會荷蘭語。”

    康熙皺了皺眉頭,看了看波利馬道:“朕看他的英吉利語說得似乎也很流暢,你跟他說說。”

    我見已經捅破了這層紙,心裡也一下子放開了來,當下也不推辭,點了點頭便向波利馬說道:(波利馬先生,我只會說英吉利語,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用英吉利語跟我交談呢?)

    波利馬喜出望外,急忙說道:(沒問題,我母親是英吉利人,所以英吉利語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問題。)

    我笑著點了點頭,把這話跟康熙說了,康熙不由露出新奇、震撼的眼神,定定地看了我一陣,然後微微點頭,便又跟他們討論起來。

    我儘量準確地把波利馬的英語翻譯成漢語,但十七世紀的英語多少跟現代英語有些差異,而且許多技術性的詞語是我這個對船舶一竅不通的人從來沒聽過的,這讓我翻譯起來困難不已。然而我的水平無疑比那通譯高了許多,七拼八湊、比手劃腳,倒也弄了個八九不離十。

    就這樣,幾個人的討論直到深夜,康熙仍有未盡之意,姚啟聖和波利馬卻有些撐不住了,而絞盡腦汁的我更是疲憊不堪。姚啟聖偷偷給我使著眼色,我微微一想便明白過來,於是輕輕說道:“皇上,夜已深了,還是早些歇著吧。明天繼續研究也不遲啊。”

    沉浸在大堆圖畫中的康熙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一旁的大鐘,時針指向十一點,也就是已經亥時了,再看了看我,我一臉憔悴,不由心疼道:“說得也是。今日在路上走了大半天,到了這兒你也沒好好休息一下,是朕疏忽了。”

    我心裡一甜,忙道:“奴婢不要緊,要緊的是皇上的龍體。”

    康熙笑笑,轉頭對姚啟聖道:“你這差事辦得不錯,今兒個就先歇著吧,明天再繼續。”

    姚啟聖如奉綸音,急忙領了旨意。康熙又對波利馬道:“先生今天就住在這裡吧,明天朕還有許多事情要向先生請教。”

    我把這話翻譯了,波利馬很是高興,也一口答應下來,康熙這才拉著我走出書房。姚啟聖忙不迭跟在後面,親自把我們領到準備好的客房。

    康熙便在姚府裡住了下來,我服侍他梳洗完畢睡下了才去打理我自己,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出去已深的風塵和疲憊。誰知回到客房,卻找不到給我的房間,納蘭容若還在康熙的門前警戒,看見我笑道:“皇上說了,出門在外不用那麼多規矩,姑娘請進去吧。”

    我不由臉上微微發臊。雖說出門以來,我和康熙扮成夫妻,形影不離,住宿都在一間,但卻是什麼都沒有做過。我尚未克服心理上的障礙,康熙也不會強迫我,然而這種事情卻沒有什麼值得昭告天下的。就算說出去,旁人怕也是不信的,這只要看容若和月梅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此時康熙竟還沒有睡,在屋裡說道:“曦敏麼?快進來吧。容若,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著了。”

    “是。”納蘭容若應了一聲,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調侃,我羞得滿臉通紅,幾乎是用沖的跑進屋裡,然後聽著他的足音慢慢遠去。

    喘了幾口大氣,我定了定神走進裡間,只見康熙身著中衣站在桌邊,還在看著一張船圖,於是走過去輕聲說道:“皇上,夜深了,睡吧。明兒個起來再看也無不可啊。”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微微一笑,讓我服侍著睡下了,待我躺到他身邊,便輕輕把我圈進懷中。

    “今天我又發現你的一種本事了。敏敏,你到底要給我多少驚奇才肯罷休呢?”

    我輕輕笑著,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說道:“我所知道的不過是些彫蟲小技,比不上皇上的宏圖經略之萬一。”我雖懂得多,卻沒心思也自認沒這個能力作出什麼大事來;康熙雖然沒有受過我自小接受的現代文明教育,卻仍然開創了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一片盛世,我確實不如他。

    他笑了笑,說道:“我的敏敏也學會了那些溜鬚拍馬了。”默了一下,又問,“你的英吉利語……怎麼學來的呢?”

    我早知道他會這麼問,思前想後卻總是拿不定主意。該告訴他嗎?

    終於還是心一橫,說道:“我……曾經去過英吉利。”

    康熙抱著我的手忽然一緊,我心裡一跳,看進他的眼中,那是一片莫測的深淵。

    他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方才苦笑道:“敏敏,你是讓我越來越驚奇了。英吉利離我大清渺渺千萬里,你是怎麼去的呢?為何要去?”

    我默然。怎麼說呢?現在恐怕還沒有“留學”這種說法吧?況且大清一向自認是“天朝上國”,其他的國家都是“番邦夷民”,如果我說到英國去學習他們的文化技術,怕是會被人笑死吧?再說,我怎麼告訴他,我是坐飛機去的,現在需要坐船花上將近一年時間才能到達的英國,我只要十三個小時就能抵達呢?

    他見我不說話,微不可問地嘆息了一聲,轉換了話題問道:“你既然去過英吉利,那告訴我那兒有些什麼新鮮事物?我平時只能聽那些傳教士們說,好的壞的都是他們說的,倒想聽點兒不同的東西。”

    我感動於他的體貼和退讓,任暖暖的愛意流淌在心間,慢慢地,放下一切藩籬,娓娓訴說著那異域的風光……

    ****

    第二天清晨,康熙仍然按照紫禁城的習慣,一大早就起身了。而我則因為前晚太過勞心勞力,加上夜裡給康熙說英國的民俗風情直到睡著,差點爬不起來。康熙心疼我要我繼續睡,我笑著搖搖頭,支撐著仍是起來了。一來他雖然便裝在外,但衣飾洗漱仍然不可馬虎,不是姚家的下人做得來的;二來他還要跟波利馬他們研究戰船的事情,沒有我的翻譯可怎麼是好?

    康熙對西方先進技術簡直是如飢似渴,不但是戰船的構造,還有許多更深的原理性問題不斷提出來,有時候連波利馬都不免被他問得無言以對。無奈之下,我只好幫著解說一些淺顯的原理,並不深奧,或者是現代人都懂的常識,或者是中學時候物理課上學的原理,過了這麼多年還忘記了大半。但就是這些非常簡單的東西,也往往令眼前的這些“古人”們大為驚嘆,連波利馬有時都會對我佩服不已,讓我欣喜於幫了康熙的忙的同時也小小滿足了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研究終於在兩天後告一段落。並不是康熙滿足了,而是我們時間不多,不能全耗在這個上面。康熙於是命人送波利馬上京,準備回到北京以後再繼續研究,波利馬自是喜不自勝,畢竟能夠受到中國皇帝的邀請令他感覺非常榮幸。

    然而就在他準備瞭解其他台灣的情況時,一個意外的客人來到了姚府。我們一行人剛從街上回來,就見姚啟聖守在門口,看見我們便迎上來說道:“皇上,裕親王來了。”

    康熙不由微微一愣,說道:“不是讓他代為理政嗎?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納蘭容若走上兩步,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皇上,會不會是朝中出事了?”

    康熙的眉頭皺了起來,大步走進門去,我們急忙跟上。沒走幾步,便看見福全從裡面急急迎出來,叩頭道:“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緊走幾步把他摻起來,說道:“不用多禮。裕親王,你怎麼來了?朝中出事了?”

    福全笑道:“稟皇上,沒出什麼事。只不過太皇太后擔心皇上一個人出門在外,所以叫臣過來侍候著。”

    康熙愣了一下,顯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理由,不由苦笑道:“皇祖母也是……這下叫朕怎麼隱瞞微服出巡的事呢?”

    福全又笑道:“皇上不必擔心,太皇太后自有主張。”

    康熙想了想,也笑了起來,說道:“也是,皇祖母的能耐,這點小事怎麼能難得倒她老人家呢?”

