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95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19
第500章火兒

    薛冰馨翻身下馬,解下蒙面的黑巾,露出冷豔殊麗的俏顏,在眾人的簇擁之下,邁動長腿向議事大廳行去,雷鈞等一眾山寨骨幹緊跟其後。

    薛冰馨在廳中第一把交椅坐落,雷鈞坐在第二把交椅,坐在第三把交椅的是一名三十歲許的中年男子,名字叫趙虎,也是去年跟著薛冰馨從山東逃回的響馬賊之一,渾身橫練的肌肉,人送外號病大蟲。

    大蟲是老虎的別稱,但病大蟲可不是病老虎,這裡的「病」字是「賽過」的意思,賽大蟲,顧名思義那就是比老虎還要厲害。

    三位當家落座後,立即便有弟兄將一名五花大綁的韃靼人押了進來,摔死狗般扔在地上,一些頑皮的小孩趁機跑上來,往韃靼人身上踢了幾腳,又或者吐口水。明朝的邊民無有不恨韃子的,就跟國人恨日本人一般。

    那名韃靼人手腳都被捆住,嘴裡也塞了一塊麻布,不斷地掙扎,嘴裡發出嗚嗚的叫聲,眼神焦急地盯著第一把交椅上的薛冰馨,似乎有話要講。

    薛冰馨柳眉皺了皺,這名韃靼人是他們今天活捉到的。每次活捉到韃靼人,薛冰馨都會帶回山寨,讓懂得韃靼語的四叔審問清楚,然後再殺掉。

    然而,此時薛冰馨看著眼前這名韃靼人,卻隱隱覺得有點面熟,揮了揮手冷道:「讓他說話。」

    立即便有弟兄上前,將韃子嘴裡的布塊撥掉,那名韃子喘了幾口氣,竟然用字正腔滿的漢語喊道:「薛師姐,我是馬貴啊!」

    「哎呀,原來是馬貴,難怪一直覺得眼熟!」四周圍觀的寨民中有人驚呼出聲。

    「咦……真的是馬貴,穿成這樣子還真有點認不出來了,哎呀呀,挨千刀的王八蛋,那些打草谷的韃子不會是你小子帶過來的吧?」

    薛冰馨俏臉冷若寒霜,這個馬貴也是白蓮教弟子之一,去年冬天跟著大師兄趙全一起出塞投奔了韃靼人,做了韃子的走狗,一直沒有回來過。

    「草你大爺的,馬貴,那些韃子是不是你帶過來的?」雷鈞厲聲喝問道。

    馬貴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那一小隊打草谷的韃子確是他從長城外面帶過來的,要是沒有他這個地頭蛇帶路,韃子可沒那麼輕易繞過明軍的防線,跑到蒼頭河谷地一帶搶掠。

    話說這已經不是馬貴第一次帶韃子溜過長城搶掠了,只是這次運氣不好,碰上了薛冰馨等人而已。當然,馬貴可不敢承認是自己帶的路,眼神閃爍著道:「不是……不是我帶路的,我也是被韃子挾迫過來的。」

    三當家趙虎破口罵道:「放你娘的羅圈連環屁,老子親眼看到你搶掠糧食,還抓了一名小娃兒,當老子瞎的不成。」

    馬貴苦著臉道:「我也不是沒辦法啊,韃靼人交了任務,至少要搶到兩名奴隸,完不成任務會被懲罰得很慘的。」

    「俺呸,好好的漢人不當,偏要跑去給韃子當狗,現在被人家逼著搶掠殺害自己的同胞,你他瑪的賤不賤?狼心狗肺的孬種!」趙虎怒罵不已,四周的寨民也紛紛大罵。

    話說去年趙全帶走了寨中的大部份青壯,跑到長城外投奔了韃靼人俺答。當時寨中只剩下近百老弱,而且糧食也不多了,再加上時值寒冬,全寨老少生死繫於一身,薛冰馨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了。

    為了讓全寨老少生存下去,薛冰馨最後只好鋌而走險,帶著雷鈞等十幾名山東響馬遠走百里地,搶了左雲縣一戶為富不仁的大地主,這才僥倖熬過了寒季。

    自始,薛冰馨便帶著一眾弟兄做起了無本生意,不過下手的對象均是名聲不好的貪官惡紳,對平民百姓卻是秋毫無犯。除非是遇上韃子,否則薛冰馨不會輕易殺人,對過往的行商也只收取貨物總價值的一成保護費。

    而且,只要交了保護費的行商,薛冰馨都會保證他們在黑台山方圓二十里內安全通行。有一次,一支商隊交了保護費,卻在黑台山以西被另一夥強人搶了,薛冰馨獲知後,立即帶人殺上門去,硬是把貨物全部追回還給了商隊。

    正因為如此,黑台山方圓二十里的範圍治安特別好,就連韃子都很少光顧這裡,因為黑台山的人殺起韃子來從不手軟,只要遇上了肯定不死不休。

    如此一來,黑台山三娘子的名氣越來越響,就連附近的駐軍都對三娘子敬畏幾分,輕易不會去招惹,上頭的官員逼急了,官兵這才會進山圍剿,不過只是裝裝樣子便撤了。

    所以,過往的行商寧願花錢買平安,也不願意改道,而附近的百姓更是把黑台山三娘子當成了保護神。

    言歸正傳,此時那馬貴被眾人罵得滿臉羞愧,低著頭可憐兮兮地裝孫子。薛冰馨冷問道:「馬貴,趙師兄他們現在何處?」

    本來還一臉羞愧的馬貴頓時神采飛揚起來,答道:「薛師姐,趙師兄現在非常受俺答王子器重。俺答王子賜給了我們大片土地,那裡水草豐美,土壤肥沃,我們開闢了大量的田地種植糧食,生活富足,而且還修築了板升城(註:板升是韃靼語,即房子),人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快活著呢。」

