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89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57
210、長壽皇帝和他的太子(四)~(六)

  一聽裴鬧春這麽說, 裴祐之更是面露擔心,他下意識逾越地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父皇一些,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臉色,恨不能以身替之,在這時, 之前的委屈也暫且忘却, 只剩下滿心的擔心。

  「父皇, 請務必保重身體, 聽兒臣一句,讓蘇太醫來看看吧!」

  一心挂念著父親的裴祐之完全沒有發現,身後李德忠滿臉疑惑的表情。

  李德忠身爲天子近臣, 常年陪伴於皇上左右, 對他來說, 就算裴鬧春打個噴嚏,他都得記挂在心裡,陛下夜裡睡得安不安穩,也是他的職責範圍所在, 據他的瞭解陛下向來好夢,這幾天都是直接睡到天明,夜裡連個翻身咳嗽聲都沒有,怎麽現在就忽然成了夜難眠呢?

  往細裡想,李德忠只覺自己失責,沒有及時體察聖意, 連陛下不舒服都沒有發覺,就差沒立刻請罪了。

  他當然不會考慮自家陛下撒謊騙人的可能,英明神武的陛下怎麽會騙人呢?再說騙人要做什麽,總不會是騙太子吧。

  「不用喊蘇太醫。」裴鬧春說得雲淡風輕,「只不過些許頭痛,不必興師動衆,喊了蘇太醫,到時又是煩心。」

  「這怎麽可以?」裴祐之看著父皇,眼神裡寫滿不要諱疾忌醫的意思。

  裴鬧春當然注意到了兒子的眼神變化,他輕咳一聲,立刻轉換話題:「其實著頭痛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我處理起奏摺來,實在有點集中不了注意力,半天都看不過幾本,就怕耽誤了事。」

  「父皇身體爲重,這些事務容後處理,想必大臣們也能理解。」裴祐之對父皇案上的奏摺有所瞭解,這些除却涉及機要、或是地方大臣、朝中重臣上的,已經按照輕重緩急進行了初步的分揀,如果今天實在不適,只需把緊急的部分作個簡單的朱批回復即可,實在不行,特例特辦,要重臣商量處置也可,畢竟從來沒有不生病的皇帝,總有特殊情况。

  裴鬧春嘆了口氣,不能繼續走暗示的路,他直接開口明示:「祐之,我今日身有不適,不如你來替我批奏摺?」

  這話說得直白,可聽在裴祐之心裡,却滿是驚慌,這可是有前因的,今天早上,父皇在親口駁了他想要賑灾的想法,平日裡更是開口要他知進退,不越權,現在這難不成……是在試探他?

  想必是了,這麽一想,裴祐之也覺得很有道理,父皇的個性向來如此,有時故意給他看點希望,等他和伴讀們躊躇滿志,做好準備,再輕飄飄地丟個旨意,告訴他們這種好事、這種大事和他們毫無關係,今天的水患賑灾,不就是這樣嗎?

  於是他立刻低頭,態度恭敬:「兒臣不敢。」

  這四個字直接把裴鬧春噎住了,不過這倒也在他理解的範圍之內,只是他沒想到,這父子之間的關係,此刻就已經進展到此。

  「有何不敢?我讓你批你就批!」裴鬧春一拍桌子,故作惱怒,看著裴祐之更往下低的頭,忍不住感慨,他想得通又想不通,這天家父子,到底有多特別,能搞到這個份上。

  裴祐之見父皇生氣,哪還敢再說什麽,只是應了,可心中却是戚戚,有時他都想問父皇一句,到底他算是什麽?還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他也是會傷心的,也是會失望的,可這些說了,又逾越了。

  裴鬧春讓李德忠搬來了椅子,玉鼎宮裡的座位沒什麽講究,便直接讓裴祐之坐了主位,他自己則坐在一邊,看著裴祐之批摺子,隨時給出意見,生怕對方初出茅廬不上手,批錯了。

  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愜意,若是非要比喻,大概就是在現代世界時,當人家教,看著學生戰戰兢兢認真做作業時候的快樂吧?

  他這厢挺美,坐在旁邊的裴祐之那是坐得端正筆直,一份奏摺,也要細細地看,生怕看錯,若是原身來批,對於那些假大空,沒講什麽重要事情的,不過也是知道了三個字應付,可裴祐之哪敢如此,格外小心,還得注意辭藻,恨不得引經據典。

  只是越看,裴祐之這眉頭便皺得越緊。

  這也要說到大夏朝的奏摺制度,在裴鬧春即位之前,批閱奏摺其實算不得什麽繁重的工作,下臣們會預先做好篩選,以往的皇帝,就連請安摺子都不看。

  原身登基之後,自認自己是要做個千古明君的,朝政大小事宜,都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旁落他人一點都心有憂心,說白了,若是按現代的說法,這就是個完美主義者加控制狂,半點事情掌握不住,就特別焦慮。

  因而原身直接推翻了之前的奏摺制度,發布旨意,昭告天下,凡是大夏朝的臣子、名士——甭管你是丞相、尚書還是下頭的一個小縣令、山院的院長,都一視同仁,可以隨時遞送摺子上來,內容也不做約束,無論是談論政事、彙報工作或是請安,想如何都可以。

  嗯……於是這奏摺就成了現代版的文件加投訴信箱加市長熱綫等的綜合體,可想而知,這其中奏摺的數量,和內容的繁瑣,足够要人頭疼。

  不過工作狂的原身,一直甘之如飴,他甚至會下旨意關懷大夏朝境內一個小縣城的收成,這拼命十三郎的模樣,也是他成爲明君的基礎之一吧。

  可是這些落在了裴鬧春的身上,那可就成了能焦頭爛額的工作了。

  想到原身記憶裡,那些原身改奏摺改到夜深,恨不得一天全身心投入在大夏朝未來建設的勤勞身影,裴鬧春就只想撫額,想不明白對方到底是怎麽做到這麽賣力,還絲毫未曾出現過勞死症狀的?甚至還比別人長壽,活得更久。

  這大概就是現實版的,工作使我快樂,工作使我幸福了吧?

  不過現在,風水輪流轉,裴鬧春心情悠閒,招來李德忠要他倒了壺茶水,美滋滋地享受了起來。

  害,不用上班,真是快活似神仙。

  裴祐之終於是情不自禁地被父皇吸引了注意力,他看了過去,也許是他的錯覺,他怎麽覺得,父皇現在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剛剛的病弱姿態呢?

  「怎麽了祐之,你也要茶嗎?」裴鬧春立刻喊李德忠又上了一杯,這時候再要有一本什麽游記雜書,簡直就是完美。

  裴祐之飲著茶,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找不出破綻,父皇不舒服,讓他這個做太子的幫忙批閱奏摺,這在其他朝代,也都是常有的事情,雖然父子這段時間來感情多有變化,可畢竟國事爲重,那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祐之,你可得改快點。」裴鬧春看了眼自鳴鐘上的時間顯示。

  裴祐之一楞,看著桌上的奏摺,他雖然改得不算快,可應該也不耽誤事情吧?

  「這些只是要緊的事宜,剩下的請安摺子、奏事摺子還有不少,今日都得批完。」裴鬧春笑著道,指了指旁邊的長案處,裴祐之這才發覺,那長條案上,放著層層叠叠不同色系的奏摺山。

  「這些,今日都要改完?」裴祐之忍不住變色,他自小學習,從未因學業嚴苛而抱怨,至今筆耕不輟,每日必練大字……而今天,他難得的覺得,這實在有些多了。

  「那是自然。」裴鬧春做出了一副再正常不過的神情,「我自即位以來,風雨無阻,但凡有臣子上書、奏摺,朝政大事,從不耽擱,縱使再多辛勞,也不能耽誤民間大事。」

  他語重心長:「祐之,你耽誤的是一天的摺子,可對於百姓而言,可能是多受一天的苦!」

  這話說得裴祐之一震,實在羞愧,父皇有幾分崩塌的形象,又陡然高大了起來。

  是了,雖然他一直因爲父皇的改變而心生怨憤,可這不代表他應該因著心裡的這些想法,不認可父皇的成就,他確確實實是大夏朝一直需要的那個好皇帝。

  裴鬧春繼續給未來的小苦力灌著鶏湯,絲毫沒有半點愧疚感,太子替皇上辦事,那能叫累嗎?那是光榮。

  再說了,他現在是在培養兒子,怎麽會是偷懶呢?

  「祐之,父皇在位這些年,沒有一天鬆懈過,父皇可以毫不羞愧地說,我從未對不起過大夏朝的臣民,這段時間來,我忽然有幾分迷茫。」在裴鬧春示意後,李德忠已經帶人退出了殿內,在殿外守著門。

  「迷茫?」裴祐之忍不住看向父皇。

  在古代,本就是講究父權的,尤其是在天家,裴鬧春既是父親、又是君主,在兒子面前的形象,一直是沒有疏漏的。

  就連裴祐之自然生出的怨懟想法,也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曉的心事,若是傳出去,恐怕這太子的位置,都會坐不穩當。

  「是。」裴鬧春看向兒子,在原身的記憶裡,父子倆大概只有在裴祐之六七歲的時候,這麽隨意地談過心吧?「我在想,是我做的還不够,還是什麽原因,我總擔心你不能做好未來大夏朝的皇帝。」

  這話重極了,裴祐之低下頭,雖然不是第一次聽類似的話,可他依舊深受打擊。

  「祐之,你是我的獨子,你身邊沒有兄弟手足,這也意味著,無人能和你爭搶,從小你就讀聖賢書,找的老師,都是賢臣才子,讀的也都是精挑細選的聖人之言……可是,這些終究是寫在書本上的,祐之,你知道怎麽做個好皇帝嗎?」

  裴祐之正欲開口,類似的聖人之言,他倒背如流,可在此刻,看著父親的眼睛,他却忽然說不出了,只得沉默。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有時候我也會懷疑,我是個好皇帝嗎?縱然我盡心盡力,可百姓們真的過上好日子了嗎?大臣世家們,又有沒有怨言呢?」

  「父皇當然是個明君!」裴祐之在這點上很堅定。

  「是或不是,那是後人評論的,我只能做到無愧於心罷了,只是當皇帝久了,我也就貪心了,我希望你和我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一模一樣的想法,對大夏朝的未來,也有著同樣的規劃,以至於我看到你,總覺得不合心意。」

  裴祐之聽著父親的坦誠,心神同樣震動,他好像有幾分能理解父親所說的,他的困惑究竟生在何處。

  他這個年紀,長子都已經過了周歲生日了,他同樣對自己的孩子有無限期盼,希望孩子能長大成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而成才是什麽樣的呢?大概……就是和自己一樣吧?做下一個好皇帝,可要是兒子和自己很是不同呢?到底誰對誰錯?裴祐之好像被父親說的帶了進去,同樣糾結起來。

  「不過幾日的輾轉反側,我也已經想明白了。」裴鬧春看著兒子,一臉期許,「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自古以來的明君,更是各有不同,有驍勇善戰,平亂鎮反的;也有文才驚人,詩畫傳世的……他們有的重武、有的重文;有的講改革,有的想守成,我又怎麽能現在就說你會不會是個明君呢?」

  「父皇……兒臣。」兒臣心有羞愧!裴祐之聽到了這,已經聽不太下去了,現在想來,他哪能比得上父皇呢?當年父皇,在一衆皇子之間,可謂是鶴立鶏群,各種陰謀詭計、權力爭鬥,他巍然不動,即位後大刀闊斧,改革落地……而他到現在,這二十五年,不都是父皇讓他做什麽做什麽,就算他真的受了重用,又能做出什麽大事嗎?

  事實上,這也是裴祐之對自己有幾分錯誤的認知,在傳統的帝王教育下生長的他,性格里除却過度依賴、信任、重視父親以外,沒有什麽大缺點,也不存在即位後會忽然大變身,聲色犬馬的可能,縱然不能開拓一番事業,可做個守成之君,還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此刻在他看來,父皇那叫一個高山仰止,情操與常人不同,所作所爲,都是爲國爲民,可他却卑劣不堪,誤解父皇和他情誼、捨不得放權,這樣的誤會,簡直是侮辱了父皇。

  「沒事。」裴鬧春將手放在了兒子的身上,態度親切,「祐之,父皇只怕之前的糾結,影響了我們的父子情誼。」

  「不會的!」裴祐之回答得堅定。

  「總之,從今日開始,你便日日到玉鼎宮來陪我處理政務。」裴鬧春切入正題,「父皇現在身體還硬朗,能替你鎮幾年的局,祐之,父皇對你期許甚多,你早一日能承擔起國家事務,父皇便早一日能放下心了,將這大夏朝的百姓,交到你的手中。」

  裴祐之驚愕不已,裴鬧春這番話,已經可以說是明說了,直接做出了承諾,表示他一定會將皇位交到裴鬧春的身上,他更是爲之前自己的遲疑,感到愧疚。

  「父皇,您身體健朗,大夏朝離不開您啊!」年輕氣盛恨不得早日掌權的心,和對父皇的孺慕之情,在此刻已經分出了勝負,他受不得父皇這一副托孤模樣。

  「祐之,父皇在位這麽些年,也是會疲憊的,現在我只希望,你能承擔重任之後,我也能好好休養,含飴弄孫,像尋常人家老人般頤養天年了。」裴鬧春如是道,他在沒接收完記憶之前,從未認真考慮過古代皇帝的工作量。

  到了之後,他才發現在工作狂原身的努力下,他的工作已經完全超越了996,每天四五點天不亮就起,準備朝會覲見,結束後就是招幾個重臣議事,這還是有幾輪的,相當於現代的大會小會例會,好不容易開完會了,就開始處理奏摺,這奏摺數量驚人,原身在皇后死後,不怎麽臨幸後宮的情况下,都時常要改到老晚,這之後還得讀書自我提升,畢竟當皇帝的,什麽都得懂上一些。偶爾還會有些諸如水患、旱灾、蝗灾之類的突發事件,急送過來,那又得立刻處理。

  雖然臣子們有休息日,可相當於黑心資本家的原身,是絕對不會因爲別人休息就不幹活的,只要需要,他便會立刻召人進殿,繼續新的一輪議事,除却什麽春節、祭祀等實在不可推脫的活動和日子,原身就和不會累的永動機一樣,開動了絕對不喊暫停。

  裴鬧春雖然也能咬咬牙這麽全年無休的幹活,可估摸著最後也只能做條鹹魚了,原身留給他的,是對兒子的期盼和對大夏朝發展的堅定,可沒有把工作狂的屬性給他,這要裴鬧春面對非人哉的工作量,只能另闢蹊徑,找起了苦力。

  「父皇何至於此!兒臣從未如此想過!」裴祐之開始告罪了,古代的皇帝,基本都是終身制的,禪讓的那幾位基本都是被迫、不得已的,哪有皇帝搞退休的,他隻認爲是自己這段時間來對父皇行爲的不理解,要父皇傷心了。

  「祐之,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父皇這一生,波瀾壯闊,實在累了,總有一天,這大夏朝的命運,還是要交托在你手中的。」裴鬧春乾淨利落地做了個收尾,「現在你要做的,不是想別的,而是要好好地開始學習,用心、用眼睛去感知,到底如何去當一個能够不負百姓的好皇帝。」

  裴祐之被說得眼神都有幾分發亮,他立刻點頭:「兒臣一定可以。」

  父子倆看著彼此,此前的所有不滿都已說通,曾經有幾分疏遠的心,又貼近在了一起。

  忽然,裴祐之像是想起什麽,猶豫著開口問道:「父皇,兒臣斗膽問上一句,爲何黃河水患賑灾大臣,父皇不派兒臣去呢?」若是之前,這樣的話他是絕不會問的,可現在,看著父皇都如此真摯,他便也大著膽子,問上一句。

  裴鬧春看著兒子,有點無奈,原身給他挖的坑可不少,事實上原身的想法簡單的很,不就是覺得兒子去處理了水患,立下大功,回來朝臣們肯定又有理由上書要讓裴祐之執掌一部罷了,頂天了就加上幾分不信任,在他看來,兒子裴祐之紙上談兵,對他的治水觀念也不甚理解,真的派去了,只會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

  可能這麽說嗎?顯然不能。

  裴鬧春故作高深地嘆了口氣,這也要裴祐之的心懸了起來:「祐之,你還是沒想通嗎?」

  這反問,問得裴祐之一楞,他開始沉思,父皇做的事情,一定是爲國爲民,也爲了他考慮,這其中必有緣由。

  聰明如他,很快想到了,他點了點頭:「我想通了。」

  「你想到了什麽?」

  裴祐之一臉鄭重:「父皇一定是覺得,兒臣沒有治水經驗,憂心兒臣到了當地,反倒添亂,水患畢竟和平時不同,還是應當更爲重視。」

  說得好!

  裴鬧春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補了句:「不止如此,父皇也是私心太重。」他故意停了會再繼續往下說,「我作爲人父,也有私心,此次水患來勢汹汹,我也擔心你隻身前往,又急於立功,不知保護自己,但凡受了一丁半點的傷,父皇又怎麽能承受呢?」

  他看著兒子的感動眼神,追加一擊:「祐之,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父皇知道這次沒讓你去,你心有不甘,可……」

  「父皇,兒臣懂了!」裴祐之感動非常,他明瞭了,父皇是害怕他受傷,才不讓他去的,別的原因或許也有,但只是附加的罷了,之前發生的種種,現在向來,裴祐之也分別爲這些找到了理由。

  爲何不讓他執掌戶部?定是因爲戶部執掌財經,事情瑣碎又不能出錯,父皇憂心他對此不够瞭解,又怕他做事粗心,好心辦了壞事,又怕他擔責,被衆人責駡。

  爲何要多次私下斥責他?那必然是他做事不够齊全,父皇愛之深責之切,太過失望!

  爲何他的伴讀都不能和常人般憑真才實學去好職位?這個……他還沒想出來,不過父皇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

  總而言之,父皇說的、父皇做的,絕對不會有問題,如果有疑問,那一定是他還沒有想明白,想透徹。

  不知不覺之間,裴祐之心中的裴鬧春,再度染上了一層至高無上的金光。

  回過神,裴祐之便立刻坐下,他可不能偷懶,父皇這幾日憂心國事,身體不適,再加上這也是難得的機會,讓他在替父皇分憂的同時提升自己,怎麽能錯過。

  他立刻奮筆疾書,集聚精神,一目十行起來,恨不能現在就在父親面前好好地展示自己,好讓他看看自己的可靠。

  這是頭一天,裴鬧春也不好做的太明目張膽,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沒讓李德忠送什麽零嘴游記,只是看著兒子批奏摺,三不五時地陪他說上兩句,不過看著看著,裴鬧春倒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有趣起來了。

  那些機要的摺子,裴鬧春已經改了一小半,因此裴祐之又改了一段,便基本差不多結束了,接下來呈上來的,是各地報上來的各式請安、奏事折,雖然此前對奏摺的字體、形式有做規範,可根據各自層次的不同,寫上來的帖子則截然不同。

  像是和縣一位縣令奏上來的摺子,語言乾巴巴的,也不知引用引用,寫的全都是當地農桑課事,中心主題就是花樣賣慘,陛下我們這苦啊,特別苦啊,我盡心盡力,瘦了十幾二十斤,可還是不能將困難全部克服。

  類似這樣的賣慘貼還有很多,目的也不近相同,有的是純粹刷存在感的,反向向皇帝展現自己的盡忠職守,留下個好印象;有的則是打預防針的,提前爲之後的收成稅收報告情况,萬一責備下來了,也能拿出之前的帖子賣一賣功勞……

  裴鬧春也忍不住結合著原身的記憶,叫李德忠送來輿圖,挨個地分析給裴祐之看,通過各自領地的遠近,還有之前奏報的情况以及各部存著的數據,一一做著講解。

  還有類似曆城鎮關將軍上的奏摺,大夏朝分文武科舉,大部分將軍的文化水平都留在了派兵用將上頭,而他們上的文書,則更多的是在說糧草、邊防情况,又或是在乾巴巴地講些諸如練兵之類的信息,這兩年邊關還算穩固,徵調的士兵大多在之前的戰爭結束後都已經返鄉,現在成規模的軍隊,基本都在邊關那鎮守了。

  而在他們的奏摺中,能隱約看出的,是近來的糧草狀况,當年原身就靠著奏摺中的一句,猜到了有人在其中貪污作亂,便立刻派了使臣,進行管理。

  放在最旁邊位置,甚至比縣令上的奏摺還不顯眼的,則是宗室們上的請安摺子,這所謂的宗室,也就是皇家的親戚們,當然,真正相近的,也就是裴鬧春上一代的兄弟姐妹們,其中兄弟的部分,基本不是在奪嫡中互相爭鬥消耗掉了,就是在原身登基後蠢蠢欲動被原身殺了的。現在就剩下幾個小輩,府裡的人定期幫忙上摺子。

  「禮親王?」裴祐之看到這,也已經有幾分疲乏了,剛剛若不是中場休息,和父親共進晚餐,暢談一番重新打了强心針的話,估計現在他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對前禮親王和已故的那位禮親王世子有點印象,如果他沒有記錯,現在的這位禮親王,應當要叫他一聲堂伯之類的,年紀大概還小。

  裴祐之翻開,倒是有些驚訝:「這位禮親王的字,倒有些風骨。」他師從書法大家,對字有些見解,這位年幼的禮親王,字中自有溝壑,帶著些許鋒芒。

  「是有些鋒芒在其中。」裴鬧春點頭,這倒是原身沒有注意過的事情,畢竟成王敗寇,不過是字寫得好些罷了,那時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否則要是他注意,就會發現之後等禮親王開始扮猪吃老虎後,那字也跟著隨意起來。

  不過現在的禮親王,可還沒到後世的級別,還有點「嫩」呢。

  裴鬧春倒也沒有想過現在出手,只是在心裡注意了一點。

  事實上後來,他縱觀原身記憶,對這禮親王幷不存在多麽深刻的恨意,原身是最信奉成王敗寇的,他只會責怪自己沒有早日發現對方狼子野心,也會發現自己垂垂老矣,應該好好培養太子。

  「父皇。」講到禮親王,裴祐之忽然想起他曾經和幾個伴讀談論過的話題,「禮親王世子,爲何收留京城……」父皇才講過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雖說禮親王世子還小,可他周邊的人,不一定小。

  裴祐之相比父親,要沒那麽自信,這性格導致的後果,便是他在對很多事情都更爲敏感,較爲多疑,他可不像父親自信禮親王沒本事傷害到他,只會覺得養虎爲患。

  「只要我在一天,藩王制度,就不該在大夏朝存在。」不可否認,原身是個挺有前瞻性的人,他意識到了早年遺留下來的藩王制度的缺劣,久而久之,國之不國,因此原身即位後便開始逐步著手削藩,禮親王不單是不甘於人下,也是意識到了鍘刀在側,他不想到京城做個閒散王爺,那便在削藩之前反了。

  「禮親王留在封底,再留人看管,或是分個偏遠地方,倒也是處理問題的辦法,可只要有這樣的例子,這藩就削不盡,削藩至今,依舊有百姓,以前某某王屬民自稱,這種影響力,曠日持久,非一時能移。」

  「至於這位禮親王,便是你的活了。」裴鬧春無事一身輕地看向兒子,「當年我可以讓他的爺爺無力脫身,我相信到你身上也是一樣。」

  「祐之,父皇相信你!」

  裴祐之自是再度精神充沛,一臉感動,等到奏摺批閱結束,才頂著有幾分倦乏的身體回宮,一直到躺到床上爲止,心神都難以寧靜。

  今天一天,他都坐在玉鼎宮主位,身邊則是父皇,這回父皇是徹底地撒手讓他來處理,他感覺到的幷不是執掌權力的快樂,而是壓力。

  裴祐之在換位思考後,格外能理解父皇之前的想法,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朱批,可能就會徹底推翻一個地區的政策,父皇每日,坐在殿上,壓力是何等之大,心懷天下,考慮是何等之多?

  想必父皇,在夢中,都心懷臣民吧!

  另一頭的寢殿內,裴鬧春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今日白天過於清閒,以原身的精力旺盛,倒有些難以入眠了,不過不打緊,躺著數一數奏摺就開始犯困了。

  他合上眼,出現在夢裡的,是清風和煦的日子,坐在庭院中的他,獨自釣著魚,享受著自由自在的養老生活。

  嗯,真美。

  ……

  想要做個合格的朝臣,必須要對朝野上下的風向有著靈敏的感知,好隨機應變,這其中包含了各式站隊、投靠的玄學,真正的老臣,是歷盡多次風波,還屹立不倒的那一批幸運或是老謀深算人士。

  而這段時間,大夏朝的風向標,則全都指向了太子,早幾年,朝臣們早就注意到,陛下似乎和太子互別起了苗頭,不斷打壓著太子手頭的勢力,甚至不給太子任何出頭的機會,對於此,衆人當然各有猜測,只是未曾說出罷了。

  可從前幾天開始,這一切,就像一下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裴鬧春在上朝時直接開口,要裴祐之站在他左右,凡是議事,必然要點太子發表意見,若太子的意見過於淺薄,還會點幾個老臣替太子好好解釋,在處理事情時,順道組建了個太子輔導團,一副全身心輔導太子的模樣。

  他們此前上的奏摺,上頭的朱批,字體和慣用語言風格也有所變化,又聽說太子每日在玉鼎宮待到夜深,大家心裡便有了數。

  太子,又複寵了!未來的皇帝,穩了。

  按照現在常說的說法,就是除却幾個資歷老,地位穩固的大臣之外,其他的臣子們紛紛開始下注,買爆了太子股,正在翹首以盼,等待飄紅漲停板的一天。

  不過太子幾個伴讀那,倒沒受到太大影響,畢竟他們幾個,憑藉著深厚的背景,還有太子的支持,居然還沒混出個名堂,這顯然是不受皇上看好,討好他們,也沒有什麽用處,不如多多尋找其他的門路,例如什麽太子妃,或者是等下次選秀,將自家孩子送進宮去。

  諸石建一聽傳喚,便到了東宮處,他最近被點了個閒職,雖然沒什麽活計,可每天也得按時到位,今日沐休,便特地提前遞了話,想要見太子一面,太子果然允了。

  他一進東宮,剛行了禮,一抬頭便有幾分驚愕,太子的桌上,滿當當地全是奏摺,數量頗多,可今日……不也是朝休嗎?按說太子,也是有休息日的?

  他心裡疑惑,嘴上也忍不住問了:「太子殿下,今日……您不休息嗎?」以往這樣的休息日,太子也會附庸風雅,同伴讀到周邊酒樓,欣賞近來才子新作,或是一塊品讀聖人之言,或是賞花吃酒,總之,就是幹些完全不出格,也不至於被叱責的玩樂事。

  裴祐之完全不覺得辛苦,他現在就是加滿了油的小汽車,超速向前奔馳,此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父皇分憂,父皇尚且不能休息,他又怎麽能休息呢?摺子雖多,但能學到的更多,就像父皇,只是看個請安摺子,就能看出民生百態,他目前雖然還不到這境界,可若不多學習,又怎麽有機會趕上父皇呢?

  「不休息了,奏摺每日進上,若是不及時批復,只會越積越多,明日複明日。」

  諸石建確定了這是奏摺,反倒是驚喜:「恭喜殿下,陛下這是重視起您了!」雖然早有感覺,可在真正確認的時候,還是覺得激動,他們都是和殿下一起長大的,很有感觸。

  「其實父皇,之前也是在考驗我。」裴祐之慚愧到,「我一直沒有發覺,反倒心生怨懟,所幸父皇沒有責怪,悉心教導,我才幡然醒悟。」

  ……諸石建有些疑惑,他只覺得帝王心術易變,比自己妻子的心還容易變化。

  「就像你們,你們可知道,爲什麽父皇將你們放在這些位置。」

  諸石建更是沉默,他現在幹的是金吾衛,簡單說,就是個城內巡邏隊,事實上這職位,和他本人完全沒有關係。

  已經很能「理解」父皇心思的裴祐之侃侃而談:「父皇一直不把你們放在重要的位置,一是將你們的未來系於我的身上,也爲我……」他含糊了一下,兩人都明白意思,「之後可以提拔你們;二是不願讓你們門庭若市,到時各種結黨,反倒出現了亂象。」

  這是裴鬧春給裴祐之的解釋,裴祐之沒有兄弟,對於自己的班子,沒有那麽强烈的需求,而現在的這些伴讀,能起的更多的作用,是輔佐他學習爲君之道,作爲純臣陪伴在身邊,像是一雙眼睛,幫他觀測四方。

  總而言之,這些人,不當過早的提拔成就,又沾染太多金錢權術。

  裴鬧春也提點兒子,要提前和伴讀們說明白,好處還在後頭呢,只不過是先甜還是後甜的區別。

  「再者,就如你到金吾衛,父皇也同我解釋了,我常年處於宮中,對民間諸事不甚瞭解,金吾衛常年在城中巡邏,人員構成複雜,在其中,也能瞭解到最多的京中信息。石建,這樣的事情,只能交托於你,你是伴讀之中,最機警,最有才學之人。」

  至於相對無腦衝動,但正義感十足的何海,被點去了大理寺,他背景深,在那站得住,也可以學學怎麽用腦子。

  諸石建聽著太子的話,在看著對方明亮的眼睛,漸漸地被說服了。

  這聽起來,還真有道理。

  原來,一切是這樣的嗎?

  「父皇高瞻遠矚,我遠不能及!」裴祐之如是感慨。

  「那殿下要多多趁此機會向陛下學習才好。」諸石建進言。

  「當然!」

  父皇如皎潔明月,唯有修身進己,才能向父皇靠近!

  ……

  「外頭的太陽有點大了。」皎潔明月裴鬧春皺了皺眉,回到了殿內,「李德忠,今日的小點是什麽?」

  「蓮葉餅、珍珠金玉湯圓。」

  「進上吧。」他又翻過了一頁,今天天氣正好,配上手頭這本記載著鄉間趣事的雜記正好。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58
211、長壽皇帝和他的太子(七)~(九)

  禮親王府, 雖和其他幾家宗室鄰近,最近的不過是比鄰之距,可通常確實門前冷清,無人上門。

  原因自是不用多想,當年的鎮亂至今也才幾年的功夫,就連京中百姓, 都還留有印象, 依稀能回憶起御駕親征的陛下返朝時帶著的一車又一車的東西, 及在最後馬車裡的禮親王。

  不過不爲外人所知的是, 每到夜深之時,這禮親王便也會悄無聲息地熱鬧起來。

  禮親王的府邸,是原身裴鬧春那位兄弟還是皇子時的皇子府, 後頭對方離京出藩時, 這兒也沒被收走, 保留了原來的狀况,每幾年藩王回京的時候,這兒也是原禮親王一家小憩的地方,後頭鎮亂後, 按旨搜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麽隱藏著的東西後,便成了現在的禮親王府,因著早年那幾位皇子,都很有能力,在朝野中各種經營, 這禮親王府的擺設、布置,堪稱一流,只是這些年無心整理,便顯得有幾分衰敗。

  過了正院,又拐過長廊,這才能到書房位置,由於禮親王府人丁衰落,現下後院的房間基本空置,也就書房和旁邊這主人院,邊上的下人房還算仔細打理。

  「老師,這兩天……」裴庭安眉頭緊鎖,看向坐在面前的老師,年紀還小的他,尚還控制不太住神情,一有點慌亂,便坐不太住。

  「親王稍安勿躁。」被裴庭安喚做老師的,是由於丁憂已經三年有餘沒在朝廷上出現的老臣丁季簡,他的祖父、父親等嫡親親人接連過世,這丁憂的時間便也叠加,差不多到明年才能出山。

  不過這也讓他逃過了那場鎮亂風波,也能趁著無人關注私下運作,來好好地教養禮親王。

  「老師,不是我不鎮定,只是現下的情况,和我們之前商談的計劃,可謂是南轅北轍。」裴庭安皺著眉頭,「如若就這麽發展下去,恐怕……」

  都說敵人才是最緊盯著你的一群人,環繞著禮親王的這群智囊團,早就盯上了裴鬧春和裴祐之的皇家父子關係,在他們看來,禮親王現在年紀還小,手腕也不够成熟,縱然還有不少之前受過前禮親王恩惠、幫扶的人在,可也很難一呼百應,集聚力量。

  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要這朝堂更不穩定一些,說到底,他們才是最不希望皇位順利更替的那一批人。

  一是當今這位聖上,一直沒把禮親王太看在眼裡,爲示優容,也不做什麽監視約束,起碼禮親王的安危,是能被保證的,當年在鎮亂中,那位太子,堅持上書,態度堅定,認爲不可養虎爲患,若是讓他上位,就算禮親王保得住性命,十有八九*也會被圈禁或是發配皇陵令人看管,哪還有發揮的餘地。

  再者就是,現在朝政,由於聖上長期把勸,不肯分權於太子,甚至對上書的純臣頗有不滿,時常叱責,已經引發了一些不太好的風聲,渾水,才能摸魚。

  在這之前,一切還發展得挺順利,可誰能想到,就這幾天的功夫,直接來了個大轉彎,聖上一心撫養太子,盡心盡力模樣,就像之前的那些叱責都是一場夢一樣。

  不過對這迥异的態度,大家在分析後也有了答案,多半是聖上在磨礪太子,太子一帆風順,太過順利,不經歷點磨難,很難成才,聖上實在用心良苦。

  當然,禮親王可不會高呼聖上英明,他只覺得希望落空,甚至開始焦慮起來,緊張地看著老師,至今他都還記得那個全是血的日子,也是自那天起,他的名字被改做了安,安分守己的安。

  可裴庭安不甘心,他們的身上都留著裴家人的血,憑什麽,他就要安分守己,做個老老實實的閒散王爺?

  「現在更是不能著急。」丁季簡摸著鬍子,暗自思量,「如若越著急,便會越容易露了馬脚,親王,咱們能保留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在在禮親王周邊的人,大多挺小心,生怕會被發現,在外人看來,像是禮親王這樣的人,是不該有人繼續追隨的,畢竟上頭皇位穩固,哪會動搖?

