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96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2
第520章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唐朝詩人白居易有詩云: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該詩中提到的泗水便是揚州城的內河,泗水河由北往南穿城而過,匯入京杭大運河,再一路南下至長江邊上的瓜州渡口。

    時值正午,懸掛著玄黃團龍旗的欽差樓船出現在揚州城北的泗水河碼頭。如果是一般的貨運漕船,完全可以通過城牆下的水閘駛入揚州城,但是欽差樓船船體過大,只能停靠在城外碼頭了。

    徐晉前世也到過揚州,只是穿越了五百年的時空,眼前的揚州城卻是完全不一樣,但見城廓高聳,四面護城河環繞,河畔楊柳依依,河面碧波蕩漾。石拱橋,浣溪女,充滿了水鄉古韻。

    毫無疑問,這是一座繁華富庶的古城,一座浸泡在詩詞中的美麗古城,它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橋都被詩人寫進了詩詞中。

    譬如: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朱卷總不如。

    譬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譬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隨著咣的一聲輕響,欽差樓船靠岸了,王林兒、戚景通兩人率著五百營的弟兄率先上岸開道,清一色的鴛鴦戰襖和制式笠帽,除了腰刀,還背著新式燧發槍,彪悍的氣息讓碼頭上恭候的地方官紳,還有維持秩序的衙差心頭凜然,同時又好奇地打量五百營悍卒們背著的燧發槍。

    燧發槍是新式武器,就目前為止,整個大明,甚至整個世界,也只有五百營裝備了這玩意,就連不少京官都未曾見過,更別說地方上的人。

    正當揚州城的地方官紳們凜然張望時,穿著一身青色五品官服的徐晉從船上從容地走下,身旁是欽差副使夏言。

    話說夏言作為欽差副使還是徐晉自己選的,而這次小皇帝並未派遣內官隨行監督,亦可見其對徐晉的信任。

    看到一名年輕俊秀的青年官員,在錦衣衛的簇擁下下了船,揚州知府江平眼中閃過一抹複雜,肅然地顛了顛官袍的袖子,這才帶著治下屬官上前行禮,道:「揚州知府江平見過兩位欽差大人。」

    江平約莫四十五歲許,表字伏波,長得圓頭圓臉的,大腹便便,十分的富態,這形象倒是對得起揚州知府這個肥缺。不過,江知府還不是在場官員中最富態的,旁邊還有一名身穿緋袍的官員,肚腩還要比江平大一號。

    徐晉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江大人不必多禮。」

    這時,旁邊那個像懷胎十月的緋袍官員也施禮道:「本官都轉運鹽使施浩然,見過兩位欽差大人。」

    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均是主管鹽業的地方管員,直接隸屬於中央戶部,都轉運鹽使司的一把手叫都轉運鹽使,簡稱運鹽使,乃從三品的大官,品秩比知府還要高,而且手下掌管著一股武裝力量,那就是鹽丁,真正的要權有權,要錢有錢,要兵有兵。

    鹽運使歷來就是油水十足的肥缺,尤其是揚州鹽運使,不知有多少人眼紅,沒點背景可坐不了這個位置,這個施浩然可不簡單。

    徐晉不動聲色地還禮道:「施大人客氣了。」

    鹽運使隸屬於戶部,品秩從三品,嚴格地來講,徐晉這個五品的戶部郎中,要不是有欽差的身份,還得畢恭畢敬地稱呼人家一聲上官。

    這時揚州府治下的屬官也紛紛按照官職大小上前見禮,彼此客套寒暄了一會,然後便一同進城去。

    大多數城池的官衙都會集中建在城北,而揚州城卻不然,由於泗水河從北往南穿城而過,幾乎位於整座城池的中軸線上,所以揚州城以泗水河為界,官衙都集中建在城西,而城東則是百姓居住和活動的主要場所。

    欽差一行在地方官的簇擁之下過了通泗橋,來到城西大街。但見府衙、縣衙、鹽運使、倉庫等建築全部臨河而建,街道由麻石鋪就,河邊還有大大小小的碼頭,成行成排的綠柳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美不勝收。

    這時河面船隻來往穿梭,碼頭上還泊了許多花船,彈琴鼓瑟的聲音不時飄過來,還有不少體態婀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船上走動。

    見到徐晉站在橋畔往碼頭上的花船打量,一眾地方官紳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揚州知府江平和鹽運使施浩然更是欣然地對視一眼。

    徐晉雖然年輕,但名聲在外,去年在山東調查糧倉虧空案,殺得人頭滾滾,最後幾乎把山東官場給一鍋端了,連軍、政一把手都沒有倖免,名副其實的徐砍頭。

    這次徐晉手握尚方寶劍來到直浙兩地主持清丈土地,地方官紳自是忐忑不安,生恐觸了這位徐砍頭的霉頭,但讓他們老實配合徐晉重新清丈土地,將吃進去的肥肉吐出來,實在又心有不甘。

    所以此時見到徐晉疑似對河上的花船感興趣,不由都微鬆了口氣,嘿嘿,這位徐欽差看來也是個好漁色之人,那便好辦,揚州乃紙醉金迷的脂粉之地,別的不敢說,就是錢多美女多。到時投其所好,保準教他樂不思蜀,清丈土地之事自然便可糊弄過去了。

    旁邊的欽差副使夏言皺了皺眉,輕咳了一聲提醒。

    徐晉收回目光淡然一笑,指著不遠處碼頭的花船道:「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朱簾總不如。古人誠不欺我也!」

    眾官紳聞言都笑起來,一名留著兩撇老鼠須的士紳諂笑道:「好教欽差大人得知,咱們揚州乃歷朝金粉之地,又豈是浪得虛名的。嘿,話說欽差大人這次倒是來得著時了。」

    徐晉奇道:「此話怎麼講?」

    見到徐晉如此好說話,又有一名士紳笑著插嘴道:「回欽差大人,江南各大青樓每年都會推選出十大名妓和花魁,今年的花魁大賽將在咱們揚州舉行。秦淮和閩浙一帶的名妓都會參加,屆時將會美人雲集。以徐大人的儀表和才情,若是到場觀賽,說不定能俘獲無數美人兒的芳心哈!」

    一眾官紳都曖昧地笑起來,徐晉亦淡笑道:「那本官到時非參加不可了,咦……」

    徐晉忽然輕咦一聲,目光望向遠處一座花船,此時正有一女子如眾星捧月般下了船,此女身穿粉紅色長裙,體形婀娜多姿,梳著時下流行的簪花蝴蝶髻。由於離得有點遠,面貌看不得太真切,徐晉卻是覺得隱隱有些眼熟。

    謝二劍眼力好,下意識地道:「大人,這不是那個……誰……王翠翹嗎?」

    徐晉頓時醒起來了,此女正是當年在南昌滕王閣上見過一面的秦淮名妓王翠翹,嚴格地來說,當時此女還不是名妓,只是所屬青樓培養的後起之秀,頭牌仍是那個蕭玉雪。

    話說當時徐晉正準備參加院試,結果被唐伯虎那老嫖客忽悠去見蕭玉雪,最後被寧王世子綁進了寧王府,幸得王翠翹派婢女報信,謝二劍和二牛才及時帶人接應。

    揚州知府江平哈哈笑道:「還是年輕人眼神好,你這一說本府倒也認出來了,此女確是王大家。據說王大家當年正是憑藉徐大人那首《臨江仙》才聲名鵲起的。」

    鹽運使施浩然舔了舔嘴唇笑道:「敢情徐大人與王大家是舊相識啊,來人,去請王大家過來與大人相見。」

    徐晉不禁暗汗,這個王翠翹當年還只是個黃毛丫頭,現在都混成「王大家」了,連忙道:「施大人,不必了。」

    施浩然一拍額頭大笑道:「說的也是,徐大人此刻風塵僕僕,還是先安頓下來沐浴梳洗,省得唐突了佳人。」

    一眾官紳頓時都大笑起來,明朝的風氣雖然不及唐宋開放,但官員狎、妓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特別是富庶的江南地區,狎、妓喝花酒更是蔚然成風。

    江知府等官紳神態曖昧,估計都認為徐晉跟王翠翹是老相好。徐晉不禁無語,卻也懶得解釋,舉步繼續前行,不過心裡卻是多少生出一絲悵然來。

    話說這個王翠翹是徐晉來到大明見過最漂亮的女子,當年在南昌初次相見時,此女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容貌已經能打到九十分,如果這幾年不長歪,估計能到九十五分。

    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晉自然也不例外,對於這個王翠翹,徐晉十分欣賞,此女的性格和容貌都是上上選,可惜卻淪落風塵。

    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翠翹已經從後起之秀混成了王大家,提起「大家」兩字,徐晉便想到了蕭玉雪蕭大家,明著賣藝不賣身,實際只要價錢到位,賣得比誰都徹底。

    一想到當年這個純美恬靜的頃城少女,或許已經成為蕭玉雪那樣的「大家」,徐晉亦是禁不住小小惋惜地一把,當然,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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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高手
               
    揚州知府江平給徐晉準備的臨時住宅在城西,儘管面積上並不及徐晉京中的府邸,但也相差無幾,關鍵這是一座極具江南特色的園林式宅院,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池魚,各種名貴的花木點綴其間,風格清新而細膩,居住在其中無疑是一種享受。

    由於宅院足夠大,五百營的弟兄也沾了光,全部駐紮進來,徐晉佔據了後院,夏言這個欽差副使則揀了一處偏院居住。

    徐晉在後院安頓下來,初春初夏忙前跑後地打掃佈置房間,其實房子是有人打理的,早就收拾得乾乾淨淨了,就連床鋪被縟都是新的,但是兩名婢女還是超認真地重新打掃了一趟,然後再按照老爺的生活習慣擺放好各種用品。

    徐晉在兩名孿生俏婢的服侍下沐浴梳洗完畢,又閒歇了一會,約莫下午五時許便動身前往參加本地士紳舉辦的接風宴。

    出門之前,徐晉派人去偏院請夏言一道前往,結果後者卻直言拒絕了,還回了一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這句話出自春秋戰國時期的《孺子歌》,大概意思就是:君子處世,遇治則仕,遇亂則隱。亦可作「蓮出於淤泥而不染」解。