    「真的假的啊!」廳內的寨民議論紛紛,有人甚至露出羨慕之色。

    馬貴見狀更加得意了,大聲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是因為缺人手,我們能種出更多的糧食來。韃靼人只懂放牧,不會種莊稼,所以現在板升城十分缺人手,不如大家一起跟著我回板升城吧,保證人人都能分到房子和田地。」

    無論在什麼朝代,房子和土地對百姓來說,無疑都有著巨大的誘惑力,君不見,每一次改朝換代,始作俑者都會喊出「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

    薛冰馨面色一沉,她自然不會再讓馬貴在此蠱惑人心,寒聲道:「馬貴,就因為缺勞力,所以你便帶韃子過來擄劫自己的同胞?擄自己的同胞去給韃子當奴隸?」

    馬貴面色不由一僵,這貨剛才還說自己是被脅逼的,結果得意忘形之下露出了馬腳。

    雷鈞不由怒目圓睜,破口大罵:「王八蛋,你自己跑去給韃子當狗就算了,竟然還帶著韃子回來擄掠殺害自己的同胞,你他媽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瞬時,一眾寨民都憤怒起來。

    話說現在山寨中有近兩百人,比去年多了近倍,其中絕大部份都是附近走投無路的百姓,均受過韃子的禍害,有些親人被韃子殺了,有些親人被韃子擄去了。

    「殺了他!」也不知誰先帶頭,憤怒的寨民群情激昂,紛紛怒叫著要殺死馬貴。馬貴嚇得面如土色,倒是不敢再出言盅惑了,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大當家,這種吃裡扒外的王八蛋不能留著,宰了吧!」雷鈞對著薛冰馨道。

    三當家趙虎也點頭道:「大家當,老雷說得對,這種反骨仔絕對留不得,這次若放了他,說不定下回就帶著韃靼人報復咱們了。」

    薛冰馨本來還有些猶豫的,畢竟曾是同門,聞言點頭道:「好吧,把馬貴拖出去斬了!」

    馬貴面色大變:「薛師姐,你不能殺我,我們好歹是同門……薛冰馨,你會後悔的,韃靼人不會放過你們……饒命啊!」

    隨著一聲慘叫,馬貴當場血濺三尺,血淋淋的頭顱滾出老遠。薛冰馨冷冷地道:「以後寨中誰若敢與韃子狼狽為奸,做出殘害同胞的事,本當家絕不手軟,殺無赦!」

    一眾寨民凜然應諾,剛才羨慕的也都收起了心思。

    「雷鈞,你把今天的收穫分配一下!」薛冰馨丟下一句便徑直走出大廳,往左手側的一處窯洞行去。

    雷鈞透過窗口看著薛冰馨走進了那個窯洞,神色複雜難明,旁邊的趙虎安慰地拍了拍雷鈞的肩頭,輕道:「老雷,看開點吧。」

    雷鈞捏了捏拳頭,憤然地道:「若是讓老子知道是哪個混蛋,老子饒不了他!」

    ……

    薛冰馨在窯洞前的木桶中舀了些水洗乾淨手,又洗了把臉,又仔細拂去衣服上的灰塵,這才伸手推開窯洞的門。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屋內一名年輕婦人也隨即抬頭望了過來。

    這婦人約莫二十七八歲,懷中抱著一名嬰孩,這名嬰孩正嚶嚶地哭鬧著,不過聲音很微弱,顯然有點不正常。

    「小姐回來了!」少婦見到薛冰馨,連忙恭敬地行禮道。

    薛冰馨快步行過去,柔聲問:「娥娘,火兒又鬧了?讓我來吧!」說完從少婦懷中抱過嬰孩。

    名叫娥娘的少婦輕嘆了口氣道:「火兒今天拉稀了,估計是鬧肚子,七月早產的胎兒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蹟,身子終究是弱了一些。」

    薛冰馨鼻子微酸,咬了咬櫻唇,輕道:「娥娘,辛苦你了,火兒現在有我看顧著,你回去休息一會吧。」

    娥娘搖了搖頭道:「奴婢不辛苦,苦的是小姐你,唉,再過一兩個月天氣就該轉冷了,火兒他身子骨太弱……小姐,不如趁現在送到京城給那人吧,火兒會得到更好的照顧,存活的可能也大一些。」

    薛冰馨立即緊緊地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倔強地搖了搖頭:「不需要!」

    娥娘張了張嘴,最終把話吞了回去,暗嘆了口氣道:「奴婢把那隻老母雞殺了煲湯給小姐補補身子,火兒已經滿月了,也可以嘗試喝一些。」

    薛冰馨點頭道:「娥娘,辛苦你了!」

    娥娘福了一禮,轉身走出了窯洞,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火兒乖,別鬧了,一會就有雞湯喝啦!」薛冰馨抱著嬰兒輕輕地晃動,眼神儘是溫柔和寵溺。