    這時我和納蘭容若才得空上前見禮,福全向我們點了點頭,對容若說道:“明中堂托我跟你問個好,囑咐你務必好好保護皇上。”眼睛卻看著我。

    納蘭容若恭恭敬敬說道:“謝裕親王。臣必當鞠躬盡瘁,盡心服侍皇上。”

    康熙看見福全的眼神,不免有些不豫,攬過我的身子,淡然道:“進去說話吧。”說著率先向裡走去。

    我有些歉然地看看福全,卻不敢違抗乖乖地讓康熙帶著走;福全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一言不發跟在後面。納蘭容若、月梅和姚啟聖感受到我們之間的波濤洶湧,互視一眼,默默走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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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九章 挑釁
    我坐在“元華飯莊”二樓靠窗的座位上,注視著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多彩多姿的客家生活,倒也悠閒自在。康熙帶著納蘭容若自去探聽民情,我走得乏了,便來這裡偷懶。雖然並未暴露我是這裡的大老闆之事,但北京總店早有指令過來,這邊的掌櫃雖然弄不清楚我們是何方神聖,但也照指令對我們畢恭畢敬、保護備至,在自家店裡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於是康熙也就放心把我留在這裡。

    月梅陪我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靜茹!”

    我渾身一震,駭然往去,果然只見鄭睿帶著欣喜的笑容走到我面前。

    “終於又見到你了。”他笑著說。

    我卻是驚得腦子裡一片茫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也不見怪,在我右手邊坐了下來,逕自說道:“接到春流的消息我還不敢相信,如今親眼見到了你才放下心來。你真的來了。”

    我只覺得滿心苦澀,好半晌才囁囁說道:“你……怎麼來了?”

    他深深地注視著我,輕輕說道:“聽說你來了,雖不知真假,但我怎能不出來親眼證實一番呢?若就此錯過了你,我會懊悔一生的。”

    他從來不掩飾對我的感情,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一如現在。

    我不知所措,只能顧左右而言他,眼睛東轉西轉終於被我想到一個話題,於是問道:“你就這麼跑出來,台灣的事情怎麼樣了?”

    聽到這話,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回去的時候,克爽已經繼任王位,大事抵定。”

    我回想著鄭氏家譜,奇怪道:“鄭經不是還有個大兒子麼?怎麼不是他繼承王位呢?”

    他的苦笑更深了,說道:“克臧乃是螟蛉子,沒有繼承權也不是怪事。”

    我聽他的語意竟有頗多不屑和惋惜,不由又問道:“那你呢?你不想當王麼?”

    他訝異地看著我,失笑道:“靜茹,你還不瞭解我麼?我對那些浮名虛利根本沒有興趣。克爽畢竟是我子侄,難道我竟要跟他爭位不成?再說,只要能夠堅持反清復明,誰當王都是一樣的。”

    我明白他必定跟鄭克爽有了一定的協議,想想也不奇怪,鄭睿常年在大陸奔走,頗有勢力,在台灣又頗得人心,鄭克爽不僅不敢跟他翻臉,更要依靠他的支持來為自己正名。

    他見我陷入沉思,又笑道:“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靜茹,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他凝視著我,直到我被他看得侷促不安,彷彿當月梅不存在一般。但這丫頭如今早已歷練出來,又深悉我跟康熙的感情,看見這情形於是站了起來笑道:“難得鄭公子還惦記著我家小姐,不過我們出來不少時候了,再不回去姑爺該擔心了。”

    她的本意是想為我解圍,同時假借我已經成親的消息來打消鄭睿的愛意,畢竟以前跟他相處得不錯,她還曾經一度想撮合我跟他。但她並不瞭解鄭睿入宮行刺的那一節,所以只見鄭睿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冷冷一笑,道:“果然康熙也來了麼?”

    月梅吃了一驚,我更是嚇得手腳冰涼。他果然一下就猜出康熙的身份來了!

    鄭睿仍然笑著,聲音裡卻沒有半點溫度,詭異得出奇,冷冷說道:“這就叫地獄無門他偏闖進來。既然來到了福建,便別指望能夠活著走出去!”

    我聽得心口一慌,脫口叫道:“不!”

    他看向我,眼神陰霾:“你仍然只為他縈懷。”

    我啞然,只能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澀澀地問道:“為什麼你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他看著我,緩慢而清晰地說道:“那還用說麼?於公,滿清韃子佔我大好河山,反清復明乃我大漢子民的職責;於私,我曾經說過我不會放棄,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把你交給他!”

    我一驚,抬頭望進他情意深邃的眼中。他凝視著我,緩緩握住我的手。

    我彷彿被電到一樣,猛地就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掙脫不開。

    正在驚慌間,忽見樓梯口又上來一個人,月白的衫子,挽巾佩玉,面容俊朗,豐采出塵。我一見如遇救星,猛地生出一股大力掙開了鄭睿的手,跑到那人身邊,叫了一聲:“二哥。”便下意識的躲在他身後。

    福全先是被我的舉動弄得一愣,順著我的眼光看向鄭睿,霎時間便明白髮生了什麼。

    鄭睿的眼神先是有些受傷,然後狐疑,終至銳利,冷冷地問:“裕親王福全?”

    福全剛要說話,卻被這個問句噎回了所有言語,發現此事並不簡單,不急著追問鄭睿,卻看向我,誰知我也是一臉震驚。

    鄭睿冷冷笑道:“果然不愧是康熙的忠犬。能夠讓靜茹如此親近的人,除了康熙的兄弟,怕也不多了。”

    我只覺得背後冷颼颼的,光憑這一點,鄭睿便不負“玄機公子”這個名號。

    福全先是被那句“忠犬”說的怒氣勃發,卻又被後面的一聲“靜茹”弄得疑竇叢生,探詢的眼神向我飄過來,我不知怎的有點不敢直視他,略顯慌亂地別過頭去。

    福全靜靜看著我,過了一會兒,若有所悟,眼裡深沉下來,卻看著鄭睿,沉聲說道:“在下雖不知兄台是誰,但兄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調戲良家婦女,難道就不覺得愧讀聖賢書麼?”

    鄭睿冷哼一聲道:“你不要含血噴人,我跟靜茹的事情還用不著你來插手。”

    福全被這麼一頂,不由勃然大怒,正要發火,卻被我拉住了胳膊,他渾身一震,側過頭看著我,我用眼神無聲地請求他不要在大庭廣眾下引人注意。

    他滯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我的手,強自按捺下怒火。

    鄭睿的眼光落到我們交覆的手上,瞬間陰冷得嚇人,卻也知道此時此地實在不宜引起衝突,當下恨恨地向外走去。走到我們身邊的時候卻突然頓住,沉沉說道:“靜茹是我的,不管是你還是康熙,我都絕不拱手相讓!”說罷頭也不回,逕自走下樓去。

    福全身體突然一僵,慢慢地看向我,眼神複雜莫測。我被他看得心頭惴惴,緩緩放開了他的胳膊,往後退了一步。

    “我以為……你喜歡的是皇上。”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彷彿在壓抑著什麼,又彷彿有什麼東西探出了頭。

    我微窒,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如今仍然是的。”

    他炙烈而又痛苦的眼神仿若熔焰一般在我身周燃燒,我只覺呼吸漸漸凝滯。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深深地呼吸了幾下,轉為平淡地問道:“那是什麼人?怎會猜出我的身份的?”

    我也暗地裡透了幾口大氣,卻為難於究竟要不要說出鄭睿的身份。

    “他是……以前的一位朋友,對朝廷……稍有瞭解。”始終,我仍然無法出賣一個深愛我的人。

    福全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緩緩說道:“你不說,我便也不逼你。——不過這件事你最好不要跟皇上說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我鄭重點頭,心裡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鄭睿用那麼堅決的態度說出那麼堅定的話,他肯善罷甘休嗎?