    很明顯,夏言這是在向徐晉表明態度:他夏言是一名高潔的君子,這次下江南是為了清丈土地造福百姓,絕不接受地方士紳的好處,絕不同流合污,絕不徇私枉法。

    徐晉聽完後淡然一笑,也不勉強夏言,獨自帶著大小兩位舅子前往赴宴。

    話說徐晉之所以選夏言為欽差副使,正是看中他為人正直,而且有才幹。但是呢,正直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不擅長人際交往,容易把關係鬧僵,太過於正直就變成了剛直,過剛則易折,最後都落不了好,而歷史上的夏言確實也下場很慘,遭抄殺頭抄家,而且妻離子散。

    所以說,夏言不去參加這場接風宴反而更好,徐晉只需要一個能幹實務的搭檔,至於人際交往方面他可以一手包辦。

    徐晉可沒有君子的精神潔癖,上輩子商海沉浮,逢場作戲的事幹得多了,只要不破底線,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達到目的。孫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想達到知己知彼,自然是要接觸對方,甚至是跟對方打成一片。

    徐晉之前在橋畔駐足盯著花船看,除了出於好奇,亦有故意麻痺一眾官紳的意思,畢竟一個有弱點的欽差,總要比一個鐵面無私的欽差容易對付。

    這次接風宴就在府衙中舉行,距離徐晉的住處並不算太遠,徐晉出了門後便帶著謝二劍和謝三槍步行前往,一邊悠閒地欣賞泗水河沿岸的風景,二十名錦衣衛遠遠跟在身後護衛。

    正當徐晉三人在麻石鋪就的街道上行著,迎面便遇到了一行人。這一行共有六人,穿著普通百姓的褡護(無袖),露出強壯有力的雙臂,個頭都不高,不過卻十分墩實。為首那人約莫二十五六歲,明顯猶豫了一下才帶頭閃到道旁。

    徐晉心中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總覺得眼前這群人不對勁,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哪不對勁了。

    雙方擦身而過時,謝二劍與對方那名為首青年的目光一觸,雙手十指瞬時微微勾起,謝三槍那小子更是全身驀地繃緊,狡黠的雙眼露出警惕之色。

    對方那名青年掃了謝家兄弟一眼,明顯加快了步伐,身後跟著的五人就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扯著,同時也加快了步速,雙腿像裝了彈簧似的,彷彿隨時都能躥起來。

    雙方錯開了十幾米,謝三槍用肩頭輕碰了碰謝二劍,往後呶了呶嘴道:「二哥,那傢伙不簡單哦!」

    謝二劍點了點頭道:「嗯,是個高手!」

    徐晉不禁有點意外,要知道二舅子向來自視甚高,一身武藝鮮有敵手,除了去年以一敵二,在白蓮教趙全手中吃了點虧外,還從來沒輸過,如今竟然神色凝重地說對方是高手?不由奇道:「二哥,你咋知道對方是高手?」

    謝二劍又恢復了一副懶洋洋的狀態,聳了聳肩道:「妹夫,不是二哥我吹牛,真正的高手光憑氣息便判斷出對方的斤兩,剛才那傢伙的氣息不在我之下。」

    謝三槍很不給面子地戳穿道:「只怕還要強上一些吧!」

    謝二劍難得臉上微窘,不過卻自信地道:「那又如何,單打獨鬥的話,二哥我未必會輸。」

    謝三槍撇嘴道:「估計也佔不了便宜。」

    「老四,這會可沒老爹給你撐腰,再抬槓,信不信二哥一隻手收拾你。」謝二劍十分不爽地道。

    謝三槍拍了拍腰間挎著的雙管燧發短槍,笑嘻嘻地道:「小爺還真不信。」

    「你大爺!」謝二槍不由爆了句粗,跟狡黠無恥的老四鬥嘴,他還從來沒佔過便宜。

    徐晉不由笑了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任你武功再高,在火器面前又頂什麼用。

    這時三人已經行至府衙門前,收到消息的一眾官紳立即出門相迎。

    「咦,徐大人,為何不見夏大人呢?」揚州知府江平看了看徐晉身後,並未見到欽差副使夏言,忍不住出言相詢。

    徐晉神色自若地道:「夏大人長途跋涉,身體稍有不適,已經歇下了,所以沒有赴宴,讓本官代為向諸位同僚表達謝意。」

    江平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道:「原來如此,那回頭本官得探望一下才行,徐大人,裡面請,酒席已經備好。」

    徐晉在一眾官紳的簇擁這之下進了府衙,居於首席坐下,揚州知府江平,鹽運使施浩然等人同坐一席,另外還置了六席,揚州本地有頭有面的官紳大賈都到場了。

    一番客套話過後,揚州知府江運神色暖昧地鼓掌三下,絲竹之聲隨著響起,瞬時香風撲面,一隊姿色出眾的舞女從屏風後魚貫而出,穿著若隱若現的輕紗在場中翩翩起舞,扭擰著玉股春灣,做出各種撩人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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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三大商幫
               
    一群姿容出色的舞妓,穿著若隱若現的輕紗在場中翩翩起舞,做出各種撩人的姿態。在座一眾官紳看得津津有味,目光毫不掩飾地在舞妓的酥胸玉腿上流連,看到「精妙」之處甚至還撫掌叫好,江南官場的風氣可見一斑。

    一曲香豔的歌舞表演完畢,眾舞妓翩然退場,經過席間時,一名光頭的士紳趁機在舞妓的臀部捏了一把,同席的人均大笑調侃。

    鹽運使施浩然不動聲色地看了徐晉一眼,見後者神色並無異常,心中更是滿意了,舉杯笑道:「徐大人不遠千里從京城遠道而來,來來來,大家齊敬徐大人一杯,為大人接風洗塵。」

    在座所有官紳紛紛站起來,向著徐晉遙遙敬酒。徐晉亦站起來,朗聲道:「謝過諸位同僚盛情款待,徐晉奉旨巡撫直浙,主持清丈土地,接下來還有賴諸位同僚鼎力相助。」

    此言一出,在座眾士紳的笑容都變得有點不自然起來。揚州知府江平目光一閃,笑道:「徐大人客氣的,這是理所當然的,清丈土地,利國利民,大家義不容辭。」

    一眾官紳雖然心中並不樂意,但還是陪著笑著紛紛附和。

    眾人對飲了一杯重新坐落,江知府輕咳了一聲笑道:「今晚參宴的還有些生面孔,本官得給徐大人介紹一下。」

    今晚這場接風宴擺了六席,確實有相當一部份徐晉沒見過的,這些人分坐在最下手的三桌,徐晉能看得出,這三桌人應該是分屬不同的陣營,彼此很少交流。

    揚州知府江平話音剛下,位於下手三桌的其中一桌,便有兩人站了起來,端著酒杯行到首席,向著徐晉行禮道:「鄙人張允齡(王瑤)見過欽差大人。」

    江平笑著介紹道:「徐大人,這位張員外乃晉商商會的會首,王員外乃晉商商會的副會首,均是家資巨萬的豪富人物。」

    徐晉心中一動,微笑道:「原來是張會首和王副會首,失敬失敬!」

    張王兩人連忙誠惶誠恐地道:「豈敢豈敢。」

    張允齡約莫四十出頭,穿著一套玉色的襕衫,算不得英俊,但是頜下留著三縷長鬚,氣質儒雅,身上倒是沒有半分市儈商人的氣息。

    旁邊的王瑤穿著十分撲素,頭戴一頂黑色的六合統一帽,一身灰色布衣,生得其貌不揚,倒有點像穿街過巷的小商販,誰又料到這樣的人竟是家資百萬的豪富。

    「張員外是生員?」徐晉有點好奇地問。

    那張允齡眼中閃過一絲自得,嘴上卻是謙虛地道:「鄙人二十歲時僥倖通過了院試,奈何才疏學淺,後來屢試不第,只能拉下面臉操此經商賤業。」

    徐晉微笑道:「張員外過謙了,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張員外能成為晉商會首,掙下百萬資財,絕非常人可及。」

    張允齡眼底閃過一絲異色,深深地打量了徐晉一眼,讀書人歷來瞧不起商人,這位徐欽差倒是個異數拱手道:「徐大人謬讚了。」

    張王兩名晉商代表客套了幾句便退下,緊接著又有三人端著酒杯走了上前行禮,口稱:「見過欽差大人。」

    江知府立即又介紹道:「徐大人,這位乃徽商商會的會首許棟,副會首王直,還有這位是……」

    江知府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雙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那人立即陪笑著自我介紹道:「鄙人徽州歙縣羅龍文。」

    徐晉愕了一下,恍然道:「原來是羅員外,難怪看著有些面善。」

    羅龍文頓時笑容可掬地道:「原來徐大人還記得鄙人,榮幸之至啊。」

    眼前此人正是徐晉當年在江西鉛山縣遇到過的徽州墨商羅龍文,當時徐晉在鬥戰堂與那方天祐斗鵝,以十萬兩銀子為賭注,對賭費如意的庚帖,這個羅龍文幫過忙,口頭答應借徐晉十萬兩。

    江知府和鹽運使施浩然對視一眼,後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試探道:「徐大人跟羅員外是舊識?」

    徐晉微笑道:「算是吧,當年本官還只是一名生員,但羅員外仗義疏財,幫過本官一個大忙。」

    徐晉此言一出,徽商商會的正副會首許棟和王直均面露喜色,而晉商那一桌人卻是神色微沉,剛才摸舞女屁股的光頭士紳一桌亦是變了面色。

    羅龍文此刻卻是心花怒放,他當年只是隨口幫了徐晉一個小忙,沒想到徐晉竟如此給面子,連忙笑道:「徐大人客氣了,舉手之勞罷,算不得什麼。」

    徐晉微微一笑,倒也沒有再多說,光就是剛才那句話已經足夠還清對方當年的人情。

    這半點也誇張,以徐晉目前的身份,當眾表示欠羅龍文一個人情,這不僅讓對方倍有面子,而且在場官紳都會對羅龍文高看一眼,以後他在揚州辦事或行商都會容易很多。這也是後世那些商人喜歡把自己和某某領導的合影掛在辦公室的原因。

    施浩然瞄了羅龍文一眼,笑眯眯地道:「羅氏徽墨可是個好東西啊。」

    羅龍文喜道:「施大人謬讚了,大人若是喜歡,鄙人回頭便送大人兩盒上品墨錠,不值啥錢,聊表心意。」

    「見者有份,羅員外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江知府打趣道。

    羅龍文連忙道:「知府大人所言甚是,鄙人回頭會著人給在座各位大人均送上兩盒便是。」

    「哈哈,如此本府便先行謝過了!」江平捋鬚大笑道。

    正如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竊書不能算偷,讀書人的事能叫偷嗎?同樣,江知府當眾向羅龍文索要墨錠亦不算索賄,讀書人的事,能算索賄嗎?讀書人狎妓也是風流韻事,索要墨錠自然也是雅事!