    由於是七個月早產,襁褓中的嬰兒十分瘦弱,頭髮黃黃的,雖然已經出生滿月,但皮膚還是皺巴巴的,哭聲虛弱無力,微微起伏的胸脯還隱約傳出輕微的痰音,估計是肺氣有些阻滯。

    看著懷中孱弱的孩子,還有其呼吸困難的模樣,薛冰馨既自責又心疼,鼻子一酸,眼淚便忍不住流了出來,把臉輕輕地貼在孩子的胸口,柔聲:「我家火兒乖,我家火兒棒棒的,娘親一定會把你撫養成人。」

    話說去年在山東濟南,陰差陽錯之下與徐晉結了一段孽緣,薛冰馨竟然珠胎暗結了。姑娘家的畢竟沒經驗,一直還不自知,為了給山寨覓生路,經常帶著眾弟兄騎馬出獵,直到小腹微微腹起,薛冰馨驚慌發覺。

    正是由於早期不注意休養,腹中胎兒受到一定的影響,七個月便早產了,幸好,民間有種說法叫活七不活八,七個月的早產兒反而要比八個月的早產胎兒成活率更高。

    薛冰馨的孩兒有驚無險地邁過了滿月這一關,這亦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然而,胎兒由於先天不足,身體極為孱弱,現在天氣熱還好些,再過段時間天氣轉寒,那就危險了,能不能過邁過這一冬,對孩子來說是一道檻。

    由於胎兒體弱畏寒,所薛冰馨給兒子取名叫薛陽,小名火兒。本來薛冰馨可以把兒子送往京城交給那個人撫養的,這樣子兒子的存活率或許會更高,然而她是個倔強的女子,同時……她也舍不得和兒子分開。

    半個小時後,小火兒吃飽了母乳,終於在娘親懷中安靜地睡了過去。薛冰馨把兒子輕輕放進搖籃中,蓋上一張薄被,然後自己倒在炕上,很快便沉沉睡去,她真的很累了!

    有句話叫女本柔弱,為母則剛。這段日子薛冰馨一邊照顧兒子,一邊打理山寨的事務,最苦最累的一個月都熬過來了,她相信兒子會跟自己一樣堅強,渡過寒季茁壯成長的。

    至於遠在京城那個人,薛冰馨曾竭力讓自己不去想起,然而那人卻總是頑固地出現在夢中,現在有了火兒,這輩子怕都注定忘不掉那個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501章 迎親
               
    嘉靖元年七月初三,兵部主事陳九疇帶著五百騎兵低調地離開京城,前往甘肅提督軍務,抵禦吐魯蕃人滿速兒入侵。

    這件事並未引起京中百姓的太多關注,畢竟甘肅距離京城數千里之遙,對京中百姓來說實在太遙遠了,生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自然很少人會去關注。

    而且,吐魯蕃人搞事已經不是一兩次了,自從弘治朝開始,吐魯蕃人就不斷地侵入哈密,朝廷派兵征討,吐魯蕃人立馬拍拍屁股走人,朝廷大軍一撤,吐魯蕃人立即又捲土重來,著實讓人惱火兼無奈。

    幸好,就吐魯蕃那點國力,還不足以對明朝構成威脅,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鬧,所以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就連朝廷都不把吐魯蕃人太當一回事。只是這次滿速兒鬧得有點過份,佔領了哈密城後,竟然還悍然出兵攻打甘州和肅州,否則那幫朝臣都懶得理他了。

    相比於陳九疇的低調離京,另一件事卻是吸引全城百姓的高度關注,那就是皇帝大婚,這可是全國百姓津津樂道的大事,也是事關國本的大事。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不是所有皇帝娶親都能稱為大婚,只有登基之前還沒成家的皇帝娶親才能稱為大婚。小皇帝朱厚熜登基時才十四歲,還沒有娶親,所以這次立後納妃乃是大婚。

    儘管國庫空虛,但是皇帝大婚卻是半點寒酸不得,所以新任戶部尚書孫交使盡渾身解數擠出了五十萬兩白銀預算。短了誰也不能短了皇上的用度是吧?更何況是皇上大婚,來賀的小國使者眾多,事關國家體面,婚禮自然要辦得隆重浩大才行。

    皇帝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十,不過從七月初開始,禮部便忙碌起來,欽天監選擇黃道吉日,太僕寺準備車馬、太常寺準備禮樂、光祿寺準備宴會、鴻臚寺接待陸續抵京的外國使臣,幾乎整座京城的國家機器都在為皇帝大婚作準備。

    小皇帝朱厚熜也是忙得焦頭爛額,除了要處理國政,隔三差五還得參加各種祭祀活,這種日子估計得延續到九月份,因為大婚之後還有更加多的祭祀活動。所以說嘛,越是講究意味著越是麻煩,皇帝結個婚也得忙上幾個月,真夠折騰人的。

    相比於小皇帝,徐晉自然輕鬆了許多,皇帝大婚之日,也是徐老爺迎娶費家雙姝之日,把一對國色天香的姐妹花娶過門,而且還是皇上下旨賜婚,著實羨煞傍人。

    從七月中旬開始,徐府和費府也忙碌起來,兩家都是官宦人家了,儘管不如皇帝那般講究,但繁文縟節卻也不少,「三書六禮」一樣也不能缺。幸好,這此都不用徐晉親力親為,全部交給了大寶處理,費家還專門派了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婆子到徐府指導協助。