    ****

    晚間,我苦口婆心全康熙早日回京。畢竟這裡算是鄭睿的地盤,如今他對康熙殺意頗盛,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叫我如何面對後世子孫?!我至此再不敢對康熙的安全打包票,畢竟鄭睿因為我的原因對康熙有了額外的憎怨。

    他卻只是笑話我來了福建之後膽子越發小了,又安慰我叫我不要擔心。完全被蒙在鼓裡的他根本不瞭解事情的嚴重性,我又不敢告訴他鄭睿的事,以他的性子知道事情之後難免不會多生事端。於是形成一個奇妙的死扣,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解扣的方法。

    於是匆匆數日過去。雖然暫時還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卻絲毫不敢大意。儘管住在姚啟聖家裡,我卻仍然感覺不夠安全,但怎麼也想不出還能有比這裡更好的去處,只落得一顆心成天吊在那裡,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吃完晚飯康熙又出去了。我本想跟去,但這幾日擔驚受怕,加上天氣有些轉涼,怕是受了些風寒,有點不舒服。康熙便讓我在屋裡休息,哪兒也不准去。我無奈,只有留下。

    服了一貼藥,覺得有些昏沉沉的,月梅去了元華飯莊辦事,我便在床上躺下,小睡一陣。然而睡夢中仍然不踏實,一種莫名的感覺促使我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床邊。

    “玉,是你回來了?”我還不大清醒,掙紮著就要坐起來。

    那人急忙邁前一步扶著我,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靜茹,我來接你了。”

    我聽得一驚,出籠的三魂六魄瞬間歸位,清醒過來。定神一看,面前的人,不是鄭睿是誰?

    “你……你怎麼進來的……?”我不禁結結巴巴,話都有些說不清楚。

    他看著我,滿眼柔情:“這個你就別管了。來,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台灣,康熙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等到了台灣,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我看著神情激動的他,有些無所適從,直覺地就脫口而道:“不,我不走。”

    他被我當頭一盆冷水潑下,瞬間陰沉了面容,喑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肯離開他?康熙妻妾子女成群,無論你怎麼愛她,他也不可能給你唯一。——可是我不一樣,我可以全心全意愛你!他能給你的,不是委委屈屈跟別人同享一個丈夫,便是忍氣吞聲做個地位卑下的宮女。而我,會把你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呵護,不讓你受辦點委屈。醒醒吧,靜茹!”他抓住我的雙肩,“跟我走!!”

    我被他的真情告白所震懾,一時之間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突然,“哐啷”一聲巨響,木門被猛地踢開來,我們駭然望去,只見康熙站在門口,怒氣勃發,臉色鐵青。

    空氣似乎在瞬間凝固,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只看見康熙的眼神在落到他放在我肩頭的雙手上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怒焰。

    冷凜和熾烈,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同時出現在同一個眼神中。康熙並沒有怒髮衝冠的樣子,可是周身無不散發出暴怒的緊繃,瀰漫在空氣中彷彿連氣壓也降低了一層,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相比之下,我倒情願他將怒氣爆發出來,斥責、痛罵、驅逐,甚至是行刑也好過這樣的心理重負。

    鄭睿由原先的驚愕,漸漸地放鬆,傲然,然後,用不輸於康熙的氣勢,與他對峙。

    康熙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放開她!”

    鄭睿臉色一變,冷冷一笑,不但沒有放開我,反而變本加厲把我擁進懷中。我的腦子裡還一團混亂理不出個頭緒來,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抱個滿懷。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你才是應該放開她的人!”鄭睿凜然說道。

    除了鰲拜之後,康熙那裡受過這樣的頂撞?況且我被他人抱在懷中,更是讓他目齜欲裂,怒喝道:“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對朕如此說話?!”

    鄭睿怒極反笑,說道:“你只會拿皇帝的身份來嚇唬人麼?既然給不了靜茹唯一,就該放她自由,而不是將她囚禁在金絲籠中。你,沒有愛她的資格!”

    我終於回過神來,剛好把這段話收入耳中,急忙看向康熙,只見他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緊抿著雙唇,我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情,不由大為焦急。

    鄭睿卻還是不依不饒,添柴加火:“況且我跟靜茹情投意合,你若真的愛她,就不該阻礙她的幸福。”

    我只覺得當頭一聲霹靂,他……他怎能如此信口雌黃?!再看康熙,已經似乎正個人都要燒起來,怒氣已經接近臨界點。

    “不……”

    我急忙想解釋否定,不料鄭睿卻截住了我話頭,柔聲對我說道:“當日在玄武湖邊,我想你表白心跡,你並沒有拒絕我,對嗎?”

    “這……”我無法否認,那時的我確實曾經動搖,但……

    康熙臉色刷地變得蒼白,看著我的眼中,我心膽俱喪地居然發現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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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十章 心碎
    “不……不是的……”我越是想辯白,卻越是說不清楚,心頭一急,竟然流下淚來。

    鄭睿的眼中閃過一抹心疼,輕柔地用指腹抹去我臉上的淚珠,溫柔說道:“別哭了,我這就帶你走,以後,決不讓你再哭泣。”

    老天!你就別再火上澆油了!!我又急又怒,反而說不出話來,哭得更加厲害了。

    康熙身上湧出洶湧的殺意,儘管不是針對我,我仍然覺得彷彿一瞬間處身冰天雪地。鄭睿眼光爆閃,低喝一聲,雙掌齊齊攻出,向康熙攻擊過去。

    徒生變故,我不由發出一聲驚叫。

    康熙雖然也練過功夫,但他畢竟是皇帝,國事纏身,練武不過為了強身健體。如今跟鄭睿這樣的高手過起招來,又怎會是他的敵手?不過幾招,已經落在了下風。但他生性高傲,就算如此仍然咬緊了牙關,苦苦支撐絲毫不見怯懦。我只看得又驚又急,顧不得許多就要高聲呼救,然而此時此間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四下里的守衛,紛紛衝了出來,將這間房子團團圍住。

    鄭睿並不是只會逞能的匹夫,見勢不妙便一掌逼開康熙,轉身拉住我便向外衝去。我本能地掙紮了一下,兩人一頓,正好讓康熙緩過口氣,眼疾手快抓住我另一隻手。

    我被兩個男人一起拉扯著,進退不得。鄭睿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空餘的手成手刀切下,康熙也用另一隻手擋住,兩個人又在我面前動起手來,卻很有默契地儘量遠離我的身子。

    康熙雖然武功不如鄭睿,但此時竟然被激起了性子,招招下下都是玩命的招式,根本不考慮自身的安危同歸於盡,鄭睿一時之間竟然拿他沒辦法。這時門外的守衛們耐不住衝了進來,手中刀劍直指鄭睿要害,他唯恐刀劍無眼傷了我,手一鬆便將我放開,康熙趁機把我抱進懷中,退出打鬥的圈子。

    鄭睿被人團團圍住,眼中顯出懊惱的神色,往我這邊深深地看了一眼,便殺出重圍突圍而去。

    守衛們自然吆喝著追了出去,姚啟聖此時嚇得臉色蒼白,連滾帶爬跌進屋子裡,匍匐在地上連聲請罪,連討饒的話都不敢說。康熙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直直地看著我,臉色不知是氣的還是累得發白,眼神灼灼彷彿要將我燒穿,抓住我的手卻是冰冷得嚇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的逼近,不自覺開始微微掙紮著後退,卻被他抓得更牢。他暴怒的眼神已經沒有任何的清明,沉聲喝道:“滾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進來!!”

    姚啟聖抖抖索索接了旨,急急忙忙退出了屋子,慌亂中不忘將門關好,於是這屋中便只剩下了我和康熙。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渾身發抖,驚懼地迎上康熙陰冷的眼光,掙扎的動作由小到大,簡直是在拉扯了,卻一點也掙不開他,他手上的力氣好大,抓得我好疼,是怕,也是疼,我的淚水又流了出來。

    “他向你告白,你卻沒有拒絕他。是麼?”他步步逼近我,臉上的燥怒跟話音的平靜形成鮮明的對照,詭異得嚇人。

    我連連後退,卻怎麼也躲不開他的逼視,哆嗦著嘴唇,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做嬪妃,是為了他麼?不讓我親近,是為了他麼?想離開,是為了他麼?你喜歡他,對不對?!”他聲聲逼問,卻有一種痛苦的絕望之意,彷彿深藏於萬丈深淵的苦痛和恐懼終於達到了臨界點,猛地爆發出來。

    串串淚珠滑下我的臉龐,我拚命搖頭,卻是喉頭哽咽,無法言語。手疼得幾乎麻木,心亦是。

    他仍然一步步逼近我,俊秀的臉龐上有著恐怖的猙獰,偏偏說出來的話又是那般斷腸:“我受夠了!受夠了整天活在失去你的恐懼中!你總是那麼若即若離,我不敢追問你的過去,怕你斷然離開;不敢渴求你的身心,怕看見你決絕的眼神。小心翼翼把你藏在懷中,你卻嚮往著別的懷抱!夠了!如果把你變成我的就能夠讓你永遠也不離開我,我將不惜一切!!”