    所以江知府不覺得索要墨錠並無不妥,事實上,上等徽墨的價值可不比同等重量的銀子低。當然,羅龍文肯定是十分願意送的,要是沒有今天這個機會,他想送都沒有門路呢。

    許棟和王直本來還竊喜的,但此時看到羅龍文出盡風頭,把自己兩個正副會首都蓋過了,頓時有些不爽了,前者輕咳了一聲。

    羅龍文也十分識趣地閉了嘴,不著意地後退了一步。

    徐晉打量了許棟和王直一眼,劍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眼前這兩人均三十許歲,雖然穿著十分得體,但生得孔武有力,目光極具侵略性,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江湖草莽氣息。

    「許會首和王會首經營什麼生意?」徐晉不動聲色地問道。

    許棟拱了拱手賠笑道:「回欽差大人,鄙人主要做鹽貨和漕運生意,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營生,不值一提。」

    王直亦拱手笑道:「鄙人主要是做典當生意的,鹽貨和漕運也有涉及,雜七雜八的營生也有一些,買賣沒有許員外做得大,勉強混口飯吃。」

    徐晉心中一動,敢情這兩位都是大鹽商,微笑道:「王員外謙虛了,若王員外只是勉強混口飯吃,那咱大明的百姓都得要飯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江南一帶的鹽貨生意主要由晉商、徽商和閩商把持,其中要數山西來的晉商實力最雄厚,其次是徽商,最後才是閩商。

    晉商的崛起得益於洪武年間實行的「開中法」,所謂的「開中法」,簡單的來說就是納糧換鹽引。

    明朝北方九邊是軍事重鎮,駐紮了大量的軍隊,但是北方苦寒,糧食低產,軍屯根本難以自給自足。為了給邊軍提供足夠的糧食,朝廷曾嘗試過從內地運糧輸送九邊,可惜路途遙遠難行,糧食運送過程中損耗大,朝廷負擔太重。

    於是乎,朱元璋便向大臣問計,最後推出了「開中法」,把本來官運官賣的食鹽拿出來,只要商人往北方九邊運送糧食,按照路途和糧食數量發給鹽引。商人可以拿著鹽引販運食鹽獲利。

    食鹽可是暴利的生意,所以「開中法」政令一下,各地商人蜂擁向邊境,為了更方便向邊鎮提供糧食,同時節約成本,商人們干脆在邊境招人開墾荒地種糧。

    一時間邊鎮守軍的糧食供給問題解決了,商人們也獲得了經營鹽課生意的權利,而山西由於地理優勢,晉商喝上了頭啖湯,因此迅速崛起,幾乎壟斷了全國一半以上的食鹽生意。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開中法」遭到嚴重的破壞,完全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到了弘治年間,「開中法」直接被廢除了,商人不用再運糧到邊境,只需要納銀就可以換取鹽引。

    於是乎,晉商失去了地理優勢,徽商和閩商趁勢崛起,搶佔東南沿海鹽課生意,不過,就目前而言,晉商還是實力最雄厚的商幫,佔據著兩淮兩浙地區鹽課生意的三成以上,而徽商和閩加起來還不到三成。

    或許會有人問,那剩下的四成哪去了?自然是被朝中的勳貴,還有地方官紳瓜分了。每年戶部還沒發引,近半鹽引份額就被特權階層「打招呼」要去了,剩下的才輪到各地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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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神乎其技
               
    許棟等三名徽商退下後,剛才摸舞妓屁股的光頭士紳便端著酒杯迫不及待地行過來施禮,用帶著福建口音的國語道:「鄙人李闖,閩商商會會首,見過欽差大人,呵呵,別人都叫鄙人李光頭。」說完習慣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

    在座的官紳均微露鄙夷之色,晉商一桌甚至有人嗤笑出聲。

    徐晉敏銳地捕捉到李闖眼底閃過的一抹寒光,不由劍眉輕揚。如果說那徽商許棟和王直身上有草莽之氣,而眼前這位閩商李光頭卻是一身匪氣,顯然不是善茬。

    事實上這個李光頭以前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鹽梟,靠販賣私鹽為生,只是後來洗白了,還當上了閩商商會的會首,為人極為霸道獨斷,這也是閩商商會沒有副會首的原因。

    「李員外又是作何營生?」徐晉不動聲色地問。

    李闖咧嘴一笑,傲然道:「只要賺錢的行當本人都干。」

    江平和施浩然均皺了皺眉,前者輕咳一聲提醒道:「李會首,話不能這麼說,難道違法的勾當你也干?」

    李闖面色不變,摸了摸光頭陪笑道:「知府大人說的是,鄙人做的自然都是正當生意,嗯,鄙人主要是做鹽貨和造船生意的。」

    徐晉心中一動,福建可是明朝最大的造船基地,隨口問道:「李員外還造船?」

    李光頭有點自得地道:「鄙人在福州有大小船廠六家,當地的民用船隻有相當一部分均是鄙人名下船廠生產的。」

    「那李員外的船廠能否生產海船?」

    李光頭剛想回答,卻吃了鹽運使施浩然一記嚴厲的眼神,不由心頭一凜,陪笑道:「朝廷下旨厲行禁海,鄙人名下的船廠哪敢私造海船,只是生產平底的民用船隻。」

    海上風浪大,一般的平底船隻能在近海和江河上行駛,只有尖底,吃水深,穩定性強的海船才能出海。

    徐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揮手示意李光頭退下。

    施浩然瞄了徐晉一眼,岔開話題道:「江大人,今晚為徐大人接風,光有歌舞怎麼行?」

    江知府捋鬚笑道:「自是不止歌舞的。」說完再次拍了三下手掌。

    這個時間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只見屏風後面出現一束亮光,並且越來越亮,顯然有人在屏風後點燃了蠟燭,三根燭影就倒影在那一排屏風絹帛上。

    緊接著,一條婀娜的身影顯現在屏風上,緩步款款地走近,影子也越來越清晰。

    徐晉心中一動,笑道:「莫不成是影子戲?」

    江知府豎起手指輕噓一聲,神秘地低笑道:「徐大人且看且聽。」

    屏風上的影子妖嬈婀娜,雲髻高聳,穿著長裙,應該是個女子。此時,那名女子似是脫掉了披風,然後提著裙襬緩緩坐下,動作非常優雅,臀部那混圓的曲線在燈影的放大下,分外吸睛。

    徐晉不禁暗讚,倒不是讚這臀美妙,而是讚這表演設計者的高明,人才啊,這種利用燈影宣染出女子美妙體態的方法,相比於剛才那些舞妓的露肉表演格調不知高出多少檔次。

    舞妓的露肉表演雖然撩人,但難免流於低俗,同樣是表現女子的動人體態,眼前這一幕給人的感覺卻只有優美和典雅。

    正在此時,屏風後響起一聲雲板的脆響,一縷清幽的簫聲隨即響起,如同炎熱的夏日,迎面吹來一陣涼風,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徐晉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簫聲婉轉低徊,忽然變成了淙淙的流水聲,其中還及雜著了陣陣悅耳的鳥鳴,還有風吹過鬆濤的嗚咽,還有猛獸的吼叫遙遙傳來……

    聲音實在太逼真了,彷彿置身在野地山林之中,徐晉只覺渾身毛孔都在擴張,震驚地看著屏風,而此時屏風上明明只有一名女子的影子,這……什麼情況?

    江知府和施浩然得意對視一眼,當初他們第一次觀看此女表演時,比徐晉還要不淡定。

    啾啾啾……

    數聲鳥鳴後是隆隆的流水聲,彷彿有千丈瀑布從山崖上衝下來,就在聲音浩大處,忽然轉為一聲渺遠渺遠的雞啼:喔喔喔——喔!

    雞啼過後是數秒的寂靜,緊接著是一聲蒼老的輕咳和開門聲,隱約傳出一聲驢叫,蹄聲和車輪聲接踵而至……

    徐晉不由腦補出一幅畫面,一名老者早起,趕著驢車出門去了。

    此時,屏風後面傳出的聲音越來越雜亂,似乎到了市集之上,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徐晉不禁歎為觀止,果然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人世間果真是藏龍臥虎,能人異士層出不窮,如果所料不差,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口技了,神乎其技啊!真的難以想像,一個人一張嘴竟能模擬出如此複雜的情景,而且聲音唯妙唯俏,沒有半點破綻。

    「磨剪子嘞,戧菜刀……」隨著一聲蕩氣迴腸地吆喝,所有聲音消失,頃刻萬籟俱寂。

    整個大廳寂靜了數秒,緊接著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徐晉亦是熱烈地鼓掌,連聲叫好,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不服氣不行!