  可實際情况幷非如此。

  禮親王府原先那些結了親的親家,都是在大夏朝有人有臉的人家,除却一開始就劃清關係的純臣,其他的,基本都吃了點瓜落,可以說,往後再看二十年,他們都很難再受重用。更別說當初禮親王還在朝內的那些伴讀、下臣等了,再加上前禮親王慣會做人情,各種招攬人才,好處一籮筐的往外灑,受過他恩惠的不少現在已經在朝中有點位置,雖幹不出大事,可給些優待,還是會做的。

  就像這位丁季簡,就是禮親王當年的一位幕僚,在裴鬧春面前都挂了名的,他的仕途,在禮親王就藩的時候,基本就已經畫上了句號。

  還有些,是其他幾位類似經歷親王留下的臣子,他們的主子倒不是說被裴鬧春害的,可成王敗寇,打上了別人名號的人,就不純粹了,他們想要恢復從前的位置,便也只能豁出去賭一把。

  因此,面上來看,禮親王是京都中最不受歡迎的存在,可實際上,他的周邊,可謂是暗流涌動。

  「我知道,可是老師,如若太子上位,我……」他到京都後,太子對他可謂是敬而遠之,當今聖上還爲了優厚,偶爾會慰問他兩句,可太子則不然,裴庭安總覺得,這位太子,比聖上要狠厲太多。

  「我知道。」丁季簡也憂心這個,丁憂後,他便得到吏部報導,十有八九*,是要外放出去的,到時候不能跟在禮親王身邊,他也怕保不住親王,謀定而後動,可這時間,就是最大的問題。

  「親王,我看不能再拖了,你記得我早些和你說過的話嗎?」丁季簡看著裴庭安,神色認真,「太子既然怕養虎爲患,那你就要讓他覺得你不是虎。」

  「我記得。」這方案丁季簡同裴庭安說過,無非是扮猪吃老虎,他明明有著老師都誇贊的才華,學習的能力,可却只能當個紈絝,因爲他得保命。

  如若當年,是爺爺贏了,他何至於此!裴庭安頗覺得羞辱。

  丁季簡一眼看了出來,他倒不會覺得這有什麽糟糕的,如果裴庭安,連這點兒血性、不堪受辱都沒有,那他就不是狼崽了,而是被剪了指甲的花猫,他們這些人,便也沒有必要爲了他而努力了。

  「親王,你要記住,能站到最後的才是贏家。」丁季簡眼神銳利,勝者總是狂妄的,敗者的無能,只會讓他們覺得有趣、可笑,幷不會引起重視。

  裴庭安重重地點頭。

  「親王你要記住,你要讓自己看上去無害,不但無害,還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你只有連自己都騙過,才能騙過別人,至於其他的事情,還有我們在呢。」

  丁季簡又想:「還有,太子多疑,脾氣暴戾,現在正在關鍵時候。」他思索了片刻,他還在做皇子幕僚的時候,就在和前禮親王一起研究裴鬧春,「當今是看不得太子無能的,就算要繼位,他也會將太子培養到他滿意爲止,這其中,就有文章可做。」

  夜很深,微風吹來,那燭火也晃了晃,只有細碎地說話聲音。

  ……

  你見過淩晨四點的紐約嗎?裴鬧春迷迷糊糊地睜眼,腦子中不知爲何,想起了這句網傳是知名球星科比說過的話,此刻他只想說,幾乎每一天,他都得見到淩晨四點的大夏朝。

  「陛下,該更衣了。」李德忠站在一邊,他身後跟著的太監宮女若幹,分別捧著袍子、發冠等物品,在旁待命。

  也許是他敏感,他總覺得,現在每次早上他喚陛下起床,看過來的那眼都格外深邃呢?難不成……是他做什麽得罪陛下了?李德忠憂心忡忡,開始琢磨起了要培養小徒弟的事情,萬一以後他失了寵,也好讓小徒弟頂上,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裡!

  對了,他還可以討好太子殿下!

  他的這番思緒,裴鬧春幷不知道,否則只會有幾分無語。

  在現代有這麽個說法,就是如果你有喜歡的歌,只要把它設爲鬧鐘,聽個兩三年,估計你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聽到這首歌就立刻跳過,現在在裴鬧春看來,李德忠就是個行走的鬧鐘,還是每天四點定時的那種,看到他能不惱火嗎?

  這惱火倒也不至於演變到憤怒的地步,只是在起床的瞬間,沒法這麽平和的看人罷了。

  「嗯。」裴鬧春點頭,鎮定自若地站起來更衣洗面,由儉入奢易,說來讓人伺候雖然挺尷尬,可習慣起來,還真挺快的。

  用過早餐,便又要工作了……

  裴鬧春在自己的世界,包括之前的考核世界中,一直自詡自己是一個認真的工作狂,就連996都認爲是福報的那種,而現在,他只想說,他想退休,很想退休,怎麽會有人,一天之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的呢?

  不過還好,現在的他,已經找到了投機取巧的辦法,想到這,他看著已經在殿上的裴祐之,眼神全是溫柔。

  兒啊,你父皇我的幸福人生,全都要靠你了,否則按著這身體的壽命,少說我還要這樣四點起,十一二點睡,全年隻休一兩天的幹個二十五年,這種不符合勞動法的事情,你父皇我,實在無福消受。

  裴祐之站在殿下,能感受到父皇的期許眼神,他肩頭一重的同時,也覺得精神抖擻。

  越是接觸政務,他越是發現,這其中蘊含的深意,以往讀的聖賢書,老師悉心教的功課,寫出來的一篇又一篇的錦綉文章,可終究都是紙上談兵。

  諸如前段時間,有大臣提議延後宵禁,京都是整個大夏朝最繁華的區域,不過在宵禁上一直把控嚴格,除非有特令、特殊情况等,否則外出一律按律處置,大臣認爲,延後宵禁,有利民生,畢竟京都往外擴了幾回,現在面積甚廣,再加上京都多商戶,商戶重稅,也能增添點稅收。

  父皇自是又讓他先發言,裴祐之思索一番,只覺沒有不好,大夏朝蒸蒸日上,百姓富裕,路不拾遺,現在更重經濟,能增稅收的舉措,哪有半點不好。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有幾分不對,站在前排的幾個熟悉的大臣,均是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父皇只笑不語,說是可以來個試行,先運行個一個月,且看看這政策究竟是好是壞。

  一個月還未滿,都沒等大臣上書,裴祐之先迎來的是自己的伴讀。

  在金吾衛行事,負責巡邏,消息靈通的諸石建告訴裴祐之,單單他聽說的,城中失火事件,就增加了一倍,還有諸如聚衆賭博之類的人群,由於白天上工,更是玩到夜深,聽說傾家蕩産,賣兒賣女者不知多少,又聽有不少大臣家的紈絝子弟,到花街游玩,夜深才歸,一片混亂。

  一向衝動的何海更是直接,他在大理寺,對於刑獄之事開始瞭解,也和不少順天府中人來往頗深,他聽聞的竊盜、拐賣兒童之事,翻了一番。

  更有其他伴讀,給了些實際發生的例子,要裴祐之聽得膽寒,立刻遞了牌子見了父皇,要求立刻停令。

  他這才知道,他在摺子裡、在奏報裡聽到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只是表面,實際上就連京都,都還有不少渾水摸魚,蠅營狗苟之人;再有就是,什麽事情都是牽一發動全身,單單救火、百姓房屋焚毀之灾所需錢財,都已經超過商稅不少。

  裴祐之心有愧疚,裴鬧春便令他去做彌補之事,事實上在試行推遲宵禁制度指令的時候,裴鬧春便已經預先和順天府等相關職能機構做了溝通,提前做好準備,防患於未然,事實上伴讀們說的那些事情,却有發生,不過大部分也已經馬上解决,否則就單說這起火,沒有及時防範,一屋帶一屋,那才叫驚人聳聽。

  後頭裴祐之,便點了伴讀幷幾個朝臣之子,在父皇的安排下到了京都四處觀察,也是到了這時候,他才能慢慢地放下他始終平視,未曾往下看過的眼神,裴祐之這才知道,京都乞兒,不是一個兩個,城外破廟,還有流浪漢團於其中休憩;肮髒水溝外的破屋,可能別有洞天,是個賭博窩點,那些拐子,也不是鋌而走險,大多是成規模的團夥……

  總之,收穫頗多的他在再次上朝的時候,也學會了再多思索一番,或是查閱資料後再做决定。

  然後——他就更敬佩自己的父皇了。

  父皇博聞廣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民生多艱,心中也清清楚楚,怪不得父皇看他,就像在看孩子,裴祐之慚愧至極,他根本是虛長了二十五年,還自以爲卓爾不群,懷才不遇,父皇爲難,其實根本是能力不足,父皇怕自己害了百姓,損了名聲!

  可以說每一天,裴祐之都在爲自己對父皇的濾鏡,加上新的一級,就算加滿了,他還能換個相機繼續。

  這大概就是,我攻略我自己。

  當然,裴祐之幷不知道,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在那幾天,批閱奏摺到深夜時,是如何心有戚戚,决心下一回,一定要換個方法,可不敢再讓體察民情的兒子一去不復返,這工作,又全落在他的頭上了。

  朝臣們已經習慣了太子在前方的模式,通過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他們心裡頭也明白,這是皇上在磨煉太子,隨著接觸,朝臣們也大多能看到太子正在褪去「稚嫩」,變得越來越像當今,不斷地向一個够格的君王貼近,這樣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

  有了期許的朝臣們均很滿意,只要是一心向著大夏朝的,向著當今的,都在爲改變太子的部分稚嫩想法而努力。

  先是丞相六部輪著奏事,大夏朝國土廣闊,可以說沒有一天是無事發生的,每天早上,單單聽這些彙報,就要花去不少時間,這還是不能走神的,動輒就會提及些大事,不過品級低的小臣們,反倒是沒這個煩惱,只需挑了和自己工作相關的聽就好。

  裴祐之自是學著父皇用心去聽,同時還要做分析,如若不是父皇的教誨,他根本不會意識到,大臣們隨口的彙報,可能都會互有關聯。

  比如江南雨水過多,甚至引發澇灾,可能就會導致當年的田地减産,織業也同樣受到影響,因而導致的,就是稅收下降,國庫空虛,進而也許會影響次年的兵餉,皇商進貢的絲綢品質等等,什麽東西,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等到大彙報結束,裴祐之也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只等看看有沒有什麽要上本的了。

  這倒是朝會中最有趣的環節,無論是御史上本彈劾,還是有朝臣提出建議,總之一般都會引起一陣討論,聽說當年大夏朝剛立的時候,還有文臣武將,直接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不過現在大家都挺規矩,還未曾出現過這樣的景象。

  「臣有本要奏。」出列的是陳御史,他深呼吸,已經預備好了噴人,他們這些當御史的,別的不行,口才個個一流,噴人天賦點滿級,職業駡人,「臣要彈劾禮親王,京都縱馬,驚擾百姓……」

  他洋洋灑灑,列出了禮親王的十宗罪。

  縱馬奔騰,驚擾百姓還算是最小的了,升級版的還有什麽逃課——是的,禮親王和其他幾個宗室子弟在一塊就學,逃課的事情一出,就傳開了,畢竟也沒人會爲他的面子著想,替他多做隱瞞;甚至包括什麽,到西山郊區游玩等等。

  接下來,陳御史又開始引經據典,說得人頭昏腦漲:「禮親王乃皇室中人,更是當爲人表率,此等紈絝行徑……」

  裴鬧春忍不住挑眉,這倒有趣起來了,在原身的記憶裡,禮親王是這幾年開始慢慢平庸下去的,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極點,不顯山不露水的,到了後期,才開始胡鬧紈絝的。

  而這一世,估計是因爲他和太子的互動良好,倒是讓禮親王周邊的人急了起來。

  裴祐之同樣在聽,忍不住疑惑,在之前他是看過禮親王的請安摺子的,也因閒著無聊,關注過對方兩回,如果他沒記錯,這禮親王的學業怎麽都不算太差,也寫著一手好字,怎麽就這麽莫名其妙的紈絝起來了?

  前頭幾次進宮,對方在他面前,都是低眉順眼,甚至不敢抬頭直視,現在在陳御史嘴裡,就成了當街縱馬傷人的人?

  不過裴祐之也能理解,禮親王在他面前謹小慎微是合理之舉,可不知爲何,他想起那一手好字,總是覺得,有點違和。

  「不過小兒頑劣罷了。」裴鬧春輕飄飄地開口,現在禮親王,也才八歲吧?雖然古代確實早熟,可也不至於和一個八歲的孩子計較什麽,再說了,他一向就這麽「寬容」。

  「陛下!」陳御史可謂痛心疾首,「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禮親王身爲皇室,在外一舉一動,皆和皇室戚戚相關,現在是小兒頑劣,可如若繼續縱容……」他說得沸沸揚揚,正義感十足,其實這其中也有著學問。

  像是他這樣的御史,彈劾可謂是成就加業績的合體,對於一個御史的最高贊譽,就是不畏强權,彈劾倒一個大人物,陳御史苦讀幾十年,是想能在大夏朝的史書留名的,可身爲全家人的希望,他也絕對不能在這裡倒下!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既要彈劾,還不能招惹真正的大人物,否則彈劾不成反遭報復,那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而在這時候,完美目標裴庭安便進入了他的眼中,妙啊,這實在是妙,這位禮親王,年紀還小,又舉目無親,看似有著親王之位,皇室之名,可根本就是外强中乾,舉朝上下,無人看得上他;可又有著看上去就厲害的虛名。

  他彈劾這樣的人,不管成不成功,那都是不畏皇室,爲民出頭,還不怕得罪什麽人,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裴鬧春輕笑,揮了揮手:「陳御史言之有理,等早朝過後,我自會宣禮親王進宮詢問,再做處置。」他又點了順天府尹的名字,要對方不要如若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應當及時處置,不該因爲親王或是皇室名號,便免去追究,畢竟皇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順天府尹自是立刻爲自己辯駁,稍微解釋了一番,事實上這縱馬沒真的傷人,也就是在禮親王府邸門口小跑了一段,他們已經按律處置雲雲。

  總之這事很揭過,又有不少朝臣出列奏事,一一探討後,朝會才告一段落。

  一結束朝會,裴祐之便自覺地跟上了父親,裴鬧春也全當鍛煉身體,沒坐上步輦,父子倆一前一後,隨意地說著話,往玉鼎宮去,這也是因爲兩處距離不遠的緣故。

  「看到父皇身體康健,兒臣也就放心了,今日可否再請太醫來看看父皇身體是否無恙?」裴祐之仔細解釋,「我之前翻閱過醫書,都說這疾病和情思息息相關,也與父皇此前的身體狀况相連,兒臣憂心這其中是否存在隱疾,此前太醫只看頭疼,沒看其他。」

  事實上,裴鬧春在幾天之前,就「好轉」起來了,說到這個,他就一臉無言以對。

  現在的太醫,真是非常的不懂什麽叫**崗敬業,怎麽能無中生有呢?原本他都想好了,太醫看出來他身體康健,無病無憂,裴鬧春就打算編個理由,說自己是那兩天休息不好偶有頭疼應付過去,他自己健不健康,自己知道。

  然後太醫一來,摸脉摸了半天,另一手摸著長鬍子沉吟,而後看向旁邊憂心忡忡的裴祐之,開始掉書袋:「陛下這是長期鬱結於心,再加上過於勞累,氣積於胸、肝,流轉不暢……」太醫說得越多,裴祐之臉色越差,而後裴祐之連忙請太醫開藥,太醫便到寢殿外斟酌增减,開了一帖藥,一日三次,七日後不好轉再做調整。

  要不是裴鬧春知道自己沒病,他都要信了呢。

  總之,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脚的裴鬧春頂著兒子的擔心目光,生生地把這苦到掉渣的中藥灌了進去。

  他忽然明白,膠囊藥丸是人類歷史上多麽偉大的發明,在裴鬧春的世界裡,藥甚至還能定制口味呢!什麽良藥苦口,他不想瞭解,只想吃自己的可樂味藥劑。

  裴鬧春朗聲笑道:「祐之,不用擔心,現在看你成長,我心情大好,身體康健,無需憂心。」他一拳能打死一頭牛,真不用再吃藥了。

  裴祐之欲言又止,小時候和父皇接觸,關心的更多的是父皇的好和才學,現在呢和父皇相近,看到的是不少父皇的小癖好,比如……

  「父皇,良藥苦口利於病。」

  到底爲什麽父皇寢殿窗外的那兩盆墨蘭會枯萎,又爲什麽父皇不讓李公公追究小太監的責任,這種事情,就沒必要非尋一個答案了。

  「我自是知道,不過我自有養生秘方。」裴鬧春說得信誓旦旦,他反正對中藥敬而遠之了,雖然這東西神奇,可改變不了難喝的事實,在現代,放凉一點,還可以逼著自己一口悶掉,在這裡,周邊圍了一堆人叫他趁熱喝?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裴祐之也沒有再勸,他想了想又道:「再有,父皇您身體好轉,兒臣繼續批閱奏摺是否不妥?」他說完了也覺得不太合適,怕父皇誤會,又打起了補丁,「兒臣幷非不願,只是我憂心朝臣不滿。」

  雖說這叫培養,可說到底了,這也有幾分越俎代庖,他終究只是個太子,再加上現在,沒份寫了朱批的奏摺,明面上是他寫的,可其實父皇都爲自己背書,也就是,有功勞,就算他身上的,出了什麽事情,就父皇頂著,他實在不願。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父皇卓爾不群,和常人不同,分明是世上難再尋得的英明之君,哪能因爲他,得了壞名聲。

  裴鬧春先是一楞,有點緊張,聽到兒子的解釋後,立刻鬆了一口氣,不是被壓榨得很了,開始厭惡工作就成。

  「無事,祐之,父皇即位這麽些年,什麽事未曾經歷?」裴鬧春只是笑,「再說,我這個當父親的,替你擔點責任又如何?朝臣們又有哪個敢多言?如若有,也有父皇我來應對。」

  「祐之,父皇只希望你快些成長,早日能接過父皇身上的這份擔子,你現在也能多少瞭解些父皇的心情,將天下人擔在身上,實在辛苦,父皇也怕自己老了,糊塗了,反做了錯事,你尚年輕力壯,今後的大夏朝,自然是靠你,不是靠我。」

  如果能用數值表示,裴祐之的頭上,大概是瘋狂飄紅的好感值增加,還不是加一,是加九九九的那種。

  裴祐之已經不知做了多少次承諾,他沒說話,只是堅定地看著父皇的背影,他會做給父皇看的,他能替父皇分憂,也會爲大夏朝的錦綉河山,做一個不輸父皇的好皇帝!

  「對了,祐之,今日禮親王一事,你如何看?」裴鬧春轉移話題。

  「兒臣覺得不對。」在換了角度後,裴祐之看問題的想法也有了改變,他依舊覺得不能養虎爲患,不過倒沒有那麽極端了,一個看上去過於「嚴苛」的皇帝,很容易影響在清流之間的地位,像是父皇當初殺了前禮親王一事,至今在不少讀書人之間,還是件會想皺眉批評的事情。

  即使裴鬧春行了再多仁政,他都有「不仁」的歷史。

  裴祐之起先理解到這些是憤怒的,他覺得不解,這前禮親王要叛亂,那可不是嘴上說說,私下各種走私鐵器,擴養軍隊,龍袍加身,如果不是父皇發現的早,估計都要引起一番動亂,無論是按律,還是按理,都是當斬的行徑。

  至於禮親王的子孫,又有誰無辜嗎?裴庭安的父親,那時在封底,都被人以太子之稱稱呼,其他幾位庶子,也沒有一個不摻和其中的,既然他們敢做,自然要敢當,怎麽就成了不仁呢?

  裴祐之那時想得挺簡單,身爲大夏朝的皇帝,何虛顧忌如此之多?他和父皇,無需討好別人,也無需爲那虛無縹緲的好名聲做什麽努力。

  不過很快,他也在父皇的講解下明白了,皇帝雖說是九五之尊,掌管天下,可這幷不代表當了皇帝,天下人就發自內心的服氣,自古以來,多少皇帝亡於反叛?多少興盛王朝最後衰敗。當皇帝的,要做到平衡周邊的勢力,無論是世家兵權清流工商農民,要是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當好這個皇帝,那就簡單了。

  當然,裴鬧春也在和兒子溝通的過程中,明白了裴祐之的單純,這倒也不能都算是他的問題,只是裴祐之從沒有競爭對手,從小裴鬧春爲他選的老師,基本都是最端正、最有名望的聖賢,他所學的,雖然是治國之術,可全都是所謂的「正道」,說白了,他就沒有經歷過什麽權謀算計,說是多疑,可這多疑也只不過讓他遇事多想兩圈,真正處理起事情來,依舊是直綫條的思維。

  這些在原身看來,自然是全不合格。

  原身想的簡單,只覺得兒子沒有承擔起他的期盼,又想當年,覺得自己還沒有那麽好的待遇,不也自己學會了這麽多嗎?可他却沒有想過,環境不同,他甚至沒有試著多多引導兒子幾回,就想要放弃,就算裴祐之有能力改變,也沒有這個機會。

  「如何不對?」裴鬧春饒有興致地提問,這也是父子倆相處的常態了,更多的時候,是裴祐之來發言,發表自己也許沒那麽完善的見解,最後再讓父皇糾正。

  「兒臣覺得,禮親王世子,年紀尚且,據我瞭解,應當不至於此。」裴祐之斟酌著發言,找著可能性,在腦中組裝,「會不會是,有旁人引誘他歪了心性?」

  他感覺這想法挺合理的,沒准是禮親王身邊有人想討好於他,就勾著年紀還小的禮親王去玩些不合時宜的東西,最後才會鬧成這樣。

  「也許,等等禮親王就到了,到時候我們好好地問上一問。」裴鬧春笑了,裴祐之倒是歪打正著,不過勾著禮親王的,可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旁人,人家可是預先做了準備的。

  他們很快到了玉鼎宮,沒多久,禮親王便到了,裴庭安一如既往地溫順請安,不抬頭看人,一副乖巧模樣。

  裴鬧春沒開口,只是讓兒子來,裴祐之將早上陳御史彈劾的內容複述了一遍,而後等禮親王陳辯。

  禮親王忽而抬頭,還帶著幾分孩童氣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安,他很快又低頭,聲音很小:「臣……臣不知這些行爲違背條例,只是……」

  「只是什麽?」裴祐之難得耐心。

  裴庭安怯生生地道:「只是有些貪玩,從前乳母管得很嚴,我未曾瞭解過這些,進學之後,時常聽人說跑馬、騎射,又說些小曲什麽的……」他做的這些,和以前的老實人設,其實還是一個路子走的,這個年紀的孩童,好奇玩樂也是正常,按理來說,接下來陛下或者太子應當禮貌性的申斥兩句,之後他再犯、再申斥,幾個循環後,除非他做的太誇張,陛下和太子便不會繼續管他這種無用之人,只是放任,留下個紈絝印象。

  「祐之,這回你來處理。」裴鬧春開口。

  下頭的裴庭安有些不忿,雖輩分來看,他確實差著裴祐之一輩,可他好歹也是個親王,竟是直接交由太子處理了嗎?再者,皇上和太子的關係著實親密,老師安排的那些招數,最後能派上用場嗎?他不知道。

  裴祐之沉吟片刻,回憶起父親說的仁政說,再看著父親期許的眼神,在心中思考了好一會,才發表了意見:「兒臣認爲,禮親王身邊無人教導,以至於歪了性子,再加上宗室子弟,多爲紈絝,便受了影響。」

  「然後呢?」

  「兒臣認爲,可從宮中派一嬤嬤代爲督促禮親王進學,兒臣聽聞,勝山書院山長對弟子教導有方,又是出了名的大賢,不如將禮親王送去?」

  這勝山學院,換做現代的說法,就是所軍事化管理的住宿學校,山長本人則是嚴苛的教導主任,他們書院在大夏朝是出了名的,培養出不少科考能人,不少權貴子弟,過於紈絝,都會被家裡送去好好進學,其中不存在半點虐待行爲,只是……處於山中,周邊無任何游樂場所,生活所需全部包辦,隻讓帶最多兩名僕從,還需下地耕種,自給自足,總之,在平民看來,可謂是如魚得水的神仙地方,在權貴子弟們看來嘛……

  「臣在家自學即可。」禮親王自是聽過勝山學院的名聲,他如果去了那,還怎麽和老師等人聯繫?單單書信往返,就要幾多時日?更別說那兒書信都難以送出,他看過去,能看到太子的鞋子,心中對太子的厭惡又增了一層。

  這太子,著實手段狠辣!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裴祐之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變得柔和些,這大概就是行仁義之舉了吧?比起申斥禮親王,引導他向善向學,更能體現仁義所在,若是禮親王到了勝山書院都不能學好,那清流中人,也不能責怪於他們父子。

  自認爲自己非常仁慈,一心爲了裴庭安著想的裴祐之幷不知道,在對方眼裡,他簡直是殺人誅心的魔鬼。

  「可以,那就按祐之的來吧。」裴鬧春被裴祐之這神來一筆逗笑,他原本想的,是接這裴庭安到宮裡就學,就在眼皮底下看著,遠離旁人影響,若是能救,就當養個閒散王爺,不過裴祐之這樣一來,倒是光明正大,外人沒得挑剔。

  裴祐之看到父皇認可了自己的想法,心情轉好,對待裴庭安更是親切起來:「禮親王可能不太瞭解,勝山書院名聲在外,教學水平一流,尋常人都難以入院,你這個年紀也許還不太明白,等未來學成,你便知曉,現在你的所作所爲,是如何不合時宜。」他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這樣,不如我帶著嬤嬤陪你到禮親王府,你再選個小厮或是奶娘,我令……」

  他想了想:「我讓何海送你到勝山書院就學,再帶上父皇手書,等你學成歸來。」

  嗯,完美,父皇親自幫忙寫入山推薦,他送人到城門口,還使伴讀陪伴,又有宮中嬤嬤照顧生活。

  這回,那些最能挑刺的御史,應該也說不出什麽了。

  禮親王面露震驚,試圖扭轉他們的主意,可在裴祐之看來,這不過是孩子厭學,怕去書院罷了,何海族弟當初不也如此?現在考了進士,便以書院學生爲傲了!

  ……

  身爲一家之主,剛回老家祭祀完祖先回京的丁季簡也不耽擱,立刻趕赴禮親王府,打算看一看小半月未見的禮親王。

  可等到了禮親王府,他立即僵在了現場。

  我放在這,這麽高,這麽瘦的一個禮親王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58
212、長壽皇帝和他的太子(十)~(十二)

  丁季簡面對著眼前的境况, 是真•差點咬碎一口銀牙,他趕忙四處奔走,非要把禮親王被送到勝山書院一事調查個來龍去脉出來。

  禮親王府的奴僕們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是什麽太子殿下帶著親王回來,打包收好行李後便直接離開,身邊人也只帶了一個小厮, 最親近的奶娘則被留在了禮親王府鎮場子, 按奶娘的說法, 裴庭安走之前, 隻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什麽太子從宮中抽了嬤嬤陪他,勝山書院聲名在外, 等他學成, 就會歸來雲雲。

  丁季簡那時聽了這些話, 心裡登時就是一激靈,他抽絲剝繭地從這三言兩句中找到了關鍵詞,嬤嬤,相當於監視看管的人;勝山書院, 是出了名的管理嚴格,不怎麽讓學生收家信;學成歸來,少說也要四五年,到了能應試的年紀才算學成。

  這不就是……等同於把裴庭安圈了五年,還要人嚴加看管嗎?

  難道是他們的計劃泄露?或是禮親王覲見時露出踪迹?可爲何又沒聽說過京都中清算的消息?如果陛下開始處置牽連其中的人,那就在他進京的這點工夫, 也應當有所耳聞,禮親王府的下人們也不該如此鎮定自若。

  總之,甭管有再多猜測,也得先調查再說,丁季簡也不耽擱,即刻就出發,所幸他的身份不算太過張揚,認識的人也多,遞上拜帖也不至於引人注意,沒多久,丁季簡便從衆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聽完了這些,他的臉當即就黑了。

  原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脚,一場精心謀算,反倒把自家親王給送到了書院。

  丁季簡是氣不打一處來,煩得厲害,他現在只覺得有愧於禮親王,他哪裡能想得到,一向對親王採取放養、不聞不問,全當擺設處置的裴家父子,忽然用禮親王做起了仁政代表,一副對禮親王的惡行心有愧疚,要好好培養於他的模樣。

  呸!

  丁季簡和最後約見的這位定在了京都中最大的酒樓見面,他一腦門官司,也顧不得和小二客氣,徑直往樓上去的時候,旁邊大嗓門議政的話語,都傳入他的耳中。

  「太子殿下現在頗有春秋仁義之風,是我朝大幸啊!」大夏朝對民間議政管控不嚴,這也是從原身開始的,當年他上位之路,帶著濃濃血氣,上位初期,不少讀書人認爲他定會採取鐵血政策,爲了反其道而行,提高自己在讀書人那的地位,原身便毅然對這些言論放空了管理,只要不是光明正大說當今壞話,基本都不在違律之內,大夏朝議政之風勝起許久,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儒生,「都說三歲見老,禮親王一副紈絝模樣,若是在尋常人家,誰又會搭理這樣不知趣的親戚孩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心懷天下,對禮親王同樣視之如子,這才苦心教養,送到勝山書院。」

  「是啊。」一起飲酒的,都是志同道合之士,觀點也相近,「起先,我們還憂心忡忡,看陛下和太子似有爭端,不過現在也總算能放下心來,太子現在管理政事,悉心聽取意見,不耻下問……」總之,這人對裴祐之誇出了個花來。

  「只是這禮親王,小小年紀就不求上進。」說話這人口氣帶著點輕視,「若是我家子弟,必是家法處置,如若不是太子、聖上聖明,再過十年,恐怕爲禍百姓。」

  ……

  衆人的話語,如同釘子落在了丁季簡的耳朵裡,他早就知道,他們的這一招,會給禮親王帶來不好的名聲,可這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步,當年的前禮親王說過一句話,名聲,那是當皇帝的人要先去擔心的,他敢想叛亂這一招,就不打算爭什麽名聲,畢竟在讀書人看來,甭管他如何美化找藉口,這皇位都是來源不正。

  可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當了皇帝後,那些讀書人再清高,也不過是臣民罷了。

  前禮親王那時道:「不做皇帝,縱然遺臭萬年也無甚區別;做了皇帝,就是已經遺臭萬年,也能扭轉。」當朝這位聖上,當初奪嫡不也留下了不少不仁之聲,再過個幾代,又有多少人會提?

  丁季簡很認同這個觀點,說得粗俗些,他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禮親王名聲越是糟糕,太子和聖上越會覺得他不堪大用,毫無威脅,久而久之,又如何會去注意這麽個無用的敗家子呢?先把禮親王的鋒芒遮住,等到一朝鋒芒皆出,到時自有無數的舉措可以使用。

  可現在,他們是名聲也壞了,禮親王也沒了。

  想到接下來和禮親王通信的困難,丁季簡一個頭兩個大,他要是有這種本事,何苦這麽拐彎抹角、曲綫救國?勝山書院的山長是出了名的軸,多少權貴親屬,知道自家孩子被送去後,心疼得各種托人,都折戟沉沙!他又怎麽能獲得這個豁免?

  不過雖然禮親王現在不在,可丁季簡手中,握著的是大部分和親王息息相關的下綫,他這個當老師的,一定要小心謹慎,替親王鋪平之後的道路。

  他就不信了,這位太子,就沒有破綻,當年豐標不凡如裴鬧春,不也被其他皇子找了不少漏洞,挨個攻擊嗎?