    轉眼便至金秋八月,天氣漸涼,初十這天,整座京城都沉浸在喜慶的氣氛中。

    小時雍坊。

    費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十分之熱鬧。畢竟是書香世家,底蘊不是普通人家可比的,更何況是兩位姑娘同時出嫁,所以婚宴擺得相當隆重,陪嫁物品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一直從費宅中院擺出到府門上,還要在街道上延伸了十幾米,場面之盛,讓路過的百姓歎為觀止。

    此時,費府的後院內群雌粥粥,女眷幾乎都齊聚於此,端的是熱鬧非凡。房間內,費如意和費吉祥兩人身穿大紅喜服,頭戴鳳冠霞披,羞答答地並排而坐,面前立著的兩塊鏡子,將兩女的俏麗容顏清晰地映照出來,美豔不可芳物。

    鏡子是那種全身的玻璃鏡子,鑲以古色古香的木製邊框,十分之精美,這是男家在納徵(過大禮)時送到府上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各有一副。

    話說最後玻璃鏡子目前在京城賣得很火,就是價格太貴了,普通銅鏡大小的玻璃鏡子竟要十兩銀子,這種全身玻璃鏡子更是賣到一百兩銀子一副,無比金貴。

    「兩位姑娘準備好了嗎?姑爺已經進門了!」一名丫環腳步匆匆走進房間問道。

    正在給費如意和費吉祥化妝的幾名婢女笑嘻嘻地道:「馬上就好啦!」說完取來紅頭蓋給兩位姑娘蓋上。

    此時,徐晉已經在喜慶的炮竹聲中邁進了費家大門,身後的迎親團可謂是「陣容鼎盛」,全是膀大腰圓的五百營悍卒,搶親肯定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迎親行不行。

    徐晉先到大廳中向如意的繼母趙氏,還有費采夫婦見禮,由於費如意無父,所以費懋中這位大舅子代替受禮。至於費宏,他是內閣大學士,今天得待在宮中幫忙主持皇帝大婚,估計有得忙的,天黑恐怕也回不來。

    徐晉在前廳見過禮後,便率著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殺到後宅。由於是兩位姑娘同時出嫁,為了方便男家迎親,所以費家特意安排在同一座院子,而且是同一個房間出閣上花轎。

    「嘻嘻,大家快點,姑爺來啦!姑爺來啦……!」

    徐晉前腳剛邁進院子,瞬時整個院子都沸騰起來,只見數十名家丁和丫環手拿各種傢伙事,一個個不懷好意地望過來。

    「好教姑爺得知,想接走我們家姑娘,可得先過我們這一關!」婢女紅纓右手拿著雞毛撢子,左手叉腰攔在路中,一副攔路打劫的態勢。

    徐晉微笑道:「好說好說,二牛給錢!」

    二牛那貨立即解下包袱,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碎銀和銅錢分發。

    「謝謝姑爺!」

    「恭喜姑爺!」

    一眾丫環家丁爭先恐後地上來領銀子,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只是拿完銀子後卻十分不厚道地繼續擋住去路。

    徐晉苦笑著拱手道:「紅纓姑娘,麻煩高抬貴手,再遲恐會誤了吉時。」

    紅纓笑嘻嘻地道:「徐公子一口氣娶走我們府裡兩位姑娘,以為給點賞銀就行啦,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兄弟姐妹們,給我狠狠地打,煞一煞姑爺的威風,免得以後欺負咱們姑娘!」

    那些丫頭家丁立即笑著撲上來,紙卷、雞毛撢子、布棒等全往徐晉身上招呼,徐老爺頓時被打得抱頭鼠竄。

    「保護大人!」王林兒大喝一聲,五百營的悍卒哄笑著撲上前,把徐晉團團護在中間,也不知哪個猥瑣的大頭兵捏了一把婢女紅纓的屁股,後者尖叫一聲紅著臉跑開了,一眾丫環家丁也頓時作鳥獸散。