    晉商一桌的商賈士紳見到欽差如此表現,均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反觀徽商和閩商這兩桌人,雖然都在鼓掌,但明顯神色凝重。

    此時有差役在大廳中點起了油燭,整座大廳亮如白晝,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屏風被撤去,露出了後面女子的廬山真面。

    徐晉目光一凝,不由露出欣賞之色。只見屏風後面一名身穿鵝黃宮裙的少女,優雅地坐在凳子上,約莫十七八歲模樣,面似銀月,眸若辰星,杏眼桃腮,瑤鼻小嘴,讓人眼前一亮。

    此女容色殊麗,粉臉含春微笑,站起來亭亭玉立,趨前幾步,朝著徐晉這一席施了個萬福,丹唇輕啟道:「綠珠見過欽差大人,見過諸位大人!」

    徐晉不由嚇了一跳,因為此女說話的聲音竟然粗獷無比,要是不看人光聽聲音,保準以為是一名昂藏七尺大漢。

    正在徐晉愕然之際,此女卻是噗嗤一聲,然後掩著小嘴咯咯地嬌笑起來,聲音清脆悅耳,重新盈盈一福,俏皮地道:「小女子王綠珠,見過欽差大人。」

    徐晉不禁暗汗,估計這才是此女的真實嗓音,還好,要是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聲音粗獷類雄,那真是太可惜了,微笑道:「王姑娘神乎其技,讓人歎為觀止,本官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佩服佩服!」

    王綠珠嫣然一笑道:「欽差大人謬讚了,小女子愧不敢當呀!」

    江知府插嘴道:「王大家不必謙虛,話說王大家還是去年花魁大賽的榜眼,與王翠翹王大家並稱為我江南絕代雙嬌。」

    王綠珠頓時微撅起嘴兒,佯惱道:「哎呀,知府大人這不是當著欽差大人揭人家短嘛,人家哪比得翠翹姐姐,翠翹姐姐可是蟬聯兩屆的江南花魁,比不得。」

    徐晉聞言不禁有些意外,王翠翹竟然已經拿了兩屆的江南花魁,難道花魁只看臉?

    徐晉當年只看過王翠翹彈琵琶,倒是不知她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才藝,竟然能力壓眼前這個王綠珠。若論容貌,這個王綠珠估計確比王翠翹稍遜一些,但憑她剛才表演那一手絕活,竟然還比過王翠翹?

    此時,只聽江知府呵呵笑道:「綠珠姑娘的口技越來精湛了,這一屆的花魁大賽說不定能奪魁,本官看好你哦!」

    此言一出,晉商一桌的商賈均面露喜色,而徽商和閩商一桌的商賈卻面色更凝重了,李光頭甚至不爽地低哼一聲。

    王綠珠美眸流盼,嬌俏地笑道:「承知府大人吉言,嘻嘻,知府大人手裡的花籃到時記得要送人家了。」

    江平再次大笑道:「那可說不準哦,本官向來公平公正,若綠珠姑娘的表演能打動本官,本官手裡花籃自然會送給綠珠姑娘的。」

    王綠珠嬌嗔了一眼道:「討厭,讓人家空歡喜一場。」

    江平捋鬚大笑。

    鹽運使施浩然眼珠一轉,笑眯眯地道:「綠珠姑娘,本官提點你一句吧,拜佛可要拜到真佛啊,到時欽差大人亦會參加花魁大賽的。」

    王綠珠眼前一亮,不過馬上幽幽地道:「謝過施大人提點,不過,人家聽說欽差大人跟翠翹姐姐是舊相識,到時花籃肯定是送給翠翹姐姐的。」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果然在各行各業能混出頭的都不是簡單人物,這王綠珠看似嬌憨俏皮,卻也是個心機人物,如此當眾一說,到時自己倒是不好把分投給王翠翹了。

    徐晉不由對此女的印象打了折扣,微笑道:「綠珠姑娘放心,本官到時只看熱鬧,不擔任評判。」

    王綠珠那點小心思被隱晦地戳破,不由臉上微熱,不過終究是習慣了迎來送往的人物,內心不是一般強大,立即便恢復了正常,淺笑道:「素聞徐大人詩詞無雙,小女子斗膽向徐大人求一首詞,可否?」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3
第524章 名妓的傲
               
    在後世,一首動聽的歌曲能讓籍籍無名的歌手一夜爆紅;在古代,一首傳世的絕妙詩詞同樣能讓青樓女子身價百倍,甚至是流「芳」百世。正因如此,青樓女歌女才會對那些才子趨之若鶩,想方設法從才子那裡弄到詩詞自抬身價。

    當年在上元節文會上,那楊纖纖楊大家便乘機向徐晉討要了一曲,眼前這個王綠珠亦是如此,開口便向徐晉求詞,顯然是打算在花魁大賽之前給自己刷名氣。

    「哈哈,美人楚楚相求,徐大人怎忍心拒絕,還是如了綠珠姑娘所願吧。」江知府捋鬚大笑道。

    面對如花美人軟語相求,確實難以拒絕,而且此女的口技確實驚人,倒也值得抄一首詞相送,反正也是舉手之勞罷了,所以徐晉微笑道:「自無不可,只是不知綠珠姑娘想討要什麼樣的詞?」

    王綠珠嫣然笑:「只要是徐大人所作,小女子都喜歡。」

    這女子倒是玲瓏人物,十分乖覺地沒給徐晉限定詞牌或內容,這樣思路開闊,作起來也容易些。

    徐晉稍微沉吟了片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口沾一首《蝶戀花》吧。」

    王綠珠不由雙眸一亮,驚訝於徐晉的才思敏捷,這麼短的時間竟就有了腹稿,滿懷期待地道:「小女子洗耳恭聽。」

    徐晉在眾目睽睽注視之下站了起來,徐徐吟道:「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王綠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情不自禁地輕念:「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江平和施浩然對視一眼,他們都是正牌進士出身,學識水平都不差,自然明白徐晉這首詞的不俗,尤其是後兩句,堪稱畫龍點晴的神來之筆,很明顯又是一首傳世的佳作。果然盛名之下無弱者,徐子謙的詩詞並非浪得虛名。

    人世間最叫人無法挽留的,就是那鏡裡逐漸衰老的美麗容顏,猶如樹上的花朵,紛紛凋零飄落……

    毫無疑問,徐晉這一首詞是在感嘆青春無可挽留,任你紅顏如花亦終將老去,像王綠珠這種靠吃青春飯的風塵女子,自然一下子就被戳中了淚點,不由生出一絲淡淡的憂傷來,本來明亮的星眸也黯淡了下去。

    「好詞,傳言徐大人詩詞雙絕,果非浪得虛名!」施浩然撫掌讚歎道,一眾士紳亦紛紛鼓掌叫好。

    王綠珠幽怨地睇了徐晉一眼,這首《蝶戀花》確實是一首傳世的好詞,但是自己正雄心壯志地準備奪取花魁,徐晉卻給自己作了一首如此傷懷的詞,分明是打擊人家信心嘛,哼,肯定是故意的!

    這倒是冤枉文抄公徐大人了,人家遍搜枯腸,實在是只有這一首詞拿得出手,而且還「合情合理」。

    王綠珠雖然不太滿意,但這確實是一首傳世的上佳詞。尤其是「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這兩句寓意深刻的句子,優美得讓人黯然神傷,實在是太美了!

    「謝過徐大人贈詞,小女子感激不盡。」王綠珠對著徐晉盈盈一福。

    這場接風宴一直到將近晚上八點才散席,一眾賓客陸續離場,徐晉也在兩位舅子和錦衣衛的護送下返回住處。

    ……

    夜色籠罩之下,繁華的揚州城已然安靜下來,普通百姓早就安眠了,但是泗水河上卻燈火燦然,絲竹之聲悱惻纏綿。

    放眼望去,但見泗水河兩岸綠柳如煙,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就停泊著一艏花船,船頭和船尾均掛著燈籠,照亮了附近數丈範圍。

    河中心處,有不少花船正游弋往來,船上傳出飲酒行樂,彈琴吹簫的靡靡之音。一般行駛中的花船上都有客人,而泊在岸邊的花船則是在等客人上門。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通泗橋旁邊此刻便泊著一艏精美的花船,只在船尾掛了一盞燈籠,這表明此間主人今天不接待客人。

    叮嗡……叮嗡……

    船上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此間主人似乎正在練習,又或者譜寫新的曲子。

    此刻,花船的船艙紅燭高燃,把房間照得亮如白晝,但見一名身姿婉約的綠裙少女正端坐在一架古琴前,素手皓如霜雪,新剝春蔥般的十指在琴弦來回勾抹。

    這名少女約莫十九二十歲的年紀,生得真個是紅顏禍水風華絕代,一雙明眸如春花解語,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靈氣。

    此女不是別個,正是徐晉當年有過一面之緣的王翠翹,如今已經是秦淮河一帶最紅的名妓,連續兩年奪得江南花魁的稱號,若是今年再奪花魁,那便是前無古人的三連冠。

    迄今為止,同行的前輩當中還沒人能斬獲此殊榮,因為青樓女子的巔峰年華就只有那麼幾年,過了二十便算老了,人氣開始走下坡路,超過了二十歲再想奪花魁,基本是沒什麼希望的了。

    王翠翹今年正好十九,這是她最後一次參加花魁大賽,所屬的秀春樓已經在給她培養接班人。

    其實從去年年底開始,王翠翹便在為今年三月初的花魁大賽作準備,這次的花魁大賽牽涉重大,後果不是她一個風塵弱女子能承受的,而且關乎她的餘生未來,她必須全力以赴奪得花魁。

    王翠翹雖然蟬聯了兩屆花魁,但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爭奪魁的對手實力強勁,相比之下她並不佔多大優勢,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王翠翹性情恬淡,但卻是個聰慧而有天賦的女子,她深知自己若想奪魁,必須拿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新作品來,若只是炒冷飯,必敗無疑。所以這段日子,王翠翹都在絞盡腦汁創作新曲,可惜目前為止還沒頭緒,而距離花魁大賽只剩下十天了。