  總算走到了包厢,丁季簡正了神色,直接推開門進去,裡頭的圓桌邊,已經坐滿了人,他們等的,便是今天會議的主持人。

  「今日特地找大家過來,是有要事要進行商談……」他不過一年就得去上任,到時鞭長莫及,也恐太子和聖上關係穩固,唯有現在,就開始努力。

  包厢中衆人的臉色先是凝重,又是豁然,對視著點頭,似乎達成了什麽不爲人知的共識,桌上的菜從熱氣騰騰到已經發凉,無人動筷。

  有時吃飯,未必是爲了吃飯,只是爲了找個機會,好好地談上一談。

  ……

  東宮已經久未喧嘩,畢竟這段時間來,太子更多的時間,都是待在玉鼎宮內。

  「這些到底是什麽情况?」裴祐之眉頭緊鎖,他對待周邊伴讀,東宮臣子,均是客氣又有風度,這大概是他頭一回生氣,手腕用力往下一砸,不少有墨迹痕迹的紙張在桌上都震了又震。

  「殿下,究竟發生何事……」諸石建有些疑惑,他深知太子不是會隨意發脾氣的人,擔憂出了大事,苦笑道,「我們幾個,殿下也知道,現在靈通的消息,都是民間那的,其他朝政事務。」他攤手,他們的級別,還够不到。

  何海重重點頭,關懷問道:「殿下,究竟發生何事?臣等必將爲殿下排憂解難。」

  「排憂解難?這些憂難,究竟從何而來,你們可以自己看看。」裴祐之喚來諸石建,叫他將手頭的這些紙張依序傳了下去,好叫他們好好睜大眼睛看看清楚,別再說什麽都不清楚。

  諸石建衆人已經開始傳閱,紙張上的字迹,他們都是認得的,是太子所書,可上頭的內容,就有些叫他們驚訝了,錯愕的目光交織在彼此之間,如若能用語言形容,大概是一堆又一堆的問號。

  「殿下是知道臣的,臣一向唯殿下馬首是鞍,這樣會損害殿下名聲的事情,臣絕不敢做,這其中,定當是有誤會。」已經有伴讀開始請罪,衆人看了紙張上寫的內容後,也知道自己難逃其咎,羞愧難當。

  「殿下,臣想問您一句。」諸石建在這其中算是牽涉最小的,倒還不用如大家般,「這紙張上的內容,是從何而來,聖上,又知不知道呢?」他也同樣被這一套打得有幾分措手不及,

  剛剛裴祐之所傳下來的紙張上,寫的全都是他周邊這些伴讀、親近他的大臣、甚至是奶娘家發生的事情,上到伴讀家門庭若市,疑似收受賄賂斂財,賣官;下到奶娘家人,和內務府勾結等等。

  總之,可謂是一地鶏毛,全都是裴祐之身旁的破爛事。

  裴祐之自是明白諸石建問這話的意思,從何而來,問的是這事打算攤開講沒,有沒有補救空間,若是御史準備彈劾,那估計都得按律法嚴格的審上一審,若是殿下私下知道的,那還有挽救餘地,起碼能儘量不讓這些和太子扯上關係;而聖上知不知道,又分爲幾種情况,若是知道了,已經叱責,那就壞了印象;若是聖上提點殿下先去解决,又是另一種情况;當然,不知道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應當會在明後幾天的朝會上,奏上或者直接彈劾;有些,是在遞給父皇的請安摺子裡摘出的,未必會直接鬧出。」裴祐之伸出手揉了揉額頭,有幾分頭疼,他這一心鑽研政事,在父皇的教導下,不斷吸取養分,學著怎麽當一個君主,可哪知道,在他沒關注的地方,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他距離做一個明君,還有一條太長的道路需要慢慢走,父皇所要憂心的,比他多得多,可却幾乎沒出過疏漏,他要管的不過就是這麽點政事,和幾個親近的臣子,却錯漏百出。

  「這件事,父皇那已經明瞭了,他讓我先和你們談談,好好解决。」裴祐之又道。

  今天結束晨會後,他一如既往和父皇一邊談著政事,一邊批閱奏摺,御史台中丞遞了牌子覲見,起先裴祐之還以爲這些事和他沒太大關係,只是退到旁位,打算旁聽,可隨著對方開口,他才知道,接下來要燒起來的這把火,和他有關。

  衆所周知,御史們不但有檢查百官的職責,還有勸諫聖上的責任,小到後宮花費奢靡,陛下多養了幾隻奇獸;大到陛下內庫虧空、或是任人唯親引發大亂等等,都屬￿他們的監察範圍,總之,他們就像是一把尺子、一面明鏡,要讓聖上隻往好的地方發展,一言一行,不讓人挑剔。

  而現在,隨著太子即將上位的趨勢明顯,他便也成了衆御史挑剔、找錯的中心點,在早年,有原身自己親手壓著,太子和周邊的人,過得那叫一個謹小慎微,跳都跳不起來,只顧著好好表現,替太子爭光,也沒什麽可挑錯的。可今年則大不一樣了,太子天天跟隨著聖上處理政事,眼看著繼位也是遲早的事情,大家總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開始討好人吧?於是,什麽牛鬼蛇神,都出現了。

  一個占嫡占長的皇帝獨子,未來的天子,周邊能有多少人呢?數不勝數。

  不說伴讀、周邊伺候的僕從裡,乳娘的地位最高,一人得道、鶏犬升天在歷朝歷代都多有發生;而太子成年已久,現在有太子妃一位、側妃兩位,尚未有名分,算得上侍妾的也有兩位,太子幷不荒淫,周邊跟著的人都是聖上欽點的,一時半會,也不見再納妃子的可能,也就是說如若太子登基,這些人最差的也是未來的嬪妃之流,那麽她們的娘家人,便也成了未來的皇親國戚。還有故皇后的兄長,現在的國舅爺一家……這麽數下來,已經有不少。

  衆人首先討好的,自是太子後院女人的娘家,畢竟枕邊風這東西,用好了什麽都能辦,再者就是乳娘那,其他伴讀那,起先還沒人關注,畢竟做了太子十來年伴讀,還沒混出個名堂,實在廢物,可又眼看太子三不五時傳召,爲了賭上一賭,便也討好起來。

  其實按說,這一切不該做的那麽明目張膽的,否則若是在其他朝代,肯定會被政敵攻訐,可在此刻,就完全不一樣了,太子又不怕有其他兄弟爭搶皇位,早討好,早留下印象;晚討好,混不上位置,總之,一場轟轟烈烈的太子討好行動,就這麽在裴祐之不知情的情况下,徹底展開了。

  都說財帛動人心,權力也一樣動人心。

  一個家族,上上下下少說也有十幾、幾十口人,誰能保證個個心裡清明,不受影響?雖其中有幾個看得清事的,還想拉一拉繮繩,可更多的是已經開始膨脹的。

  他們聽著討好,收著錢財,甚至還打算幹「拉皮條」的活,替太子拉來什麽所謂的賢臣能人,却不知,早成了別人用來攻擊太子的工具。

  裴祐之當時一等御史中丞離開,都想要立刻跪下像父皇請罪了,可父皇却沒有生氣。

  裴鬧春那時只是眼含深意的看著兒子:「祐之,你現在是不是又更能明白,爲什麽父皇一直壓著你了?」

  「你是我的獨子,未來大夏朝的皇帝,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圍著你,討好你嗎?不說別的,就說父皇我,身邊不也是如此?討好一個人,都是有企圖的,他們討好一個皇帝、或者是未來的皇帝,想要的東西,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從龍之功,是多大的功勞?爲什麽當年父皇奪嫡的時候,有這麽多人,明知道可能有殺身威脅,還要來下注呢?因爲這是一場豪賭,輸了可能性命都沒,可贏了,就是整個家族飛黃騰達,此後青雲直上。」

  「可人是會變的,曾經的賢臣,可能成了奸臣;你以爲的清廉好官,最後在財帛面前花了眼睛,貪污甚多……寵臣、佞臣,自古皆有,得了寵的朝臣,又有幾個,能够明哲保身,不捲入貪污受賄,賣官鬻爵的漩渦呢?」

  裴祐之啞口無言,如果在之前,他會信誓旦旦的和父親說,諸石建等人不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之前縱然他被父皇各種打壓,他們也未曾退縮過一次;可現在,他不敢保證了。

  「如若有一天,你的皇后、你最信賴的大臣、你最相信的子女,全都對你說一模一樣的話,你又要如何?就認定了他們說的話都是對的嗎?」裴鬧春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當你太過信賴一部分人,你可能就會成爲一個聾啞皇帝,只有永遠帶著這點不信任,永遠不要給一部分人過了度的寵愛,你才能控制好這個朝政。」

  裴鬧春說得認真,裴祐之這樣的人,有一個特徵,就是對自己真正信任的人,無條件、無底綫的信任,畢竟他身邊能够信任的人,都是和他一起吃過苦的,可當他作爲一個皇帝的時候,這種信任是絕對不可取的。

  他只怕,未來兒子親手養出一個大貪官,自己還一無所知。

  不過……

  裴鬧春心中也對最近發生的一切有所猜測,這些,十有八九*,怕是和禮親王周邊的人脫不了關係吧?在原身的記憶裡,清楚地記得,在這之後幾年裡,裴祐之和他身邊的人,幾乎是以驚人的頻率,在他面前瘋狂刷著存在感。

  在那段時間裡,原身桌上的奏摺,一叠跟著一叠,無不劍指蠢蠢欲動的裴祐之,他試圖爭權,推著自己的伴讀上位,那就被慷慨激昂的一頓駡,指責說太子過度干預吏部運作,任人唯親;他自暴自弃,在東宮裡喝兩杯小酒,最多兩天,又會被御史彈劾,朝臣們痛心疾首,認爲太子自甘墮落,自是要施以狂風暴雨般的批評……

  可以說,幾乎每一天,原身只要一睜開眼,人到朝會,必將要聽到裴祐之的不好,好不容易應付完畢,回到玉鼎宮批閱奏摺,處理政事,又全是批評。

  朝臣們在這方面的想法幷不複雜,他們認爲,太子還未登基,就已經放浪形骸,必要好好管控,他們也是行使職責罷了。

  可他們哪知道,這些發生的事情,一件件累積在原身的心中,最後導致的結果是原身對這個兒子徹底失望,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幷開始爲未來做著新的規劃,到了最後,更是直接拋弃了這個已經養廢的大號,直接來了小號。

  這輩子,裴鬧春沒和兒子箭弩拔張,很快和好,一心培養,可如上輩子一般的彈劾,還是引起了。

  裴鬧春倒不是覺得彈劾不正常,或是認爲那些御史之流是禮親王的人,只是這時間點,還有事情的進展速度,實在快得驚人了吧?不說別的,就說發生在裴祐之身上這些,有的事情,甚至還沒完全落到實地,就被告了上來,如果御史台的御史有這種敏銳本事,早就可以轉行做什麽暗衛了,京都消息,盡在手中。

  不過這一回,禮親王周邊的人,恐怕是算錯了,裴鬧春可不會因此就生兒子的氣,除非裴祐之真的搞出什麽與民爭利,魚肉百姓之類的大是大非之錯,否則什麽都可以慢慢改正。

  這次的事情,也沒什麽區別,他們做的這些,反倒是幫著裴鬧春提前察覺了裴祐之身邊的隱患。

  「父皇,兒臣……」裴祐之看著父皇包容的眼神,心中也慢慢堅定,「兒臣定能好好處理此事。」

  「父皇自是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父皇,一旦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你處理不了的,那就讓我來陪你好好解决。」

  「好。」裴祐之鄭重點頭,然後拿著摘錄好的罪證,到東宮傳喚起了衆人。

  諸石建左右看了眼,衆人還未想好如何發言,畢竟有的人家中牽涉實在有些多,像是那位吳姓伴讀,他那位弟弟,聽說還收了人家送上的揚州瘦馬,挂出太子的名號,替人擺平了一個關係;其中牽涉最淺的,大概也就是何海,畢竟他們家早就是皇親國戚,真要拿好處也拿的差不多了,這回牽扯到的,是他叔叔的一個寵妾家人,不算難解决。

  「殿下,請您放心,臣等定當將事情解决。」諸石建已經想好,那張紙張上記載的他的事情也不算嚴重,只說他的父親應了幾場酒席,花費奢靡,列宴的有不少都是今年要參加科舉的人士,不過既然陛下知道,父親今年估計也不會參與科考出卷,主考,事情便也消弭於無形,「事實上這一切也是因爲臣等不够仔細,不知現下朝中情况今非昔比,倒也一時疏忽,沒有叮囑家人,反倒拖累了殿下。」

  「臣打算勸說父親先上一封請罪摺子……至於當日列席名單,臣也會勸說父親仔細寫下,交予殿下定奪。」諸石建率先發言,衆人便也紛紛跟隨。

  總之就是來得及上請罪折的就先上請罪折,不行的也會好好交代,要自己頂罪;那先已經挂著太子的名號出去爲非作歹的,若是不是伴讀的嫡親兄弟、父母的,那就只能大義面親,讓裴祐之頂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之後裴祐之估計也得寫一封請罪折,朝會時尋個機會念出,刷一波好感度,立一個知罪就改的形象。

  「不過殿下,太子妃、幾位側妃那,要如何是好?」何海拍著胸膛,「您請放心,我家那等我同父親說上一嘴,他定會好好解决。」

  「這些就交由我來。」裴祐之對這個沒有什麽處理經驗,不過沒吃過猪肉也見過猪跑,他打算先分別同那幾家說上幾句重話,而後好好地敲打後院一圈,後宮不得幹政,這都還沒成後宮了,手就開始長了。

  如若有人不知悔改的,他也無所謂少上這麽一個側妃。

  這麽盤算著,裴祐之忽而覺得有些感慨,說白了,他作爲一個太子,周邊又有哪個人,和他們的身份沒有牽連呢?就像這些伴讀,縱然忠心耿耿,如若他不是太子,又會在一開始成爲他的伴讀嗎?就連平日裡同床共枕的妻子、側妃等人,當初入東宮也有家境的考量,她們不單是自己的妻子或是妾室,牽扯同樣甚廣。

  周邊的人,未必對他不是真心,可這真心裡,也或多或少,摻雜著點權力、地位複雜的成分。

  怪不得都說高處不勝寒,他身邊真正能不摻雜太多,真心待他的,估計只有父皇了吧?

  就連未來他的兒子們……裴祐之用脚想也知道,未來他的兒子們,對他的好,隨著年齡的增長,不也會多上幾分討好帝王,爭奪皇位的含義嗎?

  父皇,當初我不能理解你,甚至怨恨於你的時候,你是否也很孤單?

  一定非常孤獨吧?

  裴祐之只要想到這,便心有所感,他握緊拳頭,告訴自己,此後無論經年,他也要與父皇真心相待,父皇便是他這一生中,不多的,可以毫無顧忌說上兩句話的人了,他從前每和父皇說上一句話,都要在心裡斟酌幾遍,生怕其中蘊含著什麽不好的含義,不過近來,他便也不再斟酌,有一說一,哪怕是顯得無知的困惑、幼稚的見解,父皇也會毫不介意地認真解說。

  有時候裴祐之都會想,也許曾經推開他和父皇的,不是父皇,而是他自己。

  幸好,父皇給了他臺階,他也幡然醒悟。

  不過現在也顧不得想那麽多了,裴祐之應付完了伴讀們,便轉身到後院去了,他得要和自己的後院好好把話說清楚,即便是真想要因著和他的關係獲得好處,也不能違背律例、爲禍百姓;再然後,他還得回到玉鼎宮去。

  現在的裴祐之,格外珍惜和父皇共處的時間,他再也未曾想過,父皇是否不願他早日繼承皇位,而是甘於在父皇的保護下學習,讓自己更像父皇一些。

  玉鼎宮內點著檀香,是下頭進上的特等品,檀香清幽,讓人昏昏欲睡。

  「李德忠,《才子志事》的第二籍拿上來給我。」裴鬧春的桌前,是一盤葡萄,他正邊翻著書頁,邊吃著水果,好不愜意。

  「來了,陛下。」從動作,絲毫看不出來李德忠也已經是奔五之人,他迅速地拿出平整的書籍,放在了裴鬧春的桌上,順道將第一籍收走,而後退到一邊,只等陛下召喚。

  像是這種時候,是最適合神游天外的,李德忠這樣的老江湖,更是能做到眼聽八方的同時,心裡想著自己的事情。

  說來有些冒犯,可最近李德忠一直覺得,自家陛下,是不是有點迷上了偷懶?他就像被分裂開一樣,有時被陛下的說法說服,有時又在冷靜下來時覺得不對。

  批閱奏摺的事情,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活計,平日陛下雖然會在旁點評,可更多的心力早就都放在了看各種各樣的雜書上頭,起先陛下看的,還是藏書閣裡,大儒或是名士寫的什麽游記、品茶經之類的閒書,可藏書閣內這樣的書畢竟不多,很快陛下便看完了。

  而後,裴鬧春便招來了李德忠,直接在兒子面前,特別理直氣壯地說:「李德忠,你到民間書房去,不論內容、作者,總之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雜書,每個品類買上一本過來。」

  李德忠當時是迷茫的,還以爲陛下不太瞭解民情,試圖解釋:「陛下,民間雜書衆多,臣只怕污了您的眼睛。」他不太好直說,他們這樣的太監,也大多是宮外來的,進宮後識了些字,平時也沒什麽可以打發時間的,像是李德忠這樣,又不太愛尋對食,勾心鬥角的,更是無所事事,後頭變也會從宮外買些雜書回來。

  那雜書的內容是千奇百怪,什麽男歡女愛,甚至還有高價隱秘賣的房中術,總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不賣的。

  「無事,你直接買就是了。」裴鬧春理直氣壯地向兒子解釋,「我閱遍群書,現在這些聖賢書,基本都鐫刻於心,無需再看,反倒是民間風情,我不甚瞭解。」

  裴祐之非常贊同,還主動提出要叫伴讀幫父皇買書。

  「這倒不用,畢竟看這些書籍,不算是光明正大之事,若是大臣們知道,恐怕多有微詞,交由李德忠就行,他是可信之人,不會欺瞞。」

  頂著陛下的信任,李德忠哪還能拒絕,他只能點頭,默默地迎著代購小太監震驚的眼神,要了一樣一本,替陛下背起了大鍋,非但如此,這些書買來之後,他還得進行二次包裝,糊上各式聖賢書的封皮,省得其他大臣入內時意外看到。

  之後,陛下便開始每天翻閱起此類書籍,期間太子殿下還問過一回:「父皇,兒臣好奇,您看書有何心得?」

  裴鬧春自是理直氣壯,他隨意攤開一頁,給兒子做著解釋:「你看,像是這本《才子志事》,其中說的的呂秀才的故事,你就可見,多少秀才以才名,免去官田稅收……」他講起來滔滔不絕,看著裴祐之仔細,恨不得立刻做筆記的樣子,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基操,勿6。

  不過身爲一個好父親如他,還是不會讓兒子玩物喪志的:「不過你現在這個年紀,對聖賢書理解尚還膚淺,需要時間歷練,此類書籍,你看不出其中深意,反倒是容易移了情志,受了影響,等再過個十幾、二十年再看也不遲。」

  「兒臣明白。」裴祐之自是立刻點頭,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去看這些閒書,單單是消化每日的政事,父皇傳授的治國心得,就能花掉他一天的時間了,再加上父皇還和他强調要重視子女教育,他每天晚上到了東宮,還得和兒女們說上兩句話,更是忙得脚不著地,而後——嗯,更加倍的佩服樣樣精通,事情井井有條還從不說累的父皇了。

  總之,那時站在旁邊的李德忠,也同樣被裴鬧春說服了,他只覺得是自己文化水平不够,不像陛下這麽文采驚人,善於分析,竟是看不出這些閒書中所夾雜著的道理、還有民間大小事情,只能看著裡頭的情節,笑上兩句,實在膚淺。

  可是,這又說到奇怪的地方了,每回只要太子殿下不在,陛下看書時便會有各種表情變換,甚至會看著看著,哈哈笑出了聲,怎麽看,都和李德忠自己看書的樣子別無二致,根本看不出在分析的樣子。

  還有就是,李德忠平日經常跟在裴鬧春身後伺候,陛下的書桌涉及甚多,通常是他親自收拾的,他前天幫著收拾,意外看到了桌上的一張紙,上頭的字迹是陛下的,他隨意看了一眼,便忙合上眼,不敢多看,可那驚鴻一瞥看到的東西,在心裡也留下了印象。

  前頭是一個假山流水的圖畫,後頭寫著的是什麽釣魚、還跟著魚類(草魚、黑魚等),之後則是十來道魚做的菜;在之後還寫著避暑、溫泉。

  總之,怎麽看都不是寫的什麽正經事情,自那天起,李德忠就開始將此前的種種事情組裝,他覺得自己有個瘋狂的想法,他感覺,陛下是想逃避工作,外出游玩!

  不過這一定是他想太多了,陛下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一定不會吧?

  今兒的葡萄不酸不甜,味道正好,美味的水果,吃得裴鬧春心情都跟著轉好,他往外頭看,裴祐之處理事情應該不要多久,他這還剩著半天份的奏摺給兒子呢!

  爲什麽他自己不批?不要問,問就是鍛煉兒子,你懂什麽!

  ……

  「庭安,山長找你。」

  裴庭安剛寫完三十張大字,手揉著有幾分酸疼的臂膀,好不容易能休息,他剛緩了一下,就有人在外頭喊。

  「好,這就來。」他收了收桌上的東西,正了正衣冠,便昂首挺胸地出去,在勝山書院的這幾年,他可謂真的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了,裴庭安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現在就算出去參加科考,也一定能取得好名次。

  怪不得那麽多權貴人家,家中若是子弟叛逆,就會將孩子送到這個地方來,來這寒窗苦讀幾年,出去十有八九*都能成才,還能體會父母辛苦,感念父母恩情。

  不過這些都是別人身上發生的,起碼在裴庭安身上,他可以非常堅定地說,他想出去,他想走!

  是,勝山書院是好,教書育人,可他需要的是考秀才嗎?他需要的是當大儒嗎?他的夢想,是做皇帝!在這裡,他就連和老師的書信都得偷偷摸摸,還是花錢買了別人的收信名額才能保持密切聯繫的,逢年過節,他想借機回去,却哪料山長收到了來自太子的關懷信件,太子說,裴庭安需要照料,回到京都也是玩樂,不如就好好地待在書院爲老師幫忙就可。

  然後,他就這麽留下來了,全年無休,至今就沒有回去過。

  如果裴庭安知道,太子的這份殷殷關切,還被作爲大儒的山長寫了摺子回去表揚,又讓幾個弟子幫著誇獎太子的話,他一定會立刻吐血,不過他幷不知道。

  所幸,這一年又是一年,五年的功夫,一眨眼也就過了,裴庭安只要再取得三次月考前十,就能從書院順利畢業了!希望就在眼前,等到他離開了,就能和老師繼續好好謀劃了,只是老師丁季簡去年被從江南外調到邊疆小城做長官,那時開始,收到的信息便很是遲滯,就連發來的信件也少了不少。

  不過不打緊他出去了可以慢慢運作,到時候找個吏部官員活動,將老師調回京都就好。

  很快,裴庭安便到了山長房間門口,這兒門總是大開的,他走進去恭敬的行禮,對了說到這個,還有一樁慘劇,起先,剛進書院的他,是想要繼續扮演紈絝的,可很快他便明白,如若自己不儘快改變,估計在書院裡再待十年他都不能出去,不得已改了紈絝作風,認真進學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爲,充分證明了太子舉措的正確,於是在一番溝通後,他原本三年的就學生涯,被直接延長到了五年,那時無力回天的他,只能沉默地接受,回到房間裡砸砸被子,還得自己撿起來收好。

  「庭安,你坐。」山長一向挺客氣,不過管理起人來也很嚴格。

  裴庭安恭敬地坐在對面,等著山長交代,對方從來沒把他的親王身份當一回事,還因爲太子的交代,對他更加嚴厲。

  「是這樣的,你還有三次月考,可以回京都是吧?」

  「是的。」裴庭安心裡一動,有點緊張,難不成狗太子又說了什麽?他得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他就知道,對方陰險、狡詐……

  「太子給我來了信件,希望你提前結束課程,儘早返回京都,這樣,你今日收拾一下,和同學老師告別,這兩天就可以離開了。」山長只是通知消息的,也挺隨意,對他而言,禮親王和其他學生沒什麽區別。

  狗太子轉性了?

  裴庭安剛想開心,却又覺得不對,下意識地追問了一下:「京都那,發生了什麽嗎?怎麽忽然如此著急。」這一定是陰謀!莫非太子要叫他回京都,來一場鴻門宴?

  山長忽然笑了,滿面紅光,一看就很是喜悅:「當今聖上已經祭天,告知天地,即將在下月十五舉行禪讓大典,届時太子等級,你這樣的皇親國戚,都是要回城觀禮的!」

  哦,原來是這樣。

  不對,什麽情况?他還沒來得及回京都運作,狗太子就要做狗皇帝了?

  裴庭安回頭看著山長,面容僵硬,扯出了一個標準假笑。

  作者有話要說:  裴庭安:狗太子要登基了?狗太子是不是想要和我示威?

  裴祐之:仁政,仁政,禮親王出席,最能展示我的仁政。

  ——裴庭安版,我好不容易出山,你告訴我,太子要登基了?

  ——遠在邊疆丁季簡:邊疆太苦了,太苦了,我睡醒就給親王寫信。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58
213、長壽皇帝和他的太子(十三)~(完)

  什麽叫殺人誅心?莫過如此了吧?

  裴庭安身穿的, 是爲了此類大典特地準備的慶禮服,上頭按照品級綉著各式代表吉祥含義的紋路,這套衣服,還是這回裴庭安回到了京都後,綉娘特地趕制的,畢竟已經久未回到京都, 他這個年紀長得又快, 之前留下的尺碼, 早就不合身了。

  說來, 裴庭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已經沒有穿過這麽精緻小心準備的服裝了,在勝山書院內, 講究的是一視同仁, 甭管在外頭是什麽身份, 到那領的全都是書院專門找綉坊定制的衣服,由於量大和成本的原因,所用材料也可想而知了,起先裴庭安很不習慣, 試圖反抗過幾次,不過久了,也就從了。

  他和書院的其他被送入的權貴子弟一樣,都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從書院裡出來,要吃香的喝辣的, 穿華服、品美酒,當然裴庭安又想的比其他的同學要多上一些,可他從來沒想過,他從出院出來,穿上這麽一身衣服,爲的是出席這個場合。

  直到此刻,裴庭安都恍若在夢中,他多希望這一覺醒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在這微微出著神,可也阻擋不了上頭典禮的進行,這樣的禪讓大典,對於大夏朝的禮部而言,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們查閱古籍,詢問大儒,又再三修改,才排出了這麽個樣子,這和普通的登基大典還不一樣,聖上和太子將會一同站在臺上,而後聖上爲太子加冠,遞送玉璽,聖上退坐後位,太子則正式登基爲帝。

  台下是緊張和肅穆齊飛,對於朝臣而言,只要不是遲鈍到極點,便會對今天發生的一切多少有些預感,只是預感成真的那一刻,依舊要他們有幾分愕然,誰能想到,大夏朝頭一個主動禪讓的皇帝,就是他們聖上呢?

  臣子們私下自是會議論朝政的,討論了幾回,就算是他們,要將政治資源轉交給家族子弟的時候,依舊會心有不甘,甚至有所保留;現在還在朝堂屹立不倒那幾位老臣,比今上還要大上十來歲,也從未聽過他們打算告老還鄉的說法,甚至三不五時地,還聽他們念叨著什麽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今上之豁達,禪讓之迅捷,皆遠超於他們的預想之外,他們膽大妄爲地想過,若是換做他們,會願意割捨權力,退讓在後,做個無權的太上皇嗎?沉默許久,他們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權力如美酒,品過的人,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他們做不到放弃。

  越是如是想,朝臣看往臺上的眼神便越是錯綜複雜,今上禪讓後,會後悔嗎?太子殿下登基後,能擔好皇帝之位嗎?現在沒有人有答案,只能用眼睛,見證著一切的發生。

  宮廷的禮樂隊人數衆多,表情嚴肅地列在兩側,各自使用著手頭的編鐘、檀板等樂器奏著肅穆之樂,要這周圍的氣氛,也跟著顯得有三兩分凝重,樂聲裊裊,衆人跪拜,等待著新帝王的加冕。

  李德忠是今天的司禮太監,肩負兩代天子信任的他,早就將今天所有流程爛熟於心,此刻努力壓著自己尖利的嗓音,努力發出厚重些的聲音:「請聖上爲太子加冕——」拖長了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跪拜的衆人終於得以抬首上看,宮廷畫師正坐在仔細記錄下一切。

  站在臺上的裴鬧春和裴祐之,心情截然不同。

  前者,一顆心早就飛到了悠然南山下的田園生活,他和兒子約好,届時他就在後宮辟一片良田,在那開墾自己的土地,做個悠閒的老農夫,旁邊還有一片湖水,是通了活水的,裡頭養的都是些錦鯉什麽的,倒是不太好食用,不過裴鬧春早就想好了,他要做一個養殖大戶,到時候養點什麽草魚、河蝦、田螺之類的,每天撈什麽吃什麽,豈不美滋滋。

  還有那些堆積成山,從書社裡買來的雜書,裴鬧春頭一回感謝原身,對民間言論管控的不嚴格,這充分發揮了民間的創造力,還真別說,這些書千奇百怪,講什麽的都有,什麽懸疑、探案、修仙、愛情小說,應有盡有。

  到時候,他要睡到自然醒,看書看到累,什麽四點起床上朝的事情,就交給能擔起重任的兒子來吧!這絕對沒有偷懶的意思。

  站在父親身邊的裴祐之,心情激蕩,兩個月前,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玉鼎宮的主位,批閱著奏摺,才剛批完,人都還沒動,後頭的父親便輕飄飄地開了口。

  「祐之,你現在已經差不多學會了治國的方針了,剩下的,我這個當父皇的,也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

  聽到這話,裴祐之意識到了什麽,錯愕地看著父皇,懂得的越多,他越瞭解自己的淺薄:「父皇,兒臣還有太多事務,不甚瞭解,也無能處理,有您在……」

  「我什麽時候都在。」裴鬧春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朝中這麽多臣子,他們都會是你的左臂右膀,同樣,無論何時,只要你還願意聽我這個當父親的一句話,我也願意給你建議,只是沒准到時候,你早就是一個够格的、不需要求助他人的皇帝了。」

  「父皇……」

  「準備一下吧。」裴鬧春仔細地看著兒子的眼神,這其中確實有些許的畏縮,可也有著似乎馬上要燃燒起來的野望,是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裴祐之也是如此,雖說他不介意繼續做父皇的太子,向父皇學習,可應該也無數次想過,登基後自己要如何處理事情。

  「這幾天,我便會在朝會中宣布,要他們準備禪讓大典,等大典結束,我也就要做個無事可幹的太上皇了。」

  裴祐之深深凝視著父親,他還想退讓,可看著父親的眼神,不知何時,他的心中,生出的是濃濃的豪情壯志,他是父皇的兒子:「兒臣,一定會做個好皇帝。」

  「父皇當然相信你。」裴鬧春只是笑,果然他沒有選錯時機,現在的兒子,是有能力,也有信心,這場皇帝教學,無需永無止盡的進行下去。

  至於兒子到底能不能擔好皇帝的位置?裴鬧春認爲是能的。

  做一個皇帝,難又不難,與其說這幾年,裴鬧春是在教兒子怎麽治國,其實更應該說是,引導著兒子學習,如何好好地對一個政策的好壞進行分析、如何看人、如何用人。國土之大,通訊方式之遲緩,沒有皇帝真的能做到一切盡在掌握,裴祐之能做的,便是將合適的人用在合適的位置;實行政策前充分分析利弊……這些,便已經足够了。

  他給予兒子信任,剩下的,便要交到裴祐之的手中了。

  和裴鬧春父皇同輩的老親王,顫顫悠悠地走上了階梯,他手上端著的,是今晨才從庫中取出的皇帝冠冕,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大夏朝知名的大儒,聖上欽點的太子太傅,桃李滿天下的李勛,他手上拿著的,則是玉璽。

  莊重的樂聲,自顧自地流淌在其中,不知爲何,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跟著屏息。

  裴鬧春身上穿的依舊是一身龍袍,他接過冠冕,走到兒子面前,裴祐之身上,穿著是和裴鬧春如出一轍的龍袍,這身衣服,是早上裴鬧春親自替兒子穿上的,說來古代的衣服難穿,爲了這,裴鬧春還在身上親自穿脫了幾次。

  他仔細地將這冠冕戴在兒子的發上,而後小心地調整位置,放下手,側過身,裴祐之便露在了朝臣面前,這便是真正的龍袍加深了,從上到下,都有講究,裴鬧春只是看著兒子便覺得欣慰,此刻,這就像個帝王了。

  這還沒完,他又拿過玉璽,這方玉璽,是純玉刻制的,沉重得很,他雙手捧住,鄭重地放在了裴祐之的手上。

  做完了這一切,裴鬧春便從容地退到了龍椅下的一方椅座上,從容坐下,不慌不亂。

  裴祐之的背挺得筆直,他始終看著下方,沒有側首,他能看到正在殿下的無數大臣,還有坐在椅子上,只能瞧見背影的父皇,直到此刻,他依舊有種不能脚踏實地的迷茫感受,這就是他出生到現在,一直在努力成爲的帝王嗎?

  他甚至沒聽清楚旁邊人說的話,禮部尚書幷司天監的大臣已經拿著長卷在旁邊滔滔不絕的念誦,說的都是祭天,乞求天佑大夏之類的言論,而旁邊奏樂的樂人,也已經更換了新的曲目。

  「——登基——」

  李德忠說了什麽,裴祐之沒有聽太清楚,他只是聽到了登基二字,不過只是這兩個字,他便知道流程進展到了什麽地步,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坐上那龍椅。

  裴祐之今天,大概臉上沒有露出過笑意,他往後走了幾步,然後便這麽端坐上位,落下了座位。

  說來,只不過是坐到一張椅子上去罷了,可感受竟是全然不同。

  他雙手握在把手處,能觸摸到其中的龍紋雕刻,這張椅子寬寬大大,他從第一次上朝時,便在下頭如此仰望,幻想著未來某一天,自己坐在上頭的模樣,可原來,這椅子坐著幷沒有想像的舒服,反倒是讓人下意識地身體綳直,不敢動搖。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德忠的聲音,在今日是最要人一耳聽到的,他尖利的聲音響起,而後,人便如同海浪般一片一片的跪下,趴伏在地,一聲聲地萬歲,重叠在一起,似乎綿綿沒有止盡,甚至出了回聲的效果。

  裴祐之看著此景,忽然有了真實感。

  他登基了。

  他成了大夏朝新的帝王。

  從此以後,他不再是太子,而是那個掌握著大夏朝命脉的天子。

  「免禮,平身。」裴祐之開口,頭一回對著群臣說這樣的話,還有些生澀,不過他幷不顯得尷尬,對他而言,從太子到帝王的這一步,只要心裡跨過去了,便好像迅速地進入了角色。

  大臣們一茬一茬地起身,他在臺上,一覽衆山小。

  父皇,你看著,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待,我要讓你看到大夏朝歌舞升平,萬國來朝,我要讓你此生絕不後悔,將皇位交托到我的手上;我要做,讓你一生自豪的兒子。

  ……

  邊疆總是蒙著一層黃沙,這兒民風彪悍,女子也能頂半邊天,由於每年秋冬,時常和邊疆來犯作戰,走在路上的,也有不少穿著皮甲的士兵。

  「丁大人,您病了,怎麽不在府邸裡好好歇息?」守官的李將軍權力很大,看著這位弱不禁風的丁季簡大人,忍不住撇嘴,他們這樣的武將,最看不慣丁季簡這類文縐縐、掉書袋,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躺床上的文弱書生,丁季簡許是年紀大了,自打到了邊關,這生病就沒停過。

  「無事。」丁季簡站在城墻處,他遙遙望著,看向的是京都的方向。

  半個多月前,他接到從京都發來的急報,上頭附上的,是印著紅色大印的紙張,這是爲了昭告天下,禪讓大典的準備,也是爲了通知這些民間官員,新帝登基後,避諱、慶祝等事宜。

  當時一看到這紙張,丁季簡的心便一咯噔,事實上這幾年發生的一切,要他早就明白了,什麽叫做大勢已去,可他實在不甘心,如果能再給他一點時間,讓禮親王長大,一切還有機會。

  許會有人問了,反正他們最後肯定都是要行叛亂之舉的,何必管什麽皇帝更替,可丁季簡心裡明白,這其中當然有區別,差了大了。

  說白了,當初禮親王周邊的那群人,除了丁季簡這類,忠心耿耿到極點的,其他的基本也是爲了自己的家族,爲了當年和前禮親王的牽扯,不得不靠近禮親王的,他們知道,在今上的統治下,即使他們能正常爲官,想要做到高位,依舊是一件難事,誰讓他們當初站錯邊了呢?這也是得付出的代價。

  可太子的成功上位,便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重新洗牌,裴祐之一直在裴鬧春的幫助下,樹立著仁政之風,他就連對禮親王,都親切有加,幫著尋覓書院,培養成才,更何况對他們這些牽涉不深的朝臣呢?這些游離派,到時候只要一個,能够晋升成功,估計墻頭草,全都倒,看都不會再看禮親王一眼。

  還有就是,這禪讓實在來得乾淨利落,沒有半點耽擱,其中甚至不摻雜任何政治爭鬥,本來在丁季簡等人的計劃裡,看裴鬧春對裴祐之的態度,其中大有作爲,他們早就籌謀好了挑撥一番,届時一片混亂,他們渾水摸魚,吸引人才。

  可是現在,沒了,一切全沒了,眼看裴祐之登基成新帝,乃衆望所歸,新帝登基,必當實施新政,大刀闊斧一番,到時機會多出,再加上裴祐之和裴鬧春不同,他膝下至今已有嫡子二人,庶子二人,真要賭,那也是在皇子們之間賭,禮親王算是個什麽?