    他拉著我走向床鋪,我駭然,拚命掙紮著,卻被他一下子甩到床上。

    被摔得頭昏腦脹的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熾熱的身軀已經覆上我的,唇上傳來熟悉的味道,但原來那溫柔的氣息早已不見,充滿侵略性的強勢籠罩住我的全身,讓我的心臟幾乎麻痺。

    我掙紮著,卻擺脫不了他唇舌的襲擊;我又捶又打,卻絲毫不能撼動他緊繃的身軀。他熾熱的雙唇從我的唇上滑下,腮幫,下顎,頸項,吸吮著,噬咬著。他的左手緊抱著我,右手撫上我胸前的柔軟,撫摸,揉捏。

    “不……不要……”我顫抖地叫著,雙手拚命推攘著他的胸膛,擋在胸前試圖制止他進一步的侵略,他卻抓住我的雙手,猛地使勁將它們高舉過頭,用一手固定,另一手抓住我的衣襟。

    “嘶啦”一聲,我的上衣被撕裂開來,路出光潔的肌膚和緞藍的肚兜,胸膛隨著激烈的掙扎和恐懼的喘息而劇烈起伏。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嗓子底溢出一聲彷彿來自心底的低聲咆哮,又彷彿是一聲**,伏下頭,隔著肚兜,張口便含住了一邊渾圓,舔砥著,又將那小小的蓓蕾吸在口中,以舌頭逗弄。另一隻手則在我另一邊的渾圓上揉捏著,強大的力量彷彿要把我捏碎了,我不由綻出痛苦的**。

    “不……不要……玄燁,求求你不要……”我哭著,哀求著,擺動著身軀希望擺脫他的侵襲,他卻仿若未聞,反而更加牢牢地壓住我,匆匆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便又埋首我的胸前。

    匆匆一瞥,我卻倒吸一口冷氣。那雙眼中哪裡還有半點清明?他已經失去了理智!!

    胸前的力道又大了幾分,我不由哭喊起來:“玄燁,住手!……快住手!!求求你快清醒過來,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啊——”

    一聲驚呼,他的一隻腿突然插進我的雙腿之間,將我的膝蓋向兩邊插分開去。雙腿再也合不攏來,他暫時放過了我的胸脯,黯沉渾濁的眼神盯著我,將全身擠進我的雙腿中央,壓制著我的腿亂動,伸手一扯,我的褻褲便被扯掉了一半。

    感覺到那熾熱堅挺的分身抵在我的密處,隔著薄薄的衣料我幾乎可以感覺到那上面血液的脈動。我拚命想往後縮,卻被他箝制住全身動彈不得,恐懼的感覺終於激化為絕望,我再也忍不住淒厲地尖叫起來——

    “不要!!救命啊!!救命!救命——”

    慘厲的尖叫聲響徹寂靜的夜空,他愣了一下,侵略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雖然仍壓在我身上,但他的手勁卻慢慢鬆了下來,渾濁的眼神慢慢開始恢復清明。

    我感受到他的遲緩,不知哪裡來的勁頭,一下子將他推了開去,拉起破碎的衣衫遮蔽著身體,驚恐交加地蜷縮到角落,抱著身子,哭泣著,瑟瑟發抖。

    又是“哐啷”一聲響,房門再次被踢飛開來,重重摔落地上,斷成兩半。福全和納蘭容若站在門口喘著粗氣,看著門內的一切,驚呆了。

    “曦敏!!”福全最先清醒過來,心膽俱裂地撲上前來,一把推開康熙,抓起一床被子將我裹得牢牢實實的,打橫抱了起來。

    “皇……皇上……,這……這是怎麼回事?”納蘭容若受驚過度,連說話也結巴起來。

    康熙愣愣地看著我,漸漸清醒過來的他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哭泣顫抖的我,羞愧、懊悔、心疼、恐懼……眾多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複雜變幻。

    福全毫不客氣地怒視著他,斥責、蔑視,他又羞又愧,竟然承受不住,別開眼去。福全冷哼了一聲,抱著我大步向外走去。

    他心裡一急,閃身便攔住福全的去路,全然不顧福全憤怒的指責眼神,只是定定地注視著我,羞愧、自責而心疼的眼神,祈求我的寬恕。

    我驚魂未定,匆匆一掃就別過頭去,忽略那瞬間變得死灰的臉色。

    福全再不停留,抱著我大步走開。在擦身而過的那一霎那,我彷彿聽到了絕望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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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十一章 別離
    我飽受驚嚇,福全自然不會帶我去另一個男人的房間,只找了一間偏房把我安頓下來。又喚了幾個侍女來服侍我為我淨身。

    我是真的嚇壞了,無論任何人一碰到我的肌膚都會讓我驚恐不已,連那幾個侍女也是束手無策。直到月梅回來,我才能夠稍微放鬆下來,洗了一個澡,讓全身緊繃的肌肉鬆弛下來,精神上雖然仍是無法全部釋懷,但總算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樣如驚弓之鳥,哭嚎難安。

    我躺在床上,全身都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低聲的啜泣那是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疲憊不堪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就這樣睜眼到天亮,精神是越發地差了。月梅陪了我一晚,一直坐在我身邊看護著我,心疼不已。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什麼人也不見,只有月梅服侍著我,就這樣過了兩日。到了第三日,我的情況有所好轉,漸漸開始見一些人,其中包括福全。

    他進了我的屋子,開口便問道:“好些了麼,曦敏?”

    我仍斜靠在床頭,聞言抬起頭來看著他,只見他的眼中滿是血絲,彷彿惶惶度日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勉強擠出一些微笑,我輕輕地說:“好多了,多謝裕親王掛心。”

    他深深地看著我,向前走了幾步。我立即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往後縮了縮,他敏感的察覺了,馬上止步不前。

    “你……好生歇著吧。”他的表情有些苦澀,“我過兩天再來看你。”說完深深地凝視了我一陣,便出去了。

    我虛弱的精神無暇分析他的情緒如何,只覺得渾身發軟,便想躺倒休息。然而此時,納蘭容若來了。

    我強打起精神看著他,他問候了我,便站在那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心下是有些了悟的,然而他不說,我便也不問,一時間,房裡安靜得嚇人。

    他仔細地打量著我,看著我萎靡的精神,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可能並不公平,可是……”

    我看了看他,便又垂下頭,什麼也不說。

    他一個人的獨角戲有些難唱,然而卻並未放棄。但想來想去,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語句來委婉表達,應該說,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法用委婉而無害的語言表達出來,他本是個溫文儒雅的人,對於這種請託自己都覺得不太合適,所以即使滿腹文采,對於這種事,也不得不承認實在難以啟口。

    氣氛就這樣僵在那裡,我看著他的尷尬,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總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只能捅破了那層紙:“納蘭大人,你有什麼事麼?”

    納蘭容若見我鬆口,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曦敏姑娘,雖然這麼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可是……請你去看看皇上吧。”

    果然是這麼回事!我心裡苦笑著,垂下了眼簾,並不說話。

    見我不吱聲,容若也是一嘆,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皇上也並不好受。自從那天起,他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說話,飯也吃得極少,如今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了。他是一國之君,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大清必將大亂啊!”