    此時,船外的岸上忽然傳來陣陣宣鬧聲,王翠翹剛被觸動的靈感瞬間被打斷了,無巧不巧,一根琴弦亦斷了,發出刺耳的聲響。

    王翠翹遠山似的黛眉輕蹙,把滲血的食指含進嘴裡。這時,婢女秋雁行了進來,見狀急忙奔過來道:「小姐弄傷手了?」

    「不礙事,小小損傷罷了!」王翠翹搖了搖頭輕笑,那笑容依舊跟當初那般極具感染力,如拂面的春風一般。

    「小姐今晚還早點歇息吧,別把身子熬壞了,到時得不償失。」秋雁打來溫水給王翠翹洗手,一邊勸告道。

    王翠翹輕嘆了一口氣,自語船道:「身體熬壞了也好,就沒人惦記著了。」

    秋雁心疼地道:「小姐快別說這種喪氣的話,這次小姐只要能奪魁就是自由身了,到時婢子也能沾些光。」

    王翠翹歉然道:「秋雁,這次我並沒把握能奪魁。」

    秋雁動作滯了一下,略帶憤然地道:「小姐,剛才王綠珠路過咱們的花船,據說剛參加完欽差的接風宴,還得了一首新詞。哼,這分明就是作弊嘛,揚州知府偏袒王綠珠,誰都不請,就請她參加接風宴。」

    王翠翹半點也不奇怪,因為王綠珠背後的財團是晉商,晉商財大勢雄,跟揚州知府江平相熟,請王綠珠參加欽差接風宴就再正常不過了。

    「可知道王綠珠得了一首什麼新詞?」王翠翹神色恬淡地問,相比之下,她對王綠珠所得的新詞更感興趣。

    秋雁聞言更氣憤了,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王翠翹道:「這是人家經過時特意給的,讓婢子交給小姐您鑑賞,據說這首詞正是欽差大人徐晉所作。」

    「是他!」王翠翹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面,一襲童生直裰的英俊少年郎,手扶欄杆面向贛江吟唱一曲《臨江仙》。

    王翠翹迫不及待地打開紙條,這正是王綠珠抄錄的《蝶戀花》,她是特意向老對手顯擺來了。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王翠翹輕聲吟完這一首詩,瞬時整個人都痴了,輕嘆了一口氣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徐公子一語道盡其中味,唉……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世間見白頭。王綠珠有此詞在手,若再譜出一首好曲,這花魁怕是與我無緣了。」

    秋雁連忙道:「小姐何不找徐公子討一首好曲詞呢,徐公子理應不會拒絕小姐的。」

    王翠翹搖了搖螓首道:「彼此只是曾經萍水相逢罷了,怎好腆著臉上門求詞曲。」

    「小姐,話可不能這麼說,小姐跟徐公子終究是舊識,當年徐公子還給小姐畫過畫像呢,更何況王綠珠能求,小姐如何不能求?」

    「此事不必再提起。」王翠翹堅決地搖了搖頭,性情恬淡的她,骨子裡其實還挺傲的,王綠珠既然拿徐晉的詞向她示威,她自是不會再找徐晉求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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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細川武殊
               
    接風宴結束後,閩商會首李光頭陰沉著臉回到住處,剛邁進院門便扇了負責看門的家丁一記大耳刮子,後者被扇得當場滾倒在地,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不過這名門房哼都不哼一聲,立即便爬起來垂首而立,任由眼淚鼻血齊流。

    李光頭仿若無視,大踏步往屋裡行去,沿途遇到的下人,無論是家丁還是婢女,無一不被搧耳光或者大腳踹,儘管表情痛苦,卻沒人慘叫出聲。倒不是這些下人骨頭硬能忍,實在是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李光頭脾氣火爆,只要有不順心的事就會動手毆打下人,誰挨了打若是慘叫出聲,還會繼續挨打,久而久之,下人們挨打時都會死命忍著,再痛都得忍著。

    李光頭是福建人,雖然在揚州置有別院,但並不是經常住,他一家老少都在福州,這次來揚州只是為了花魁大賽的事。

    這一屆的江南花魁大賽跟以往不同,大賽結果將影響成兩淮兩浙地區的鹽引份額分配,所以李光頭非常重視,親自帶隊趕到揚州。

    然而,今晚這場欽差接風宴讓他十分不爽,先是在欽差面前自我介紹時遭到嘲笑,他是一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人,那名嘲笑他的晉商,他已經記住了名字,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報復。

    當然,被嘲笑倒是其次的,最主要是那個山西名妓王綠珠乃晉商支持的花魁人選,這次受邀參加接風宴,還得了欽差徐晉的贈詞,奪魁的可能大增。而徽商支持的秦淮名妓王翠翹更是了不得,已經蟬聯兩屆江南花魁,據說還跟那欽差徐晉有舊。

    所以李光頭盤算來盤算去的,覺得自己閩商這一方最吃虧,而讓李光頭特彆氣憤難平的是,揚州知府江平那王八蛋,明明收了自己一萬兩銀子,特麼的竟然偏袒晉商一方,估計是在晉商那裡拿了更大的好處,草他老母的,這不是兩頭吃嘛!

    儘管惱火,李光頭卻是無可奈何,誰叫人家「官」字兩個口,兩頭吃你還能咋的?

    李光頭一腳把迎出來的小妾踹翻到花圃,徑直進了內堂,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依舊怒氣未消地猛拍了茶几一下,罵道:「他奶奶的!」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咯咯咯腳步聲,緊接著,一對年輕男女先後行了進來。這對男女均穿著倭國特色的衣服,腳踩一雙木屐,行走時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李光頭見到這對年輕男女,依舊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只是略微點了點頭。

    那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緩緩地踱到李光頭面前,操著一口略顯生硬的漢語問道:「李員外何故發如此大火?」

    李光頭怒氣難平地道:「還不是因為花魁大賽的事,他奶奶的……!」

    李光頭簡略地把今晚欽差接風宴的經過說了一遍,年輕男子聽完後淡然一笑道:「原來如此,李員外,在下既然答應助你奪得花魁,那便必然會辦到,您實在沒必為此擔心。」

    李光頭將信將疑地道:「細川閣下如此肯定?」

    這名年輕男子名叫細川武殊,倭國人,與李光頭有生意往來,不過自從去年在浙江寧波發生了「爭貢事件」後,朝廷下令取消了寧波和福州的市舶提舉司,中斷了與倭國的朝貢貿易關係,銷毀海船,厲行禁海。於是李光頭與細川武殊的生意往來便由明轉暗,換而言之就是走私。

    正所謂有需求就有市場,東南沿海一帶的士紳商賈在跟倭國人的貿易中獲利巨大,所以朝廷想禁絕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像李光頭這種跟倭國人做走私生意的商賈士紳並不在少數。

    細川武殊並沒立即回答李光頭,而向身後的倭國女子打了個手勢,後者立即碎步上前,提起茶壺給李光頭斟茶。

    這名倭國女子約莫十八九歲芳華,和服的束腰很高,幾乎到胸部下方了,細腰隆臀,體形優美得像只葫蘆,和服的領口開得很低,彎腰斟茶時,兩團白膩的峰巒之間溝壑幽深。

    李光頭瞄了一眼,禁不住暗吞了吞口水,此倭女不僅長得嫵媚蝕骨,而且渾身上下無處不銷魂,他嘗過一次,結果很丟人,第一次時堅持不了十息。

    李光頭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光艱難地從倭女的胸前移開,嘿笑道:「細川閣下,如果花魁大賽比的是房中術,小野百合姑娘自是無敵手,但比才藝怕是前十都進難進入。」

    細川武殊自信地道:「李員外倒是小看小野,不妨拭目以待。」

    李光頭一拍大腿道:「好,若這次小野百合姑娘能為我閩商奪魁,下半年交易貨物增加三艏,鐵器和銅錢加倍。」

    細川武殊目光一閃,笑道:「那便一言為定!」說完便轉身踩著木屐行了出屋。

    李光頭看著留了下來的小野百合,不由小腹發熱,心如貓撓一般,不過卻是有些猶豫,上次御了這女一晚,結果第二天都爬不起來。不過,估計換了哪個男人,一夜七次,第二天怕也是爬不起來的。

    這個小野百合容貌只能算是上品,不過卻是天生媚骨,是那種讓男人見到就想佔有的媚,不僅外媚,而且還內媚,李光頭那晚雖說御了此女七次,但加起來的時間還不夠半刻鐘,最長不超過一分鐘就繳械了。

    這是一個會讓男人上癮的女人,明知是無底洞,還忍不住飛蛾撲火。

    這時,李光頭便終於忍不住飛蛾撲火了,他將小野百合一把抱起,行進內間,粗暴地扯掉腰帶,和服便敞開了,裡面竟然不著寸縷……

    ……

    後院中有一方小池,植滿了小荷,徐晉推開窗戶便能看到池中翠綠的蓮葉。這個時節沒有荷花,新長的蓮葉還沒茂盛到遮住水面,所以能見到水底下幾尾游動的錦鯉。

    徐晉穿著白色的睡衣站在窗前欣賞窗外的景緻,昨晚的接風宴他喝了不少酒,所以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老爺,洗臉了!」初夏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甜甜地道,這小妮子顯然精心打扮過,看著越發的水靈了。

    徐晉伸了個懶腰,問道:「初春去哪了?」

    「姐姐她嫌廚房做的飯菜不合老爺口味,一大早便自己出門買菜去了,準備中午自己做飯呢。」初夏一邊擰毛巾一邊道。

    徐晉有點不放心地問:「她自己一個人去的?」

    「有二牛陪著呢,哼,老爺偏心,就只會關心姐姐。」初夏微小嘴微撅。

    徐晉伸手輕彈了一下初夏光潔的額頭,笑道:「換著你出門去買菜,本老爺也會這樣問的。」

    初夏頓時開心地笑了,一邊服侍徐晉洗涮,一邊笑嘻嘻地道:「老爺,外面來了不少客人求見老爺,不是抬著箱子,就是提著籃子,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徐晉笑了笑,問:「來了多少?」