  深知道此事事大的丁季簡,當時接到急報,就是一口血吐出,當然,他同李將軍的解釋,是自己太過喜悅,心神激蕩,可實際上是悲憤難當。

  他都恨不得指著那太上皇裴鬧春的鼻子問上一句:「當皇帝不好嗎?好好的皇帝不當,做什麽太上皇!知不知道當了皇帝以後,再也不是萬人之上,再也沒法隨意定人生死?」

  他這個問題只是沒讓裴鬧春聽到,否則回答一定能讓他再吐血三升。

  因爲裴鬧春只會笑著告訴他:「當皇帝真的不好,我不想上朝改奏摺議事,只想做個釣魚種田看閒書的太上皇。」

  所幸,他沒問,吐完血好歹能止住,便這麽在家躺屍了,這段時間他如行屍走肉,捶胸頓足:「禮親王,是臣,對不住你!」他一心想扶持禮親王上位,却不能成功,難道是禮親王爲帝一事不順天意?

  不不不,他不能這麽想,他們還能等,太子剛登基,也未必能做一個好皇帝,親王還年輕,親王還能等。

  丁季簡心裡也知道,這大概是自己騙自己,等什麽呢?等到裴祐之離世換人當皇帝嗎?他現在才剛過三十,年輕力壯,再怎麽活個二十年不是問題,不用說什麽下毒行刺了,他要真有本事幹這種事情,禮親王現在已經在皇位上坐著了。

  「丁大人也很開心吧?」李將軍朗聲笑了,「作爲臣子,能看到聖明之主出現,實在是大幸。」

  丁季簡懷疑李將軍故意氣他,但他沒有證據,爲了政治正確,他只能違背良心點頭。

  李將軍一副找到同仁的模樣,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丁大人可能不太瞭解。」說到這,他有些驕傲的微抬起了下巴,「我們這些邊關大將,是可以寫摺子上京都奏事的,往年都是太上皇親自批閱,可自打三四年前,便是當今批閱了,每回進上的摺子,當今都會悉心查看。」

  裴祐之此前是以裴鬧春的名義改的摺子,後頭便是以自己的名義了,這也是裴鬧春提前替兒子做名聲。

  「之前的那位何大人,就是勾結著其他邊關的大人私下動用兵餉。」李將軍當時是氣得惱火,上告無門,最後狠下心,直接寫了摺子到京都,「陛下看到,便立刻和太上皇擬了旨意,後頭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那位何大人審完了便直接問斬,丁大人你這才過來。」

  原來是你,丁季簡回頭看著總是笑得憨厚的李將軍,氣煞他也!如果不是這位李將軍,在那個時間上了書,他現在還在京都周邊,能好好替禮親王運作,不至於連個禪讓大典的消息,都得遲人一個月知曉。

  「丁大人,怎麽這麽看我?」

  「無事。」丁季簡咬牙切齒,心中悲憤,竟是控制不住的胸口一熱,又是一口血噴出。

  「來人,丁大人又吐血了!」李將軍迅捷地往右側橫跳,避開了天女散花般的吐血,而後伸手一撈,這才沒讓丁季簡摔在城墻上,否則這人頭撞青石磚,他們又得換個大人了。

  士兵們匆匆上來,準備扛著丁大人回府,動作之粗魯,超乎想像,丁季簡感覺自己又要吐血,只能强强忍著。

  「丁大人身子弱,以後還是少想這些開心的事情。」李將軍無奈地搖頭,「陛下這樣的明君,確實千古少有,可您這也太過誇張了……」他是聽過那些文人,心生喜悅又是飲酒又是作詩的,可他這還是頭一次看到,遇見開心的事情,就即刻吐血的。

  丁季簡沒吭聲,只是沉默著被這麽送回了府邸,他總覺得自己只要再和那李將軍說上一句,就能被活活氣死。

  他不服!可不服又有何用呢?

  他要勸禮親王臥薪嘗膽,遲早有一天,遲早……好吧,他也不知道有沒有遲早,總之先等著再說!沒准會有機會的!

  ……

  秋高氣爽,氣候也實在讓人舒適,在一磚一瓦都是匠人精心打造的宮中,拐過這道宮墻,便是一片農田,應是到了豐收的季節,種下的瓜果壓滿了秧條,沉甸甸地,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到地上。

  穿著看上去是粗布衣裳的男人,正躺在農田旁邊擺著的竹編長椅上頭,旁邊插著一把大把的傘,大概起了遮陽效果,手邊還放著一張小桌,上頭是茶點幷一壺清茶。

  「上皇,陛下來了。」李德忠從旁邊小跑著過來,他也穿著一身短衫,和裴鬧春站在一起,活生生像是兩個農夫。

  不過這看似粗步材質的衣服,其實是細麻制的,內衫更是講究,穿上去絕不會傷了皮膚。

  「嗯。」裴鬧春隨口應了,便也將睡前看的那本才子佳人小說放到一邊,欣賞著自己勞動的果實,等待著兒子出現。

  「父皇。」今個兒朝休,裴祐之處理完了手頭的政事,便一如既往地,到後雲宮來尋裴鬧春。

  「坐。」裴鬧春坐了起來,這躺椅空間挺大,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兒子坐下。

  裴祐之也不講究,他直接坐下:「父皇,今年節氣好,看來您能收穫不少。」他和往常一樣誇起了父皇,「父皇做什麽都好,就算做個農夫,也是農夫中最會種田的。」

  「我這幹的都是糊弄人的把式。」裴鬧春也是實話實話,這年頭農夫的工具和後世是比不上的,他以前種田,再怎麽說,用的都是改良過的種子,可現在的種田方法都挺粗糙,若不是有這麽多太監幫忙,估計他都能累出病來。

  每次處理完政事,和父親這樣坐在彼此身邊的時光,都是最閒適的,好像他不再是那個帝王,又成爲了父皇身邊的那個一問三不知的太子。

  起初,他是時常拿政事到這來徵詢父皇的意見的,那時候裴祐之老覺得,好像不讓父皇知道一聲,就越過了父皇一般,只是這不長久,還沒問幾次,裴鬧春便主動地找了兒子談話。

  「祐之,這些事情,都是應當由你來做主的,我相信你,你還信不過你自己嗎?」裴鬧春看著兒子格外認真,「總有一天,我是會不在的,到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又要問誰?登基之後,你是大夏朝的帝王,你也要明白,你所做的任何一個决定,都影響甚廣,這是必然的,你遲早有一天,要擔負起這樣的責任,是對是錯,父皇我也沒有答案,不實行,誰又能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麽呢?」

  「無論什麽時候,父皇都在這,父皇很樂意給你一點意見,可這只是意見,現在我老了,你還不許我每天在這好好休息休息?」

  裴祐之知道父皇是在和自己開玩笑,思索了片刻,便也點頭同意,要克制這股找父皇的慣性實屬不易,他開始學著做備選方案,不讓自己的疏漏鑄就大錯,世界上沒有完全的政策、命令,他總是會犯錯的,幸運的是,在充足的準備後,這犯錯的後果不至於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慢慢地,他便習慣了自己做主,習慣了自己下指令,他想,他應該越來越像一個明君了吧?

  「這回又是怎麽了?」裴鬧春抓起了一個花生酥,便塞到了兒子手上,他雖然年紀上來了,可牙口依舊挺好。

  「沒什麽事,就是想來和父皇您說說話,順便給您看看,今年選秀的賜婚名單。」裴祐之招了招手,拿出來一份錄入的名册,攤開爲父皇做著解說,今年選秀賜婚的,就有他的幾個兒子,他想讓父皇知道自己未來的孫媳婦會是誰。

  「……刑部尚書家的嫡長女,我圈了她做太子妃,江南巡撫的嫡次女……」裴祐之記憶力很好,都不用回憶,基本都能說個明白,「這些,基本我都過問過朝臣,皇后和嬪妃們也私下和我提過,不少人家遞了牌子來說過兩句,我沒興趣凑什麽痴男怨女。」裴祐之解釋著,他對盲婚啞嫁持中立態度,若是有人家來報備過的,他儘量都滿足大家的想法,當然,這其中不會有指明要嫁給某某某的,只會說希望女兒能嫁給文臣、武將之類的。

  裴祐之翻了一頁:「父皇,禮親王也到了年紀,他今年從書院回來,我點了他和宗正一起管宗室事務。」宗室事務,便是皇家這一大家族發生的大小事務,不過目前宗室人數不多,禮親王去那,基本也管不上什麽,「我前兩天召見他,問他對親王妃有什麽想法,他圈了幾個。」

  說到禮親王,倒是提起了裴鬧春的興趣,他看了過去,忍不住有幾分錯愕的揚眉,禮親王圈的這幾個名字,基本都是朝中權臣家的次女、三女,都是家中顯赫,但自身地位不上不下的類型,可這其中,幷沒有原書的女主向小蓮。

  裴鬧春回憶起記憶裡發生的一切,終於在旮旯角找到了原因。

  在上輩子,禮親王裴庭安在這個階段,已經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他倒是想找個靠譜的好媳婦,可京都裡,哪有靠譜的人家願意看上他?更別說那時候,裴鬧春也沒有展示自己慈善之心的意思,便隨意地圈了京都中一侍郎嫡女的向小蓮給了對方。

  「父皇,是不是這不太妥當?」裴祐之有些猶豫,他倒是不覺得把這幾個女孩許配給裴庭安如何,裴庭安只要安分守己,這輩子也算是個閒散王爺,他從勝山書院出來後,也算是乖巧,沒聽聞過去什麽**的事情,勉强算是個良配。

  「沒有,都挺合適,我只是看你圈的姑娘有點多,都要許給他嗎?」裴鬧春倒也沒有干涉的意思,恐怕他真干涉了,人家裴庭安還要恨他呢,覺得他是嚴防死守,生怕他有點自己的勢力。

  裴祐之又看了父皇一眼,確認父皇沒有說謊,便指著給父皇看:「應該是要定的這家,禮親王身份特別,我特地召人來問了問,這兩家都許了,但何大人有些猶豫,我便圈了另一個。」

  「行。」裴鬧春點頭,看著兒子繼續往後翻,終於在快末尾的地方,看到了向小蓮的名字,那一批沒有圈上紅圈的名字,都是要駁回牌子的,到時候許以自行婚配,只是不知道這輩子,向小蓮又會成爲誰家新婦,夫妻和美沒有衝突,也不會暈倒受傷的向小蓮,不知還會不會穿越,成爲另一個人?

  說完了這個,裴祐之又招了招身後的太監,對方手上拿著的是厚厚一叠書:「父皇,我讓太監們到宮外又進了一批書,不知和不和你的口味?」

  「讓李德忠收著。」裴鬧春隨意應,他不問也知道,這些書到底是怎麽來的。

  古代寫一本書可不容易,不像是現在有電腦,可以劈裡啪啦地打字,有的小說,一些就是五年十年,再加上雕版印刷的時間,更是耗費頗多,裴鬧春看書速度又快,沒多久就陷入了悲哀的書荒期。

  知曉了這事的裴祐之自是憂心忡忡,一心想要替父皇排憂解難,便背著自家老爹,在民間、幾個大的書坊酒樓無師自通的開了活動,搞了個現代版的徵文活動,只說一本書籍,若是被選中,則獎予獎金若幹,還幫助出版,届時分紅……總之,這流水綫的完美服務,很快就收到了不少書稿,有了陛下旨意的下屬自是不敢耽擱,雕版師傅火力全開,源源不斷的書籍生産出來,而後從太監的手,傳遞到宮裡,成爲了陛下使人從民間買來的書籍。

  不過善解人意的裴鬧春是不會拆穿兒子的好意的,他只是美滋滋地接過,這種悠閒的日子,神仙難比,簡直像是度假。

  「父皇,上回送來的那批,你覺得有哪些好看呢?」裴祐之裝作不經意的問。

  「那本講鬼神的《萬鬼行》就很不錯,還有那本講國內山水情况的《游山玩水》也還可以,哦對,還有本才子佳人的,好像叫什麽蔣書生的,也寫得還行。」

  「父皇說好看的,那定是好看,也不知還有沒有續集,届時我讓人關注一番,若是出了儘快買到宮中。」

  裴祐之瞥了眼身後的小太監,這便記下了,這就是太上皇欽點的優秀獎了,要重點培養,還要督促他們出續集,像是太上皇當初喜歡看的《才子志事》現在已經出到了第二十籍了,那位屢試不第的老儒生,現在被陛下安排了住房,還尋了人伺候,唯一的要求就是他準時交稿。

  「父皇,我今日留在後雲宮用餐吧?」裴祐之又問,「也不知父皇塘中有何魚蝦成熟,要李德忠撈上來,咱們一幷吃吃。」

  說到這,裴鬧春更是無語,就差沒有給兒子一個白眼了,他之前可沒有什麽養殖水産的經驗,這片池塘,他全當放養,起先就連魚苗什麽的,都是讓李德忠包辦的,畢竟他也不懂什麽大魚吃小魚,生怕到時候養了個魚中惡霸,把其他魚都給吃了。

  反正他對這片池塘的付出,便是每天定時定點,將李德忠準備好的飼料給撒下去。

  不過很快,他便發現了不對。

  裴鬧春著實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京都池塘,竟是能養出這麽多千奇百怪的物種,大概只有他們家這一池了吧?

  李德忠一聽裴祐之的話,便凑了過來:「不如上皇和陛下一塊去打擾一番?親手打撈,更爲美味。」

  「李德忠準備網來,我和父皇一起。」裴祐之立刻答應,從容起身。

  裴鬧春自是跟在了後頭,可心中那叫一個無語,他都還沒開始撈,就能猜到會發生了什麽,不過他也忍了,就全當這是親子活動吧,兒子開心就好,就算自家兒子把自己當傻子,他也忍了。

  父子倆一個穿得簡單,一個穿得繁複,手上拿著大網,動作不熟練地往水裡扔去,旁邊的小太監連忙幫忙,他們可是練過的 ,只是調整一下,便能保證這一網下去絕不落空。

  「父皇,我撈到了。」裴祐之力氣比父皇大,已經扯上了漁網,裴鬧春看了過去,果不其然,只能沉默。

  來,誰能告訴他,爲什麽他們家的池塘,還能撈出來大閘蟹?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京都的水適合養大閘蟹的。

  裴鬧春也開始收網,等到網拉起來,他的眉頭都忍不住跳了跳,李德忠他們功力見長啊,這回網裡,大海蝦、大閘蟹、鯉魚、黑魚,全都凑到了一起,真是應有盡有。

  「父皇實在厲害,今天我也算占了父皇的便宜,能够好好地享用一番!」裴祐之立刻送上誇贊,至於心虛不心虛嘛……這種事情,沒必要非得個答案。

  而後父子倆便和之前每一次一樣,坐在院中,面對著一桌美食,飲著小酒,說起話來,這大閘蟹實在美味,尤其肥美,除了長在不該長的位置沒什麽缺點,坐在父親對面的裴祐之已經開始思考,下次又要讓這池塘裡長些什麽,才能叫父皇開心了。

  月光輕輕灑下,猶如冷霜,大夏朝的兩任帝王,對著飲酒,這帝王之位,終究未影響到父子之情。

  雖是天家父子,可也先是父子。

  ……

  這一世,沒了禮親王的橫空出世,裴鬧春真活成了長壽皇帝,一直活到了九十有三那年,才合上雙眼,算是喜喪,在三年前,漸漸感覺到自己衰老的裴祐之也退位給了太子,成爲了太上皇,幷給衆人設上了一個難以解决的難題,禪位的皇帝叫太上皇,那太上皇的父親又要叫什麽?反正最後他們沒在禮經內找到答案,只是這麽含糊混了過去。

  裴鬧春的最後幾年,是和兒子一起過的,父子倆一塊在後雲宮裡,賞花種地,養著總是源源不斷的池塘生物,而後一起看著閒書,做著點評,當然,這回的點評,不用在分析著其中的深意,只要很單純的談一談,這書究竟好看與否,便也足够。

  至於那禮親王,說起來裴鬧春都差點忘了,畢竟年紀大了,記憶也跟著差了起來,對方後頭便跟著宗正做了許多事情,許是有過動作,不過大夏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似乎也沒有起什麽波瀾,甚至裴祐之都沒有關注到是否發生過什麽,裴鬧春記憶裡,不多的有印象的跟在禮親王身邊的老臣,基本都已經到了歲數,離開人世,至於他身邊又培養了什麽新人?裴鬧春毫不在意,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和裴祐之已經將大夏朝建設得如斯穩固,如若繼承皇位的孫子不能穩固朝政,那就算被人奪權,也怪不得什麽。

  還有那向小蓮,聽說在江南那邊尋了個才子嫁了,夫君後頭考入京都,進了翰林院,聽說夫妻和美,便沒再聽過其他,至於那位殺手向小蓮,到底是穿越來了安分守己,還是不翼而飛,裴鬧春便也不得而知了。

  此刻已經快支撑不住眼皮的他,只能這麽看著同樣老邁的兒子,和在旁邊尚還意氣風發的孫子。

  「大夏朝交給你,我不後悔。」他拍了拍兒子的手,而後眼皮一合,手也漸漸變得冰凉。

  [第三十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59
214、番外!番外!番外!

  (不能放空章, 請大家打開作者有話說,不要屏蔽才能看到哦!)

  現代的人們,時常會將好奇的眼光投擲到從前,畢竟百年、千年前發生的一切,現在看來,實在有些遙遠, 對於過去的認知, 每個人也有所不同, 但有一點是類似的, 大家都會在看到發生在歷史上不爲人知的小故事時,感到驚嘆。

  微博上有這麽一個賬號,叫做歷史冷知識bot, 時常以發送在微博裡的歷史冷知識, 引發人們的無數驚嘆感慨, 而這兩天,他發布的一條微博,更是將自己送上了熱搜。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冷知識bot:分享一百個關於大夏朝的歷史冷知識。

  1、大夏朝最長壽的皇帝是夏壽帝裴鬧春,他活到了九十三歲;第二長壽的皇帝是他的兒子夏明帝裴祐之,活到了八十九歲;第三長壽的是他的孫子裴庭麟……至今尚未破譯他們家族的長壽密碼。

  2、大夏朝原先父死子繼的繼承制度,自夏壽帝裴鬧春起開始實施,已知他能活到九十三歲,如若他不禪讓,他的兒子裴祐之在六十三歲那年才能登基爲帝;他的孫子在六十九歲那年才能登基,他的曾曾曾孫子將在登基前死亡。

  3、大夏朝至今出土小說共八千餘本,游記三千餘本……這些書籍,均是在夏壽帝裴鬧春墳墓中挖出的。

  4、大夏朝的小說文化超越前朝的原因,是因爲當時的太上皇裴鬧春退位後,頗感無聊,兒子裴祐之爲了解决父親的無聊情緒,在大夏朝開展了一系列徵文活動,幷推廣了當時被稱爲雜書的小說、游記等書的編寫印刷,幷將當時的印刷制度推到了頂峰。

  5、夏明帝裴祐之是徵文活動的創始者。

  6、根據《夏壽帝起居注》記載,在退位後,裴鬧春一直在後雲宮開展種地養殖計劃,他是大夏朝的第一個農夫皇帝。

  7、《夏壽帝起居注》記載,裴鬧春的池塘中可養出大閘蟹、梭子蟹、石蟹……等品種,大概是個養殖天才?(存疑)

  8、《夏壽帝起居注》記載,裴鬧春的日常生活,爲晚上十一點休息,早上九點起,中間午睡三個小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享受美好養老生活的皇帝。

  9、夏明帝裴祐之是大夏朝第一個彩虹屁學者。(截圖片段《夏明帝文選》、《夏明帝起居注》、《列傳•夏明帝》)對象僅有父親。

  10、夏明帝是大夏朝第一個在個人日記內diss兒子的皇帝。「麟兒無用,學習進度緩慢,朕究竟何時可退位陪伴父皇左右?甚怒!」——摘自《夏明帝手注》。

  11、夏明帝是大夏朝第一個職業催更選手。「父皇今日又問《才子志事》何時更新?怒極!聞作者欲休憩,不許之,且交稿再論!」——摘自《夏明帝手注》。

  12、夏行帝裴庭麟擅長打小報告;且夏明帝是現今最讓人厭惡的雙標之人。「今日問父皇政事,父皇却說朕擾皇爺爺清幽休養?朕怒不可言,只得致歉,父皇此舉,朕定當尋日告知皇爺爺!」

  13、夏壽帝裴鬧春發明了沿用至今的農具春用耕、春用犁。

  14、據夏壽帝隨身太監李德忠手記記載,夏壽帝在在位最後期間,開始偷懶,是大夏朝最不敬業皇帝之一。

  ……

  99、《列傳•夏壽帝》,夏壽帝臨終之前,握夏明帝之手道:「禪讓於你,終不悔也!」

  100、夏壽帝和夏明帝兩人合墳而葬,皇后則分在兩人左右,夏行帝起居注中提到,他曾和父皇商議父子同葬,被夏明帝拒絕,夏明帝禪讓前特地留下旨意,要兒子另尋陵址。

  下頭自是評論甚多,千奇百怪。

  我愛歷史:致敬大夏朝最長壽皇帝,皇帝中最會種田、最會養殖,熱愛看小說的大發明家裴鬧春;同時也感謝創下了催稿先河和推動小說事業發展的裴祐之;順道那位被父親爺爺拋弃的小可憐,容我獻上一聲大笑。

  晋江作者三花夕拾:瑟瑟發抖不敢多言,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催稿行動了,怎麽還有把作家關起來,不寫出來只給吃最不喜歡的胡蘿蔔這種催稿方式啊?太可怕了吧夏明帝?

  阿花x3:有史以來,關係最好、最和睦的天家父子了!以及,裴庭麟也太慘了8,當他想要和父親爺爺合葬的時候,聽到爸爸說雨女無瓜,心都要碎了吧?

  ……

  #歷史上最甜父子#

  #史上最不受寵孫子#

  #你自己去找個墳墓#

  #天才養殖家#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6:00
215、寶貝她曾走丟(一)~(三)

  「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吃虧是福,福是吃虧。」這句話對於南街坊的老鄰居們來說,可以說是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概因爲說這話的那裴鬧春,三天兩頭就要念叨這麽一次。

  可老話說得好,越是念叨什麽, 便越缺什麽, 在裴鬧春身上, 正是如此。

  說到這位老好人, 大家便也會忍不住搖搖頭,只感慨著,好人不一定有好命, 有時候這命運啊, 就是這麽懸, 怎麽就讓老裴攤上這麽多事情了呢?

  不過就在今天,老鄰居們又開始換了口風,每回說到老裴便立刻閉上了嘴,面面相覷的, 臉色很是微妙,只是指了指他家的門,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最後重重嘆一口氣,轉身離開。

  若是有人追問發生了什麽,他們便會招呼人過來, 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般地說道:「你聽說沒?老裴家的小幸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老裴不是沒老家嗎?」

  「就是啊!」說話的人便會一拍大腿,聲音裡帶著憐憫和幾分複雜,「他說孩子是回老家,去哪了誰知道呢?不過你也知道,養這麽個孩子,可不容易,他這又當爹又當媽的,盡力了!」

  「可是,可也不能……」

  「唉,你不懂,就算現在撑下去,再過個十年又會好嗎?孩子沒准都要怨他們的,你說說,如果他們當初聽勸,沒准現在再生一個,日子都好過咯。」

  「也是,說得也對,只是我記得那孩子眼睛水靈靈的,人又乖,叫人還甜,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一句一句的嘆息層層叠在一起,原本順風順水的人生,總會突然發生點什麽意外,叫人措手不及,無力接受,而旁觀的人,大多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帶著感慨,給一句可惜便也不能做上什麽了。

  而在這個時候,身爲別人話裡主人公的裴鬧春,正在全速狂奔,他額頭的汗密密地往下流,身上的衣服也因著這汗濕緊緊地貼著身體,可此刻他顧忌不上思考這麽多,只想要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好。

  ……

  黑暗空間,就和裴鬧春的家一樣,他恍若回家般覺得舒適,上個世界的度假生涯,可謂是享受到了極點,24小時的全貼身服務,絕不會出現的看書荒,各式上供特産美味應有盡有,還有兒子的殷切伺候陪伴,直到走的那刻,他的臉上都帶著笑意。

  不過這一回,却像是不太一樣似的,裴鬧春看著眼前的靈魂,耳畔邊傳來的,是清晰的009的聲音,他的機械聲音,此刻都帶上了幾分嚴肅凝重,在這瞬間,他的世界裡似乎只剩下009的聲音。

  「考生裴鬧春,請做好準備,即將進入最終考核。」

  最終考核?裴鬧春有幾分驚詫,這就到最後考核了嗎?他忽然回憶起之前經歷的考核世界,記憶在腦海中穿梭,恍惚之間他忽然反應過來,輕描淡寫的一句「第三十個世界考核完成」,其實意味著,他已經經歷過三十個不同的裴鬧春的人生。

  「請宿主做好準備,接收最終任務。」009的機械聲音依舊,連給人懷舊的機會都不給。

  「好。」裴鬧春頷首,而後面朝那中年男人靈魂,做好了心理準備後,决心接收最後一個世界的考核。

  正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穿著的衣服挺簡單,甚至有幾分破舊,頭髮略有些淩亂,他神情慌亂,羞愧得抬不起頭,良久之後才直視著裴鬧春,開始說他一生之中發生的故事。

  這一次,裴鬧春要進入的,同樣是本現代言情小說,小說的名字叫做《何醉良辰》,講述的是男主何禮軒同女主林良良兩人自高中時相識,經歷了一番兜兜轉轉,才在最後走到一起的故事。

  而原身的女兒党小幸,則是故事中,讓女主對男主産生感情的推動器,也是男主的初戀兼心中的那一抹白月光,在故事裡只是鑲邊配角,一言代過,却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她,在作者的番外裡,才向衆人展現了故事背後的故事。

  黨小幸是個有點特殊的孩子,她不知是天生還是後天的少了一個左手掌,因著這個原因,在小時候便被父母遺弃在s城警局的門口,當年還沒有什麽DNA入庫,也不像後頭遍地監控,天眼發達,也正因這個原因,時常有人趁著夜晚,將孩子丟在福利院或者是警局的門口,便不管不顧,黨小幸也不過其中一例罷了。

  被公安局發現的黨小幸,許是因爲受了刺激,又或者是別的原因,總之在局裡不願說話,只說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在哪裡長大,也不記得爸媽長什麽樣子了,她只記得她的名字叫做小幸,警方貼了布告,沒有找到,最後也沒法子,只能將她送到了福利院中,替她落了戶口在院裡,從此便叫做黨小幸。

  福利院裡的孩子數量幷不少,每年也有不少愛心人士到此關懷,其中甚至有不少不孕不育的夫婦、或是因著其他原因想□□的人到此想要收養兒童;只是說來有些難堪,那些家裡沒孩子,或者是想要帶個孩子回去當自家孩子養的,優先選的,是那些健全的兒童,像是黨小幸這樣身有殘缺的,或是更嚴重不能自理的,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雖然她自小長得漂亮可愛,可幾乎每一回,若有人來,都會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看上半天,而後在看到她那缺少的右手掌時,搖著頭說上這麽句可惜,而後便不再出現,她便和其他一些孩子,成了這院裡的釘子戶,一天一天的長大。

  幸運又不幸的是,黨小幸的身體條件,不至於她要去上什麽特殊學校,她得以和普通人一樣就學,可同時呢,也因爲她的特殊,在小時候,受到了不少對她而言有些冒犯的好奇甚至欺負,她便漸漸地學會了沉默,只要讓自己變得沒有存在感,一切都會好的。

  黨小幸很爭氣,她考得很好,一路上的重點初中、重點高中,學校裡也在意識到她的成績後很照顧她,她上了高中後直接進了重點班,和男主何禮軒成了同桌。

  高中時候的黨小幸,就已經出落得極其好看,一進學校,便有了班花、甚至是默認校花的稱呼,她雖然不愛說話,可要是有人尋她幫助從不拒絕,還考得一騎絕塵,若不是少了的那隻手掌剩下的光禿禿的手,要人看了有點害怕,往她抽屜悄悄遞情書的人,沒准都要出現好幾個。

  男主何禮軒漸漸地對黨小幸産生了感情,他知曉高中時期要好好讀書,沒有表白,只是總是很仔細地照顧著小幸,少年人的感情,總很浪漫,他想著,如果小幸比別人少一隻手,那他就來當那隻手好了,也正因爲他對黨小幸的這份禮貌尊重,讓女主林良良芳心暗許,她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對待別人一視同仁,不像有班上有些說起黨小幸就帶著歧視、同情的男孩。

  高考結束,女主的暗戀夢便碎了,考了全市第一、第二的黨小幸和何禮軒,在成績出來後走到了一起,幷一起填報了首都的學校,成績差他們挺多的林良良哭了一場,也選了個首都的學校,一起去了。

  大學四年,何禮軒同黨小幸如神仙眷侶,他們是學霸情侶,眼中也只有彼此,如果非要挑刺,大家只會說黨小幸少了個手,而後聳聳肩道,只說黨小幸雖然沒了一隻手,可比有手的人要厲害多了。

  不過人總是要面對社會、面對現實的,黨小幸不願再花福利院的錢,她打算畢業先找工作,過後再考慮讀在職的研究生或博士,而何禮軒則在父母的安排下準備繼續深造,畢了業後的黨小幸在就業上到處面壁,當年少了一隻手,就爲她的專業選擇設了不少門檻,更別說到就業,所幸她足够優秀,還是爲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

  何禮軒帶著黨小幸回了家,他打算趁著假期,先和女友領個證,在他有些單純的想法裡,他的女友善良、優秀又有能力,父母又有什麽可反對的呢?可他完全沒注意到,他通情達理的父母,在和他通電話時不够自然的口氣。

  他們回到老家後,父母自是客氣對待,何禮軒被支使出來買了東西,而這時候,談話才正式開始。

  小說裡,對這段對話描述得挺詳細——

  門關閉的聲音一響,何媽媽剛剛的笑臉便不見了,全變成了憂愁,她看著黨小幸,愧疚不已,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小幸,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我實話告訴你,你和禮軒的婚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坐在對面的黨小幸低著頭,看著桌面,她早有預料,之前生起的那些期待,一點點地消失無踪。

  「可能我說這話有些重了,我知道你是個非常好,也非常上進的女孩,可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就我而言,我真的接受不了你這麽一個媳婦。」何媽媽沒直說,黨小幸猜到了這藏著的應該是殘疾兩個字,「我問過醫生了,他告訴我,這種情况有可能會遺傳,也有可能不會,現在這方面的研究不算太多,沒人能打包票,我也不想拿未來的孫子孫女賭。」

  「再加上我們在這,親戚也很多,你也知道,禮軒是我們這一代最優秀的孩子,我們當父母的,沒希望他怎麽有成就,就希望他能找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過上和和美美的一輩子。」何媽媽是讀過書的,她心裡想的很多,可却說不出來。

  一直在旁邊抽著烟的何爸爸忍不住也開了口,他很久沒抽烟了:「小幸,我和你何阿姨都是一樣的想法,再者就是,你的這個家庭情况,對於我們來說,也比較不好接受,我們都不知道怎麽和別人介紹你。我和你何阿姨想過了,我們願意認你做乾女兒,以後咱們就當一家人,我們也能多多的照顧你。」

  說完這些,夫妻倆均是同時低下頭,沒法再面對對面這個姑娘,他們哪裡不知道說這種話戳人家心窩?可他們這地方小,親朋好友就是愛說閒話,也會多問,黨小幸殘疾,已經是一大關,更別說她還是被親生父母拋弃在福利院長大的,人家找個單親家庭的對象都還要擔心這心理有問題,更別說黨小幸這情况了,他們知道自己過分,也知道當父母的應該順其自然,可他們做父母的,總是要替孩子多多照看,黨小幸少了一隻手,以後照顧孩子、年紀大了,生活不也會多少有些障礙嗎?總之,不行,他們真接受不了。

  「我明白了。」黨小幸只是這麽回答,她在自己的生命中,學的最好的本領,便是接受,接受被拋弃、接受無人問津、接受歧視……這一回,她同樣接受。

  「你能不能別告訴禮軒?」何媽媽低著頭,小聲道,他們都覺得自己有些過頭了。

  「您放心,我會處理的,我會和禮軒和平分手的。」黨小幸答應了,她沒有怨恨,甚至有點羡慕,她不願意讓何禮軒的父母傷心,有愛自己,爲自己什麽都願意做的父母,多讓人羡慕啊。

  淡定離開的黨小幸最後不知是用了什麽方法和何禮軒分了手,分手之後,深受情傷的何禮軒便出了國,他就像換了個人一樣,等到回國之後,何禮軒遇到了已經工作的女主林良良,小說的劇情,便也是從這裡開始,他們由於當年的同學情誼,開始了聯繫,幷漸漸走到了一起。

  當然,其中也免不了黨小幸的存在,林良良和所有女生一樣,都對前女友這三個字,抱著高度的敏感,她甚至在决定追求何禮軒前,私下打聽了許多黨小幸的事情,她聽說黨小幸不知爲何,到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去工作,和大部分同學都斷了聯繫;她又聽說黨小幸一直單身,沒有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在社交網路上隻自稱是不婚不育主義者,她又聽說,黨小幸似乎一直沒存下錢,始終租著個小房子……

  即使在和何禮軒在一起後,林良良甚至單方面吃醋的鬧過,當然,何禮軒自是馬上表明心意,他告訴林良良,黨小幸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只會朝前、朝著未來看,他這才告訴林良良,當年他和黨小幸分手,是因爲對方劈腿了他們共同認識的師兄,受了輕傷後,他才决定的出國留學,這幾年已經足够他療傷,現在對他來說,從前的事情,也終究是從前的事情了。

  林良良雖然覺得黨小幸不是這樣的人,可也沒有再說什麽,兩人在一起共建愛巢,一天天地越來越甜蜜,也終於决定結婚,婚禮分成了兩場,一場在首都,一場在老家,他們給所有的高中同學發了請帖,除了黨小幸,總之,婚禮很盛大,新郎和新娘格外甜蜜,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高中同學群中的討論話題。

  故事的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只是偶爾公主會忍不住地想,到底當年,另一個公主,是不是真的不想和王子在一起?過度的好奇心會殺死猫,公主沒有追問,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幸福。

  而林良良好奇的一切,在原身的記憶裡都有答案。

  原身和妻子都是縣城裡的普通人家,他在南街坊那,有套拆遷分下的房子和店面,只是當年父母的老房子不大,拆了分的面積也很小,他便把這改成了一套小小的修車鋪,負責幫往來的學生、上班族修個自行車或摩托車,只是因爲周邊沒有學校和寫字樓,賺得不算太多,不過也够養活兩口子。

  原本按著這樣發展下去,兩口子的生活應該是無憂無慮的,頂天是在未來某一天,因著孩子的叛逆,煩惱一段時間。

  可誰能想到,那些年什麽産前檢查不够完善,原身和妻子所在縣城也有幾分落後,他們沒有相關的意識,直到孩子出生才發現,他們的女兒少了左手掌,還有先天的心肺功能不太齊全。

  單單爲了給女兒治這些基礎病,夫妻倆的存款就用得七七八八了,更別說迎來的些許閒言碎語,妻子壓力大,提了好幾次,只說把女兒送別人養了,到時候夫妻可以再生一個,原身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同意,他那時想得挺簡單,女兒只是少了個手掌,不至於不能自理,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

  沒有預估到未來艱辛的原身,在女兒的成長過程中吃了不少苦頭,在外人看來,也許認爲只是少個手掌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在實際生活中,確實造成了不少隱患,不說別的,就說孩子要學的爬,女兒就比別人更要吃力一些,換衣服、扎頭髮之類的事情,更是免不了別人幫忙,就說吃飯,還控制不了力氣的她,只要沒有人看著,稍微用力,便會直接將飯碗掀翻。

  原身的妻子終於受不了了,她看著女兒受苦,想到女兒未來會吃的苦頭,心裡幾近崩潰,她告訴丈夫,她沒有辦法面對未來有一天,女兒會質問她,爲什麽要生下女兒。妻子也和原身坦誠,她是個普通人,她想要完整的家庭,想要個和別人一樣的正常小孩,她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在裴小幸兩歲那年,夫妻倆離了婚,妻子搬離了這座城市,後頭原身沒再見過對方。

  而後一個人照顧女兒的原身,更是感受到了壓力,他帶著女兒想找個幼兒園,當地的學校都不接受,對方倒不是歧視,只是說怕學校裡的其他家長會有意見,又說他們的老師沒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可能照顧不好孩子。

  裴小幸也時常哭著回來,漸漸長大的她,意識到了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現在還沒什麽是非觀念的孩子,說起話來最是傷人,他們指著裴小幸問,她爲什麽少了個手,還說她少個手,沒法和他們一起玩游戲,裴小幸便這麽成爲了唯一一個落單的女孩。

  人在壓力之下,總是會失控的,妻子離開自己,經濟壓力又大,再加上女兒加上的最後一把稻草,原身終於在一個夜裡,决定將女兒偷偷拋弃,他借了車,連夜將女兒送到了省會公安局的門口,丟下孩子就跑。

  原身以爲,他會變得輕鬆的,可是幷沒有,他就這麽日復一日地過著日子,沒有再找妻子,也沒有再生,原身無師自通了自我欺騙的技巧,他告訴自己,福利院多好,還有人能照顧女兒,他反正一事無成,也賺不到幾個錢,女兒跟著他,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後頭,他攢錢買了輛三手車,每隔一段時間,就偷偷地開車到福利院門口看著那大門,他是不敢進去的,他怕自己被女兒認出來,拋弃了自己孩子的他,已經面對不了女兒了,他聽說福利院可以捐款捐衣服,每攢到一點錢,便匿名寄信到福利院裡,期盼這些,也能或多或少的分到女兒的頭上,只是他沒用,賺的錢一直很少。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原身也慢慢地老了,他在心裡算著女兒的年紀,猜想著女兒會不會有一天成家、會不會已經生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是不是和女兒一樣可愛?原身許是多年來鬱結於心,或是自己始終吃苦,沒有保養身體,年紀不算大的時候,生命便走到了終結,而這些寄予了他無限期盼的幻想,也在他死後破碎了。

  他死後,化作了一抹游魂,來到了女兒身邊,原身一眼認出了女兒,看著她長成了個大姑娘,他的心中不知有多麽欣慰,可漸漸地他越來越覺得不對。

  他發現當時已經算是個高薪人士的女兒,一直待在那個小租房裡,明明收入匪淺,可日子過始終簡樸,當然很快這也找到了答案,原來女兒一直在給福利院捐款,只要發了薪水,她保留下生活基礎所需後,便全部匯款到福利院的賬戶。

  原身發覺,女兒始終沒有和任何男生接觸,總是形單影隻,這也在一個電話中得到了解答,那天下午,他聽見女兒回家,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僵硬。

  「學長……我知道他要結婚了。」

  這個他是誰?