    “那是他的事!”我還沒說話,月梅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她挑簾走入,將手中的藥碗輕輕放到桌上,便擋在我床前向著容若,“身為一國之君,用強的逼一個小女子就範,難道就不覺得羞恥麼?憑什麼他是皇帝就應該被原諒,被侵犯的人反而要去安慰罪魁禍首,這是什麼道理?難道我家小姐就應該被人侮辱麼?”她心疼我的創傷,說起話來也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顧這些話足以令她抄家滅族永世不得超升。

    納蘭容若被她一頓搶白,竟然說不出話來,他本身其實也覺得這樣不妥,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才無奈前來求我。本就理虧,自然也無從辯駁。

    我嘆了口氣,輕聲制止道:“月梅,別說了。”

    月梅聽見我發話,急忙轉過身來扶我坐起來,把藥端到我嘴邊。我一口氣喝盡了,為裡面的苦澀攏緊了眉,無力的靠在床欄。

    我微闔著眼,彷彿睡著了。納蘭容若看了我一陣,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我其實是知道的,然而我不知如何回應他的期盼。從不知康熙竟然會如此脆弱不安,在我心裡,他一向是那麼強勢的人,強勢地介入我的生命,而我,一直是被動地接受他的感情。從沒想到在他霸道的舉止後面,竟然隱藏著那麼深的不確定,那麼多的恐懼。我的若即若離讓他患得患失,我雖知道他在小心翼翼經營著我們的感情,卻沒想到我們正走在一層薄冰之上,小小的一點波瀾就能令我們墜入那冰冷的深淵,刺骨,焚心。這樣如履薄冰的感情最是經不得一點波折,鄭睿的介入不過是個導火線,不管有沒有他,該來的始終會來,只是暴風雨的侵襲注定無人倖免,受傷的,是我,也是他。

    **的痛苦遠不及心中的萬一,心疼,為誰?或者我們的相愛本就是一場錯誤,我根本就不應該留在這裡。

    淚水自眼角滑下,我咬緊了嘴唇,獨自承受那撕心裂肺。

    ****

    又過了兩天,我的身子已經慢慢恢復,然而心裡的傷痛卻始終無法平息。康熙仍然處於那種自閉的狀態中,但我自己的心情尚未理清,又怎麼可能兼顧到他?!

    福全每天都來看我,話卻是不多的。他從不對我說什麼,然而舉止行動間卻讓我感覺到無比的溫馨和放鬆。不期然地,我想起了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

    “裕親王。”我輕輕叫著,讓正在房裡寫著什麼的他一愣,抬頭看過來。

    “曦敏?你怎麼來了?”他放下筆大步走過來,我此刻對於男人近身仍然有種恐懼感,不由後退了兩步。

    他愣了一下,眼神一黯,立刻停下腳步,也不叫我進房,就這麼問道:“找我有什麼事麼?”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當天是他衝進房裡救了我,而且對我關懷備至。如今我有求於他,這麼排斥更見生分。

    我咬了咬唇,鼓起勇氣問道:“我……可以進去麼?”

    他彷彿得到了什麼獎賞似的眼睛一亮,急忙說道:“當然可以,請進。”

    我惴惴不安地走了進去,腳顫抖得厲害,幾乎站立不住,急忙坐到椅子上。

    福全給我斟了一杯茶,也不追問我有什麼事,只是靜靜等在一邊,等我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只覺得心亂如麻,好半天才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輕地問道:“裕親王,以前……你曾經說過,只要我願意離開,你……一定會幫我,對麼?”

    他愣了一下,仔細審視著我的表情彷彿在確定著什麼。我執意的眼神與他探究的眼光交錯,毫不退縮。

    他嘆了口氣,走到我身邊,慢慢說道:“沒錯,我曾經這麼承諾過。曦敏,把你交給皇上,不因為他是皇帝,不因為他是我弟弟,只因為,那是你的選擇。你選擇跟在他身邊,我便依你,只要你過得高興,我便也就滿足。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那是你的願望的話,我自然不會令你失望。”

    我愣愣地看著他,從不知他竟然為我花了這麼多心思。大滴的淚珠從眼中滑落,我覺得自己罪過。我有何德何能?康熙、鄭睿、福全,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子,一個為我失去了帝王的尊嚴,一個為我不顧身家性命,還有一個默默守護著我、義無反顧。我的出現,本就有罪啊!!

    福全一時之間不由慌了手腳,連聲說著:“曦敏,別哭,你別哭啊!!”卻始終沒有安慰女孩子的經驗,一雙手更是無措地不知該做些什麼好。

    我哭倒在他懷裡,什麼也不說,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帶我走……帶我走!我好苦、好累,我不要這樣了,帶我走……”

    福全輕輕地、憐惜地環著我,溫柔地拍打著我的後背為我順氣,柔和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呢喃著:“好,你想走,我就帶你走……別哭了,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

    “等等!”就在福全要帶我連夜離開的時候,納蘭容若追了出來,擋在馬前。“裕親王,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應該知道曦敏對皇上的意義。”

    福全看著他,表情是淡然的:“我當然知道。但如果這是曦敏的願望,哪怕粉身碎骨我也會助她實現。”

    容若驚訝地看著他,愣怔,無話可說。

    見無法說服福全,他急忙把對象轉向我,勸道:“曦敏姑娘,你真的要走麼?我承認這次皇上的舉動確實有些過分,可皇上對你的感情你最清楚的不是麼?你不是也喜歡皇上麼?多考慮一下,給彼此一個機會吧!”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說的我又何嘗不懂?只是留在這裡,困住的不止是我,還有康熙,還有鄭睿,甚至包括福全,一團亂麻,我早已失去了把握自己的信心。

    “罷了,容若,讓他們走。”一道嘶啞的嗓音從後面傳來,容若愣了一下,看過去,驚呼了一聲:“皇上!”

    我如中雷擊,猛地回過頭去,然後驚呆了——眼前這個面容憔悴、神情淒然的人,就是那個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帝王麼?!心裡突然絞疼起來,呆呆地看著他的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也一樣專注地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眉、我的容顏,那麼貪婪,那麼絕望,彷彿要把我深深鐫刻在心版上,牢牢收藏在記憶中。

    “皇上!!”納蘭容若又急又氣,還想說什麼,康熙卻只是擺了擺手。

    “你……保重!!”他看著我,黯沉地說。

    “……你也是!”我痴痴地看著他,想把他看清楚,無奈淚水早已瀰漫,將眼前的一切暈染成水光一片。

    他眼中最後一絲的希望之光瞬間破滅,身子搖擺了一下,背轉了身去。

    “你們……走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4-11 21:26
第六部 解鈴 第十二章 交心
    “靜茹!”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個激靈,轉頭看去——

    廊下、牆頭,全都是黑衫黑褲的人,在他們前面,不遠處,一個人長身而立,衣訣飄飄,丰神俊朗,不是鄭睿是誰?我愕然看著他。

    他看著我的眼中充滿歉意,緩緩說道:“對不起,靜茹!如果我知道把你留下會讓你遭受到那樣的恥辱,說什麼也會把你帶走的。——不過好在現在還不晚,來,靜茹,跟我走!”

    我看著他,神情複雜。說起來,那晚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如若不是他蓄意挑釁,康熙又怎會發狂至此?然而能夠責怪他麼?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納蘭容若大喝一聲:“保護皇上!!”只見密密麻麻的兵勇從姚府裡面湧出來,將康熙團團圍住,與鄭睿的人馬形成對峙之勢。而我和福全,則站在對立兩方的中心。

    康熙氣得臉色發青,怒斥道:“大膽亂臣賊子!竟敢明目張膽犯上作亂!!”

    鄭睿絲毫不讓,哈哈大笑道:“康熙,這就叫做‘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你自己跑來福建送死,我又怎能讓你失望呢?!”

    康熙勃然大怒,手一揮便道:“給我拿下!!”

    兵勇們叱喝著逼上前來,鄭睿的人馬也毫不示弱,亮出兵刃迎上,眼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我顧不得許多,高聲叫道:“住手!!”

    康熙一震,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痛苦,艱澀地說:“敏敏……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要走,我也放你走……可是,這個男人,”他恨恨地看向鄭睿,“這個男人,我絕不放過!!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決不會放過他!!”

    鄭睿則面帶欣喜地看著我,笑道:“別擔心,靜茹,我不會有事的。你在那裡很危險,來,到我這邊來。”

    康熙不由得怒火衝天,再次下令:“把這些逆賊都給我抓起來!!”

    “等一下!!”我衝到他面前,擋住去路。

    “曦敏,你……!!”康熙看著我,眼中滿是失望和痛苦。

    “靜茹!”鄭睿也叫著我的名字,我回頭看他,只見他滿是關懷和憂慮。

    康熙再也無法忍受,怒道:“膽敢謀逆天子,禍連九族!今天我要讓你來得去不得!!”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叫道:“不可以,皇上!!你若殺了他,謀劃已久的平台方略可怎麼辦?!”