    「外面客廳都坐滿了,怕是有二三十個吧,等著老爺您接見呢。」

    「看來本老爺今天要發財了。」徐晉笑著張開雙手配合俏婢穿衣。

    「可是咱們家不缺錢啊!」初夏一邊替徐晉穿上官服一邊道,整個人幾乎都貼到老爺身上了。

    「傻丫頭,誰會嫌銀子多呢。」徐晉隨手賞了這小蹄子一記爆栗。

    初夏摸頭疼痛的額頭,可憐兮兮地道:「老爺能不能老彈人家的頭,不傻都被您彈傻了。」

    徐晉好笑道:「你要是老實點,本老爺自然不彈你。」

    初夏不由俏臉一熱,嘀咕道:「誰叫老爺你這麼老實,那婢子只好不老實了。」

    徐晉聽得不太真徹,就算聽得真徹都會裝作沒聽清,要不然這大膽的小蹄子估計會豁出去,晚上脫光了鑽自己的被窩。初夏這小蹄子立志要當姨娘,徐府的婢女家丁都知道,徐老爺哪會沒有所耳聞。

    徐晉慢騰騰地吃完早餐,這才施施然地到了前面,前來拜訪的人確實很多,案上的拜帖已經撂了一大疊,估計不下五十張,如果全部接見的話,估計徐晉今天什麼都不用幹了。

    徐晉忽然覺得,這次若帶上黃錦會更好,這個時候便能拜上用場了,這太監肯定樂意逐一接見來拜訪的地方官紳的。

    徐晉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所以他只揀了七八個份量較重的士紳來接見,其餘的全部讓王林兒搞定,訪客帶來的禮物則全部照單全收。

    「徐大人,我們家的田地你看……」

    「呵呵,好說好說!」

    「呵呵,徐大人日理萬機,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郭大人慢行,本官便不送了!」

    「豈敢豈敢!」

    徐晉把揚州府通判郭解打發走,隨手把一果籃黃燦燦的金子丟給小舅子謝三槍,後者利索地接過,笑嘻嘻地道:「揚州府通判郭解,送金子二百兩,初春姐姐,記下吧!」

    初春連拿出一個本子,用炭筆工工整整地寫下。

    徐晉伸了個懶腰,道:「二哥,我們出去走走。」

    「我也去!」謝三槍把裝著金子的果籃一把塞給了二牛。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9
第526章 人情往事
               
    春日的陽光暖意融融,泗水河畔,和風細細揚柳依依,碼頭上貨船客舟頻繁往來,一片熱鬧繁華的盛景。

    徐晉只想靜靜地逛一遍這座浸泡在詩詞中的美麗古城,所以出門前便更換了常服,一身文人書生打扮,也沒有帶錦衣衛,只有兩位舅子跟隨。

    徐晉在泗水河畔信步往南,從太平橋過了河,又折返往北,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揚州府學外面,略猶豫了片刻,還是舉步往府學大門行去。

    明朝在省會設有貢院、在府設府學、在州設州學、在縣則設縣學,讀書人只要通過院試便獲得生員(秀才)的身份,可分配入學。不過,無論是府學、州學,還是縣學,均不會授課,只是負責考核學生,生員主要還是在書院上課,又或者在家自學。

    府學設有教授一名,正七品官職,當初大師兄衛陽就是被吏部分配到揚州府學任教授。揚州可是繁華富庶之地,衛陽能被分配到這裡任職,還是得益於家族的勢力,其叔父衛漢文乃工部右侍郎,首輔揚廷和的門生。

    古代的學院跟現在的開放性大學一般,不管你是文人雅士,還是販夫走卒,均可以隨意出入,前提是不能鬧事,不能搞破壞。

    徐晉沿著鋪了青石板的林蔭道往府學裡行去,心中彼有些複雜。大師兄衛陽喜歡吉祥,兩家甚至一度談婚論嫁了,最終卻因為政治原因告吹,大師兄因此而灰心失意,會試成績也失了水準,還生出了回信江書院當教習的念頭。然而,去年小皇帝卻亂點鴛鴦譜,把吉祥賜婚給了自己!

    事實上,徐晉去年收到賜婚的聖旨後,便給大師兄衛陽去了封信,大師兄也回信祝福了,然而昨天自己到了揚州,衛陽卻沒有來迎接,也沒有參加接風宴。揚州知府江平明知衛陽是自己的三同(同窗、同鄉、同年),不可能不邀請他參加接風安,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大師兄並不想見自己,心裡還是有了隔閡!

    可以預料,兩人見面的氣氛肯定會很尷尬,但是徐晉還是決定要見一見,心結終須是要解開的,大師兄是他所敬重的謙謙君子。

    「這位公子有何事?」

    徐晉來到府學的公署外面,便被一名小吏攔住了去路,不過,這名小吏顯然發覺徐晉氣度不凡,所以態度十分之客氣。

    徐晉拱了拱手微笑道:「麻煩通報一聲衛教授,就說上饒信江書院的故人來訪。」

    「原來是衛教授的同窗,只是眼下衛教授並不在此間,實在是抱歉,客人可方便留個姓名住址?小的回頭也好告知教授大人。」

    徐晉沉吟了一下道:「那……我下次再來訪吧!」

    小吏點頭道:「好的,公子若是找衛教授有急事,或許可以到大明寺碰碰運氣,衛教授跟大明主持慧靜大師相熟,經常會到大明寺打坐參禪。」

    徐晉不禁皺了皺劍眉,打坐參禪?這可不是個好苗頭,難道大師兄有消極隱世的意思?

    「敢問大明寺在何處?」徐晉問道。

    「從北城門出城不足兩里便是,泗水河畔的小山坡上,十分好找。」

    徐晉道謝一聲便帶著謝家兄弟離開府學,往北門而去。府學本來就座落在城北,距離北門並不遠,三人很快便出了城門,沿著泗水河畔北行,果然見到一座寺廟建在河畔山坡上,殿宇在綠樹的掩映之下,其上有煙氣升騰,看來香火挺旺的。

    叮鈴叮鈴,一輛油壁車從身旁經過,帶起一陣香風,謝三槍那小子使勁吸了吸鼻子道:「真香,肯定不是正經人家。」

    謝二劍戲謔地道:「老四,毛都沒長齊就會聞香識人了,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就不能薰香……咦,還真讓你蒙對了,確是個青樓女子。」

    這時那輛油壁馬車已經在山腳停下了,車上下來了兩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身姿綽約,戴著冪籬,看不到面貌,另一名女子應該是個丫環,挽著食盒,估計是準備到寺屆中上香去。

    謝三槍笑嘻嘻地道:「二哥,這位莫非是你的老相好?人家戴著冪籬你都能認出來?」

    謝二劍揚手便扇了一下謝三槍的後腦勺,後者想躲,但速度還是慢了半拍,結實地挨了一下。

    謝二劍扇完繼續雙手抱緩步前行,一邊道:「那個丫環我認識。」

    謝三槍翻了個白眼:「二哥,你也太沒出色了吧,姘個青樓女子就算了,你姘青樓女子的婢女算什麼事?以後別跟人說是我二哥,丟不起這個人。」

    謝三槍說完機靈地繞到徐晉的另一側,成功躲過謝二劍一記飛踢。徐晉既好氣又好笑,這兩位舅子跟貼錯門神似的,混在一起就相互抬槓。

    謝二劍沒有追殺得意地做鬼臉的謝三槍,續道:「妹夫,那丫環幫過你呢!」

    徐晉微愕道:「怎講?」

    「當年在南昌,妹夫被寧王世子綁進王府,當時我進了那名妓蕭玉雪的院子打探,剛跳進去就遇到這名丫頭,那會我怕被發現,就把她給弄暈了,結果在她手裡拿到了示警的紙團,事後想起來,這丫環是打算把紙團扔出院子圍牆,告知我們你的下落。」

    徐晉不禁恍然道:「原來如此,虧二哥你還記得對方的樣子。」

    謝二劍聳了聳肩道:「我記性好,若是讀書,估計能撈個舉人。倒是老四看著挺機靈的,實際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貨,到現在連千字文還認不全,若是讓他去讀書,怕是考到掉光牙都過不了縣試。」

    謝三槍撇嘴道:「二哥,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還好意思吹,回頭我考個武狀元你瞧瞧,借用姐夫的一句,那才叫牛逼帶閃電!」

    「嘿,瞧把你能得,別到時狀元沒考上,被人家打得滿地找牙,須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狀元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這兩兄弟又抬起槓來,徐晉不禁無語,舉步往山腳下行去,此時前面那對主僕已經順著石級而上了,戴著冪籬的女子身姿婉約,看著依稀有點熟悉,徐晉已經隱隱猜到對方的身份了,只是有點不太肯定。

    若真是此女,那看來自己倒是欠了她一個大人情,要知道當時二舅子和孫遂他們若不及時接應,自己怕是不能逃掉的,估計最後也得被追來的寧王世子抓回去,錯過院試不說,恐怕還會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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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大明寺,養生堂
               
    徐晉並沒有追上前去,一來顯得唐突,二來亦不敢確定戴著冪籬那名女子就是王翠翹,所以只是遠遠地跟著拾級而上。

    大明寺香火鼎盛,再加上今天是三月初一,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但見大雄寶殿外香菸繚繞,殿外的菩提樹下正有人排隊等著高僧解籤。

    正所謂進屋要喊人,入廟要拜神。既然進了寺廟總得意思一下,徐晉往功德箱裡丟了一塊五兩重的銀子,那名穿著袈裟的老和尚頓時眼前一亮,高唱了一聲阿彌托佛,然後親自點燃了香燭,引著徐晉給佛祖金身叩拜。

    「敢問大師如何稱呼!」徐晉上完香便趁機問道。

    對於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的「豪客」,這名老和尚自然不敢怠慢,合拾稽首道:「貧僧法號慧緣,乃本寺長老。」