  「沒事的,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配合我演那一場戲,沒有誤會,怎麽會有誤會呢?」黨小幸靠在窗戶邊上,看著下頭的車水馬龍,「我都能理解的,我和別人不太一樣,我能理解何叔叔和何阿姨,他們現在很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

  原身一點點的拼凑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脉,他這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裡,女兒和別的女孩一樣找了個好男孩戀愛了,可是因爲她被人拋弃、福利院長大的出身,還有少了的一隻手掌,這段感情,被她强行地畫上了句號。

  而這一切的來源,不正是因爲他嗎?原身的愧疚,已經改變不了任何的東西,他隔著空氣輕輕地想要拍拍女兒的頭,却完全觸碰不到,是了,他死了,而且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早就該從女兒的人生中徹底删除了。

  在何禮軒結婚的那個夜晚,黨小幸喝醉了,她醉醺醺地回到家,蹲在墻角,臉紅紅的,却沒有掉眼泪。

  她分明是看不到這靈魂的,可也許是碰巧吧,她正對著原身擔憂的目光開了口。

  「你們,爲什麽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呢?我活得真的,非常辛苦。」

  原身心痛到了極點,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女兒,却觸碰不到。

  「既然已經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了,那爲什麽不好好地抓住我的手?」她眨了眨眼,眼泪就掉下來了,「我活得是很辛苦,是差點堅持不下去了,可不代表我的人生裡,一點開心的事情都沒有,我還能堅持的,爲什麽不抓住我呢?」

  「只是你們都覺得我是負擔,不想要我對不對?」她忽然笑了,「所以,我就只剩下自己了。」

  原身焦急地想要和女兒解釋一句,可是他所說的一切,女兒都是聽不到的,再者,他又能解釋什麽呢?他不是故意想拋弃她的?他只是覺得未來的日子太讓他惶恐負擔了?所以選擇讓女兒一個人面對?

  這種不負責任的解釋,又算是什麽呢?

  他看著女兒,可也不能再看了,許是靈魂停滯的時間已經到了,他一點點地消失在這片空間之中,只能用力地,將他未曾見證過的長大的女兒,用心記在心裡。

  「我是個糟糕的爸爸。」那靈魂抓著自己的頭髮,蹲下了,「我不想那麽不負責任的,我後悔了的,可是……可是我不敢見她了,我要怎麽說,說爸爸之前拋弃你是爸爸覺得辛苦了,現在爸爸後悔了,你回來吧?」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後悔藥能吃,他後悔了,又有什麽用呢?此一時彼一時,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說改就改的,人生總有一些事情,沒有機會回頭。

  「拜托你,幫我好好地照顧我的女兒。」中年男人笑容裡全是苦澀,「她說得對,既然我都已經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了,如果連我都放弃她,又有誰會抓住她的手呢?替我,握住我女兒的手,起碼告訴她,她這個沒用的爸爸,沒有想拋弃她好嗎?拜托了。」

  「好。」裴鬧春輕聲應道,然後看著這靈魂一點點地消散。

  ……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孩子有問題,到底應不應該放弃他/她?這個問題,大概一萬個人心裡有一萬個答案,偉大的愛值得稱頌,可自私的心情,也可以被理解。

  c城公安局身爲省會的市局,平日裡總是很忙碌,管轄的區域大了,見的事情便也多了,很少大驚小怪。

  「你說那小姑娘,父母能找得到嗎?」吳警官手從下頭往屋裡指了指,臉上的神情有幾分莫測。

  「估計不會來了吧?」站在他對面的,是個女警官姓蘇,她臉上的表情裡寫滿了同情。

  其實在看到裡頭那小女孩的手時,他們心裡就門清了,這案子哪會是什麽孩子走失啊,十有八九*,就是遺弃。

  「其實只是少了個手,你看看這小女孩,出落得多好看啊。」蘇警官於心不忍,她隔著沒關緊的門,能瞧見裡頭正低著頭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頭髮,被扎成了兩個小辮子,在蘇警官看來,這扎頭髮的手藝很是一般,可看得出,應該是仔細梳過的;而她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和季節不太相符的長袖連衣裙,碎花款式的,布料一般,不過很符合小女孩的年齡。

  如果只是看這麽一身打扮,大概沒人會覺得,這是別人不要的小孩吧?只是那有幾分過長的袖管下左臂光禿禿的模樣,便會讓人說這麽一句可惜。

  「咱們是嘴上說得輕鬆,真的照顧起來,就未必了。」吳警官年紀長些,見過的事情也多,「於情於理,我也都接受不了這種事情,一是犯法,二是孩子都養這麽大了,都這麽精心照顧了,怎麽就能放弃呢?」

  「可有時候,誰又能做得到呢?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你說那些被父母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都未必能在父母需要他們的時候盡心盡力,更何况是當父母的對這樣的孩子了。」吳警官重重地嘆了口氣,「怪不得你看人家大醫院,都在推廣什麽産前檢查,你是在省城長大,不知道情况,下面的地方,丟孩子的人可不少,尤其是這樣有問題的,一出生就被丟了。」

  「這是犯法的。」蘇警官咬著唇,忍不住又念了一遍,「他們這是犯了遺弃罪。」

  「是啊,可這到了最後,是孩子也苦,大人也苦。裡頭這小姑娘還算是好運的,她起碼能跑能跳,智力正常,未來還能好好過日子。」

  「幸運嗎?」蘇警官不明白,這哪有半點好運,她只是忍不住不斷往裡看,那小姑娘被一個人落在裡頭,也不吭聲,也不掉眼泪,只是一直低著頭,「你說她是真的不記得,她在哪裡長大,父母叫什麽了嗎?」

  吳警官這時候到笑不出來了,沉默了一會,抿著唇道:「記得又怎麽樣?不記得又怎麽樣?」

  「記得就能找了!」蘇警官下意識應,然後也跟著不說話了,是了,就算記得,又能怎麽樣呢?把父母找到,批評教育一頓,小姑娘就能過好日子了嗎?

  如果被找到,只是爲了下一次被拋弃做準備,那有差別嗎?

  「老吳,小蘇,這個小姑娘的爸爸找來了!」有個警察從外頭衝了進來,這消息,直接震得剛剛還在說話的兩人同時抬頭。

  「找來了?」蘇警官驚愕地抬頭,下意識地回頭看,映入她眼簾的,是身後的那個小女孩,剛剛就像個雕像的她,這時候也張大了眼睛,從椅子上下來站著,直楞楞地往這看。

  「確定是親生父親?」吳警官倒是不覺得會有誤認的情况,可還是例行確認一下,他想了想,手往後伸,將那大開著的門關上了,有些話,還是不要讓孩子聽更好一些。

  「確定,這孩子沒上戶口,不過有出生證明,還有幾張全家福,看著是同一個人。」

  「那你問清情况沒有?」吳警官又問,以前他也見過類似的事情,父母把孩子丟了,又回來找的,不過一般類似裡頭這小姑娘情况的,是不會再來的。

  「問了。」那警官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小姑娘是天生就這樣的,少了個手,生活不太便利,養起來也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孩子媽呢,受不了,走了,就剩孩子爸自己照顧女兒。他們家經濟條件也一般,之前這孩子出生時落下了點病,治病就花得差不多了,日子緊巴巴的,孩子爸尋思給孩子找個幼兒園,然後你猜怎麽了?」

  蘇警官拍了對方一下,有些急:「你快說。」

  「人家幼兒園都不收,說這種有問題的孩子,怕別的小孩害怕,而且也照顧不來。」

  聽到這話,一瞬間這兒是一片沉默,他們苦笑,倒也理解,幼兒園和小學不太一樣,人家是可以挑學生的,給的理由也正常,畢竟總不能逼著別人都接受這個吧?

  「反正那孩子爸心裡就接受不了,覺得自己實在照顧不來孩子,趁著夜就來丟了,可回去後,怎麽想都想不開,就又趕來尋思把孩子接回去了。」

  「批評教育了嗎?」

  「嗯,外頭他們在做批評教育呢,那孩子爸保證了,說絕對不會再扔孩子。」

  吳警官安靜了許久,忍不住又是長長的嘆息,這算是什麽事呢?這保證,也就是聽了罷了,誰能保證,下回日子過得苦了,這當爸爸的不會再丟孩子?

  「讓他進來接孩子吧。」

  「行。」那年輕的警官一溜烟跑了出去,然後把裴鬧春帶了進來,他現在一頭、一身全都是汗,看上去狼狽得厲害,眼神裡全是焦急,一走到這,左顧右盼著,好像沒有找到目標,眼神都變得慌張。

  吳警官板著臉:「以後可別幹這種事情了知道嗎?這是犯法的!再這麽辦,是要抓起來的!根據刑法規定,可以判五年以下刑罰的!你知道沒有!」

  「警官,我知道了,對不住,真的對不住。」裴鬧春討好地笑著,這是不斷往吳警官身後的門看,還好,他趕到了,再晚點,小幸就要送到福利院了。

  他這還打算繼續鞠躬道歉,也算是謝謝別人,孩子被丟的時間,都是他們照顧的。

  吳警官身後的門忽然動彈了一下,門被一把推開,扎著馬尾的小姑娘像是個小炮彈一樣衝了出來,直接砸在了裴鬧春的懷裡,裴鬧春反應很快,忙一把把女兒抱了起來,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我,我下回不亂跑了!」裴小幸忽然道,她轉過頭看著吳警官,許是看出他是幾人中做主的那位,「是我不乖,我以後不亂跑了,謝謝警察叔叔,我要和爸爸回家了!」

  裴鬧春聽著女兒的話,身體下意識地一僵,他抱著女兒,能感覺到裴小幸身體微微的顫抖,心也忍不住重重地往下沉了下去,過度難過的情緒,要他的心,也被緊緊地掐住般痛苦。

  「好,叔叔知道了,下回要小心點,不要亂跑了,爸爸找你很著急的。」吳警官拍了拍裴小幸的頭。

  裴小幸的臉上,總算出現了笑容,她笑起來格外的甜,完全看不出來剛剛一直發呆的模樣:「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的,真的謝謝你們了,叔叔阿姨。」她摟住爸爸的手又緊了緊,像是找到了能够倚靠的港灣一樣。

  「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這時候的裴鬧春,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他只是緊緊地抱住女兒,不斷鞠躬道謝。

  「好了,沒什麽好謝謝的,快回去吧。」吳警官沒再說什麽,只是揮手示意他們離開,而後這三人幷肩就這麽看著這對分離後不久再相逢的父女,慢慢地走出了走廊。

  「你說,這小姑娘,是不是……」

  「怎麽老這麽多問題?該工作了,都去工作!」吳警官厲聲叱責,轉身就準備繼續去處理文書了。

  他當然知道答案,可有時候很多話,是不用說出來的。

  人生,哪有那麽簡單呢。

  ……

  走到門外,裴鬧春便把女兒放下,轉成了背,他一步步地往前,打算帶女兒去吃點什麽東西,再找個車回家,裴小幸雖然有一隻手掌不在,可被父親背的時候,還是能固定好自己的身體,這算是個安穩的姿勢。

  「小幸,對不起。」裴鬧春忽然開口,他一步步地往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是爸爸不對,以後爸爸再也不會了。」

  「不管多辛苦,爸爸和小幸一直在一起好嗎?」

  後頭的裴小幸臉緊緊地貼在爸爸的身上,在爸爸說完話後便開了口:「好,以後爸爸不要再讓我走丟了哦!」

  裴鬧春眼睛一酸,可還是能忍住,他繼續往前:「不會的,不會讓你再走丟了。」

  那天的陽光正好,不太刺眼,也足够溫暖。

  很多年以後的裴小幸,曾經在自己的日記中這樣寫道:「我不知道別的小孩三歲的時候記不記事,可我記得,三歲的那年,我走丟過。」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6:00
216、寶貝她曾走丟(四)~(六)

  即使再囊中羞澀, 做父親的,也有無論如何,想要奢侈一次的時候。

  裴鬧春帶著小幸到了城裡新開的肯爺爺,這類的店鋪,在縣城裡目前是沒有的,對於當今物價而言, 有些讓人咋舌的價格, 也讓不少人敬而遠之, 甚至會在背地裡說些只有人傻錢多的人才會來吃。

  只是, 今天不太一樣,許是因爲愧疚,或是想要好好地安撫女兒, 裴鬧春牽著小幸拐了個彎, 便到了店裡, 店門口擺著的椅子上有個肯爺爺的雕塑,不少小孩正在那爬來爬去,好奇地摸著雕塑。

  裴鬧春能看到裴小幸眼裡的嚮往,她的手還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脖子不肯鬆開, 可眼睛却像是粘在上頭一樣。

  「小幸,要不要去玩?」裴鬧春抬了抬下巴,示意著那頭的熱鬧。

  裴小幸一聽爸爸這話,立刻收回了眼神,用力地搖了搖頭,抱著爸爸的手又緊了些:「不去, 我和爸爸在一塊。」

  「沒事的,爸爸就在裡頭點菜,你看,這個玻璃門是能看見裡頭的,你能瞧見爸爸在裡面呢!」裴鬧春覺得女兒是擔心自己會走,忙解釋了一句。

  可裴小幸還是搖頭:「我和爸爸一起。」

  「爲什麽呀?那個大雕塑不好玩嗎?」

  裴小幸沒說話,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裴鬧春以爲女兒是逃避回答,抱著女兒正要進店門點菜,就聽見裴小幸在自己的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去了他們就不能好好玩了。」

  他一下明白了,心格外沉重。

  在原身有限的,和女兒共處的記憶裡,裴小幸總是孤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店鋪的門口發著待,要不就是被他推著去和其他街坊的孩子一起玩,而後哭著回來,怎麽問都不吭聲。

  事實上原身也是懂的,他當然知道女兒去和別的小朋友接觸,沒准會受到欺負,可是能怎麽辦呢?孩子總不能一輩子躲在家裡,遲早也是要和別人接觸的,笨拙如他,完全不知道怎麽解决眼前的危機,只能試著去突破,失敗後逃避。

  「沒事,那小幸陪著爸爸好不好?」裴鬧春輕輕地蹭了下女兒的頭髮,看著她像是盛著一汪秋水的眼睛,送以無綫溫柔。

  不管這個世界如何,起碼他能給女兒一片溫暖。

  「好。」裴小幸笑起來,露出的是整齊的小白牙,她歪著腦袋看爸爸,心情好的出奇,可明明已經够開心了,在到裡頭點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趴在爸爸的肩上,順著往外看。

  他們玩的可真開心……好羡慕。

  不對,她不羡慕,只要有爸爸就好了,她會很乖、很乖的,再也不會隨便哭了。

  菜很快就點好了,裴鬧春點了份兒童套餐,套餐裡還送了個不大的塑料玩具,按著圖很快就能組裝完畢,在拼凑玩具的過程,裴鬧春差點止不住笑,他的手就像是什麽肉骨頭一樣,女兒則活像是只可愛的小狗,跟著他的動作轉來轉去。

  這也是裴鬧春來到這世界後頭一回陪女兒吃飯,當用餐開始後,他終於開始有了實感,明白常人所不太能理解的困難是什麽。

  這還是吃的是肯爺爺,有不少諸如鶏塊、薯條類型的餐點,只要用一隻手就能搞定,可只要是盯著認真觀察一段時間的人,便會多少覺得小幸的不對勁。

  許是從小便怕人發現自己奇怪的手的緣故,裴小幸在用餐的過程中,無論多麽困難,都是保持著左手垂直往下放的姿勢,只有這樣的姿勢,她才能用袖子將自己的手遮掩住。

  她用起右手來比常人更要敏捷一下,就連小漢堡也可以單手拆開包裝,放到嘴裡,只是到了玉米杯時,總算遇到難處,裴小幸抬頭看著爸爸,今天爸爸沒有主動幫忙,她低下頭,特別小心地吃了起來。

  拿起塑料湯勺,把桌盤放斜,卡好位置,小心翼翼地盛了幾粒,獲得成功的裴小幸瞬間鬆了口氣,笑得格外的大,然後一口把玉米放到嘴巴裡,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然後,要準備吃下一勺了,得把位置重新調整一下,省得一不小心,把這塑料杯給掀翻,她很有經驗,以前才開始學吃飯的時候,老是不小心就把飯碗掀翻到地上,或是刹不住車,來了個天女散花,湯勺裡的飯撒了滿天。

  不過很快,她的努力遇到了阻礙,忽然出現的難題難倒了裴小幸。

  隨著她的進食,這玉米杯馬上就要空了,只剩下薄薄一層杯底的結果是,湯勺一用力,就能把這塑料杯推得老遠,而且還有幾粒調皮的玉米粒特別不聽使喚,怎麽都打不起來。

  裴小幸不想生氣的,可是這玉米粒好不聽話,怎麽都不肯乖乖到勺子裡來,她越想越覺得委屈難過,好像下一秒就要掉金豆豆了。

  「小幸,爸爸……」裴鬧春打算出手相助了,雖然他也知道要鍛煉女兒的自理能力,可此刻他的心又酸又澀,捨不得再看下去了。

  伸出的手被另一隻柔軟的小手擋住。

  裴小幸抬頭看著爸爸,眼睛睜得老大:「爸爸,我想到辦法了!」她激動得厲害,眼神就像帶著光似的。

  「什麽辦法?」

  裴小幸有點得意,搖頭晃腦的:「爸爸你看!」在確定爸爸的注意力在自己的身上後,她立刻拿起只剩下底的塑料杯,仰起頭就往嘴巴裡倒,用力搖晃了一下,只是這嘴巴有點小,裝下這麽個杯子有點勉强,等到杯子放下來,還有這麽一粒調皮的沒進去,粘在嘴唇邊上。

  她一下把這粒摘了下來,丟到了嘴巴裡,看著爸爸一臉等待誇獎的神情:「爸爸,我厲不厲害。」

  像個小髒猫一樣,也不看看,自己的嘴巴旁邊都髒成什麽樣子了。

  裴鬧春心中瞬間升起的想法分明是如此,可還是拿起乾淨的手帕紙,笑著幫女兒擦起了嘴:「是是是,我們家小幸最厲害了,去哪裡找這麽聰明的小孩。」明明應該覺得可愛又好笑的,心裡却忍不住有點兒難受。

  大部分孩子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操作,對於裴小幸來說,却是高難度動作。

  「爸爸,我會一直很聰明的。」她看著爸爸,今天尤其的話多,「我很乖,很快就會長大了,到時候爸爸就不會那麽辛苦了。」

  「……爸爸知道。」他伸出手拍了拍女兒的小腦袋,「我們小幸這麽好,爸爸一點也不辛苦,爸爸以前老想不明白,可現在爸爸想明白了,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够了。」

  明明是可以無憂無慮的孩子年紀,裴小幸却比同齡人都要早熟,這樣的長大,有時候當父母的寧願來得更晚一些。

  父女倆說的話,分明都同今天發生的一切無關,可他們心裡却都知道,彼此之間,是在拐彎抹角的說著什麽。

  ——爸爸,下回不要再讓我走丟了好嗎。

  ——好,爸爸一定不會再讓你走丟。

  裴小幸吃完和往常一樣,晃著腿左顧右盼,肯爺爺店裡冷氣十足,吹幹了她剛剛略微汗濕的衣裳,等到休息够了,兩人就要啓程,回到家裡。

  裴鬧春靠在椅背稍作歇息,耳畔邊圍繞著的全都是孩子們玩鬧的聲音,右手邊的兒童游樂區裡,有小孩樂呵呵地在滑滑梯,門前的肯爺爺雕塑旁邊,也換了一批新的小孩。

  有些事情,幷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這道理裴鬧春明白,可有些事情,他可以通過努力改變。

  有了,他想到了!

  ……

  南街坊一如既往的熱鬧,這兒是拆遷分的房子,住的也是從前的老鄰居,不少人家在分了店面後,乾脆也不往外租,隨便摸索著便開起了店,而因著生意的原因,各家各戶養的孩子,便常年處於放養狀態,天一亮,孩子們便一窩蜂的出去,等到各自家長站在家門口扯著嗓門喊人的時候才知道回家。

  不過這年頭治安不錯,連開小車的人都不算太多,孩子們外出玩耍只要遠離什麽城內河之類的,就絕對不會出什麽意外。

  在南街坊中,有這麽幾戶做餐飲生意的,其中做最好的,當屬這李大媽,她和自家表親學的一手做面手藝,招攬來無數顧客,不過她只做中午和晚上的生意,早晨天一亮便會開門準備備貨,也時常有喜歡聊天的街坊會到這裡和她念叨兩句。

  今天到李大媽門前的是何大媽,她左右看了眼,便直接進了屋,聲音很小:「老李,昨晚小幸被老裴接回來了!」

  「看到了,大家不都看到了嗎?」李大媽正切著肉呢,這是要放在面上的澆頭。

  「我還以爲小幸回不來了呢!」

  「誰不是呢?」李大媽嘆了口氣,「估計還是捨不得吧,說到底,自家的孩子,誰能捨得呢?」

  他們這年紀,又是在這種不算繁華的縣城裡長大的人,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不說遠的,就說縣裡下屬河溝村那,不就有個領孩子的地方嗎?

  這倒也不涉及交易。

  一般是有的人家超生了女兒不想要了;又或是家裡的孩子實在太多養不起了;或者是孩子天生帶點病不想治或是治不起的,便會趁著夜丟在那破廟門口,廟宇裡頭有兩個和尚,聽到了聲響便會把孩子帶進去照料,若是有人要來領就給了,若是沒人要的,則在寺廟裡吃百家飯長大。

  有不少人家求個孩子,就會求到那去,香油錢全憑個人,孩子拿了就走,和尚們口風很嚴,絕不會泄露是誰家拿來的孩子又是誰家帶走的孩子,這事不合法,大家都知道,所以都悄悄的幹。

  像是裴家這樣,孩子生出來有問題,還是個女孩,能拉扯這麽大的,都已經算是難得了。

  就說這下頭村裡有個人家,生了個孩子出生便是傻的,當媽的那個怎麽都不肯放弃,現在好不容易養到了十幾歲,有什麽用,只是拖累自己、孩子也苦罷了!有時候李大媽自己也會想,要是她攤上這麽個孩子,她能養嗎?估計也難。

  呸呸呸,他們家小明好著呢,亂說話,不作數的!

  「這回不丟,估計就不會再丟了。」何大媽雖然碎嘴,心可不壞,「這樣養著也算是積了福報了,孩子大了,會好好回報的。」

  「最好是吧。」悲觀主義者李大媽可不這麽想,「孩子長大,未必能感謝父母呢,在這世上,我們這種普通人活著容易嗎?更何况是小幸那樣的人。」

  「可總不能,總不能吧?」何大媽跺了跺脚,「沒生就算了,生下來就得好好養,這也是一條命啊!」

  兩個觀點不同的人你來我往好一陣,誰也說服不了誰,一個看到的是當父母的、當孩子的以後能不能過上好日子;一個看的是要對得起良心,對得住法,尊重生命,總之各有各的理。

  而平日裡總是門前冷清的裴家修車鋪,此刻外頭全都圍滿了探頭探腦的小男孩。

  店鋪裡頭,裴鬧春前頭工具全套,他學修車,也是自學的,由於生意不好,平時還兼職幹些什麽維修電器,店裡的東西便也越配越齊全,什麽都能幹。

  李小明是小孩裡的老大,今天也是他頭一個發現這裡動靜的,他惦著脚看不清楚,又不好意思進屋裡看。

  ——他們這些小孩,也是有思考能力的,以前他們欺負過裴小幸,現在進去那不是厚臉皮不要臉嗎?

  只是,真的好想進去呀!

  李小明眼巴巴的往裡頭看,再看著乖乖坐在旁邊扎著小辮子的裴小幸,羡慕極了,今個兒一大早,他和往常一樣,想要去召喚他的童子軍集團一起去玩打仗游戲,可再要路過裴氏修車鋪門口的時候,他就聽見裡頭響起的吸引人的音樂生意,那時李小明就這麽順著聲音方向一看,脚步便被這麽粘著再也走不開了。

  只見總是有點黑漆漆的車鋪裡頭,裴鬧春正在往裴小幸的手上帶著個什麽像手套的東西,那東西一按,居然還會唱歌,特別神奇!那造型酷極了,他沒見過類似的東西,一下就移不開眼神了。

  李小明粘在這,他的跟屁蟲們很快便也趕到,大家圍成一列,全都站在店鋪門口,不斷朝裡頭張望,非得搞明白在做什麽才行。

  裴鬧春拿起錘子,小心地敲擊整理著角度,小男孩們齊聲驚呼。

  裴鬧春拿起電焊工具,帶上遮光眼睛,把女兒轉了個方向,看著火花四濺,小男孩們驚訝得往後跳了跳。

  裴鬧春調適角度,試驗按鈕,音樂播放,小男孩們更是差點就違背內心的原則,邁進了小店裡,只需有人在身後一推,他們便會一列地倒了進去。

  「好了,完工了!」裴鬧春總算完工,伸展了下手臂和腰肢,全神貫注的時候沒有分心,他這才注意到外頭那一列都把採光給擋了一點的小男孩團隊。

  看到裴鬧春看了過來,李小明帶著頭四散跑開,而後他們又默契地凑了過來,有的巴在門兩邊,有的遠遠站著以爲別人看不到他,總之目的都是爲了不錯過店內發生的事情。

  裴鬧春忍不住失笑,不過這也是他想要達成的效果之一,沒想到他還沒主動出擊,這些男孩便上鈎了。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把音量抬高:「來,小幸,你過來看看爸爸做的這個你喜歡不喜歡?」他的餘光能看到隨著他說話的聲音落下,那些小男孩就像同時接受了指令一樣,往前邁了一步。

  裴小幸沒說話,只是笑,她好像猜到這是什麽了,剛剛爸爸讓她試著帶過一次,這東西好像是手套。

  是的,裴小幸沒猜錯,裴鬧春精心製作的這個小東西,確實是手套無疑,或者更準確的說法,大概是玩具手。

  裴鬧春記得,他在之前某次穿越世界的過程中看過一則網路報導的外國新聞,有失去手臂、失去腿的孩子,父親通過自己的能力幫忙製造假的手臂、腿的新聞。

  那時看新聞時他還嘖嘖稱奇,覺得現代人雖然沒有未來科技發達,可動手能力著實比他們被智腦包辦後要厲害一些。

  而在到了這個世界之後,面對著眼前的種種困難情况,裴鬧春也終於靈機一動,找到了破局的辦法。

  那就是他也來做這麽一個充滿了創造力、想像力的製造專家老爸。

  於是今天一大早,裴鬧春便開始動起來了,他趁著時間早,到旁邊的廢品站和小賣店裡,收入了不少價格不高的玩具和零件,其中被他選爲主體的,便是這時候很流行的,放了電池就會唱歌發光的塑料花燈,還有踩了以後同樣會閃光的塑料拖鞋。

  原身自學能力挺强,在這方面頗有些無師自通,只是琢磨一會,裴鬧春便摸索出了製作方案,目前的材料雖然做不出特別精細的零件,可組裝個樣子還行,他用了雙便宜的塑膠手套,又用上了鞋底的材料,而後便是將這些塑料塊小心地拼接上去,幷把綫路也跟著安排進去,這些兒童玩具,安全性都挺高,他又稍微改了電路,更是避免了出現問題的可能。

  不過頭一次製作,確實碰了不少壁,就說這尺碼,裴鬧春就做錯了好幾回,所幸還在可以修改的範圍之內。

  裴鬧春跪蹲在了地上,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爲女兒帶上手套,手套上空著的部分,他直接用玩具上的塑料做了個填充,手和中間接觸的位置,他找了個家裡的舊布,調整好墊在了裡頭,破布用久了格外柔軟,不至於摩擦上皮膚,而這手套挺長,在接近手臂中部的位置,有從不知道哪個座椅或是玩具車上拆下來的固定帶,在這扣一扣調整寬鬆,另一頭則延伸上去扣在了肩上,不至於讓手套落下來。

  而這副手套,他採用的是他看過的經典電影角色滅霸的手套造型,當然,總體風格充滿了山寨的氣息,至於什麽版權問題,這個世界又沒有迪x尼,如果真要追索,就跨時空來起訴吧!

  手套上頭,每個指節的位置鑲嵌著「寶石」,最大的缺點就是寶石的大小不太一致,畢竟這是從不同玩具裡拆卸下來的,做不到一致,而寶石按下去,也有不同的功能。

  「來,小幸,你按下去試試?」裴鬧春替女兒帶好,抓著女兒的另一隻手摸索到寶石的位置。

  裴小幸好奇地眨了眨眼,跟著爸爸的指令按了下去,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眼神閃閃發光。

  第一個按鈕,開啓的是生日歌的播放,至於元宵節花燈爲什麽會放生日歌,這個裴鬧春也不懂;第二個按鈕點擊,開啓的是恭喜發財的音樂,還帶著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音;第三個按鈕,是手套的五個指頭輪流發光,閃得要人看不清楚;第四個按鈕,則是五個指頭握緊又鬆開,這是用的有些花燈裡的伸縮彈簧;第五個按鈕則是單體發光功能,按下去亮起的只有寶石。

  「哇——」裴小幸還沒說話,外頭的李小明和其他朋友,忍不住叫出了聲,縣城裡的玩具可不多,誰家有輛小賽車,都要吹噓個老半天的,像是花燈,也只有每年元宵的時候能買上一次,這麽酷炫的玩具,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

  裴小幸聽著別的小朋友的笑聲,忽然生出好多驕傲,她挺了挺胸膛,看著那些以前老是好奇她手的小男孩們,眼神裡全是得意。

  看到沒有,這是我爸爸!你們才沒有那麽好、那麽好的爸爸!

  「喜歡嗎?」裴鬧春心裡有點懊惱,做完了以後他才有點後悔,這審美分明不太適合女孩子,果然,女生還是要用粉紅色,這年頭買這類玩具的還是男孩子更多,他挑來挑去,也沒有鮮艶的顔色。

  「喜歡!」裴小幸重重點頭,她舉高手,搖了搖,這隻手特別輕,帶上去除了有點重以外,完全不費力呢!