    場面詭異地安靜下來。康熙和鄭睿均是滿面訝異地看著我,福全則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康熙顧不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叫了一聲:“敏敏……”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原本只有絕望和憤怒的眼中突然綻發出耀眼的光亮,仿若剎那間春回大地。

    鄭睿則與之完全相反,晶亮的眼神突然黯然下來,如同被人生生推下了萬丈懸崖,說話的聲音中滿是心碎的痛苦,宛若**:“靜茹……為什麼?他這麼對你,為什麼你仍然一心為他打算?……”

    我無言以對。輕輕抽回康熙手中的雙手,我轉身看著鄭睿,只說了一句:“鄭公子……”就再也說不下去。

    然而我的眼神早已說明了一切,鄭睿看著我,心痛欲裂,蒼白的臉色,顫抖的嘴唇,眼裡是夢碎的痛苦。

    “公子……”鄭睿身邊的一個黑衣人走上兩步,擔心地看著他。

    他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張了張口,卻“撲”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那黑衣人急忙將他攙住,駭然叫了一聲:“公子!!”

    鄭睿擺了擺手,那黑衣人又慌又急,看了看我們這邊,一咬牙道:“撤!”

    我拉住康熙的手,懇求地看著他,他反握住我,緊緊地,笑了一笑。於是鄭睿的人馬迅速後撤,幾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回去吧。”

    ****

    “裕親王,我……”我看著福全,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苦笑了一下,說道:“什麼都不必說了——雖然不甘心,但你與皇上的牽繫之緊密,是任誰也割裂不了的。這,在你開口要走之時我便已有所覺。”

    他越是善體人意,我越覺得自己的不可饒恕。為了自己的逃避,利用了他的痴情的人,是我!

    他凝視著我,彷彿看到了我的內心深處。輕撫著我的臉,他溫柔的聲音如同春風一般拂進我的內心:“不要自責,敏敏,為你做的一切,我心甘情願。如今如此,以後亦然。只要是你的願望,我不惜一切也會讓它實現。”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我的唇,“不管遇到什麼,別忘了,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我哭了。今生,我負人多矣!

    他仿若捧著世上最寶貴的珍寶一般捧著我的臉,輕柔地拭去我臉頰的淚珠,微微笑著,幾許苦澀,幾許不甘,幾許釋然,輕輕地說:“去吧。”

    我抬頭看著他,順著他的眼光看到了立在門邊的康熙,數不盡的酸甜苦辣湧上心頭,呆呆無法動彈。福全在我身後輕輕一推,我順勢走了幾步。

    康熙看著我,緩緩伸出手來,我愣了一愣,慢慢地,也伸出了手,放在他的掌心,看著他緊緊握住。

    回過頭來,只見福全含笑看著我,眼中,那是晶瑩的淚花。

    康熙將我的手輕輕壓在胸前,緩慢而清晰地,鄭重說著,對我,也對福全:“曦敏,你跟著我,是我的幸運,是你的委屈。身為皇帝,我可能會有無數嬪妃,但在我心裡,我的妻子卻只有你一個,天地為鑑,日月為證。”

    ****

    過了幾日子,康熙興沖沖地說要出海。原來那荷蘭人波利馬的朋友正巧來福建經商,康熙聽了便十分想親自去坐船看看,一來他從未坐過這樣的遠洋大船,二來對於荷蘭人的先進技術他早就想要親眼見證一番了。

    然而我卻不讚成。雖然我自己也沒有坐過這種船,但大海的變幻莫測和凶險是現代人所皆知的。在現在缺乏有效的海上監測、護衛系統的情況下,沒有什麼情形是不可能發生的。海上沒有絕對安全的船隻,連泰坦尼克這樣的大船都能在一夜之間沒頂了,何況這些簡陋得多的古船?

    康熙卻是毫不在意,是不瞭解大海的真性情,也是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我無奈,只能陪他乘上荷蘭大船,卻跟他約法三章:只能在近海處游弋,不得航行遠海。他對這倒是沒什麼意見。反正他的本意只是見識一下先進的船隻技術,過過航海的癮頭,出海遠航倒是想也沒想過的。

    大船在近海處慢慢地航行著,海平線在遠處天邊幾乎與蔚藍的天空連成一線,分不出海邊天邊,悠閒自在的海鷗在我們頭頂上歡叫著,盤旋著。遠處隱隱可見一些沿海島嶼,大陸的沿岸卻是看不見的,但這並不妨礙康熙的興致,反而是初次出海的新奇讓他雀躍不已。

    荷蘭人的大船果然比一般的船隻平穩了許多,但比起現代的遊艇那是差得多了。我坐遊艇尚且有小小的暈船,何況現在?於是一上船就有些不舒服,但看見康熙的興奮勁兒,卻強自忍住了,不願破壞了他的興致。然而幾個時辰下來,終究是無法忍受,禁不住趴在船舷,大口嘔吐起來。

    康熙發現了我的不適,心疼而焦急地,急忙命人回航。然而已經出來這麼遠,想要回去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做到的,毫無海上經驗的他只能乾著急,卻也無法可施。

    那荷蘭人的船主見了,不由笑道:“這位夫人,真是嬌貴了。不能承受這小小風浪,不可能出海遠洋的。”

    康熙聽了,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姚啟聖急忙喝斥了那荷蘭人幾句,那人本來是想說些話緩和氣氛,但中外語言習俗的不同,倒叫他吃了個釘子,於是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再不吱聲了。倒是我吐過之後感覺好了一些,此時有些不忍地輕輕笑道:(先生說得沒錯。我這輩子恐怕都別指望做海上生意了。)這些話我是用英語說的。現在我已經漸漸把握到,即使英語目前還不能通行全世界,但對於歐洲的生意人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種語言,於是在與洋人的應對之間便也多了幾分自信。

    果然那荷蘭人聽了,一臉詫異,連連稱讚我的英語標準的同時大有遇到知音不吐不快的樣子。康熙皺了皺眉頭,不欲我在甲板上吹風,便想要讓我進艙去休息。然而就在此時,海上風向陡轉,大浪突起。

    船體顛簸得更厲害了,讓我噁心的感覺再次氾濫,站也站立不住。但就心理來說,我卻比那些從未出過海的人強多了。在報章、雜誌、電視、電影上見多了海上的風暴,讓我知道現在的這小小風浪不過是小菜一碟,看起來頗為厲害實際上卻不會有多大風險。但古代人卻沒有這種意識,除了久經風浪的船長船員們,其他人包括康熙在內都是蒼白了臉色,一臉驚懼。我看得心裡暗自好笑,卻一不留神讓大風吹走了手中的絹帕。不及細想我伸手便想抓住它,誰知動作大了一些,正好碰上一個大浪來襲,船身劇烈一顛,我就這麼直直地調進了海裡。

    在落海的那一剎那,我的腦中突然閃出一個怪異的念頭——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忘形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9-4-11 21:26
第六部 解鈴 第十三章 鄭睿
    雖然我從小生長在南方,卻是個變種的鴨子——死活不會游泳。此刻當然是只能在水裡掙扎,載浮載沉。康熙等人自是大驚,但好在船上的船員們都是久經風浪的好手,不一會兒就把我利落地救了起來。饒是如此,我仍然吃了不少海水,康熙急忙抱我入艙,有名人給我準備熱水淨身、薑湯禦寒。

    折騰了半晌,終於靠近了岸邊,此時風浪漸小,康熙這才明白了大海的莫測,不由嘆道:“海上風雲變幻莫測,實在非人力所為啊!”

    我此時驚魂初定,喝著熱騰騰的薑湯暖著身子,笑道:“確實如此,不過對於長久在海上生活的人來說,這點風浪卻是算不得什麼。皇上若真的有心平台,便應該費心找個熟悉大海的人領軍作戰才是。”我一語道破他的憂慮。

    他嘆笑道:“是啊,一直以來我都太小看這大海了,看來想要平台,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姚啟聖這人不錯,對福建、台灣的情況瞭如指掌,又是在海邊長大。只可惜他是個文官,不善武戰。曦敏,以你看來,派誰領軍最好?”