    「噢,原來是慧緣法師,請問揚州府學衛元正衛教授可在此間?」

    慧緣和尚答道:「衛施主正在藏經閣與主持師兄入定參禪,不知這位施主如何稱呼?」

    徐晉微笑道:「在下徐晉,表字子謙,乃衛元正的朋友,可否麻煩大師待為引見?」

    慧緣和尚明顯愕了一下,雙手再次合拾鄭重道:「自無不何,徐施捨請跟貧僧來。」

    徐晉見慧緣和尚態度明顯得恭謹,估計是知曉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不說破罷了。

    徐晉和兩位舅子跟著慧緣和尚穿過大雄寶殿,往寺院的後面行去。話說這大明寺還挺大的,走廊樓宇眾多,一路行去花木深深。

    正走著,徐晉忽見前面有一年輕和尚領著兩名女子經過,這兩名女子赫然正是剛才在山腳遇到的那對主僕,轉過走廊拐角處便不見了。

    徐晉不禁皺了皺劍眉,慧緣老和尚似乎是怕徐晉誤會,連忙解釋道:「徐大人,剛才那女子是秦淮名妓王翠翹王大家,此女菩薩心腸,每次到揚州都會到養生堂看望那裡的孤兒,並且捐獻錢物。」

    「果然是她!」徐晉暗道,嘴上卻是好奇地問:「哦,大明寺中有養生堂?」

    所謂的養生堂,性質與後世的孤兒院類似,專門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事實上,在南北朝時期便有孤獨院,專門收留孤苦無依的老人和小孩,另外,隋唐時期的病坊,還有宋朝時期的慈幼局,均是孤兒院和敬老院的芻形。而明清時期的「孤兒院」則喚作養生堂,《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之一,秦可卿便是抱養自養生堂的。

    慧緣和尚雙手合拾道:「我佛慈悲,普渡眾生,本寺的養生堂已經開設近二十載,收養的孤兒多達千人之眾矣。」

    徐晉不由肅然起敬道:「貴寺功德無量,三槍,回頭給往功德箱再投二十兩銀子,聊表心意。」

    「阿彌托佛,善哉善哉!」慧緣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難掩眼底的喜色。

    徐晉不禁暗暗好笑,這個老尚見錢眼開,看來修行也高深不到哪裡,事實上能被稱為有道高僧的實在不多,尤其是在後世,騙錢偏喝的假和尚太多了,白天廟裡唸經,晚上豪車酒吧。

    話說慧緣和尚倒沒有說謊,至少大明寺確實開設了養生堂,就在寺廟的東北角,地方不大,倒是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兩名女子在年輕和尚的領路下來到養生堂,立即便有十數名孩童歡快地圍了上來,有男有女,最大的估計只有十歲許,最小的也就三四歲。

    「仙女姐姐來了,仙女姐姐……」一群小孩圍著年輕女子歡叫。

    此時那名戴著冪籬的女子終於將冪籬解下,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絕色臉蛋來,赫然正是秦淮名妓王翠翹。

    秋雁將提著的食盒打開,王翠翹笑著將點心之類的食物分發給一眾孤兒,女孩子還有紅頭繩之類的小飾物。

    那名負責引路的年輕和尚名字叫徐海,法號普淨,此時正偷偷看著王翠翹的側臉,眼底掩藏著一股火山般的炙熱。

    「小師傅,你也嘗嘗吧,這是我們小姐親手做的桂花糕。」秋雁把食盒中剩下的一塊桂花糕遞給了年輕和尚普淨。

    「阿彌托佛,小僧謝過女施主!」普淨小心翼翼地取過桂花糕,拿在手上卻沒有吃。

    王翠翹輕撥了一下額前的劉海,疑惑地問:「小師傅,為何不見了蔣載和樊離?他們還沒成年吧?」

    普淨低首合拾道:「蔣載和樊離已經被積善人家收養了。」

    王翠翹聞言輕噢了一聲,笑得如同春風一般,點頭道:「那便好,小師傅若有事可先去忙吧!」

    普淨稽首一禮道:「如此,女施主便自便。」說完便轉身離開。

    普淨一離開,眾小孩頓時歡呼,一邊吃著點心,一邊邀王翠翹兩女玩遊戲。王翠翹亦微鬆了口氣,不知咋的,普淨小師傅在此,她總是感覺不自在,而且感覺這些小孩也放不開。

    ……

    藏經樓在大明寺的中心地帶,四周綠樹環繞,三月初桃花綻放,風一吹,飄零一地落紅。

    徐晉跟著慧緣和尚來到藏經樓的院子,只見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一名身穿白衫的儒生正在樹下打坐,兩人身上頭上都落了不少桃花花瓣。

    白衣儒生二十許歲,長相英俊,氣質溫潤儒雅,赫然正是近兩年不見的大師兄衛元正,而那名老和尚約莫六七十歲,鬚眉皆白了,不過卻是面色紅潤,生得慈眉善目的,估計就是大明寺的主持慧靜大師了。

    慧緣正想上前稟報,徐晉連忙伸手攔著,示意他不必打擾,自己可以慢慢等,前者稽首一禮,退到一旁等候。

    徐晉站在遠處的花樹下悠閒地欣賞著四周的景緻,謝二劍則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謝三槍這小子定力就差遠了,不耐煩地將地上的落花一瓣一瓣地碾碎。

    約莫一刻鐘左右,打坐的老和尚忽然睜開眼睛問道:「衛施主,你肩上是何物?」

    衛陽也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肩頭上的桃花,答曰:「落花!」

    「花為何落?」老和尚又問。

    「花開花落,四時更替,乃天地萬物循環之道也!」衛陽答道。

    老和尚搖頭道:「非是眼前花落,而是汝心中之花落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衛陽長身而立,稽首合拾道:「受教了,謝過大師指點!」

    徐晉不由無語,那是唯物主義者,自然對這種看似玄之又玄的唯心論嗤之以鼻,不過,他亦不會跟人家大師抬槓,上前一步微笑道:「上饒徐晉,見過慧靜禪師,大師兄,一別經年,可曾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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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擄劫
               
    衛陽見到作書生打扮的徐晉,先是愕了一下,繼而欣喜地道:「徐師弟為何來此?」

    徐晉微笑道:「府學一小吏告知,大師兄或許在大明寺,所以前來碰一碰運氣,沒成想大師兄還真在此間與大師打坐參禪。」

    衛陽眼中露出一絲暖意道:「子謙奉旨巡按直浙,提督清丈土地事宜,初來乍到,自是少不了迎來送往,所以打算過幾日再登門一聚,沒成想子謙反而尋來了,倒是讓為兄汗顏。來,為兄介紹一下,這位乃大明寺主持慧靜禪師,精通佛法,是一位有道高僧,為兄與之交往獲益良多,子謙不妨多親近一二。」

    徐晉再次正式見禮道:「徐晉見過主持禪師。」

    此時那老和尚已經站了起來,身量卻是出奇的高大,生得慈眉善目,雖然鬚髮皆白,但是臉上的皮膚卻是十分紅潤,竟然看不到皺紋,實讓人嘖嘖稱奇。

    「阿彌托佛!」慧靜老和尚宣了一聲佛號,笑容慈和地道:「老衲早聞徐施主之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徐晉笑道:「禪師言重了,佛曰眾生平等,在下亦不過是普通人罷了,何來幸甚一說。」

    慧靜老和尚呵呵一笑道:「徐施主所言甚是,倒是老衲著相了,相見即是有緣,徐施主既然來了,不如一道在本寺用些齋飯?」

    徐晉抬頭看了一眼已掛在中天的太陽,不知不覺已經是正午時份了,於是拱手道:「卻之不恭,如此便叨擾了。」

    慧靜和尚合拾宣了一聲佛號,便親自引著徐晉等人往齋堂方向行去,一邊行一邊閒談。徐晉不得不承認,這位慧靜老和尚確實談吐不俗,肚子裡是真的有料,對佛經十分熟稔,佛詰典故信口拈來。

    眾人正行進著,忽見一年輕僧人靠坐在一棵樹後,似乎在吃東西,瞧這和尚的動作應該是在左右開弓,走近前一看,徐晉差點便失笑出聲。

    原來樹後那年輕僧人正在偷吃雞腿,吃得是滿嘴流油,其左手還拿著一塊糕點,啃一口雞腿便舔一口糕點,嚴格地來說是親一口糕點,說不出的怪異。

    謝三槍那小子嘎嘎地笑得前俯後仰,樹後那年輕僧人嚇了一跳,皺著眉轉頭望來,當看清眼前情景,立即把雞腿和蛋糕丟掉,站起來低頭合拾。

    謝二劍打趣道:「主持禪師,看來你們寺裡的和尚還六根未淨啊。」

    大師兄衛陽亦是皺起了眉頭,慧靜和尚雙手合拾道:「阿彌托佛,倒是讓諸位施主見笑了,普淨,你破了葷戒,罰你面壁三天,自己到戒律堂領罰吧?」

    「是,弟子認罰!」年輕和尚低著頭作懺悔狀。

    徐晉微不察地皺了皺劍眉,這個普淨和尚雖然低著頭作懺悔狀,但是眼神中全無惶恐內疚之意,剛才聽到笑聲的第一反應也不是驚慌,而是皺著眉轉過頭來察看,可見其實際上並不擔心被人發覺吃葷,估計是個「慣犯」,而且還是個有恃無恐的「慣犯」。

    當然,喝酒吃肉的和尚見得多了,徐晉自然也懶得管人家閒事。

    那個普淨對著眾人合拾一禮,轉身便離開,至於是不是到戒律堂領罰就未知了。

    正在此時,一個方向突然傳來了女子的大聲呼救,剛走出沒多遠的普淨和尚立即撒腿往叫聲傳出的方向跑去,速度竟然相當快,兩米多寬的花圃一躍便越過了,顯然身手不錯。

    「這大明寺果然烏煙瘴氣的,老四,你保護妹夫,我這便去瞧瞧怎麼回事。」謝二劍一個箭步衝出。

    謝三槍護在徐晉身旁,警惕地盯著大明寺主持慧靜禪師,二哥剛才已經偷偷告訴過他,這個老和尚似乎身懷武藝,而且還相當不俗。

    大師兄衛陽皺眉道:「禪師,發生何事了?」

    慧靜和尚鎮定地搖了搖頭道:「那邊是養生堂,老衲亦不知發生何事了。」

    徐晉心中一動,連忙道:「不妨過去瞧瞧!」

    「阿彌托佛,理應如此,敝寺僧人向來奉公守法,斷然不可能做出侵犯女施主的惡事來,兩位請跟老衲前往一觀,以證清白。」慧靜和尚說完便帶頭大步往養生堂方向而去。

    女子的尖叫呼救聲顯然驚動了不少人,寺裡的僧人,還有一些香客都紛紛擁向養生堂。

    徐晉等是最先一批趕到養生堂的,十幾個孩子正驚恐地聚成一團,像一群遇到老鷹的雞崽,王翠翹的婢女秋雁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王翠翹則不見了,遠處隱約傳來呼喝打鬥聲。