  「那就好,這是爸爸第一回做,可能做得還不太好,等過兩天,爸爸再給你做新的,到時候你一天換一個,好嗎?」

  「好!」裴小幸很捧場,她的笑聲都快要填滿這間房間,而站在門外那一群,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他們互相慫恿著,撞來撞去,李小明這位老大,不得不站出來,擔負起自己做老大的責任:「……小幸!今天要不要出來一起玩!」什麽面子,他不懂。

  裴小幸安安靜靜地坐著,正撥弄著自己的手套,她歪了歪頭,似乎有點疑惑:「可是是你們說不想和我玩的。」

  「我,我們現在想和你玩了!」李小明臉皮可厚,越說越順暢,「小幸,你和我們一起玩嘛!我的劍借你玩,你讓我摸摸這個玩具就好!」

  「對對對,我的小木車也讓你玩!」

  「還有我的桶!」

  裴小幸有點心動,她看了過去,其實她是有點想和他們一起玩的,他們在一起總是好開心,可是以前他們總會說自己怪怪的,還會說她的手也怪怪的。

  「可是,可是你們要是把它弄壞了怎麽辦?」裴小幸又問,其實她心裡已經偏了過去。

  「不會,我肯定不弄壞,我隻按按按鈕,我不亂動!」李小明指天畫地的,恨不得立刻發誓了,旁邊的小腦袋們也像是搗蒜般地輪流點頭,一臉真摯。

  「爸爸,我可以出去和小明他們一起玩嗎?」猶豫著還是信了他們的裴小幸眼巴巴地看向爸爸,徵詢著意見。

  裴鬧春笑彎了眼,努力做出最親切的表情:「當然可以。」然後他又不忘轉過去和男孩們吩咐,「這個手套呢,是我給小幸特別做的,大家不要把它拖下來好嗎?只能小幸同意的時候,摸一下,不要拽也不要拉,小幸會疼的。」他當然知道孩子裡有熊孩子,所以他還要給個甜棗。

  「好——」

  「這樣,你們是小幸的朋友對吧?」裴鬧春做出沉思的模樣,「那讓你們只能摸也不太好,這樣,你們誰和小幸最好?」

  李小明等人有些慚愧,倒也不至於喜歡撒謊,同時陷入沉默,悶不吭聲。

  「你們害羞不想說我一猜就猜到了。」裴鬧春自說自話,絲毫沒有欺騙小孩的愧疚感,「那這樣,到時候讓小幸私下和我說,你們誰和她關係比較好,我就做個玩具送給他好了。」他越說越小聲,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餘光清楚的看到了對面那堆小男孩的激動。

  「你們去玩吧!」裴鬧春往小幸口袋裡塞了幾個電池,教會了李小明他們換電池的方法,等到沒電以後,換上新的電池就行。

  「小幸,我們走吧!」如果是其他小弟,李小明估計直接頭都不回撒歡就跑,讓他們自己跟上,可小幸能一樣嗎?顯然不一樣,她現在是金光閃閃的玩具,還代表著未來可能出現的玩具。

  「爸爸我走了哦!」裴小幸分明一顆心都跑到外頭去了,可還不忘一步三回頭的看著爸爸,「你要在家裡乖乖的,我很快就回來!」

  「好,你放心,爸爸在家裡頭等你,你走路小心,別摔著了,知道嗎?」

  「嗯!」總算拖泥帶水的和爸爸交代完,裴小幸便也小跑起來,她跑得很慢,若是在平常,這是要被甩開的,可現在她却像是衆星拱月一樣,被所有人包著,一起往前。

  這才是屬￿孩子的童年。

  裴鬧春倚在櫃檯上靜靜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能做多少,可起碼在此刻,他想要讓孩子快快樂樂的長大,有玩伴,有關於童年的美好回憶。

  只是……稍微有些可惜,想到這裴鬧春忍不住露出了些失落的表情。

  這個年代的假肢技術還不太完善,尤其是像女兒這樣,隻缺了一個手掌的類型,他們很難擁有能够自如操控的假手,就算國內技術到了,價格也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在縣城這個地方,就算再往後十年,縣城裡截肢後的人,也大多是這麽任由褲管、袖管空蕩蕩的甩來甩去。

  不過沒事,技術不够、金錢不够,他來凑,裴鬧春記得他看過的一些網上流傳的視頻,有的民間達人,自己都能徒手製造鋼彈。

  他雖然未必能做出替代手功能的假手,可起碼能讓女兒在想要遮掩、不想讓外人矚目的時候,有這麽個工具可以遮掩一番。

  整理完了自己的思緒,裴鬧春也不耽擱,繼續回去埋頭忙活了起來,如果能用數值表示,大概現在他滿頭飛舞的都是什麽熟練度加一、熟練度加二吧?

  ……

  每天一到飯點,這條街上,便會被徹底籠罩在飯菜香味之下,各式菜色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幷不讓人討厭,反會讓人忍不住尋找其中最香的一處,而這也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活動之一,他們平日裡最喜歡在回家前,根據味道互相猜測著彼此家到底煮的什麽菜色,順便吹噓一下自家飯菜的口味,看著小夥伴都快落下口水的樣子,分外嘚瑟。

  可今天,都到了飯點了,這群跑出去的孩子,居然一個都沒回來?

  李大媽脾氣可壞,手上還拿著鍋勺呢,站到門口單手掐腰,中氣十足地來了個河東獅吼:「李小明!都幾點了,還不知道回家吃飯?」

  她這一開頭,旁邊的人家也出來了,這叫孩子回家的口號聲是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帶著火氣。

  孩子們總自帶著把握父母憤怒指數的測試儀,這像是他們生來的本事一樣,總能憑藉父母的叫聲分辨出此時情况的緊急,然後選擇最佳的解决方法。

  如果父母還沒開始發火,那不用管,可以繼續玩;就算開始發火了也不打緊,再拖一下頂天了是被駡兩句;不過再拖一會,就能聽到那帶著些沙啞的喊聲,中,這就是馬上要惡龍吐火了,可不敢拖延,必須撒腿就跑,以最快速度回到家裡,在氣球爆炸前爲其放氣。

  今天的李小明等,也同樣熟練運用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的技巧,同時準備出發,和來的時候一樣,團團圍繞在裴小幸的身邊,護送她回去,中間還不忘各種搭話。

  「小幸,你的手實在太酷了!下午我們還一起玩不?」

  「我要午睡。」裴小幸輕聲細語的。

  「我也午睡,午睡醒了我來找你!」這是主動積極派,「你的辮子扎得真好看!」

  「是我爸爸扎的,好看吧!」裴小幸聽了挺開心,眨了眨眼。

  李小明瞪了那馬屁精一眼,覺得自己絕對不能輸:「裴叔叔手藝真好,我也找裴叔叔給我扎一個!」

  ……?

  裴小幸看著李小明,面無表情,重重地哼了一聲,才不呢!爸爸只給她扎頭髮!

  還不知什麽叫做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李小明繼續嘰嘰喳喳地:「我爸爸就不會扎馬尾,真沒用!」他撇了撇嘴,絲毫不知道這句話被自家老爸聽到了絕對會引起一番血案,「還是你爸爸厲害。」

  「我爸爸肯定是最厲害的。」裴小幸可好哄,這下又開心起來了。

  「也不知道裴叔叔說他還要做其他的手套,是什麽樣子的呢!」李小明好奇極了,這手套特別酷,他們在點播臺上看過奧特曼的片子,剛剛他們還和裴小幸演了一場奧特曼打怪獸呢!當然,由於道具的唯一性,永恒不變的奧特曼自然是裴小幸,而他們則輪流擔當小怪獸,在寶石或者是手指發亮的時候,捂住胸口大叫一聲往後一跳,順勢倒在地上,留下遺言,若是戲精點的,還會順帶配上自己研究的吐血動作,以及落地翻滾三周之類的莫名其妙超越自然力量的神奇動作。

  「肯定特別好看!」大家都挺羡慕,孩童時誰的爸爸會折騰這些酷炫的玩具,就是最棒的老爸,現在衆人羡慕的目標,早就轉移到了裴鬧春的頭上。

  「小幸,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人試圖讓裁判透題。

  李小明直接來了個强權鎮壓:「怎麽會是你!小幸和我最好了,對吧?」

  裴小幸茫然臉,裴小幸不知道。

  李小明也不喪氣,繼續哼著歌,反正他就是知道,他肯定是裴小幸最好的朋友,到時候裴叔叔會給自己做什麽玩具呢?

  很快他們便把裴小幸護送到了裴家修車鋪裡,還沒進門,遠遠地他們便看到裴鬧春身後平時挂著工具的地方,這時候挂著兩副新鮮出爐的手套,和早上的這副不太一樣,一副是頂著塑料兔子腦袋的,一副則是上頭有著浮誇的大蓮花的——這是裴鬧春就地取材,去旁邊禮佛店買的一個蓮花燈,當然在拆卸之前,他已經好生地衝著寺廟方向拜了拜以示敬意。

  這兩個手套造型稍微浮誇,不過對新玩具的嚮往,已經勝過了對造型的不太滿意,小男孩們全都涌了進來,蹦蹦跳跳的,想要更近的看看這手套。

  「裴叔叔,你又做新的手套了!」李小明自詡自己是裴小幸最好的朋友,也不客氣,主動搭話。

  「嗯,剛做的,還沒結束,等下午有空加工一下。」裴鬧春已經牽上了裴小幸的手,「你們快回家吃飯吧!」

  「好!」大家雖然想留,可家裡的老大已經在醞釀怒意了,再不回去吃飯,那估計是要接受這麽一場狂風暴雨掌的,他們不斷回頭,可也終於是出了門。

  裴鬧春看孩子們都出去了,笑吟吟地看著裴小幸:「小幸,告訴爸爸,今天開心嗎?」

  「開心,特別開心!」今天大家都圍著她轉,隻關心她的手套,沒人注意手套裡的手是什麽樣子的,讓她覺得好自在,一點都不害怕。

  「那爸爸也就放心了。」

  裴鬧春剛打算抱著女兒進裡屋,順道把手套摘下來,畢竟天氣還不冷,一直悶著就怕起痱子,可還沒轉身,就聽到後頭喘著氣的男孩聲音。

  「裴叔叔,這兩個手套我可以戴一下看看嗎?」殺了個回馬槍的是李小明,他出去好一會,又按捺不住地跑了回來。

  「不可以哦!」裴鬧春彎腰做著解釋,「這個手套是我按著小幸定制的,你們戴著不合適,等過後,我幫小幸最好的朋友做玩具的時候,如果他想要,我就幫著定制個手套。」

  李小明眼睛立刻亮了,他抬頭看著裴小幸,發射著渴望光芒:「小幸小幸,你快告訴裴叔叔,你最喜歡的朋友是不是我?」

  裴小幸一楞,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今天李小明是對自己很好沒錯,可是……這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嗎?她想說不,可看著李小明欲哭欲哭的眼神,忍不住點了頭,她就撒謊一次,不會長鼻子的。

  「李小明是你最好的朋友呀?」

  「嗯!」

  李小明笑得好開心,他激動得跳了兩下,就差沒高舉手喊個耶了!

  「我就是小幸最好的朋友!」他發現,裴小幸好可愛,簡直是他看過的第一可愛的小朋友了!以前欺負裴小幸的自己簡直是大壞人,大混蛋!太過分了!還好小幸沒有和自己計較。

  「那小明你回去想一想,你想要什麽,到時候叔叔給你做。」裴鬧春幫忙想著,「叔叔會做很多東西哦,小車、手套、假的小槍……」

  聽著這念叨,李小明感覺自己根本都挑不出來,他糾結得眉頭打結在了一起:「我,我。」

  「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好。」他掰著指頭,念叨著出去,打算好好的挑上一挑,而後在要拐彎的時候聽見了後頭裴叔叔和小幸說話的聲音。

  「小幸,那你過幾天告訴爸爸,誰是你第二喜歡的小朋友……」

  李小明悟了,他找到了解决問題的辦法,他們小孩子也不做選擇,他們全部都要!

  他要做裴小幸最喜歡的小朋友、第二喜歡的小朋友、第三喜歡的小朋友,然後裴叔叔的玩具,他就都可以擁有啦!

  反正裴小幸最好了,誰都不要和他搶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小明:(對著自己的手念念有詞 )爲什麽你不能帶手套呢?

  李大媽:(翻白眼)這孩子不聽話,今天那麽晚回家,駡他居然還笑呵呵的。

  李小明:(機智臉)我想到了!都是因爲我的手太醜了,如果我沒有手就好了!我就可以和小幸一樣戴手套了!

  李大媽:???!!!

  這一天,李小明哭得好大聲。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6:00
217、寶貝她曾走丟(七)~(九)

  河水小學是縣城裡最好的一所小學, 這座小學周邊的房子,因爲擁有優良學區,也算是這周邊房産市場裡,唯一能保價還年年漲價的房子,縱使是那些裝修一般,年限已久的民房只要能落下戶口, 都能賣出不少價錢。

  裴家所在的南街坊運道挺好, 在裴小幸要上小學的前一年, 遇到了政府重新劃分學區, 忽然天上掉餡餅般地被圈了進去,否則估計要花上好一些錢,才能爭取到一個搖號的機會, 只是又有風傳說這區劃過幾年還會重新劃分, 南街坊的房子, 便還沒能趕上漲價的春風。

  當然,這也免不了地勾起了街坊鄰居們心中情緒的波瀾,大家茶餘飯後,就要念叨上兩句, 做夢也想繼拆遷之後,再度暴富,只有在其中略顯格格不入,一派淡定的裴鬧春,清楚的知道事情之後的走向。

  總之,這年的學區重新劃分, 波及了不少原學區內人的利益,尤其是被劃掉的,還有當地開發商新建又高價出售的大面積小區,之後買了小區的業主聯合著周邊的居民,一塊到政府那又是靜坐又是上訪,最後出於□□需求,當地政府便只能把學區劃了回來,南街坊的暴富夢,便這麽被打碎了,大家也就接著過起了各自的小日子,唯一的不同,便是上輩子裴小幸不在,這輩子倒是搭上了順風車,進了河水小學。

  「老裴,我家的電飯鍋又壞了,我拿下來你給我看看成不?」裴家修理鋪對面二樓那的窗戶推開,探出來的女人扯著嗓子喊道。

  「拿下來看看。」裴鬧春也不抬頭,隨口回到,對方連忙點頭,關上窗戶,便雷厲風行地準備下樓送貨上門了。

  隔壁雜貨鋪的老闆娘連頭都不探,坐在櫃檯那就喊:「老裴,我家冰櫃漏水了,你等等忙完了,來給我修修!」

  「成,等等忙完就去。」

  「還有我家,我剛買的摩托發動機聲音特別響,你也來給我瞧瞧唄!」

  「好!」

  就這麽幾聲,裴鬧春便又收到了三單生意,自打他開始研究怎麽給女兒變著法地製作更厲害的玩具開始,他的研究領域,便越來越廣了,後頭觸類旁通,什麽都學上一點,久而久之,基本上所有的問題,放在他的手上都不成問題了。

  什麽電視屏幕忽然花了、冰箱不製冷了、空調發出嚇人的哢嚓聲音……只要找他,准保沒錯。

  那裴家修車鋪的牌子,便也在兩年前摘了下來,換成了全新的,晚上還帶著led閃光的「裴家維修鋪」的牌子,若不是怕違背廣告法,早就挂上了「無所不能」之類的過度宣傳語了。

  店鋪裡頭,也早就不像從前是修車鋪時那樣烏漆嘛黑了,現在屋裡照明很好,總是亮堂得很,裴鬧春特地隔出了了個專門的工作室,旁邊有定制的鐵制櫃子,放滿了各式工具,位於正前方的玻璃櫃子裡,則展示著裴鬧春的各式「作品」,什麽迷你電飯鍋、迷你電磁爐、還有一堆裴小幸專屬的萬能手套。

  這展示櫃,起先裴鬧春設置這個,純粹是想要保存好這些女兒喜歡把玩的成品,後頭反倒成爲了孩子們心中的神奇博物館,每天到了下課或者孩子放風的時間,那旁邊總會蹲著一群孩子,在那竊竊私語各種討論幻想。

  在街坊鄰居看來,裴鬧春有雙神奇手,能用外面找不到的價格維修好本來都快報廢的電器,就連家裡的家具,若是尋到他那,也基本能「藥到病除」。

  在南街坊的孩子們看來,裴鬧春背後一定隱藏著神秘身份,他是動畫裡的xx博士,沒准能製造出什麽會發射□□的手錶,會飛天的滑板!同時他還是南街坊最大的玩具供應商,只要找他,總能要到神奇的新品種玩具。

  而在南街坊之外的人看來,裴鬧春的名頭,已經徹底傳揚出去了,成爲了神秘的傳奇人物——

  就像武俠小說裡,真正的高人,總是大隱隱於世的,裴鬧春一定也是這樣,他當年在外闖蕩,學下一身好技術,而後回到家鄉,隱姓埋名,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可這一手手藝終究還是泄露出去。

  這名頭甚至傳到了市區裡,反正大家都知道,誰家有什麽解决不了的維修難題,只要找到裴家維修鋪准能解决。

  隻單是這些維修單,裴鬧春便能賺得盆滿鉢滿了,他隻向街坊打折,對外還是收的原價。

  不過真正讓裴鬧春悄悄富裕起來的,是他私下接的大單,什麽定制模具、玩具或是汽車改造,這年頭玩這些的,基本都是有錢人,出價也不客氣,動輒幾千一萬的,一個月接個一兩單就够父女倆生活還綽綽有餘,更別說他的訂單向來是排隊排到很久之後,絕不斷檔了。

  總之,在南街坊的鄰居們看來,這裴鬧春,便靠著自己的一門手藝,一點點地將這小日子過了起來。

  不過這些錢,對於裴鬧春來說,還是不太足够,他的研究,還需要更多的錢和實驗,但他相信,他能攢够的,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好。

  ……

  誰的爸爸最好?這個問題丟到孩子堆裡,准保每個共同答案,可在2年6班的教室裡,若有老師這麽提問,所有的孩子們便會异口同聲地大喊:「裴小幸的爸爸最好!」

  當然,說這話的他們,是要冒著被自家老爸打的風險的,可這也不怪他們,誰叫他們的爸爸,沒有小幸的爸爸那麽牛,那麽厲害呢?

  至今2年6班的小同學們,還能回憶起當初剛開學,裴小幸的爸爸帶他登場的模樣,他們清楚地記得,裴爸爸身上那件好像閃著光的鎧甲,還有那隻巨大的手,像是個托盤一樣,裴小幸穩當當地坐在手上頭,高高地從上往下看他們。

  他們尖叫著看著機器人進了教室的門,把裴小幸放下,不知按了哪裡的開關,面具自動往上一升,露出了張還算英俊的男人臉龐,裴爸爸彎著腰對他們說:「同學們,以後小幸就拜托你們照顧了哦!我在這裡先和大家說聲謝謝了。」然後裴爸爸像變魔術一樣,從那個如同哆啦a夢大口袋一樣大的袋子裡,掏出了一堆包裝仔細的小禮物,一個個分了下去。

  這些都是裴鬧春之前親手做的徽章,可以直接粘在衣服上頭的,按下去會發光,電源是圓形電池,上頭的圖案造型各不相同,都是些小動物和酷炫的鎧甲,他倒是也有想過送別的,可就怕害孩子們玩物喪志,不認真聽課,選來選去,就做了這個。

  這禮物,在同學們間大受歡迎,大家爲了能換到自己喜歡的圖案迅速打成一片,也對這個像是從天而降的神奇機器人裴鬧春充滿了好感。

  小孩子都懂拿人手短的道理,拿了別人的禮物,他們便也遵守約定,對待裴小幸格外的好。

  裴鬧春做的可不只是開學送禮物,他還在開學之前,特地找上了河水小學的校長,在他的幫助下,挨個拜訪了一年級的班主任,和他們坦誠了自家孩子的特別,詢問老師能不能多加照顧,最後找到了最不介懷,也說願意幫忙多關注和學生們溝通一下的李老師那,裴鬧春和對方一拍即合,便决定將女兒送入二年級六班。

  事實上這溝通可不太容易,縣城裡民風淳樸的同時,老師們也很少接觸這樣的特殊學生,就算遇到了,也不知要如何對待,通常都是一視同仁,至於孩子們之間發生的什麽衝突爭執,先會勸阻,勸阻不成後,便也束手無策了。

  裴鬧春最怕遇到的是這種情况,許會有人覺得,何必這麽辛苦?本來女兒的身體殘缺,就是不該受到歧視的錯。

  可裴鬧春幷不認同這樣的觀點,確實,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所有問題的發生,歸於社會犯錯,可難道真的只有社會存在錯誤嗎?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走在大街上,你看到有人毀容、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甚至是奇形怪狀、奇裝异服,生出的恐懼,那是自然而然,控制不住的,教養的提高、文明的改變,是讓人在下意識的驚慌後,能控制自己平等的對待別人,努力抑制自己的下意識反應,給予他人尊重、舒適的態度。

  可問題就在於,即使是不經意流露出的驚恐、嫌惡,都已經能給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打擊。

  裴鬧春幷不能控制別人的下意識反應,他當然希望別人都把女兒當做「正常人」看待,可他也不能否認,女兒稍微有些特別,他用盡全力想做到的,是給予女兒一個更加平和的環境,也讓她擁有能和別人做朋友的能力。

  包括給女兒帶上的那些他親手打造的手套,嚴格來說,這些東西基本沒有什麽實用意義,可這就像是給女兒身體穿上的衣服,帶著手套的時候,裴小幸可以稍微遮擋住自己的不同,讓她坦然的和別人交往。

  當然,裴鬧春也期盼未來有一天,即使摘下手套,裴小幸也不會因爲別人的眼光覺得痛苦;可如果小幸做不到的話,他也願意做一輩子的手套,牢牢地保護住她的心靈。

  目前看來,他的努力是初見成效了。

  「小幸小幸,裴叔叔這周會送什麽玩具過來呀!」裴小幸前桌的女孩叫王紅紅,她剪著個鍋蓋頭,顯得眼睛特別大。

  「我昨天看到爸爸再做一整套的做飯工具,好像是老師要的,老師說咱們實踐課要讓我們自己做飯呢!」裴小幸隨口應。

  「什麽,裴叔叔不做機械戰甲機器人了嗎?」旁邊立著耳朵偷聽的小男孩立刻耷拉趴在了桌上。

  教室的前方,放著個展示櫃,裡頭都是裴鬧春送來給班級同學玩的玩具,他做這些,也算是回報老師和同學們給裴小幸的善意,其中最受同學歡迎的是兩個系列的産品,一個是粉色公主世界,裴鬧春深諳後世什麽芭比娃娃、bjd娃娃受女生歡迎的經驗,直接整了個全套,什麽粉紅色娃娃屋,迷你家具套裝,各色娃娃、假髮衣服鞋子等;另一個則是機械戰甲世界,是他親手做的全手工機器人,都是自帶變形功能的,有坦克原型的、裝甲車原型的、戰艦原型的,千奇百怪,旁邊還有一列等比例縮小的仿真武器,能够隨意替換。

  「機械戰甲有什麽好的!裴叔叔都說了要做長髮公主的!」

  「公主有什麽好玩的,什麽長髮短髮,不都長得一樣嗎?裴叔叔說這回要做戰鬥機型機器人了,肯定很酷!」

  「你們男生就喜歡打打殺殺,給公主布置家居多好啊。」

  得,這又開始吵了,班裡男女力量勢均力敵,日常割據,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女生喜歡機械戰甲,男生喜歡公主世界的,他們也各自爲自己喜歡的東西說著話。

  然後,便要找人做主了,剛剛吵得最大聲的兩個,同時看向了裴小幸:「小幸,你說,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裴小幸很是習慣這樣的修羅場,她和南街坊那群小夥伴玩耍時可玩出經驗了,那時候老爸開始琢磨玩具,更是天馬行空,自製輪滑鞋、背包推動器、閃光盾牌……那些小男孩老是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非得要她說個一二三排名就行;還有那個在南街坊差點引發孩子們大亂鬥的「裴小幸好朋友」排行。

  「我覺得都挺好,我還是最喜歡我爸穿的機器人衣服了。」

  說到這個,大家便也一起點頭,不再爭執剛剛那些話題了:「我也喜歡,小幸,你爸爸有沒有給你做你能穿的機器人衣服呀?那個可酷可厲害了!」

  裴小幸沒說話,只是偷笑,她當然是有的,在她房間的桌子旁邊,就放著個可以調節大小的機器人套裝呢,只是穿著悶,爸爸很少讓她穿。

  等到討論都結束,王紅紅左顧右盼瞧大家沒注意,凑了過來:「小幸,你的手會不會難受,要不要脫下來放鬆一會?」她是見過小幸脫下手套樣子的,她得承認,那次她嚇了一大跳,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她可是小幸最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很害怕,小幸一定會傷心的。

  老實說,到現在看到小幸光禿禿的手時,她還是會忍不住別開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還沒有習慣,王紅紅吞吞吐吐的和媽媽抱怨過,可媽媽只是告訴自己,既然决定和小幸做朋友,就要繼續努力,她可努力了,早晚有一天,她能做到一點都不害怕。

  「不了。」裴小幸只是搖頭,教室裡同學很多,她不想嚇到別人。

  而且,一點都不難受呢,她低著頭,看著手出神,爸爸早先做的都是帶著各式奇怪功能的機械手套,在她上學後,做的更多的,是只有裝飾功能的手套。

  像是她手上帶著的這個,不知手的位置是用什麽材料填充的,挺結實却又輕,外頭塗了按著她膚色調過的顔料,就連手上的紋路、指甲的部分都畫的清楚,除了比較僵硬不能彎曲以外,若是從遠處看,絕看不出和真手有什麽區別。手腕和假手中間的連接處,爸爸替她纏上了條粉色的固定帶,固定帶是兩段式的,很牢固,就算跑步也不會落下。

  類似的固定帶家裡還有很多款式,比如就像是商場裡買來的粉紅色絲帶、桃紅色和淺粉色的運動腕帶、兼具手錶功能的皮質、塑料紙固定帶……不過有一點好奇怪,老爸不知道爲什麽,選擇的固定帶顔色,都是粉紅色的呢。

  還有頭上的頭花,裴小幸的爸爸在女生之間受歡迎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他一手扎頭髮的好手藝,只消用上一些小皮筋,什麽麻花辮、丸子頭、魚骨辮,只有大家想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到的,就連六一兒童節表演的時候,班主任都特地請他來學校幫女生扎頭髮呢。

  那天好幾個女生偷偷和裴小幸說,裴鬧春扎的頭髮,比她們媽媽扎的還要好看,一副羡慕模樣。

  每回別人誇自己爸爸的時候,裴小幸總覺得比誇別人誇自己還要開心,因爲她就是知道,她的爸爸最好了,誰來也搶不走的好。

  「小幸,你真沒事吧?」王紅紅有些擔心,這兩天天氣熱,他們穿著單衣都出汗,她上回看過小幸脫這個袋子的時候,下頭都有點紅了,「要不……你藏在抽屜裡?」她絞盡腦汁幫忙出著注意。

  「沒事,等等就可以回家了,我回家再脫!」

  裴小幸還是沒同意,就算藏在抽屜裡,別人也會看見的吧?她怕別人討厭自己,也怕別人露出害怕的表情,只要看到那個表情,她就像回到小時候一樣,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小怪物一樣。

  而小怪物,是會讓爸爸很辛苦的,走丟了,也很正常對吧?

  裴小幸不想再當小怪物,雖然勉强自己不尋求幫助,什麽都自己來的時候有點辛苦,可起碼現在她能光明正大的把左手放在桌上,而不是像放了個光的棍子上去,要人總是忍不住偷看過來。

  ……

  人好像生來就點亮了追求美麗的天賦,打從小時候開始,就算是再不知事的孩子,都會敏銳地展現出自我判斷能力,欣賞美的,排斥醜的,更別說再長大了。

  而成長時期的男孩們,笨拙的追求方式,通常是用各種手段引起女孩的注意,這時候的他們大多不會發覺,他們的調皮,沾沾自喜的得意,其實幷沒有爲他們爭得女孩的好感,而是會引來很多的厭惡。

  「她怎麽還不理我?」何祥文和幾個朋友坐在校門口的奶茶店裡,看著那一動一動的馬尾越來越遠,露出了悵然地神色。

  「她可能是害羞吧?」

  「是啊別擔心,你那麽好,裴小幸也會知道的!」

  何祥文有點煩惱:「她看到我都不說話了,是不是討厭我了?」

  「不會吧,你又沒幹嘛!」有男生憤憤不平道。

  「是啊,我也沒幹嘛。」何祥文嘆了口氣,掰著指頭數,「我不過是沒事拽拽她的頭髮、經常突然跑出來嚇唬她玩、在班裡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她一隻手……難道是昨天我把她手套拽掉了,她生氣了?」

  他有些困惑,他真的沒做什麽呀?

  「不是,你把裴小幸手套拽掉幹嘛?你有毒吧?人家情况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覺得這樣好像不大好。」

  何祥文連忙辯解:「不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就是想看看她的手嗎?」他有一套神奇的邏輯,他總覺得裴小幸不願意搭理他,是因爲自卑,那他把裴小幸的手套拽掉,看看她的手,這不就證明他不嫌弃她了嗎?

  「而且她老捂著幹嘛?就是有點兒嚇人而已,看久了也能習慣的。」何祥文又補充。

  跟他一起喝奶茶的人倒是面面相覷,有的男孩情商像是停留在了小學階段,有的男生則在初中階段迅速的長大。

  有人忍不住了:「我覺得你還是和人家道歉吧!你這樣真挺不尊重她的,怪不得我聽人家說裴小幸前兩天躲在厠所裡哭了呢。」

  何祥文被這麽指責,一瞬間愛面子和自責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由自主的反應很大:「不是吧?有沒有那麽誇張,我又沒幹嘛,沒打她沒駡她,她也太敏感了吧?」

  「這不一樣……」

  「這有什麽不一樣?」何祥文自有自己的一套理,「你看大家誰沒有外號的?非凡被人叫做梁非凡、楊聰聰被人喊做洋葱頭,就說隔壁班還好幾個女生又是被叫胖子又是被叫阿醜呢!她本來就是一隻手爲什麽不能叫一隻手,她要面對她自己。」

  何祥文越說越中氣十足,本來就是咯,就像有的女生生來就醜,被說醜很正常;朋友裡有胖的,大家不也會說他是肥仔嗎?這叫實事求是,自己自卑,還要怪別人說實話呀?

  這麽一聽,有的人倒覺得隱約被說服了,猶豫著點頭:「你說的倒也是,不過好像有哪裡不對。」

  「哪有什麽不對?」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管了,愛咋咋滴吧?難不成還要我去道歉呀?」何祥文懶得再管,攬著兄弟們,「走,我們去吃飯去,吃完回家。」

  到了下課的時候,學校裡的學生們各自出來,有的落單,有的組隊,只是看著孩子們的臉,很難分辨出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的家長們大多時候也只能通過成績和老師是否批評判斷孩子們在學校的表現,他們很難想像,在他們心裡乖巧的孩子,有一瞬間,甚至和某種「惡」站在了一起。

  裴小幸低著頭,屏息走過了那一小段路,便迅速小跑了起來,事實上她是看到何祥文的,可她爲什麽要和這種人打招呼呢?

  她到現在還記得,昨天何祥文扯著她的手套,大聲笑著地說:「一隻手,你幹嘛不脫手套?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麽情况?安啦,你放心,我不會嫌弃你的。」

  裴小幸的右手力氣挺大,可還是敵不過同齡男生的力氣,她用力推著對方,可還是沒躲開,何祥文還是把她的鬆緊帶給扯開了,然後那隻固定在手上的假手直接落了地。

  「你看,我們又不會說什麽是吧?」何祥文動作很快,把假手撿了起來,扯著鬆緊帶揮舞著,「你老這麽自卑做什麽,你沒聽咱們老師說嗎?要做個陽光向上的人。」

  裴小幸現在甚至回憶不起來,當時周邊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自己很狼狽,連忙把手塞到口袋裡,所幸她的手長度剛好,能勉强套進口袋裡,她緊緊夾著左手,努力想搶回自己的假手。

  那種感覺像什麽?就好像在裸奔,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强行地逼著赤裸裸地在所有人的面前。

  後來是班上的同學幫忙駡了何祥文,搶回了假手,然後還給了裴小幸,她一直到把手戴回去爲止,那哆嗦的心,才停止下來,她和同學一一說了謝謝,就回了座位發呆,雖然分明知道大部分同學對她持有的都是善意,可在那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狼狽。

  有時候裴小幸也覺得自己活得好矛盾。

  裴小幸當然知道,她要學會坦然面對,就像是上了初中,老師時常會用來叫大家別總是使用的老套例子一樣,什麽張海迪身殘志堅,海倫凱勒渴望光明……好像在那麽多的例子裡,她的情况甚至是最不嚴重的那個了,那這麽看來,她有什麽好難過的呢?她甚至還有那麽照顧她的爸爸和好多的朋友和同學。

  可是現實不是如此,縱然爸爸用盡心思,可她無論是在小學,還是上了初中的時候,都是班級裡最出名的那一個,因爲她是來上正常學校的「殘疾人」,饒是同學們關照她儘量不在她面前說些不好聽的話語,可周邊也總會有人指指點點地說話,雖然他們很努力壓得小聲了,可還是能讓人清楚聽到。

  「看到沒有,就是那個。」

  「哪個呀?哦!我看到了,你說的是那個吧?看不出來呀,她看著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呀!」

  「你看她的手!她的手!她本來就只是少了個手嘛!現在戴的是假手。」

  「真可憐。」

  更矛盾的來了,她一方面也知道,在外人看來,她是可憐的——在她自己看來,她也有點可憐;可同時,在聽到這些可憐、可惜的話語的時候,她却也總控制不住心裡的難過。

  裴小幸一直告訴自己,她是不該難過的,爸爸照顧她那麽辛苦都不說什麽,她應該要總是開開心心的。

  可是每次在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很傷心——

  她就連校服都穿不太起來,前頭的拉煉扣,總要讓爸爸先幫忙扣上才能拉起;背後有拉煉的裙子,更是一個難題,只能艱難地卡著角度才能拉上,至於綁鞋帶,更是她所完全做不到的操作了,她通常只能穿魔術貼的鞋子或者是一脚蹬;捨不得剪掉頭髮的他她,直到現在還得讓爸爸幫忙綁頭髮。

  學習的時候,這樣的困擾同樣也少不了,她無論是寫課本還是寫字,總要在寫完後放下筆,用右手翻頁,而後才能繼續往下寫;至於什麽畫輔助綫,只能靠手腕及以下位置壓住,假手有時候還是會有點滑動;更麻煩的事情,大概是放書,假手目前只能維持比較僵硬的姿勢,若是要將書塞到兩本之間,很難控制,通常只能一本本拿出來,再全部一起放進去。

  她到現在,也沒有辦法搬太過重的東西,因爲雙手拿東西,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滑落;就連大家都能做到的值日掃地,她也幫不太上,只能幹點抹布擦窗戶或是擦黑板的活,成了她不想做的偷懶專業戶。

  如果真的要細數,諸如此類的麻煩還有很多很多,超乎尋常人的想像。

  每一天,這一切都在提醒著她,無論她看起來多像是個正常人,她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不過她不能哭,裴小幸眨了眨眼,在拐進南街坊的路前走了兩步,總算收回了眼泪,她才不想讓爸爸擔心,而且爸爸已經够努力了,幫了她這麽多,是她自己沒用的錯。

  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裴小幸擠著笑容走到了店鋪門口,還沒進去,就瞧著爸爸正在那研究什麽,再走近一點就能看到,那檯子上頭擺著的又是一隻假手。

  不知怎麽地,剛剛好不容易上浮的心,又忽然沉到了水底,又酸又澀的情緒交雜在一起。

  一步,兩步……

  裴鬧春忙活到了一半,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這脚步聲音他很熟悉,是女兒的,剛想抬頭喊女兒的他立刻怔在了當場,剛剛還鎮定自若的神情都變得慌亂:「小幸,你怎麽哭了?」

  我哭了嗎?裴小幸拿起右手,往臉上抹了一把,才發覺就在剛剛就這兩步路的功夫,她的眼泪直接决了堤,現在像個止不住的水龍頭般揮灑著往下,怎麽都不肯停歇。

  「快進來,告訴爸爸,怎麽了?」裴鬧春心疼壞了,把開啓的工具隨手一關,快步地往前。

  裴小幸走了過去,頭抵著爸爸的身體,越哭越厲害,甚至都開始喘不過氣了,抓著爸爸的衣服泪眼朦朧地抬頭:「爸爸,少長一個手,不是我的錯對不對?」

  「……當然不是。」裴鬧春認真地回答,原本還算平和的心情也被徹底攪和成了爆炸狀態,他當然希望這世界上的事情全都永遠一帆風順,可是可能嗎?