    「哈哈,小馬,幹得不賴哈!」戚景通拍了拍那名「立功」士兵的肩頭,哈哈大笑。

    徐晉不禁暗汗,正了正正胸前挎著的大紅花,舉步進了後院大廳。只見費家老夫人袁氏親自座鎮大廳,身邊女眷環侍,全是費家的三姑六婆之類,費小玉這只小辣椒自然也在場。

    徐晉上前一步施禮道:「徐晉見過師娘!」

    袁氏含首微笑,給徐晉逐一介紹身邊的女眷,後者一個勁地作揖行禮,差點沒得了個腰椎間盤突出,因為人實在太多了。

    費小玉笑嘻嘻地道:「徐晉,你想接走三姐和四姐的話,先吟兩首催妝詩詞吧,要不然房間門開不了。」

    「對對,早就聽說表姑爺才高八斗,詩詞冠絕,催妝詩詞快快作來。」

    「嘻嘻,姑爺可別想著糊塗人啊,咱們女兒家雖然讀書少,但是詩詞好壞還是分得清的,若是詩詞不佳,那姑爺今晚就準備好獨守空房吧。」

    「咯咯……」

    一眾年輕女眷嘻嘻哈哈地跟著起鬨,不得不說,這女人一多,作風比男人還要大膽。

    徐晉還是做足功課的,從容地笑道:「各位姐妹、表姐妹、侄女、表侄女、表嫂子,小姨子聽到好了,催妝詩馬上就來!」

    一眾女眷瞬時哄笑起來。

    徐晉輕咳一聲吟道:「昔年會試上京游,月裡嫦娥許狀頭。今日幸為泰晉會,早教仙女下妝樓。」

    此詩一出,四周頓時響起陣陣讚歎聲,袁氏身邊一名年長的女眷笑道:「都說曹七步才高八斗,如今看來,咱們姑爺更勝一斗。」

    費小玉眼珠狡黠地一轉,俏皮地道:「徐晉,你這第一首催妝詩是給三姐的,你把我三姐誇成嫦娥仙子,可不能厚此薄彼了,下一首也得誇一誇我四姐,要是不得四姐歡心,這親你就不用接了!」

    此言一出,一眾年輕女眷立即跟著起鬨。房間內的費如意和費吉祥均是霞飛雙頰,區別在於前者是喜悅,後者是羞澀。

    徐晉不禁暗汗,最難擺平的果然還是小姨子啊,只得絞盡腦汁搜索腦子裡的存貨,費小玉這只小辣椒得意洋洋地背著雙手。

    「徐郎不會是難住了吧,五妹也真是的,這樣子刁難人家!」費如意有點緊張地暗想。

    費吉祥此時亦是十分忐忑,並且暗暗打定主意,只要徐晉吟出一首催妝詩來,即便沒有第一首好也認了。

    幸好,隔了十數息,房間外終於傳來了徐晉的聲音:「昨夜紅燭調金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面上去紅妝,留著雙眉待畫人。」

    此詩一出,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徐晉這首催妝詩雖然不及第一首,但是卻更有「味道」了。

    費小玉掩著嘴兒咯咯地笑道:「四姐,你聽到了沒有,你的雙眉先不要畫啦,等明天起床後徐晉幫你畫!」

    屋內的費吉祥早就羞得臉如火燒,芳心撲通通的亂跳,正所謂:紅袖添香夜讀書,晨起梳妝細畫眉。古人描寫夫妻之間的恩愛纏綿,都喜歡用為妻畫眉之類,所以說,徐晉這是等於當眾「肉麻」了一次。

    徐晉苦笑著向費小玉拱了拱手道:「小玉姑娘,這催妝詩也作了,煩請高抬貴手。」

    小辣椒顯然不想就這樣放過徐晉,人家還沒玩夠呢,雙手攏在嘴邊往房間喊道:「三姐四姐,你們對姐夫的催妝詩還滿意嗎?」

    「滿意!」房間內兩女幾乎異口同聲地答道,費如意還加了一句:「五妹,快別鬧了!」

    一眾女眷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紛紛讓開道路,有婆子負責把門打開,兩名披著紅頭蓋,身穿大紅喜服的兩位新娘子在丫環的攙扶下行了出來。

    費小玉這只小辣椒立即又搞事了,攔在徐晉跟前道:「徐晉,這麼輕易就接走本姑娘兩個姐姐,實在太便宜你的,這樣吧,還有最後一關,你猜猜哪一個是三姐,哪一個四姐,猜中了才可以走!」

    徐晉不禁啼笑皆非,這是要山寨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嗎?

    眼前的兩名新娘子均穿著大紅喜服,蓋著紅頭蓋,身高體形也是差不多,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正在徐晉為難之際,其中一名新娘子輕咳了一聲,徐晉不禁眼前一亮,還是咱家如意會疼人啊。

    費小玉嘴兒撅得老高道:「哼,三姐作弊,這不能算的,徐晉,你得再作兩首卻扇詩才行。」

    所謂的卻扇詩乃唐朝留傳下來的風俗,新娘過門時會用團扇擋住臉,洞房的時候,新郎官必須吟一首卻扇詩,新娘子滿意了才會撤去團扇,露出臉來與丈夫喝合巹酒,然後上床成其好事。

    徐晉汗道:「小玉姑娘,卻扇詩不是眼下作的。」

    「不行,就要現在作,等進了洞房我們都沒機會聽了。」費小玉霸道地道,一眾女眷也跟著起鬨。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徐晉也只好認了,吟道:「閨閣紅顏如皎花,八月初十到我家。自有雲裳五色映,不須羅扇百重遮。」

    徐晉這首卻扇詩只是中規中矩,不過費小玉總算厚道了一次,沒有繼續刁難,而是道:「還差一首!」

    徐晉又吟道:「莫將羅扇出帷來,遮掩春山阻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徐晉吟完對著小姨子拱了拱手,費小玉笑嘻嘻地道:「這首還不錯,行吧,本姑娘就不再難為你了。」

    徐晉不禁暗鬆了口氣,領著雙妹出門上了花轎,然後吹吹打地回府去,身後跟著長長的送親隊伍。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502章 婚宴上的全武行
               
    小時坊,徐府門前燃起了炮竹,在一曲熱鬧喜慶的《鳳求凰》樂聲中,新郎官徐晉領著兩頂大紅花轎進了府門,拜過天地後,兩名千嬌百媚的新娘子被送往洞房,而徐晉則留在院子中陪賓客宴飲。