    「秋雁!」大師兄衛陽脫口而出,顯然認識這名婢女。

    慧靜老和尚蹲下來探了一下秋雁的脖子,又伸出大拇指按了按後者的人中,後者便緩緩甦醒過來,見到眼前的慧靜老和尚頓尖叫一聲,驚恐地往後挪開。

    「秋雁不用驚慌,這是主持慧靜大師,並不會傷害你。」衛陽上前安慰道。

    秋雁這才回過神來,焦急地道:「原來衛公子在此,太好了,快救救我家小姐,她剛被一個僧人擄走了。」

    慧靜老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托佛,施主可曾看清是本寺的僧人?」

    秋雁搖了搖頭道:「婢子不認得此人,不過他穿著僧衣。」

    這時擁進養生堂的人越來越多,既有侍僧,也有前來拜佛的香客,交頭接耳地紛紛議論。

    主持慧靜沉聲喝道:「護寺武僧何在,務必要把擄人者擒住,救下女施主。」

    幾名壯實的武僧立即翻牆而去。

    「諸位請放心,人是在本寺出事的,本寺會負責到底,若是本寺僧人為惡,本寺亦絕不偏袒。」長老慧緣對著一眾香客大聲道,出了這種事若沒個交待,對大明寺的聲譽打擊無疑會很大。

    只是盞茶工夫不到便有一名武僧跑回養生堂稟報導:「主持,女施主已經救下,徐大人的護衛正在追拿擄人者,已經離開了本寺。」

    慧靜老和尚點了點頭道:「慧緣師弟,馬上讓本寺僧人全部到大雄寶殿外集合。」

    「是,師兄,我這便去集合寺僧。」慧緣答應了一聲便離開。

    慧靜老和尚對著徐晉合拾道:「徐施主和衛施主不妨隨老衲一道前往。」

    徐晉也明白慧靜這是要自證清白,微笑道:「願所願也。」

    噹噹噹……

    在沉渾的的鐘聲中,大明寺所有寺僧均來到大雄寶殿外集合,經過清點,並沒有缺席的。長老慧緣不由暗鬆了口氣,對著徐晉稽首道:「徐大人,本寺六十八名僧人盡皆在此,剛才擄劫王大家的顯然並不是本寺僧人。」

    徐晉微點了點頭,轉身行到驚魂未定秦淮名妓王翠翹旁邊,問道:「王姑娘可認得抓你的哪個人?」

    王翠翹此時正由婢女秋雁攙扶著,並沒有戴冪籬,那張傾城絕色的俏臉還有點微微蒼白。

    話說剛才王翠翹主僕正在養生堂中和一眾孤兒玩耍,突然閃進一名僧人把秋雁打暈,麻袋往她頭上一套,扛著便跑,幸而謝二劍和那普淨和尚及時趕到才將她救下。

    「回大人,剛才擄劫小女子的人雖然穿著僧衣,但卻未曾剃度,而且面生得很,應該不會是大明寺的僧人。」王翠翹定了定神才答道,聲音清脆如同出谷的黃鶯,十分之悅耳。

    徐晉不由暗讚,此女眼下雖然有些狼狽,但卻也掩其風華絕代的麗色。話說數年之前,徐晉便覺得此女的容顏能打九十分,現在便更加不得了,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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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隱術
               
    大明寺後面是寺屆所屬的田產,植滿了蔬菜和各種果樹,那些果樹很有些年頭了,長得十分高大茂密。謝二劍追蹤到此便失去了那賊人的蹤跡,此刻正在果樹林間仔細地搜索著。

    不久前,謝二劍和那賊人激戰了十幾個回合,對方身手相當不俗,卻還不是謝二劍的對手,企圖翻牆逃跑時,後背結實地挨了一掌。

    謝二劍對自己的赤陽掌信心十足,料定那賊人中掌後身受重傷,肯定是逃不遠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謝二劍在果林中仔細搜索了兩遍,竟然沒找到那名賊人,那人竟像是憑空消失了。

    「奇怪了,難道這傢伙沒有受傷?」謝二劍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信這邪,於是又仔細搜索一遍,結果除了那件丟棄在菜地上的僧衣外,還是一無所獲。

    「見鬼了!」謝二劍低罵了一句,轉身奔出了果園,向著山坡下搜索過去,山坡之下就是泗水河,河畔長滿了水草蘆葦。

    然而,謝二劍沿河搜索了一個來回,依舊一無所獲,甚至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最後只能悻悻地離開,返回寺中向徐晉稟報。

    就在謝二劍離開盞茶工夫,寺院的圍牆上竟然慢慢地凸起了一塊「牆皮」,並且迅速「長」出了四肢,從牆上輕盈地滑了下來,赫然成了一個體形墩實的漢子。這傢伙一落地便彎著腰,像隻兔子般穿過果林,然後鑽進泗水河邊的蘆葦叢中消失了。

    徐晉見到謝二劍空手而回,不禁有點意外,二舅子向來不掉鏈子,這次竟然失手了。謝三槍亦難以置信地問:「二哥,賊人跑了?」

    謝二劍把那件僧衣扔在地上,悻悻地道:「那賊子武藝不見得有多高明,不過倒是挺能藏的,明明挨了老子一掌,翻出牆去便不見了蹤影,真是活見鬼。」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對方武藝不俗,而且還故意換了僧衣掩飾行藏,顯然是有預謀的,倒是不像臨時見色起意,於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王大家近來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王翠翹此刻已經恢復了恬靜的美好模樣,搖了搖頭輕道:「沒有的。」

    旁邊的婢女秋雁插嘴道:「徐大人,我家姑娘向來與人為善,從來不會得罪人,依我看,定是花魁大賽惹的,有人想壞我家小姐的清白名聲,好讓我家小姐拿不了花魁,嫌疑最大的就是……」

    王翠翹連忙喝止道:「秋雁,無憑無據的可別胡說八道。」

    徐晉和衛陽不由都皺起了眉頭。

    正在此時,一隊捕快急匆匆地進了大明寺,原來是揚州縣令親自帶隊來了,渾身大汗淋漓,估計是收到消息後便立即趕過來了。

    「下官見過欽差大人!」這位揚州縣令忐忑不安地向徐晉行禮。光天化日之下,在治下的寺廟中發生這樣的事,偏偏還讓欽差遇見,追究起來,他這個縣令有不可推赦的責任。

    徐晉淡道:「周縣令來得正好,歹人竟光天化日之下在寺廟中擄人,此事實在聳人聽聞,務必查清楚,還王大家一個公道,亦給揚州百姓一個交待。」

    「是是是,下官馬上著人去查!」周縣令唯唯地答應著,並且立即派出捕快控制了大明寺,展開調查。

    徐晉雖然是欽差,但也不好插手地方的治安案件,把事情交給了周縣令後便離開了,順道把王翠翹主僕送回城中的花船。

    「哎喲,謝天謝地,我的乖女呀,嚇死為娘了,幸好平安無事。」秀春樓的金媽媽見到欽差親自把王翠翹送回來,既驚又喜,誇張地拍著肥碩的胸部,對著徐晉千恩萬謝。

    王翠翹對著徐晉和衛陽盈盈一福道:「謝過兩位大人今日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只是眼下儀容不整,心緒不寧,改日再備薄酒向兩位大人致謝。」

    衛陽拱手道:「王大家剛受了驚嚇,是該好好休息調理,我們先行告辭。」

    徐晉亦微笑拱了拱手,與衛陽一道下了船離開。

    「哎……你這傻女,這麼好的機會地為何不向徐子謙討要一首好詞呢。」金媽媽見到徐晉和衛陽兩人下了船,不由埋怨道。

    「金媽媽,小姐今天差點就被歹人擄去了,也不見你關心一下,你眼裡就只有花魁大賽,根本不顧小姐的死活。」秋雁低聲道。

    「死丫頭翅膀硬了是吧,還敢訓起老娘來!」金媽媽作勢便要擰秋雁的耳朵,後者害怕地躲到王翠翹身後。

    王翠翹嘆了口氣道:「金媽媽,看在女兒的份上,便饒過秋雁這一遭吧。」

    如今王翠翹可是秀春樓的台柱,金媽媽還指望她奪魁呢,所以並不敢過份,悻悻地住了手道:「看在翹兒的面子上,且饒過你這死丫頭一次。」

    說完立即換了張笑臉道:「乖女啊,為娘不是不關心你,只是這次花魁大賽事關重大,若是拿不下花魁,咱娘倆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啊。」

    王翠翹平靜地道:「媽媽放心,女兒會盡力取得花魁!」

    「這才是我的乖女兒,回頭下個帖請徐大人登船,記得要討一首好曲詞,嗯,我會讓商會那邊多派些人手過來,花魁大賽之前最好不要再到處亂跑了,免得出意外。」

    ……

    悅客樓是臨著河的一家酒樓,徐晉和衛陽兩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紹興花彫和幾味菜餚對席而飲,透過窗口能看到泗水河畔停泊著的一排排花船。

    兩人默默地喝了兩杯,氣氛有些冷,徐晉正打算找個話題暖暖場,衛陽卻忽然問道:「子謙覺得今日之事是王大家花魁大賽的對手所為嗎?」

    徐晉反問道:「大師兄以為,為了一個花魁的名頭,至於如此不擇手段?」

    衛陽搖了搖頭道:「若只是為了花魁名頭,應該還不至於如此壞規矩,不過,這次的花魁大賽跟以往不同,牽涉的利益巨大,免不了有人鋌而走險。」

    徐晉心中一動,問道:「此話怎麼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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