  其實他知道的,遲早有一天。

  無論是社會,還是學校裡的同學,總會有人來做這個惡人,打破他努力想爲女兒編織的童話世界。

  可雖然知道現實,可他也依舊希望,這一天來得更晚一些。

  ……

  裴家維修鋪今天提前關了門,二樓的窗戶那,比平時更早地亮了燈,裴小幸的房間成了泪水的海洋,她抽著鼻子哭了好久好久,只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其他什麽的便三緘其口,不願多說。

  裴鬧春沒說什麽,只是在旁邊沉默地遞著紙,他知道,女兒的心裡有太多的委屈,雖然哭一哭不能解决什麽,可起碼能讓心裡,稍微好受一點。

  「其實我不是生氣的。」哭完了,裴小幸又如平常一樣,自己收拾起了心情,好像收拾好就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我只是覺得心裡不舒服,他也不是故意的,沒什麽好生氣的。」

  裴小幸說服著自己。

  「可是,爸爸覺得很生氣。」裴鬧春忽然開口,裴小幸楞楞地抬頭,看著爸爸一聲不吭。

  「他怎麽能欺負你呢?小幸,你同學的這種做法,是不對的,無論是什麽情况,都不該取笑別的同學,這個道理,你應該是明白的呀?我記得你還和我說過,有男生很討厭,說班上另一個女生痘痘臉,把人家說哭了。」

  「可是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裴小幸低著頭,右手緊緊地抓住左手臂,這也是她慣用的姿勢,能給予她最多的安全感:「他們說的沒錯,我是該坦然面對的,我要接受現實的,我本來就少了一隻手,我就是長這樣的。」

  雖然她一直覺得,自己包括那些女生,都不該被嘲笑,可是別人也不會像她一樣,還帶著假手遮遮掩掩的。

  「那又怎麽樣呢?」裴鬧春正色,格外嚴肅,「所以就因爲這點不一樣,就該被別人說嗎?什麽叫接受現實呢?爸爸不明白。」

  她深呼吸:「就是不能因爲自己有個假手,就覺得自己和別人一樣,遮遮掩掩,都是掩耳盜鈴,騙我自己。」

  「你爲什麽覺得這是騙自己呢?」裴鬧春坐到了女兒身邊,輕輕的順了順她的頭髮,「每個人,都有愛美、想展現好的一面的權利,就像爸爸雖然不算特別有錢,可如果要出席你們家長會的時候,也會想要打扮得好看一些;你看你李大叔,之前脫髮得厲害,後頭不也是剃了光頭,買了假髮戴上嗎?」

  「如果按照你和你那幾位同學的想法,是不是我們也在逃避現實,我接受不了我沒有錢,李大叔不能接受自己禿頭呢?事實上別人不知道,小幸你是知道的,我和李大叔都很接受,他從來也不自卑,戴假髮只是因爲工作需要一個好的形象,而我是希望認真對待你的家長會。」

  裴小幸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可我心裡……確實是接受不了的。」

  「可接受不了有錯嗎?」

  「當然有錯,大家都會接受的,他們都能接受自己長胖、接受自己長痘痘、接受自己考得不好……這些也都不是錯啊,可大家都接受了,只有我,不肯接受。」她聲音越說越小,甚至有些啞。

  「可是不接受也沒有錯。」裴鬧春的聲音變得溫和下來,「世界上沒有人規定,一個人非得接受自己的不好,無論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接受現實這句話幷沒有錯,可不是在什麽場合都對的。」

  「我舉個例子,假如有一天,爸爸禿了,掉了很多頭髮,我心裡肯定是接受不了的,我選擇了用假髮遮擋,那麽如果有人過來,搶走爸爸的假髮,對爸爸說你禿了你爲什麽不接受現實,你應該就這麽出門,你覺得他做得對嗎?」

  「……不對。」

  「同樣地,如果你有一個同學,也許體型不是很好看,比如有點矮,她喜歡穿高跟鞋,或者是個男生喜歡穿一點增高鞋墊,這也是天生的,那麽有人衝過去把他的鞋墊、高跟鞋搶走了,對他們說你就是這麽矮,你幹嘛要作假,你覺得對嗎?」

  「不對。」

  「小幸,你看著爸爸。」裴鬧春認真地看著女兒,「這世界上有無數的道理,會希望你要面對現實,要克服現實,但是逃避本身,不一定可耻,每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每個人選擇面對問題的方法也不同,不是每個人都很堅强,都很厲害的,無論是脆弱還是軟弱,都不是罪,只是性格,旁人只能期盼她變得堅强,告訴她堅强可以克服問題,却不能要求她必須、只能堅强。」

  「你是和別人不太一樣,爸爸承認,爸爸也同樣期盼有一天你能面對這一切,這幷非因爲我希望你是個堅强的孩子,而是因爲我害怕,你在面對社會和其他人的時候,會承受不了別人帶著不同含義的眼光,可如果你真的承受不了,那我們就把它擋起來,把它遮住,這也是解决問題的方法之一。」裴鬧春漸漸地心情和聲音都變得沉重,「可是小幸,不管你面對不面對,你都一樣是爸爸的寶貝,你知道嗎?」

  「我,我知道。」裴小幸不知道自己聽懂了還是沒有,可能這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調整,可起碼此時此刻,她好像沒有那麽傷心了。

  「爸爸。」

  「我在。」裴鬧春伸出手,握住了女兒的手,命運讓女兒少了一隻手,那就讓他來努力,讓女兒擁有比一隻手更多很多很多的愛,雖然不能彌補手的缺失,可至少也要讓她覺得這人生過得不遺憾,很幸福。

  「所以……少隻手不是錯,不想面對也不是錯,軟弱也不是錯,對嗎?」

  「對。」裴鬧春鄭重道。

  「爸爸,我會努力學會面對的。」裴小幸靠在了爸爸的肩頭,微微搖晃著身體,「可是如果我還是面對不了,也沒關係對嗎?」

  「當然,永遠都不會有關係的。」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6:01
218、寶貝她曾走丟(十)~(十二)

  無論是後來時間過了多久, 裴小幸都依舊記得那天晚上,還未全黑的夜,父親溫柔的眼神,和那一番話。

  在父親的那一句「沒關係」話音落下後,她的眼泪便連成了綫,决了堤, 任憑自己入瓢潑大雨般的泪水, 滑落下來砸在身上、衣服上頭, 這大概是她記憶裡, 除却孩童時期之外,她不知有多久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哭一次了。

  在更多時間裡,裴小幸總是反反復複地告誡著自己, 要堅强, 要再更堅强一些, 因爲身邊的老師、同學,在新聞上、書籍裡看到的成功人士的例子,都在重複强調著同一個道理,世上無難事, 只怕有心人,少個手也不過是多了一個難事罷了,只要堅强、用心,總能克服的。至於這其中到底有多少困難?那不妨開眼看看世界,這世界上比她過得更慘,比她更要可憐的人有那麽多, 她憑什麽在這裡妄自菲薄。

  聽,多有道理,別人過得更不好,沒書讀、沒飯吃、甚至生命垂危,不也很堅强嗎?至於你,只不過是少個手,醜一點,生活稍微不太方便,受到點歧視,又怎麽了?

  然後裴小幸便只能堅持,尤其是在看到爸爸,在「那一次」之後,那麽努力地爲她能在學校、在生活中克服困難想著辦法之後。

  不過此刻,她不用再這麽藏著掖著了,堅强值得贊頌,可脆弱,也幷非有罪。

  裴小幸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腔,一句接著一句,而當父親的裴鬧春,能做的便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撫著她的痛苦。

  「其實我真的好難過啊爸,我一直一直在想,爲什麽那麽多小朋友都好好的,只有我少了一個手呢?李老師以前,和大家說,因爲上帝覺得我這個小蘋果特別可口,就多咬了一口,這才這樣的,我學著這麽安慰自己,可是還是開心不起來。」

  「爸爸不知道,是當初爸爸和媽媽,沒有多做檢查。」

  上了初中的裴小幸,懂得的東西比小時候多多了,她抹了把眼泪,想笑眼泪又涌了出來:「爸爸騙人,我知道的,就像是隔壁的蘇姐姐,她檢查出來小朋友生病了,就不會把小朋友生出來了,那就沒有我了。」

  她抽著鼻子:「我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好壞的,我會忍不住想,我過得這麽辛苦,爲什麽爸爸媽媽一定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呢?那時候的爸爸媽媽,知不知道我會那麽辛苦呢?」

  裴鬧春看著女兒,這大概是很多子女,都藏在過心裡的問題,這很難有一個特別標準的答案,可是此時,起碼他能回答:「如果再讓爸爸選擇一次,爸爸是會猶豫的,幷不是因爲爸爸覺得有了你就辛苦,而是爸爸覺得,我自私的讓你來到這個世界,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看到孩子受傷,他也覺得心如刀割:「可是當初爸爸沒有選擇,你就這麽出現在爸爸的世界裡,那麽小,那麽可愛,照顧你的生活,辛苦到爸爸都曾經想過放弃,可只要離你遠了,我的心就像落在你的身上。」他嘆著氣,「爸爸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爲是不是太自私,自私地要求你面對這個對你而言未必美好的世界。小幸,你不用對我抱歉,抱歉的是我。」

  這也是個能引發無數爭論的話題了——「換位思考,如果你知道你的孩子,在出生後,有大概率面臨不快樂甚至一塌糊塗的人生,那麽還非要讓他們待在這個世界究竟是不是一種父母的自私?」

  「這麽想想,爸爸真的覺得自己很自私,如果非要從什麽大角度來說,那大概是什麽生命的延續、循環,人類繁衍的天性;法律的約束等等,可從爸爸的心來說,你是我當做珍寶的女兒,就算被說做自私,我也做不到放弃你,爸爸能做的,就是努力讓你的世界更好一些,也希望在未來,你回憶起你的一生,雖然比別人更要辛苦一些,可終究,這段人生是快樂的,你沒有遺憾。」

  裴小幸靜靜地聽爸爸說完了話,在這期間,她的水龍頭就沒被轉緊過,現下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爸爸才不自私呢!」裴小幸特別堅定,「我有很多,很難過,難過到覺得自己受不了的日子,可也有更多、更多的開心的日子,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有一倉庫別人拿著鈔票也換不走的神奇玩具;有總是體貼著我的老師同學……」

  她絮絮叨叨的,像個囉嗦鬼:「何大媽家的牛肉湯麵,味道很好吃;肯爺爺雖然是垃圾食品,可也特別美味;同學們雖然有壞人,可還是好人更多……」她念了一圈以後,鄭重道,「原來,我有這麽多、這麽多值得開心的事情呀。」

  不知爲何,裴鬧春之前一直沒哭,在女兒含著眼泪帶笑說出這句的時候,他的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細霧。

  「所以我要謝謝爸爸,謝謝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陪我走過那麽多的不開心,也讓我擁有了能看到那麽多驚喜和喜悅的機會,活著,可真好。」

  他只是輕眨了下眼,眼泪便掉下了,裴鬧春伸出手,將女兒攬著往自己這靠了點,輕聲道:「是爸爸謝謝你,你像是奇迹一樣,讓爸爸的人生變得充滿色彩。」

  「不過,我現在還是要哭。」裴小幸笑著掉眼泪,那點兒委屈,在嘮叨中變得越來越少,都快成爲氣泡,無聲無息地消失,「不是因爲我覺得這日子太糟糕哦,只是因爲在那麽多、那麽多可愛又好的人裡,我有點倒黴,遇到了一個壞蛋;在總是開開心的日子裡,偶爾也是會傷心幾天,這很正常對不對?」

  「這當然正常。」

  「不過都會好的,我才不要因爲別人讓爸爸難過呢,他們只能讓我不開心一小會,我的日子那麽好、那麽幸福,他們才破壞不了,你說對不對?」

  「對,當然對。」

  這天,裴家的晚飯開得格外的晚,父女倆都紅著眼眶,看著彼此,然後便只剩下笑。

  ……

  何祥文在上課的時候,就一直看著前排位置的那馬尾上上下下移動著目光,他有些遲疑,今天下課是否還要去找裴小幸,莫名的第六感似乎在悄悄提醒著他,好像再去找對方,一定會發生什麽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不過有時候,人總是在作死的路上瘋狂奔跑,下了課,何祥文沒忍住心裡癢癢,還是去找了裴小幸,這都好幾天了,裴小幸這麽小氣,就沒理會過他,真是的。

  何祥文走到了前排,正好裴小幸前座的同學去上了厠所,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絲毫沒有發覺周圍同學都陡然變色的神情。

  他吊兒郎當地笑著,伸出手一下把裴小幸的桌子占了大半,靠了過去:「一隻手,你怎麽不說話?都是同學,你就不理理我?太不禮貌了吧?」

  裴小幸握住筆的手用了大力氣,她克制著自己想要低頭躲起來當鴕鳥的衝動,是她對爸爸說,這回不要爸爸幫忙的,她自己就能解决。

  看裴小幸還不理他,何祥文更不開心了,他故意學著裴小幸做出手僵硬,不能動彈的姿勢晃蕩了兩下:「你爲什麽老帶著一隻手?嘖,沒有就沒有,你看大家不都把你當同學嗎?」

  做足了心理準備的裴小幸抬頭挺胸,直直地看著何祥文,目光如炬:「我帶不帶這個和你有關係嗎?你怎麽不在班級裡挨個問問,今天爲什麽穿這個衣服、明天爲什麽穿那雙鞋、後天爲什麽帶這個書包,怎麽愛問爲什麽,你不如去買套《十萬個爲什麽》好好看看。」

  何祥文被說得一楞,有點懵,在他看來,裴小幸和有些瘋瘋癲癲的女孩子不太一樣,特別文靜,長得好看又成績好,完全是他喜歡的類型,可現在,怎麽小溫柔忽然變身母老虎了?

  他撇了撇嘴:「喲,還會懟人了,不讓人說實話了是嗎?」

  「你覺得這是實話嗎?好的,那我也來說實話好了,何祥文同學,你知不知道你考得真的很差,分數高低不能决定什麽,我也從不覺得考得好就值得驕傲,可我想一個連中專都基本沒可能考上的同學,是不是該反省一下自己的智商和基本學習能力?」

  她就像個注入了陽光能量的豌豆射手,開關開啓後小嘴一張一合開始掃射:「你自以爲英俊瀟灑地撩著頭髮,時常會掉頭皮屑在別人桌上,你展示你的長腿,把脚放在自己桌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灰塵全都落在了前座同學的椅子上頭?」

  何祥文是真沒反應過來,他被裴小幸的畫風突變直接給砸成了個傻子。

  「你拉幫結派,在學校裡說自己是什麽文虎幫,這很了不起嗎?你們怎麽不到派出所門口說呢?對著那掃黑除惡的牌子說得再大聲一點。對於大部分同學,包括我來說,你只不過是班級的一位普通同學,哦,甚至連普通同學都不如,因爲他們值得被尊重,目前你的一言一行,我覺得不配被尊重。」

  何祥文聽不下去了,一拍桌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旁邊有幾個男生女生對視地站了起來,看似圍觀,其實是尋到了容易出手的姿勢,如果何祥文真要不要臉的對女孩子動手,那他們也不能躲著。

  「你也會生氣嗎?」裴小幸露出困惑的神情,「這不就是你想聽的實話嗎?」

  這算是狗屁的實話啊!何祥文在心裡怒吼,若不是裴小幸算是她喜歡的女生,還有他堅持的不打女生的原則,他早就動手了好嗎?

  「原來你也會覺得,這種類型的實話刺耳,不想聽到嗎?」裴小幸也不認輸,她站了起來,雖然矮了一頭,可氣勢絲毫不弱,「是,我少了一隻手,這又怎麽了?我少了一隻手,得罪你了嗎?礙著你的眼了嗎?」

  「我,我又沒幹嘛!」何祥文有幾分外强中乾,他心裡隱約已經覺得不太對勁,他之前做的那些引起人注意的小手段,是不是,反而起了反作用?

  「我少了一隻手,我也必須去接受別人略有不同的眼光,至於我要不要帶著假手,願不願意扯著嗓子告訴全天下我只有一隻手,想不想面對你說的現實,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覺得你有點多管閒事了嗎?這是我的權利,現在就連小學生都知道,人人生而平等,當然,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是和別人不一樣,可這不代表我低人一等。」

  裴小幸從頭到尾沒笑過,事實上她的右手,早就悄悄地握成了拳頭,給自己打著氣,今天說的這些,大概是她活到現在爲止,說得最沒有禮貌的話了:「還有,我要告訴你,你說的這不叫實話,叫做歧視、叫做欺淩、叫做沒有禮貌。你可以不尊重我,我也不願意尊重你這樣的人,你可以繼續在那指手畫脚,可是我不會再被你影響,因爲我覺得,你缺失的做人基本的品質,比我少的手還要多,你真可憐。」

  「我,我可憐什麽了?」何祥文狼狽極了,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被裴小幸駡!

  裴小幸沒說話,只是直接坐下,繼續做起了功課,她表面上波瀾不驚,可心裡却有個小小的自己再滾來滾去。

  ——啊啊!她真的好不會吵架,剛剛明明可以說得更好的!

  嗯,她是個標準的吵架事後演練派,吵完後開始各種糾結,自己還能說得更加好。

  「還有,什麽叫做人格低下?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尊重同學?」何祥文還想要嗆聲,他看不到自己此時的樣子,狼狽極了。

  何祥文當然還想要爭辯一番,如果能辯倒裴小幸就更加完美了,可裴小幸絲毫不受影響,只是低頭看著功課,反倒是身邊的同學個個虎視眈眈,一副下一秒就要出手相助一樣。

  「好了,何祥文,你回到你座位上,等等要上課了。」班主任陳老師推了推眼鏡,她從剛剛就站在門口,觀望著形勢,昨天晚上,裴鬧春給她打了個長長的電話,和她簡單地說了下發生在裴小幸身上的事情,裴鬧春向她提出了請求,這要求幷不苛刻,對方甚至沒讓她去批評、責駡何祥文,只是要她幫忙關注一下女兒,儘量別讓女兒太受欺負,如果事態變糟,那就及時通知他。

  聽到這件事的陳老師心有愧疚,他對班級的事務挺關心,可竟然沒有發覺這樣的校園欺淩就發生在眼皮底下。

  是的,他管這就叫校園欺淩,有著十幾年教學經驗的陳老師,最是知道這種言語暴力,足以壓垮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更別說是像裴小幸這樣稍有特殊的類型了。

  不過在他原來的計劃裡,是打算下課的時候,不明顯地把裴小幸叫到辦公室去問一句的,沒想到提前到班級竟聽到了這麽一場。

  上課鈴聲響起,班上的同學便乖乖落座,就連最氣憤的何祥文都坐了回去生著悶氣。

  陳老師思索了片刻,在講起課文前,不經意地說道。

  「其實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同學們在學校裡,要和他人好好相處,所需要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麽呢?是外向的性格?還是吸引人的特質?我想,最重要的應該是尊重,只有學會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好好地對待你,每位同學都應該學會換位思考,試想一下你們自己,是否想要獲得來自別人那裡的尊重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麽也請你們好好地對待你們身邊的每一個人吧。」

  陳老師一下帶過,開始講課,而下頭的竊竊私語和小風暴才剛剛開始。

  何祥文當然猜得到老師說的是什麽意思,這不就是偷偷地說他不對嗎?他哪有不尊重別人,這年頭,說實話都不行了是吧?

  何祥文身在此山中,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心虛,他低著頭轉筆,心也和那旋轉的筆一樣亂七八糟。

  忽然,一張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紙條飛了過來,直接砸在了何祥文的手上,還怪疼,他左顧右盼,大家都一副坐得筆挺,端□□書的模樣看著前方,何祥文看不出什麽蛛絲馬迹,無法鎖定目標,只得準備拆開紙條看看。

  像是這樣上課傳紙條的事情他幹過許多回,之前他還給裴小幸傳過呢,只是每次他都沒回,猜想著這紙條內容的他,把這揉皺的紙團打開,臉色精彩起來,變幻不停。

  只見這張b5大小的紙張上,用著各色的水筆、圓珠筆,寫著一段又一段的話語,密密麻麻地,字迹各不相同,他隨便一數,都能數出來至少十來個人,而上頭的每一句話,都格外刺眼。

  「小幸帥氣!我早就想說了,何祥文老是拿別人開玩笑,特別不尊重人,特別不禮貌!」

  「人和人之間是需要互相尊重的,劃重點,有的人喜歡恃强淩弱,覺得自己能打、高大,便隨便欺壓別人,如果這麽有本事,爲什麽不去和那些更厲害的人嗆聲呢?這恐怕不是勇敢,而是膽小。」

  「如果下回何祥文再欺負小幸,我一定要站出來駡他!我覺得如果之前我們像小幸一樣勇敢,早就和他爭執過的話,他才不敢這麽欺負人呢!」

  「小幸好樣的,如果不是說著話感覺特別奇怪,我都想在她面前認真地說了,她比我們更厲害、更勇敢、更高大,不要害怕,我們都是她的後盾,以後起碼我不會再息事寧人,不想摻和了!」

  ……

  一句一句的,基本都是在給裴小幸站邊,堅决地站在了何祥文的反面,要他越看,心裡那不耐煩的情緒積累得越高。

  怎麽,他現在竟然成了班級的公敵了?他做什麽了?不就是開幾個玩笑嗎?這些人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嗎?連個玩笑都開不起。

  喲,厲害了,還組成反抗他的聯盟了是吧?搞得像誰稀罕似的呢,他也不稀罕理會他們。

  是的,他不稀罕!

  何祥文將那紙條折起,認認真真地撕成一條條地小條狀,比碎紙機還要專業,然後捏成團,往後一扔,只見一條漂亮的抛物綫之後,這紙團準確地落在了垃圾桶之內。

  他抿著唇,嘴唇的綫條都往下垂著,神情有幾分蕭瑟。

  好吧,別的他不明白,有一點他還是知道的,起碼在裴小幸看來,他應該是個大混蛋了吧?可是明明,他只是想吸引裴小幸的注意力,告訴裴小幸他無所謂裴小幸少個手而已,怎麽就鬧成這樣呢?

  她也太斤斤計較了,他分明沒這個意思,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可是現在,都鬧成這樣了,他繼續糾結,也沒有用了吧?青春期的第一段戀愛,還沒有開花結果,便這麽畫上了句號。

  何祥文鬱悶到了極點,可更讓他鬱悶的還在後面。

  事實上有很多青春期的愛戀,在未來各自長大後,還會發芽開花,以前一無所知的同學們都會忍不住起哄,驚覺曾經眼皮底下差點有校園情侶的事實。

  可何祥文的這一段單向頭,甭管過了多少年後,都沒有被他主動告知的人之外的人發現,畢竟在班級同學們看來,何祥文這做的可不是引起女生注意的小學男生手段,直接是欺負人、傷人自尊心了。

  他們在多年後同學聚會的時候,甚至還有同學主動地將兩人隔開,生怕何祥文再心血來潮,試圖欺負裴小幸。

  總之,他的這點少年心事,便在這一天徹底地消失了,而他在裴小幸那,也成爲了黑名單上的人物,在之後他只能這麽默默地觀察著,然後看著裴小幸的變化越來越大,她不再總是這麽低眉順眼,變得陽光開朗,會主動和人搭話,原來,她笑起來的樣子也這麽可愛。

  不過都與他無關了。

  ……

  古有孟母三遷,今有陪讀家長,裴小幸的成績一路領跑,在初三那年,不負老師們的期盼,奪得了市裡的中考狀元,爲老師爭取到了不少獎金,而她在初中三年獲得的奧賽獎牌和市級、省級獎狀,也爲她增加了底氣,身爲重點中學的省城一中招生老師前來考察後,便也向裴小幸拋出了橄欖枝。

  在女兒努力前進的時候,裴鬧春這個當爸爸的也沒有停下脚步,他當年攢著錢做研究,爲的就是琢磨出可以能替女兒完成一部分生活功能的假手。

  當然,這是很困難的。

  比如就說在裴鬧春記憶裡,很是普遍的腦電波傳感功能,通過大腦的指令性反應,直接控制假手的動作,在現在的科技條件和材料基礎上,簡直是不可能實現的,就連他記憶中稍微更沒那麽高級的什麽神經傳感等,也得再等個十年八年的才有機會。

  裴鬧春沒有辦法,只能折中再折中,選擇了最簡單製作和操控的按鍵式手,這倒是容易了,用簡單的方法解釋就是,按一個鍵一個動作,和當年他做的會發光的玩具手在技術上,幷沒有太誇張的差异。

  其中包含了在用手過程中最常有的幾種姿勢,什麽握緊、半彎著手掌心等,只是這又讓他遇見了新的問題。

  就是裝置過多且手要負擔起更重的承重功能後,不可避免的導致假手整體沉重,負擔感重,難以固定,容易磨傷接觸口等問題,裴鬧春只能繼續製造閹、割版的假手,將其分爲幾個部分,日常生活型、家務勞動型、高負荷型,在不同的場合適應不同的型號,儘量减少手臂的負擔。

  而他做出的這些努力終究在女兒身上發揮了作用,從一開始笨拙的嘗試摸索,反復地失敗,一直到現在,裴小幸已經能在操縱假手的情况下完成原本對她來說比較困難的拉拉煉、綁頭髮等操作,甚至她還可以在爸爸不在時,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她甚至能切菜炒菜,除了過於複雜,需要比較麻煩前期處理的菜色外,幾道家常菜她做得比爸爸還美味。

  在何祥文事件之後,裴小幸原本喜歡回避事情,有些自卑的性子本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而在掌握假手功能之後,她更是開始脫離了「少一隻手」的心靈束縛感,誠然,她依舊不能說自己和常人一樣,甚至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比別人花更長的時間,可最起碼的,她現在已經能不讓爸爸那麽辛苦,偶爾還能幫上一點忙,不會永遠做個小拖油瓶。

  省城一中的招攬,裴小幸幷不覺得心動,比起去好的學校,她更想陪在爸爸的身邊,在裴小幸還在猶豫如何說服爸爸,讓爸爸覺得是她自己不想去省城念書的時候,她愕然地看著自己老爸,利落地收拾好了店鋪,衝著她燦然一笑道:「小幸,正好,爸爸和你一起到省城去,之前我在省城買了套小房子,還有個店面,剛好把咱們裴家維修鋪開到省城去。」

  「哈!?」沒錯,當時裴小幸就是這麽個表情,她傻乎乎地看著爸爸,有些跟不上老爸的變化速度。

  裴鬧春那時心裡偷笑,可面上絲毫不露,收著東西:「怎麽,你老爸我還不能發展事業呀?我告訴你,以後我還要繼續發展,等未來你念大學,我就跟著你一起去,只要你不嫌弃你有個開維修鋪的小老闆爸爸。」

  「才不嫌弃呢!」裴小幸立刻大聲說道,不開心的瞪了老爸一眼,哪有這麽說話的道理,她明明可開心了。

  雖然,她要學會獨立,要學會自主,可只要想到爸爸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裡,就好像什麽都不怕了,做什麽事情都有了底氣呢!

  「不嫌弃就好,去和招生老師說吧,我們一起去省裡。」

  「好!」

  伴隨著那天裴小幸清脆地應話聲音,在小縣城裡風生水起的裴家維修鋪,便這麽完成了整體搬遷,和裴小幸一起,在省會裡開始了新的征程。

  ……

  裴小幸在省城一中上的是傳說中的火箭班,也就是實驗班中的實驗班,在一中的歷史上,能進火箭班的同學,十有□□都會在未來的高考取得很好的成績,裴小幸和班級裡的百分之八十同學一樣,在高二那年都選擇了理科,繼續做起了同學。

  她的特殊,在剛入學的時候,便引來了不少的圍觀——這一回,是裴小幸主動和自家爸爸說的,她不想爸爸在爲了她去和老師、學校溝通了,畢竟遲早有一天,她得從爸爸的傘下頭跑出去,獨自迎接著來自外界的所有眼光。

  聽到這話的裴鬧春,當時是怔忪的,他只是看著已經到了他肩膀高的女兒,擔憂地道:「但是爸爸會擔心你的。」就算他的女兒,成了無所不能的人,他也一樣會爲女兒憂心忡忡,更何况現在女兒還只是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呢。

  「不要擔心。」裴小幸反而安撫著爸爸,她笑彎了眼,「如果我真的很難過的話,到時候可以找爸爸掉眼泪對不對?這不算軟弱,只是有一點點小情緒。」

  裴鬧春沉默了一會,也同樣釋然:「這是當然,不管什麽時候,爸爸都會在的。」

  不過這一回,裴小幸沒有掉過眼泪,她自己也覺得神奇,分明做好了一切準備,可當大家來圍觀她的時候,她却忽然不覺得難過了。

  裴小幸在那時,看著窗外裝作不經意,然後路過五六次的人群,神情淡然,同桌何禮軒有些擔心,還問要不要幫忙趕人走,或是和班主任反映情况,這份好意裴小幸接受了,但是她拒絕了對方的提議。

  「謝謝你,何禮軒,不過不用了,其實大家也沒有什麽惡意,好奇也是很正常的。」裴小幸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到這些,「而且我沒關係的,如果他們看我我都受不了的話,我不就成了看殺衛玠故事裡的美男子了嗎?」她還不忘說了個笑話。

  同桌兩人相視而笑,這一天的對話,也深深地留在了何禮軒的心中,他發覺他的這個,表面上看過去格外柔軟的同桌,其實有顆非常强大的內心。

  一開始,這只是欽佩,何禮軒欽佩對方,即使身處於大多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之中,也絲毫不受影響,心靈明淨,能够面對一切,同時還不受影響的取得旁人難以達到的好成績。

  之後,便是越來越多的好奇,何禮軒發覺,自家的同桌說起什麽機械起來頭頭是道,比他在網上看到的那些大觸看上去還更專業,關係親近之後,裴小幸還和對方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假手軍團們,看得何禮軒是目不轉睛,恨不得粘在上頭。

  知道自家同桌興趣在哪的裴小幸倒是挺友好,她直接把倉庫裡用展示櫃放好的,從前老爸給她做的各式手工製作玩具、機械帶了過來,幷直接現場展示起了各色功能。

  當然,這樣的大動靜,自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各位同學的眼光,大部分的人,都會對這樣的神奇「玩具」充滿好奇,饒是最不感興趣的,也會看上兩眼。

  久了大家便也都知道,班級裡的永恒第一名裴小幸,有個百寶箱,每天都能變出沒人見過的新玩具,後頭心癢癢的同學,沒忍住好奇,直接開口問了裴小幸,這才知道裴小幸的爸爸開著一家他們一看就覺得很酷的維修鋪。

  這也得提及維修鋪級別的變化,早些在南街坊,裴鬧春的想像力多少受到了當地民風的限制,他也不敢裝修得太過分,到了省城,有了資金的他,自是天馬行空起來,說是維修鋪,裝修過後則更像是個未來博物館,不規則的幾何形狀櫃子裡擺放的是各式各樣的成品展覽,做了仔細外觀設計的工具,抓在手上,畫風也會從普通的維修變成什麽未來星際維修機甲的畫風。

  裴鬧春之前的老顧客,自是也跟了過來,他們有錢有閒,就想要獨一無二的定制玩具,無論是自己設計的什麽外穿式機甲,還是看了電影後突發奇想想要安裝的酷炫墨鏡,裴鬧春也從從前的萬能維修師傅,變成了現在的夢想創造者。

  同學們到了裴家維修鋪,自是受到了裴鬧春的熱烈歡迎,裴鬧春在哄女兒的同學們上很有一手,他活像是批發一樣,拿出一個兩層式的塑料抽屜,拉開之後任君挑選,裡頭都是他閒暇時做的小東西,包括什麽迷你手電筒、盔甲形報警器等,兼具有趣的外貌和實用的功能。

  雖然不太好意思,可同學們還是沒耐得出裴鬧春的送東西功力,最後不好意思的一個選了一個,各自美滋滋地回到了家,然後他們便也踏上了裴小幸之前同學的老路,平日裡在關照她的同時,也不忘幫忙注意身邊的情况。

  好吧……說關照,也是厚臉皮了。

  現實的情况是裴小幸根本不需要他們幫忙。

  首先,先說成績,裴小幸呢,上輩子在福利院長大,讀書環境不好,最後都能考個市裡前幾,就差幾分就當狀元,這輩子能安心讀書的她,更是一覽衆山小,總會常年領先第二名至少十分,而且她還沒有長短腿,科目樣樣精通,總覽第一,在讀書上,就是個女魔王,別人家的孩子,他們別說輔導裴小幸的功課了,平日裡都還天天排著隊指望裴小幸幫忙講題目呢!