    徐晉穿越過來時已失怙恃,又無親兄弟姐妹,再加上老家遠在江西上饒,所以並無親屬到場參加婚宴,不過此時費家前院卻是熱鬧非凡,擺了五十桌酒,因為五百營的弟兄都來了,一幫大老粗喝酒划拳,人聲鼎沸。

    中院也擺下三桌酒,不過卻要安靜得多,因為在這裡喝酒的都是些文官,自然要斯文得多。

    話說徐晉雖然步入官場不久,還沒鋪開自己的人脈,但畢竟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自然有人願意巴結,所以今日上門來參加婚宴的官員也有數十人之多,不過絕大部份都是些小角色,其中官職最高的才是正六品的戶部主事霍韜。

    霍韜表字渭先,約莫三十許歲,廣東南海人,正德九年中會試頭名,在當時也是少有名氣的才子。去年「大禮議」剛起,霍韜曾上書支持張璁,主張嘉靖帝不應該認孝宗為皇考,因而受到楊廷和一黨的打壓。

    當時支持張璁的最高官員是禮部左侍郎王瓚,楊廷和便指使言官上疏彈劾王瓚,最終把王瓚貶到南京任禮部主事,張璁也被他調到南京刑部任職。

    就這樣,楊閣老用他首輔的身份粗暴地粉碎了反對派,霍韜當時見機不對,也立即裝了孫子,這才保住了戶部主事的職位。

    去年那場「大禮議」風波,徐晉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爭論,但是張璁那份《大禮疏》正是通過他的手交給小皇帝的,所以霍韜認為徐晉跟自己是一路人。

    在官場上,政見相同的官員自然而然便會走到一塊,正因為如此,霍韜儘管跟徐晉不熟,但今天還是不請自來,跑到徐府喝喜酒。當然,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徐晉乃皇帝身邊的紅人,霍韜自然是想通過徐晉跟小皇帝搭上線。

    相信大部份前來參加婚宴的官員都存了霍韜那樣的心思,不過也有部份純粹是因為志同道合,譬如兵科給事中夏言,他是清田莊的堅定支持著,曾經連續上疏支持徐晉「清田莊」的倡議,不過,他反對開海禁。

    此時跟徐晉同桌的,除了霍韜和夏言外,還有廖道南、江汝璧、王積等同科進士,其中最讓徐晉感到意外的是,浙江狂生陸鈛竟也來了,反倒是同科狀元楊維聰婉拒了邀請。

    對於楊維聰的婉拒,徐晉表示理解,畢竟楊狀元現在極受楊閣老器重,而自己跟楊廷和關係鬧得很僵,楊狀元為了避嫌,不來參宴再正常不過了。

    酒過三巡,菜上五昧,席間的氣氛熱絡起來。

    兵科給事中夏言沉聲道:「如今我朝大量土地被勳戚和地方豪強侵佔,又有猾民將田地托庇於貴族士紳,躲避稅收。跟永樂朝相比,我大明的賦稅減成過半,國庫入不敷出。長此以往,我大明危矣!」

    夏言話音剛下,翰林庶吉士廖道南立即附和道:「夏大人所言極是,幸得子謙去年提出「清田莊」的倡議,皇上英明納諫,今年年初便下旨清理田莊,還田於民。來來來,咱們敬子謙一杯。我輩讀書人理應以子謙為鍇模,忠直敢言,為生民立命。」

    眾人紛紛舉向徐晉敬酒,徐晉連忙謙虛道:「不敢當!」

    夏言放下酒杯嘆道:「皇上雖然下旨清田莊,只是不下猛藥如何能根治沉痾?怕最後只是徒勞罷了。」

    徐晉心中一動,他本來就不看好這次打折扣的清田莊,看來果真不出自己所料。

    翰林庶吉士江汝璧忍不住問道:「夏大人何出此言,難道清田莊的事遇到了阻滯?」

    夏言臉上露出憤慨之色,目光望向霍韜淡道:「霍大人是戶部主事,從年初到現在已經七個多月,敢問清田莊的成果如何?」

    霍韜臉色略顯尷尬,「清田莊」是由戶部主持的,從二月份開始,戶部便開始執行清理田莊,霍韜作為戶部主事,也有份參與京師一帶的田莊清理。

    只是京城周邊的田地大部份都為勳戚和京官所有,要清退談何容易,所以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除了皇上帶頭清退了三千多頃皇莊外,其餘官紳勳戚的清退田地加起來不過五千多頃。

    霍韜輕咳一聲道:「夏大人言重了,其實清田莊還是卓有成效的,別的地方本官不清楚,不過京畿一帶目前已經清退田地……近萬頃!」

    夏言面色一黑道:「霍大人不要避重就輕,據本官所知,京畿一帶統共才清退了七八千頃田地,其中皇莊就佔了近半。像壽齡侯、建昌侯這些勳戚大戶才退還了數傾田地,你相信嗎?更何況我大明目前賦田比永樂朝減少了四百多萬頃,剩下的田地去哪了?」

    霍韜被質問得臉上掛不住了,不悅地道:「夏大人這話什麼意思?」

    夏言冷著臉道:「清田莊之所以效果不佳,正是由於你們戶部的官吏膽小怕事,敷衍應付了事所致。」

    霍韜面色脹紅,怫然道:「夏公謹,休得信口胡言。皇上聖旨言明,只清退正德朝以來被不法吞佔的地田地,別人能提供合法買賣的憑據,難道我們戶部還能強行清退不成?」

    夏言冷道:「本官安知你們私底下有沒有見不得光的交易!」

    霍韜不由大怒,猛一拍桌面道:「夏言,你這是在污衊,侮辱我們戶部所有官員。若有證據你儘管拿出來,若無證據,本官必參你一本。」說完抓起一隻酒杯便要丟向夏言。

    徐晉不禁大汗,手急眼快地攔住,老成的廖道南也急忙勸道:「霍大人別衝動,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可是子謙的大喜日子。」