    我是不知道誰最合適啦,但我知道歷史上是施琅帶兵收復了台灣,於是笑道:“皇上,台灣將領大多熟悉海戰,這些年降清的也不少,皇上何不從他們之中挑選呢?”

    康熙一點即通,撫掌笑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敏敏,你可是我的賢內助啊!”

    我抿嘴笑著,說說笑笑間,忽聽門外納蘭容若的聲音響起道:“皇上,內陸急報。”

    “急報?”康熙愣了一下,說道,“進來吧。”

    納蘭容若這才推門進來,雙手捧著一個明皇筒子,康熙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出什麼事了?”我也嚇了一跳,如今還有什麼消息能夠令康熙吃驚成這樣?

    他沉著臉,低聲說道:“皇祖母病了。”

    我愣了一下。需要從北方用八百里加急呈遞的消息,看來孝莊的病不輕啊!於是急忙勸道:“皇上,我們是不是趕快回去的好?”

    康熙顯然有些慌亂,連連點頭道:“這是當然的。必須快馬加鞭趕回去才是。”

    我是知道他與孝莊的感情的,見他已經有些亂了分寸,便柔聲道:“皇上不要著急,太皇太后吉人天相,想必不會有什麼大礙。況且有皇上這樣愛戴她、關心她,老天有眼,自不會令皇上失望的。”在我的印象中,孝莊似乎並沒有這麼早死,而他聽了我的勸,或有鼓勵,也不那麼失措了。

    我看了看他,又道:“皇上自當星夜兼程趕回去為太皇太后添壽,我卻是不宜跟著,會拖累皇上。”他愣了一愣,看著我。我小心翼翼,揣摩著他的心情說道,“況且……我還有個地方想去。”

    “什麼地方?”他追問。

    “廣東。”雖然明知那裡不可能有我的父母,但廣東跟福建並不遙遠,我始終想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家人所在之處,即使並不能與他們見面,同出一個地方,也能寥解我的思念之苦。想到這裡,我不禁黯然了容顏。

    他默默地看了我半晌,揣度:“那是你的故鄉?”

    我愕然回望著他,驚異於他的敏銳,緩緩點了點頭。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忽然緊緊抱住我:“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我察覺他的不安與掙扎,心裡有些疼,有些暖,亦緊緊環抱住他,在他懷中鄭重地點了點頭。

    ****

    康熙在當天便出發北上,我則仍然輕車簡從向著廣東進發。並不是沒想過讓官府護衛我的一路行程,實際上康熙是頗為擔心的,鄭睿是否對我死心他並不知,也怕他率人來截。但南方仍然形勢混亂,亂黨未清,如果明目張膽招搖過市反而容易惹來禍事,於是只好作罷。他終是不放心,留下了容若護我安全,自己則帶著福建官府提供的護衛人馬出發。

    容若跟著我和月梅一路西進,然而老天爺似乎總難遂人願,你越不想它發生的便越是要發生,就在兩天後,我們遇到了麻煩。

    一夥黑衣人擋在路中間,凶神惡煞般,路上的行人見了,紛紛驚懼地躲了開去。那些人也不阻攔,只是獨獨看著我們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他們顯然是衝著我們來的。容若警覺地戒備著,然而對方有備而來,人數又多,看來我們實在沒什麼勝算。我確實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我自認在福建沒有得罪過任何人物,唯一有瓜葛的便是鄭睿,但若是他,必是不會如此對我的,無奈而又驚疑地,我走下馬車。

    容若想要跟著我,被我用手勢止住。為了表示自己談判的誠意,我一個人走到他們面前。只見為首的是一個女子,面容姣美,身段在貼身勁裝的包裹下窈窕豐滿。然而在她臉上,卻有著與那容貌並不般配的怨憤和嫉妒。

    我不由愣了一下。那雙眼睛我是見過的,就在鄭睿與康熙對峙的那天晚上,鄭睿氣極吐血的時候,扶住他的那個人,便是這雙眼睛的主人。

    那女子嫉恨的眼神望著我,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跟我走!”

    納蘭容若來到我身邊,冷冷一哼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讓我們跟你走?”

    那女子卻瞟都不瞟他一眼,只是看著我,重複道:“跟我走!”那聲音中,帶著幾許不甘,幾許傷痛。

    我突然間有些瞭然,同時心裡面閃過一絲憂慮,忍不住問道:“他……還好麼?”

    女子的眼中閃過幾分痛楚,低聲道:“好?總是吐血,飯也吃不下,短短幾日便消瘦得不成樣子,能說好嗎?”

    我心裡一陣絞疼,咬了咬唇,我毅然道:“好,我跟你去。”

    “曦敏!”容若一驚,拉住我。

    我轉頭看著他擔心而疑慮的眼神,不由苦笑道:“他是為我變成這樣的,我不能袖手旁觀。放心吧,我既然答應過皇上,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

    容若注視著我固執的眼神,知道不能制止我,只好說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去。”

    月梅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叫道:“小姐不能撇下我!”

    我無奈,轉頭又看著那女子。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點了點頭道:“可以讓他們跟著。”

    我不知不覺中鬆了口氣。老實說如果只有我自己,真的不能確定是否能從他們手中走脫。但如今有了容若和月梅的相伴,便似乎多了幾許勝算。我知道我在賭,賭鄭睿的理智、他對我的愛,賭注則是我的一生。然而若不能開解他,那終我一生也終會歉疚難安。

    回到馬車上,容若替過馬車伕,趕著馬車在黑衣人的包圍中緩緩前行,我坐在車中暗自慶幸——好在康熙已經回去了,否則這場風波還不知該如何收尾。

    ****

    跟著黑衣人七拐八彎,末了還被帶上眼罩登上另一輛馬車走了大半個時辰,簡直就像電視裡那些被人綁架的肉票的經歷,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土樓。說是土樓,實際上卻應該被稱為土堡,四周石砌圍牆,上築防衛環廊相通,牆外環以壕,有南北兩門與樓外通,樓角各有哨樓伸出,以備防衛。光是這座土樓已經有銅牆鐵壁的感覺,加之四周是蔥蔥鬱郁的大樹圍繞,放眼望去是連綿的群山,不由讓我驚嘆福建反清勢力的隱蔽和堅實,像這樣不為清廷所知的秘密堡壘不知還有凡幾。我估計這是在某座山中,唯一的安慰便是並不曾有棄車登船的經驗,這裡應該還在內陸。

    走進門內,兩排房屋延伸開去,容若和月梅便被攔住了,不讓更進。容若便待要發作,我忙制止了他,如今已經來到他們的地盤,更需小心了。他是康熙寵信的人,我不能讓他在這裡有什麼差池。況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想來暫時他們也不會對我動手。

    又安慰了不安的月梅,那女子便催我進去,我只好吩咐他們兩個暫且忍耐,便隨著那女子走進土樓。穿過不知多少間屋子,那女子突然說道:“這院裡,內院三十六間房,外院七十二間房,取象於‘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機關眾多,勸你最好不要有逃走的打算,否則你該知道我並無興趣救你。”

    我是不懂這些的,但在電視上看過那些武俠片中被冠上此類名稱的往往都有可怕的效用,便也心下暗自戒懼。同時也有些好笑——既然來了,沒達到目的我自是不會輕易罷休,她這是多慮了。

    終於來到一扇門前。那女子遲疑了一下,便輕輕推開門。我從門口望進去,只見屋子分為兩進,外間擺放著桌椅茶具,裡間拱簾屏風之後,隱隱可見一張大床。

    女子並不停留,直接從外間穿了過去,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輕聲說道:“公子,您睜開眼睛看看,舒荷為您帶了誰來了?”話音柔柔的,充滿了感情,與對我說話時那冷冷的腔調真是天壤之別。

    說完了話,她便向一邊讓開,讓我看到了床上的情景。我不得不摀住嘴才能壓抑住不自禁的驚呼,淚水一瞬間便盈滿了眼眶——

    那個形容枯瘦,奄奄一息的人,便是幾天前還精神奕奕、風姿卓越的鄭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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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鈴 第十四章 繫鈴
    “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難掩震驚地問。