  其次呢,再說大部分女生不太喜歡的運動,說到這,班上的男生,又得面面相覷了,裴小幸雖然沒什麽肌肉,可耐力十足,她也就是在短跑這樣拼爆發力的科目上稍遜一籌,其他的就連什麽800米長跑,都能遙遙領先,在運動會上,她還憑藉扔鉛球破了校運會記錄,替班級加了不少分呢,誰要她的右手用得比普通人更多,力氣也大的嚇人呢!有班上的男生不甘心,互相慫恿著提出要掰個手腕,他們還怕裴小幸覺得他們想占便宜,主動提出可以只用手腕掰,不過裴小幸毫不介意,只說試試再說……然後,來一個輸一個,來兩個輸一雙,全部敗北,她也成了班級裡最厲害的大力士。

  再者呢,就是校園欺淩了,班級裡的同學,基本都被裴爸爸收服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裴小幸可是學校的重點培養對象,教導主任的殷勤眼光常年放在她的身上,把她當寶貝的教導主任,可不會讓誰隨便欺負裴小幸,上回欺負裴小幸被抓了現場的,檢討書到現在還在公告欄挂著呢。

  當然,裴小幸不是個愛告狀的性子,更多的時候……她是直接自己懟了回去,當年經歷了何祥文一站的她,徹底點亮了懟人天分,別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招惹人,可要是別人惹了她,那她就是要好好說說了。

  而裴小幸所給予對方的,則是全方位的打擊,她便會立刻轉換爲攻擊姿勢,板著臉開始指責。

  「你居然需要通過開我玩笑來滿足你的自尊心嗎?真可悲,也不知道這麽換來的自尊心,會讓你開心嗎?」

  「嗯,所以呢?所以你比只有一隻手的我更沒有能力,考得更糟糕,做不好所有的事情,那你還和我說什麽呢?我一隻手,很可憐嗎?你比一隻手還不如,那我也可憐你一下吧。」

  ……

  當然,這樣的話除了對方確實多嘴的話,她也不會多說,畢竟裴小幸可不想自己也成爲別人那樣的人,靠口舌之快,來維持自己勉强的自尊心。

  她之所以能擁有自尊,昂首挺胸的活著,是因爲她自己够努力,也值得擁有這一切。

  還有類似值日之類的日常活動,在班上同學們歡天喜地地覺得自己總算能幫上忙的時候,就會瞧見裴小幸利落地換上了不同型號的假手,還掏出了爸爸自製的輕版吸塵器等工具,利落地忙活了起來,甚至比不太會幹家務的同學做得還要麻利。

  反正他們所謂的關照,也就只能是對裴小幸更好一些了,其他的方面,他們好像什麽都幫不上呢!

  裴小幸幷不知道自己在同學們心裡的地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在同學們的心中,她早就不少少了一隻手的裴小幸,而是無所不能的裴小幸。

  當她把自己的不同看得尋常的時候,這一切似乎真的變成了尋常之事。

  「謝謝啦,禮軒!」裴小幸接過何禮軒拿過來的練習册,笑著道了句感謝,便埋頭做了起來。

  站在旁邊的何禮軒神色錯綜複雜,看,小幸總是叫他禮軒、禮軒的,是不是挺親近的樣子?可是……昨天裴小幸脫口而出的,居然是謝謝你了,兄弟。

  這到底是哪裡不太對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6:01
219、寶貝她曾走丟(十三)~(完)

  省城一中對學生們的管理, 反倒是沒有其他學校嚴格,它更推崇的是學生全面發展和素質教育,學校裡最出名的便是各色社團,和每年的社團活動節,都能引來不少外校學生到這參觀。

  這樣的輕鬆氛圍,也時常讓外校學生羡慕, 甚至暗自吐槽自己的學校:「看看人家一中, 人家都沒有管得那麽嚴, 還搞社團活動呢!我們天天從頭管到脚, 就連我們聽個歌都怕我們分心!」

  當然,面對這樣的吐槽,老師也會予以還擊:「你不趁著人家玩樂的時間努力, 怎麽能追上別人?你還之王天上掉餡餅呀?」

  反正每到一年一度的社團活動節, 學校裡就熱鬧起來了。

  「一、二……十, 啊啊啊,只有十張體驗卷。」穿著校服的女學生低著頭,手裡緊緊地抓著一小叠紅色的票子,神情失落, 在社團活動節裡,社團基本都會擺攤,一邊展示社團的成果,一邊籌備著各色體驗活動,但由於人流量過多,招待不來等原因, 除却一些做飲食的攤點,都會以體驗卷作爲限制,到時以卷認人,有體驗卷的才可以體驗活動。

  「十張够多了好嗎?還是學生會才有得多分的,我們班級才給了五張。」旁邊有女生忍不住小聲吐槽,她們倆都是今年高一的學生,頭一次參加,格外躍躍欲試。

  「我聽說今年是最盛大的一届呢!」數完了體驗卷,女生小心地放在了口袋,放眼望去,都是穿著各式校服的人,她能認出的就有好多家外校校服,「對了,我們等下要先去哪個攤位?」

  「那還用想?」一起來的女生一臉震驚,「當然是去未來戰機社啊!我都想了好幾天了,貼吧上的人也說呢,這回戰機社要放大招了。」

  未來戰機社是十年前就成立的社團,最早加入的那批學長學姐,是因著對航模之類模型的興趣進入的,還爲社團留下了不少的「財富」,社團專門向學校申請的辦公室裡頭,聽說全都是各届學長學姐們親手製作的産品,後來隨著科技發展,這些便也跟著發展起來了,好幾個學長和學姐甚至是在機器人大賽中獲得了名次的牛人呢!

  在往年,未來戰機社的社團活動都比較無趣,他們通常是擺開展架,進行展覽,順便開展現場組裝活動,同學們憑體驗捲入場,旁邊會有學長學姐協助指導,如果想把自己拼裝的産品帶回家的,只需要支付成本費再加二十元就可以了,只是這難度過高,聽說有同學在那裡,連指導都聽不太懂的,便一直無人問津。

  可隨著前年新生的入社,這未來戰機社便大放光彩起來,直接連續取得了兩年社團活動節的人氣社團獎項,即使時隔許久,還有同學對之前發生的一切津津樂道,念叨個沒停呢,這也讓新生們,同樣對此抱有極高的興趣。

  尤其是今年,未來戰機社的社長,那位高三的學姐馬上要退社了,這大概是她最後組織的一場活動,大家便也說絕不能錯過。

  那女生忽然笑了:「那我們快去吧,沒准還要排隊呢!我還想要和小幸學姐說話呢!」

  說到裴小幸,兩個女生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

  未來戰機社團由於連續兩年得了社團人氣獎,又有現在高三年排名第一、第二的兩位大神坐陣,負責社團活動的老師很快鬆了口,直接給他們批了連著的三個攤位,雖然位置稍微偏些,可面積很大,布置起來也不受拘束。

  這回的布置設計圖和去年一樣,都是由裴小幸繪製的,今年的主題是機械戰甲,裴小幸在自家老爸的技術支持下,同幾位同學親手組裝了等身大小的可穿戴式全身機甲兩件,一左一右地鎮在門口,而在其中服務的工作人員,也大多會穿著同樣是親手製作的機械服飾,在才開始布置時,就引發了不少同學充滿好奇的眼神。

  而其中,最吸引人的,毋庸置疑,一直都是現在正在中間指揮的那位裴小幸了。

  「禮軒,你瞧瞧,那些女孩,眼神都粘在小幸身上了。」旁邊的男生剛搬完了東西,擦著汗,沒忍住捅了捅自己好友,抱怨地說道。

  他說的也是事實,社團裡僅有的,除了裴小幸外的四個女生,現在全都包圍在裴小幸旁邊嘰嘰喳喳的,看著她的眼神,那叫一個柔情似水。

  「……哦,是。」何禮軒剛剛也在出著神,被朋友這麽一喊,有些慌亂,事實上就連他,不也在一直看著裴小幸嗎?

  先頭也說了,省城一中的管理幷不算嚴格,因著這個原因,也不像其他部分學校一樣,會要求學生必須把頭髮剪短,學校裡長髮及腰的女生都有不少,而裴小幸,當年入學時,就有個「背影女神」的稱號,她一身長髮飄飄,又瘦又高,皮膚白晰,要不少男生只是瞧著背影就少男心動,當然,在看到正面的瞬間,更是心馳神往。

  不過在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裴小幸竟然毫無預兆地把這都快及腰的頭髮直接剪掉,現在一頭細碎的短髮,將本就好看的五官直接展露出來,更是削弱了從前那點的乖順、柔美,顯得……有些英俊?

  是的,英俊,自裴小幸剪完頭髮後,省城一中就有不少少男心碎,而他們很快發現,他們不但失去了暗戀對象,還失去了不少原本可能會有的女朋友對象、新暗戀對象。

  剪了頭髮的裴小幸,若不細看纖細的骨節,只看面相,整一個清秀美少年,再換上男生款式的校服,站在男生中間,除却172的身高有些顯矮外,單論長相,簡直是一騎絕塵,當天何禮軒身上的班草名頭,就落在了裴小幸的身上,至今沒有還回來的迹象。

  有的男生挺困惑,他們就想不明白了,是,他們承認,裴小幸的長相是不錯,也就比他們帥一小點吧?可說到底,就是個女生,現在的女孩子是怎麽了,怎麽去喜歡女生去了。

  不過班上的女生一般都會冷哼一聲,看都不看這些臭男生,女生向來比男生要早熟一些,班上的男聲除却部分心智比較成熟的,不少情商挺低,一副遲鈍模樣,能把女生的暗戀心思都給氣沒的程度,哪裡比得上一個貼心的帥氣女同學呢?

  論長相,裴小幸在清秀花美男這一派裡,可以說是領軍人物,當然,若是喜歡那種粗獷型男類型的,可能會嫌弃有些過於柔美,可在高中階段,說白了,學校裡也沒幾個型男。

  論成績,除了裴小幸外全是弟弟,目前爲止,就沒有考得過裴小幸的。

  論性格,裴小幸性子開朗,在同學們面前總展示向上的一面,無論誰遇到糟糕的事情,似乎在她那裡都能得到撫慰,完美地扮演了知心姐姐的角色,班上有不少女生,因著考得差、失戀之類的原因會跑過去和她傾訴,獲得的通常是輕聲細語的安慰,裴小幸很擅長安慰人,她那雙眼睛真摯的看著你,你會覺得在她面前軟弱完了,擦擦眼泪,還可以繼續努力。

  論別的,裴小幸更是沒有輸的,當然,這也是男女性別的差异,若是換個男生學著裴小幸這麽溫柔對待每一個人,准保會被駡一句中央空調,可如果是裴小幸,大家可絕不會這麽說。

  總之,結果就是裴小幸漸漸取代了不少男生的地位,成爲了女生們心中的傳奇人物,這無關於愛情,只是欣賞美麗,和一種崇拜和嚮往;與此同時,還有不少男生念念不忘長髮飄飄的裴小幸,將女神鐫刻在自己的記憶裡。

  何禮軒也是如此,不過他和那些男生不同,裴小幸無論頭髮長短,都是他忍不住嚮往的女生,只是他不能開口,倒不是怕開口破壞了友情,而是——

  「弟弟,東西都搬完了嗎?」人群中的裴小幸看了過來,陽光灑在她的眉眼之間,猶如一幅畫卷。

  何禮軒忍不住瞪了過去:「你才是弟弟呢,已經搬完了。」

  世界上有什麽事情,比你喜歡的人把你當做兄弟更慘呢?是你喜歡的人,直接把你當弟弟。

  是的,自打裴小幸問出來,何禮軒比她小了三個月後,便喊起了他弟弟,兩人更加親昵的同時,何禮軒最後的倔强,就是絕不喊哥哥或姐姐,他總感覺只要自己喊出來,他的少年心事,就要說拜拜了。

  「小幸,你看一下清單,還有沒有什麽要採購的東西?」好聽的女聲傳來,是站在裴小幸身邊的女孩在說話,那女孩何禮軒當然認得,是班上的同學林良良,之前考試成績一直挺一般,在分班後也一樣是在班級倒數,人又好像挺害羞,天天低著頭的,去年不知怎麽地,和裴小幸關係好起來了,再加上又是坐了前後桌,經常問題目,久而久之,現在在班級也能考個中游了。

  對於何禮軒來說,班級的女生們,分爲兩種,裴小幸和其他女生,他倒也不至於不記得其他女生的名字,可對這些他確實沒什麽關心,頂天了記得這個女生考得好或不好,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已經算多了。

  不過林良良,最近在他面前的存在感越來越足,算是除却裴小幸外,他在班級裡,記得最深的一個女生了。

  然而,這份深刻印象帶來的可不是好感,而是莫名的排斥,沒錯,就是排斥。

  原先何禮軒和裴小幸坐在一起,每天共同討論題目,携手前進,雖說他心裡清楚,裴小幸估計只是把他當兄弟……好吧,是弟弟,可是好歹,他也算是裴小幸在班級裡最特別的朋友了,可是自打林良良「插足」在兩人中間,他和裴小幸的相處時間就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他要和裴小幸討論題目的時候,裴小幸居然會說,她先幫林良良把問題解决,這讓何禮軒又醋又委屈。

  只是他又沒有身份、資格發表什麽言論,只能沉默著,默默地發射死亡射綫。

  「謝謝你良良,就按著這個清單來吧,等等記得叫人和你一起去搬東西,雖然這些東西不重,可體積挺大,不好拿。」裴小幸仔細確認後溫柔地回復,他們班進未來戰機社的總共有六個人,女生中只有她和林良良,起先兩人不算太熟,不過在接觸中,她發覺林良良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兩人便越發親近起來了。

  「嗯,我知道啦!」林良良點了點頭,「對了小幸,我們晚上社團活動結束一起吃飯嗎?」她主動約飯,兩人現在經常一起吃飯。

  「不了,我爸到時候會來學校,我和他一起回去。」說到自己爸爸,裴小幸便也止不住笑。

  「我知道了,那你晚上和叔叔要好好吃,吃飽飽!」林良良也不囉嗦,知道今天事多,她點了兩個男生幫忙,便匆匆出去,打算做最後的採購,等等未來戰機社的攤位就要開張了,只是他們之前預料的人流量還是太過保守,沒想到活動都還沒正式開始,就來這麽多人圍觀了,等到開始,估計準備的物資不太够了,只得趁著還沒高峰期先去補足,雖然時間緊急,可她還是獨獨跳開了人群裡最高的那個何禮軒。

  是的她就是那麽記仇,雖然曾經何禮軒是她少女心亂撞的對象,可她現在已經脫粉還回踩了,才不愛理他呢!

  林良良確實暗戀過何禮軒,從高一剛入校,她便注意到了對方,這其中的原因也挺簡單,何禮軒長得高,人又帥,成績還好,確實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而且那時候,她也注意到了何禮軒的禮貌,他不像有的男生,喜歡亂開玩笑,也不是中央空調,見人就笑,對待人禮貌中又帶著距離,同時又絕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少女暗戀的情緒,最爲微妙,她一點點地描摹出自己喜歡的男孩,也注意到了不少別人注意不到的情况。

  她發覺,何禮軒獨獨對待裴小幸不同,他總是會看著裴小幸出神,如若有人說一句裴小幸的壞話,好脾氣的他便會立刻發火,那時候的林良良很失落,她覺得自己的暗戀之花還未綻放就已經雕落,她知道兩人簡直是神仙情侶,一個第一一個第二,一個英俊一個美麗,在一起很是相配,她這種凡夫俗子,哪有什麽機會。

  一切的轉折就發生在高二那年,因著暗戀受挫後的挫敗,林良良咬牙學習,倒是超常發揮,沒有落隊,再度進入了火箭班,入班沒多久,她便被老師調換作爲,坐到了裴小幸的後座,起先她是尷尬難堪的,雖然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可終究何禮軒還是她的白月光朱砂痣,現在坐在後頭見證別人的神仙愛情,算是什麽回事呢?可到了那,她才發現,這一切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何禮軒居然和裴小幸稱兄道弟?非但如此,她還發覺,裴小幸對何禮軒根本是完全不來電,只不過是當朋友更往上的好兄弟對待。

  第一反應,她是覺得自己有機會了,可還來不及做什麽,林良良就遇見了對她來說,很難過的成績關,她當初進火箭班本就是勉强,跟不太上學習進度,成績不斷下落,甚至都到了比平行班前幾都差的程度,而這簡直成了死結,像是個死循環,越是考差她越是受挫,越是難受,努力又不得結果,老師注意到這一切,主動找了她爸媽談話,說若是實在跟不上,可以從火箭班裡調換出去,這當然是解决問題的辦法,可從火箭班被「淘汰」出去,以及要重新和新的同學、老師熟悉的過程,要林良良有些恐慌,她趁著晚自習,跑出去操場蹲在了邊角痛哭。

  然後,出現在她前頭的,便是露出了些擔憂神色的裴小幸,她蹲在自己跟前,伸出手,那手上放了一包面巾紙,什麽都沒說,只是陪在旁邊,讓她靜靜地哭上一會,在情緒崩潰的時候,這傾訴的開關一打開邊說個沒停,她忍不住和「情敵」訴說了自己這段時間來的委屈和難過,她告訴裴小幸她真的很想考好,可也許是她太笨了,怎麽都做不到。

  裴小幸是最完美的傾聽者,她沒有插話,一直聽到了結尾。

  「我是不是很糟糕?」林良良一身狼狽,看著對方。

  「不會啊,一點都不糟糕,其實你很想努力了,只是可能之前落下了一些,現在跟不太上罷了。」

  「我可能再也跟不上了。」她拿起面巾紙,蒙在臉上,才顧不得這滑稽不滑稽。

  「那就跟不上好了,跟不上不也很正常嗎?」裴小幸聳了聳肩,說出了讓林良良有些意外的話語,她還以爲裴小幸這樣一直考好的人,應當會說她是不够努力,或者說她是不够努力要趁早放弃。

  「很驚訝嗎?」裴小幸笑了,「這是我爸爸教會我的,他從小一直在告訴我,人和人本來就是不同的,就像是我和很多同學都不太一樣,每個人各有長短,爲了克服差距,都要付出很多的努力。」她幷沒有打算賣慘,說自己的悲慘經歷來安慰別人。

  「甚至有可能,付出了努力也沒法彌補差距,這才是真正的現實。」她神情平和,可說出來的話,却格外能讓人信服,「你覺得我努力了,就能和正常人一模一樣嗎?」

  林良良神情慌亂,支支吾吾地應著話:「一樣的,你哪有什麽不同。」她心虛了,她得承認,縱然裴小幸做的再完美,大家還是會顧慮到她的不同。

  「有的人短跑能破世界紀錄,有的人連及格綫都跑不到;有的人能考第一,智商兩百,有的人很努力了本一綫也未必能到;有的人四肢健全,有的人生來少一隻手。」她搖了搖自己的手,神情自然,「我爸告訴我,每個人天生便是擁有上限和下限的,有的人的上限,甚至還比不過別人的下限。」

  她聽得有點楞,覺得感覺聽到了毒鶏湯,扯了扯嘴角,想開個玩笑,心裡却覺得有點酸:「你是想說,努力也沒有用,比不過別人就比不過嗎?」

  「那可不是。」裴小幸大笑出了聲,「你和我當年最不開心的時候,想的是一樣的,可是我爸爸告訴我,不是這樣的。我們努力,可以努力讓自己不到下限,爭取達到上限,雖然這個上限,未必有多高,同時也能做到不辜負自己。就像我再怎麽努力,也沒有辦法完全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做事,可是只要我努力了,最起碼,我能做到不拖累別人,依靠自己生活。」

  「就像你,我不知道你努力了,能不能考到最好,可起碼努力了,就不會考得太差,你也能告訴自己,你盡力了,你沒有對不起自己,不是這樣嗎?」

  「……是。」林良良沉默地點頭,她當然理解裴小幸說的一切,雖然沒有立刻被說服,畢竟這努力了也未必能達到別人下限的非主流版本鶏湯,還是有點讓人需要時間來理解接受。

  「好了,不管你能不能想明白,起碼要開開心心的吧?我爸說了,這世界上太多值得讓人不開心的事情了,可還是要天天開心,要不你以後想想,高中的時候,自己天天過得那麽不開心,有多遺憾啊。」

  「你真的好愛提你爸爸哦裴同學。」林良良破涕而笑,忍不住開玩笑道,不過這也實在有些反差,看上去那麽强大的裴同學,好喜歡念爸爸。

  「那可是,我爸爸最好了。」裴小幸得意極了,看林良良眼裡似乎還挂著眼泪,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好了,給你表演個……表演個問好吧!」

  「啊?」這話題轉換得她有點措手不及。

  裴小幸舉起左手,按了下開關:「讓我的小左和你say hi!」只見那左手伸直,指頭僵硬地蜷縮,伴隨著裴小幸的動作,活像是個招財猫似的。

  林良良無奈地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越笑越厲害,這說你好的辦法,實在……有些可愛。

  她一直都沒有發現,原來裴同學這麽溫柔又可愛,別說何禮軒了,她感覺自己都要愛上陪同學了。

  不對,何禮軒根本配不上裴小幸好嗎?她那麽好,就像是今夜的月光,溫柔得讓人的心都軟起來了。

  「好了,該回教室了,要不等等教導主任會來抓人的。」裴小幸表演了單手做鬼臉,利落地站了起來,向還坐著的林良良伸出右手。

  林良良抬頭看,半晌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裴小幸的手,跟著那力量起了身,一起往教室那走去。

  「以後啊,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我,要是缺課太多也別怕,你等休息日的時候,到我爸維修鋪去,我給你講講,這世上哪有那麽多不開心的事情呢?」

  「好。」

  自那以後,林良良就成了裴小幸的頭號迷妹,而隨著她和裴小幸的親近,也漸漸發覺了何禮軒在溫柔外殼下的欠揍內心,是的,欠揍。

  敏銳的林良良,及時地發現了何禮軒的險惡用心,幾乎每回只要她和小幸說話,何禮軒都會故意插話,對的,就是故意,林良良都不想回憶,何禮軒表現得有多做作了,最誇張的是,就連裴小幸給她講題目,何禮軒都要插一腿,說要討論什麽壓軸大題,還說這些挺簡單,看看書就行了。

  呵呵,那句話說得果然沒錯,距離産生美,一旦沒有距離了,看見的全是缺點。

  脫離了男神、暗戀對象的何禮軒,在林良良眼裡就是個醋王、愛嫉妒、絲毫沒有紳士風度、試圖霸占可愛的小幸、還各種擠兌人的混球!這好感度慢慢降低後,林良良甚至偷摸摸地到了家樓下,直接把記載了高一少女心事的日記本給埋了,她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居然暗戀過何禮軒!當初實在太年輕。

  在裴小幸一無所知的時候,她的前桌和同桌,便這麽陷入了一場漫長的裴小幸守衛戰,二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在裴小幸面前還得裝得其樂融融,一副好朋友的模樣。

  看著林良良帶著人離開的樣子,何禮軒倒是心如止水,可心裡還是忍不住計較的哼了一聲,時間還長著呢,等著看吧,反正以他和小幸的成績,以後是肯定會在一個學校的,到時候近水樓臺先得月,他一定會努力的。

  至於他和裴小幸之間會不會因爲感情親近從認的弟弟變成親弟弟,這就不在討論範圍內了,他才不想幻想這麽可悲的未來呢。

  未來戰機社的同學各自忙碌,走起路來都是帶跑的,這是社長坐陣的最後一届了,他們珍惜這段共同努力的美好回憶,也希望能創造出美好的結局。

  裴鬧春正在往學校裡走,今天社團活動,他們這些家長也是會收到邀請函的,而在他身邊的,則是其他同學的家長,大家都一起參加過幾回家長會,認了個眼熟,剛剛在門口就認親,聚首在了一起。

  「裴爸爸,你們家小幸,真的是非常優秀,我們家良良如果不是遇到了她,現在成績可早就不行了。」林爸爸正在對裴鬧春大說自己的感謝之意。

  「沒事,這也是良良自己努力。」裴鬧春倒是笑,他現在能給女兒的幫助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他是站在後頭,看著女兒大放光彩,裴小幸每回在自己面前,就重新變成了孩子模樣,撒嬌個不停。

  他們後頭跟著的,則是何爸爸和何媽媽,兩人對裴鬧春的記憶更加深刻,畢竟自家兒子以前在初中時遙遙領先,到了高中時,便成了千年老二,非但如此,以前他們引以爲傲的,兒子的全面發展,在裴小幸面前,也都稍遜一籌。

  兩人倒不會覺得嫉妒不甘,只是有些好奇,裴家到底是怎麽養的孩子,能養出這麽個厲害姑娘。

  而他們後來,在兒子的嘴巴裡,聽到了越來越多關於裴小幸的故事,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積極、樂觀,永遠向上的女孩,她雖然像是小太陽一樣照亮著周圍的所有人,可却絕對不會讓人覺得□□。

  雖然這姑娘和普通人略有不同,可這幷不能改變她發著光的靈魂。

  何爸爸和何媽媽起先還有些擔心,自家兒子會不會喜歡上了裴小幸,一是擔憂這孩子早戀,二是他們骨子裡也挺傳統,確實覺得裴小幸的不同,在未來若是兩個孩子真在一起,要走到最後也確實有困難。

  他們能控制住自己不歧視,不有奇怪觀點;可又怎麽能控制得住外人的眼光呢?再說了,他們見慣了在熱戀期可以忽略、包容一切缺點的愛侶,可在時間過去,愛意消磨後,通常曾經的缺點、不滿都會盡數爆發,甚至成爲了引爆婚姻的□□。現在孩子覺得別人少一隻手沒什麽,可久了之後呢?

  當然,這也是想多,兩個孩子還未必能走到一起呢。

  不過這些夫妻話還沒說過多久,何爸爸和何媽媽就錯愕地發現了,自家兒子根本沒戲的事實,人家小姑娘眼神明亮,沒有半點什麽旖-旎情緒,甚至他們親耳聽到,人小姑娘管自己兒子叫兄弟、叫弟弟,這能是有情况嗎?

  何爸爸那時還笑呢,直說自己兒子連追個小姑娘都不會,兩夫妻放下憂慮,越接觸越覺得裴小幸是個好姑娘,到了最後,反倒是覺得自家兒子配不太上人家——他們倆當然是親爹親媽,可人家小姑娘確實很好,善良,願意幫助身邊的人,遇到了困難無所畏懼,還有個能給予她足够愛的爸爸。

  他們自己也想,若是換做他們家遇到這種情况,都做不到人家這麽好,說不定養出來的孩子,都不能像小姑娘一樣,總是開開心心的呢!

  家長們浩浩蕩蕩地走了進去,根據事先收到的攤位圖四散開來,準備到自家孩子所在的社團那群,裴鬧春先踩過點,不用看地圖也熟門熟路,很快便尋到了靠裡頭未來戰機社團的攤位,那兒已經大排長龍,這一次的布景,是以國外某知名電影的飛船船艙作爲基礎設計的,而開放的體驗項目叫做未來世界,裡頭的道具,基本都是只有在科技館才能看到的,包括了似乎能穿越時間空間的時空隧道、創造出微妙失重感的失重空間、不能飛多高,在蹦床之上安放的起飛助力器,雖然只能離地不到半米,也足够叫人驚呼……而這些,全都是他們親手組裝的,裴鬧春和裴小幸一起琢磨出了圖紙,幷在裴家維修鋪的支持下逐步完工。

  站在最前方,正往前看的裴小幸,穿著的是一身酷炫的銀色機甲,她的造型也是自己設計出的,被她命名爲「戰爭中受傷的阿特希號」,銀色鐳射光面的外殼,還有因爲炸傷露出的半邊破損的內殼,電綫之間似乎有火光閃爍,她原本缺了的手那直接帶了個電綫外漏式假手,動彈的時候還會露出劈裡啪啦的電流聲音。

  已經有不少女生、男生帶著星星眼凑過去輪流與她合照,原本只是出來維持秩序的她,直接成了個打卡勝地。

  「小幸這姑娘,真的很……酷。」何媽媽想了半天,才在衆多形容詞中選擇到了她覺得最恰當的一個。

  「是啊,不是哪個小姑娘都能和她一樣的。」何爸爸點頭,「不過禮軒人呢?在裡面幫忙嗎?」他話音剛落,便找到了自家兒子。

  今天何禮軒穿的,是一件仿照某知名英雄電影人物的鎧甲,按說實在酷炫,可神奇的是……他現在居然拿著相機,正在木著臉幫人拍照,只聽相機地哢嚓聲音響起,前頭拍好的小姑娘興奮地蹦蹦跳跳過來,拿走了相機,下一位排到的男同學,已經將手機塞到了他的手裡。

  得,自家兒子成了個人形相機支架。

  何媽媽無奈地搖頭,看了丈夫一眼,自家兒子不但連人都追不上,就連在學校的受歡迎程度,都拍馬不相及,他們這做爸媽的還能說什麽?

  裴鬧春遠遠地看著女兒,他拿出手機,特別鄭重地找著角度,雖然拍得十有□□不太好看,可他還是希望能用自己的手記錄下女兒的每一個瞬間。

  不遠處的裴小幸神奇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了自家父親,她轉過來,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伸出右手比了個v。

  裴鬧春只是笑,他想,這輩子的女兒,應當有了一個不會後悔,值得銘記的青春吧?

  ……

  無論過了多少年,裴小幸依舊是未來戰機社的傳奇人物,社內的榮譽墻上挂著她的照片,只要有新人入社,前輩便會滿懷自豪的向他們科普及學姐還在時的傳奇姿態。

  她以一己之力,讓曾經屬￿「非主流」社團的戰機社最受歡迎;爲社團留下了無數他們親手製造的黑科技裝備;非但如此,她有才的同時,還有著高顔值,在高三那年,甚至霸占了校草和校花的兩個位置。

  甚至三不五時地,貼吧還會有人問,有沒有人聽說過當年的傳奇人物,裴小幸學姐?

  至於她少的那隻手,倒是被她這些事迹全都壓了下去,那可惜論,也少了許多,如若有人忍不住問,也會被人立刻反駁,就算少了一隻手,學姐她不也閃閃發光嗎?

  和上輩子略有不同的是,裴小幸這輩子直接得了個高考狀元,她和何禮軒倒是又再度進入了同一個學校,只是就讀於不同的專業,而林良良雖然也超常發揮,可還是及不上兩人,不過也考入了首都的一所知名大學。

  畢業後,裴小幸便致力於人工智能工作,她入職於學校的一所研究所,跟隨著導師一起開展研究,而她手上的假手,早就已經更新到了第三十一代,裴鬧春直接拆卸了手機上的語音識別功能,根據最新材料,製作出了所謂的聲控手,能自動識別主人聲音,幷根據聲音進行動作,現在的動作精細程度,甚至已經可以慢速雙手打字了,只是裴小幸早就克服了這個問題,單手打字飛快,無需用假手也能完成工作。

  身處於不同行業的何禮軒、林良良依舊陪伴在裴小幸的身邊,他們倆一個是裴小幸的好兄弟,一個是她的好閨蜜,明面上是他們照顧著裴小幸,可私底下,則是裴小幸照顧著他們,陪伴著他們克服進入社會的種種磨合。

  至於裴小幸自己?她同樣遇到了不少困難,只是她和別人不同,困難對於她來說幷不難處理,她不會再因爲面對的歧視、奇怪的目光覺得社會不公、怨天尤人,她只是迅速地調整心情,接受一切不同和特殊,然後用自己非凡的能力征服他們,要他們只能瞧見她的耀眼。

  而這輩子,裴小幸還做了第二件與人不同的大事,她在三十歲生日那天,主動向身邊的朋友和父親宣布了一個她的大决定,她决心將自己的人生獻給科研,不出意外,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生育。

  這絕非是她因爲自己的手産生的自卑,只是她在浩瀚如海的科技之中,發現了自己的渺小,她認爲她的人生,正是遇到了科技才變得完整,父親當初,便是用著一雙現在看來甚至有些粗製濫造的假手帶著她走入科技的門,她比誰都能認知到科技改變世界的神奇,她愛科研,她也想和父親一樣,用自己的努力改變更多、更多人的人生。

  何禮軒聽到這一切當然大爲震驚,他在父母的鼓勵下追求了裴小幸許久,可他的努力,始終沒有動搖裴小幸的决心,他甚至拜托了自家父母和他一起上門詢問裴鬧春。

  可裴鬧春却比誰都要堅定,他只是看著來人:「小幸的决定,就是我這個當爸爸的决定,與其說讓她過上外人眼裡的完整人生,我更願意她過上她心裡的完整人生。」

  在父親的支持下,裴小幸一直沒有結婚,何禮軒單身了許久,一直到四十出頭,才和合作的夥伴進入了婚姻;至於林良良,她則是成爲了裴小幸一生的摯友,即使進入婚姻,也未曾改變二人的感情。

  裴鬧春這輩子比上輩子要活得更長久些,可歲月催人老,他還是在六十五歲那年,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同年,裴小幸的研究成果,目前人類史上最接近人類思考方式的人工智能「春」誕生,她也憑藉此獲得了無數獎項。

  躺在病床時,他的眼前已經變得看不太清東西,只能隱約瞧見女兒的身邊,跟著個可愛的小男孩,以他的見識,自是能看得出來小男孩不是活人。

  裴鬧春聽見,女兒帶著哭腔的聲音:「春,和爺爺打招呼。」

  「爺爺,你好,我是春。」

  裴鬧春忽而笑了,他如釋重負地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爸爸真怕走了以後你會孤單,還好現在有春在了,春,你會幫爺爺照顧好你媽媽嗎?」

  「會的。」春特別認真地點頭,像是做下了什麽約定。

  裴鬧春轉向了女兒的方向:「小幸,爸爸該走了,不要難過,這輩子爸爸沒什麽遺憾,我好開心,看見你成爲了一個這麽優秀的人,小幸,到了這時候,爸爸可不可以問你一句,你活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嗎?」

  「很開心。」裴小幸站起來靠近父親,她半摟著父親,抵著父親的頭,「來到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很多的不美好,可美好更多,我覺得我的每一天都很幸福,非常幸福。」

  [最終世界考核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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