    霍韜怒哼一聲重新坐下,沉聲道:「徐大人你且評評理?」

    徐晉輕咳一聲道:「那本官說句公道話吧,夏大人的話確實過了,大家都知道清田莊阻力巨大,換誰來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現在戶部不是還在清田莊中嗎,夏大人不妨耐心等候,年底戶部應該會出總結文書的,全國到底清退了多少田地,到時便可一目瞭然。」

    夏言此時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說話太沖了,拱手道:「徐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一時衝動失言,在此向霍韜大人致歉。」

    霍韜冷哼一聲不接話。在眾人的圓場下,衝突的兩人才慢慢被安撫下去。

    然而讓徐晉哭笑不得的是,耿直的夏給事很快又跟狂生陸鈛吵了起來。

    話說陸鈛是浙江沿海人,深知沿海百姓的疾苦,所以他支持開放海禁,好讓沿海百姓與洋人通商謀生。然而夏言卻是反對開海禁的,當初就是他建言關閉沿海市舶提舉司的,所以這話題一提出,兩人立即便爭論起來。

    陸鈛被稱為狂生,本來脾氣就臭,起初還跟夏言據理力爭,結果吵著吵著,兩人都吵出火來,竟然上演了全武行,瞬時間酒杯碟子亂飛。

    大家想上前攔阻皆遭了殃,只有霍韜那貨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看戲。徐晉極度無語,最後叫了幾個五百營的悍卒進來,這才把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傢伙分開。

    只是這兩貨互毆得鼻青面腫的,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了,向徐晉致歉後便憤然地離開徐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503章 洞房
               
    兵科給事中夏言和庶吉士陸鈛離開後,自有下人把狼籍的現場收拾,重新上了酒菜繼續宴飲。

    本來這只是一場婚宴罷了,但正所謂三句不離本行,文官們聚在一起,談論的內容自然離不開時政,於是婚宴便成了各抒己見的時政交流會。不排除有部份官員確是憂國憂民,但相當一部份卻是奔著徐晉去的,希望自己的主張能獲得徐晉的認同,然後再經徐晉的口傳到皇上耳中,以便受到提拔重用。

    徐晉自然明白在場官員的心思,所以大多時候只充當傾聽者,同時趁機瞭解這些官員的主張,以便確認哪些人可以拉攏團結。譬如兵科給事中夏言,此人正直而有才幹,在清田莊方面可以團結;而狂生陸鈛支持開海禁,今後也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

    自從上次朝會提出開海禁失敗後,徐晉便意識到政治盟友的重要性,要想推行某種主張,就必須有人呼應支持,否則寸步難行。

    眾人一邊飲宴,一邊高談闊論,不知不覺便至旁晚,這時天空飄來了一團烏雲,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於是一眾賓客都紛紛起身告辭離去。

    當天色黑下時,雨勢不僅沒停歇,反而越下越大了,嘩啦的簷流形成一道道雨幕。徐晉喝了有三四分醉意,身上滿是酒氣,所以先行沐浴更衣,這才往如意所在的院子而去。

    「姑爺來了!」

    費如意的貼身丫環入畫站在屋外,正無聊地看著簷流發呆,當看到撐著雨傘的徐晉行進來,不由眼前一亮,連忙福了一禮問好,並接過徐晉手中的雨具。

    徐晉微笑道謝一聲,伸手推門進了房間,又順手把房門關上。房間內,紅燭高燃,身穿大紅喜服,披著紅頭蓋的費如意娉娉地坐在床前,氣質嫻靜端莊。

    徐晉心中一熱,行至床邊伸手拿了托盤中的喜秤,將紅頭蓋挑起,一張宜嗔宜喜的絕色俏臉便露了出來。

    費如意本來就是可打九十分的美人兒,此時經過精心打扮,那嬌顏更是如描似畫,剪水雙瞳含情脈脈,令人心跳怦然加速。

    在郎君火辣辣的目光注視下,費如意俏臉緋紅如熟透的蘋果,略帶羞澀地嗔道:「徐郎還沒看夠嗎?」

    徐晉笑道:「我家如意這麼美,光是看怎麼夠!」說完一俯身便在那兩瓣鮮豔的紅唇上逮了一口。

    費如意舉起手作勢欲打,結果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粉藕般的手臂。徐老爺立即抓住那軟若無骨的玉腕笑道:「我家如意的手也是這般美。」

    費如意心裡甜絲絲的,嗔道:「貧嘴的登徒子!」

    噗嗤……

    房間外傳來丫環入畫的低笑聲,費如意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何方宵小在此作怪?」徐晉快步行過去打開門,結果入畫那小丫頭已經咯咯笑著跑了出屋。