    那女子先是滿眼不捨和辛酸地看了鄭睿一眼,回過頭來的眼睛中是毫無掩飾的怨恨和嫉妒:“你什麼都不知道……自從遇見了你,公子不惜跟大公子鬧翻,好在台中仍有大少爺克臧支持公子、居中調停,台灣才不至於造成內亂,但大公子對公子的嫌隙卻是越來越深,以至元武在三年前死於大公子的追殺中;公子一面要為反清大業奔走,一面還不忘隨時打探你的消息,積勞成疾;這次又為了你,延誤了回台時間,以至馮錫范等人趁隙篡位成功,大少爺枉死,公子卻不得不為了反清大業與那亂臣賊子媾和,鬱結在心。直至那天,你將公子的心全部打碎,公子便再也支持不了,就此倒下了,昏迷至今……”她哽嚥了起來。

    我至此才知原來一切都不如鄭睿說的那麼輕描淡寫,突然瞭解為何重逢之後的他性情已經不若從前。只覺得雙腳發軟,竟再也站立不住,後退了幾步直碰到凳子便跌坐下來,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看著我,眼中露出難明的神色,接著說道:“似你這種妖女,本不該再讓你接近公子,可心病總需心藥醫,我才會把你帶來。我警告你,若你敢對公子有任何不利,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必先把你碎屍萬段!!”

    我轉頭看著她——她,應該是喜歡鄭睿的吧?可……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出痴纏孽戀啊!

    我輕輕嘆了一聲,轉回頭看著床上的鄭睿,幽幽地說:“你不必擔心。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又怎麼可能會袖手旁觀?——你更勿需擔心我會對他不利,不管怎麼說,他總是我朋友。”

    那女子深深地看著我,神色瞬息萬變,末了,卻只化為一句:“最好如此……”

    我慢慢走到床邊,輕柔為鄭睿擦去額角的汗珠,細細打量著他,輕輕叫道:“鄭公子,鄭公子,是我,靜茹,我來看你了。”

    那女子幾乎是摒住呼吸,專注地觀察著鄭睿的反應。然而令人失望的,什麼動靜也沒有。

    我嘆了口氣,果然這事是急不來的。那女子的面色又黯沉了幾分,一言不發。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忙說道,“這位姑娘,我向你保證鄭公子醒來之前我絕不會離開此地,能不能請你把我的兩個同伴放出來?”

    那女子愣了一下,沉默了一陣後說:“我並未拘禁他們,若是你在我的人陪同下見他們也不是不可以,但卻不能讓他們自由活動。”

    這便是軟禁了。然而我卻不好說什麼。月梅還可以辯解,但納蘭容若卻是有官職在身的清廷官員,在這“亂黨”的根據地,不將他就地格殺已經是萬幸了。

    接下來的幾日,我一直盡心照料著鄭睿,他卻毫無反應。我沒有因此氣餒,他的情形讓我想起現代的植物人,但跟植物人不同的是,他的情況顯然危險得多。古代並沒有足夠的技術和設備能夠讓不吃不喝的植物人維持幾十年的生命,不吃、不喝,那也就離死不遠了。我又怎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日,我終於得到許可,在一個名叫阿標的壯漢的監視下去見容若和月梅。他們被軟禁在重重守衛中,然而生活倒也不虞匱乏。

    月梅固是見到我就撲過來將我緊緊抱住,容若也關切地看著我,上下打量。我微微笑著,說道:“別擔心我,我很好。你們呢?”

    月梅有些哽咽,拉著我的手道:“我們也是一切都好。只不過他們不准我們去看你,總是放心不下啊。”

    我憐惜地看著這個貼心的丫頭,容若在一旁關心地問道:“曦敏,究竟出了什麼事了?你最近都在何處?”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道:“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們。”說著把鄭睿的情況描述了一番,末了說道,“這樣的情形,我是走不開了。”

    月梅吃驚地看著我,容若面色嚴肅地說道:“曦敏,這事兒你可要考慮清楚了。鄭睿乃是朝廷眼中的逆賊,況且因為他,你跟皇上吃了多少苦頭?皇上若是知道這事兒,會有什麼反應?”

    我苦笑了一下,說道:“不必擔心,你該知道我心裡只有皇上,此情此心不會改變。但他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至少一半的原因在我。我又怎能在這個時候棄他於不顧呢?他從未存心害我,就算是一般人,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見死不救,何況他也算是我的朋友?若我此時置他於不顧,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日後必定會為罪惡感所糾纏,一生不得安寧。”

    容若啞口無言,但想了想又道:“雖說如此,但此人對你痴纏不放,他若醒了,還會放你走麼?皇上並不知道我們來此,到時候我們孤立無援,想要逃走那是難上加難。”

    我輕輕一嘆,道:“這也是我執意來此的原因之一。此生我注定負他,但卻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含糊過去,這樣豈不害了他一輩子?等他醒來,我會與他好好談談,把話說清楚,希望他能看得開。如他真的放開了,自然不會阻我們,然而……”我瞟了一眼佇立在門口的阿標,壓低了聲音道,“若我無法說服於他,那我們就必須靠自己的力量逃脫了。誰也不知道鄭公子何時會醒,但我們卻必須提前做好打算。納蘭大人,依你看來,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容若為難地想了一下,道:“老實說,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若只有我倒還有些法子。但加上你們這兩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難度就大多了。”

    我早料到不會很順利,聞言還是不由得心頭一緊,不禁黯然道:“是我害了你們,我不該答應讓你們跟來。”

    月梅忙握緊了我的手,瞪了容若一眼,道:“小姐快別這麼說。當初就算你不讓我跟,我也是會偷偷跟上來的。放你一個人叫我怎麼能放心?”

    容若也忙道:“曦敏你別多心,皇上把你交給我,若是你有了什麼差錯,讓我如何跟皇上交待?當初我執意跟來也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好歹能幫點兒忙。放心吧,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防禦,總會有辦法的。”

    月梅急忙接腔道:“是啊,小姐,一人智短,三人智長,我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我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遇的安慰,心中感動卻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能緊握著月梅的手,深深望進他們的眼中,無聲勝有聲。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我們之間的情感流瀉被打斷,正在面面相覷的時候,一個身著綠衫的女子施展著輕工奔來,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地上,對我說道:“公子醒來了,舒荷姐姐要你馬上回去。”

    ****

    一路奔回鄭睿的房間,其實我自己並沒出多少力,幾乎是那綠衫女子抬著我在走。急急忙忙來到房前,我們停了下來,那女子輕輕敲了敲門,然後伸手推開,便讓到了一旁。我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首先看到的是守在床前的舒荷,她看了我一眼,便轉回頭去專心地注視著鄭睿,直當我不存在般。早已習慣了她的漠視,我接著看向床上的鄭睿。他仍舊閉著眼睛,跟前幾日並沒有不同,讓我不由懷疑是不是誰產生了幻覺——他其實並沒有醒來?

    慢慢走近床邊,床上的人眼睫毛突然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欣喜之情立刻湧上心頭,我不由快步走上前去,輕輕叫道:“鄭公子!”

    他微微轉過頭來,跟我四目相對,然而跟我想像中的反應不同,他只是漠然地看著我,然後冷冷問道:“你來幹什麼?”

    “啊?”我愣住,過了好半晌,才能訥訥地說道,“我……我聽說你病了。”

    他轉過了頭去,聲音仍然是冷冷的:“可憐我麼?還是知道一個男人為你赴湯蹈火而得意萬分,於是便連他的生死也能一手操縱了?”

    我啞口無言。現在的他竟是如此看我的嗎?我只是想盡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只是不願讓他就這樣消沉、衰弱下去,如此而已。

    心裡有著陣陣的刺疼,不為自己,卻為了曾經胸中有丘壑的他如今卻是那樣的憤世嫉俗。

    舒荷見狀急忙說道:“公子,都是舒荷的錯。我以為公子醒來會想見她,這才擅自將她帶來。若公子不喜歡,我馬上將她趕走就是了。”

    他卻閉上了眼睛,再不說話。舒荷凝視著他,好一會兒,又轉頭來看著我,眼中神色百轉,難以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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