    徐老爺威風凜凜地關上門,行了回來笑嘻嘻地道:「現在好了,聽房的宵小已經被我趕走,再也沒人打擾咱們。如意,咱們是不是該幹點有意義的事情了?」

    費如意芳心一顫,赧然道:「合巹酒還沒喝呢!」

    徐晉故作訝然道:「我就是說要喝合巹酒啊,如意你以為要干啥了?」

    費如意不輕不重地捶了徐晉一下,羞嗔道:「讓你作怪!」

    徐晉哈哈一笑,把費如意抱了起來,行到桌旁,兩人在紅燭前喝下合巹酒。一杯酒下肚,費如意的俏臉頓時飛起了兩團紅暈,更是美豔不可芳物。

    徐晉不禁怦然心動,替費如意解下頭上的鳳冠,又脫掉礙事的大紅喜服。後者羞澀地任由郎君施為,很快就被脫得只剩裡衣,露出窈窕的身形。

    徐晉將費如意溫軟的嬌軀抱起,行到床前輕輕放下,翻身便覆了上去。費如意輕嚶了一聲,羞澀地合上眼睛,雙手緊張地抓住床單,如同待宰的小白兔子。

    徐晉俯身在那鮮豔的櫻唇上吻了一記,貼著耳邊輕喚了一聲道:「如意!」

    費如意像觸電一般,情、動地反抱著徐晉,讓後者的重量全部壓在自己的嬌軀上,羞澀地道:「徐郎愛我!」

    瞬時如天雷勾地火,徐晉三下五余二解除了最後的遮擋,然後在輕柔的試探中緩步前進,徜徉在花海之間。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得屋頂啪啪啪直響,這是入秋後的第一場大雨,一場撩人的大雨。

    午夜時份,雨勢終於減弱,雨滴敲擊窗戶發出零星的輕響,房間內的三根大紅燭已經燒掉過半。

    費如意像只小白兔一般,慵懶地蜷縮在徐晉懷中,薄被下露出鎖骨以上的大片雪膚,俏臉的紅暈還沒有散去。

    「徐郎!」費如意輕喚了一聲,聲音溫柔軟糯,徐晉溫和地嗯了一聲道:「如意,怎麼了?」

    費如意輕推了推徐晉,赧然道:「徐郎該去四妹那邊了。」

    徐晉懶懶地道「如意,你看明晚再去行不行?那個……夫君有點累了。」

    費如意俏臉更紅了,羞嗔道:「不行,誰叫你剛才……你快過去吧,四妹的紅頭蓋還沒揭呢,你不去她能那樣坐到天亮!」

    「不會吧!」徐晉將信將疑地道。

    「她會的,徐郎趕緊過去吧!」費如意坐起來,也顧不得身上不著寸縷,服侍徐晉換上衣服後便催他出門。

    今晚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但同樣也是妹妹的洞房花燭夜,費如意雖然也很想郎君整晚都陪著自己,但是卻不忍妹妹被冷落獨守空房。

    徐晉在如意的催促下,只得無奈地出了門。其實徐晉練了幾年吐納,還是彼有成效的,雖然身體看著不強壯,但卻是非常健康,極少生病,尤其是那方面的能力不弱,剛才雖然跟費如意梅開二度,倒也不至於累著。之所以磨磨蹭蹭的,實在是因為覺得尷尬,他跟費吉祥的婚事,完全是朱厚熜那小亂點鴛鴦譜。

    …………

    「快子時了,今晚姑爺應該不會過來啦,姑娘還是早點休息吧!」丫環侍書撅著嘴輕聲道。

    正如費如意所料,此時費吉祥還罩著紅頭蓋默默地坐在床邊,輕道:「再等一會吧。」

    侍書哦了一聲,走回桌旁坐著生悶氣,此時桌上的紅燭已經燒去了大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費吉祥取出懷錶看了一眼,見到時針已經過了子時三刻,不由暗嘆了口氣,輕聲道:「侍書,打些水來吧!」說完便把紅頭蓋揭下來。

    費吉祥出身書香世家,再加上母親婁素琴亦是望族閨秀,所以她自小便接受三從四德的教育,儘管性格落落大方,但在費家三姐妹中,思想卻是最傳統的。對她來說,個人的婚姻不礙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正因為如此,費吉祥在個人婚姻方面表現得十分豁達,只要是父母挑中的,嫁給誰她都無所謂,而且她也相信父母會給自己挑一個好夫婿。

    然而,當初費家和衛家聯姻的事告吹,費吉祥卻是莫名的鬆了口氣,打那時起,費吉祥才意識到,自己對婚姻的態度並不是真的那麼豁達。

    而當皇帝賜婚的聖旨下到費家,費吉祥第一反應是吃驚,緊接著便是莫名的欣喜。在慌亂過後,費吉祥重新審視了自己內心,結果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喜歡徐晉。

    其實這並不奇怪,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本來就極少機會接觸到同齡男子,而英俊優秀的同齡男子就更加少了,偏偏徐晉相貌才學都是上上選,費吉祥正值少女懷春的年齡,經常接觸下,對徐晉產生好感便再正常不過了。

    再加上當初在南昌時,費吉祥的母親婁素琴被太監張忠抓走關進大獄,徬徨無助的時刻,正是徐晉出手把人救出來的,因此還受傷骨折,導致不能下場參加鄉試。費吉祥心中感激,在南昌住了數月,跟徐晉學習素描,心中便暗生了情愫。

    此時,侍書出去打水了,費吉祥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中自己眉目如畫的嬌顏,不覺委屈得眼圈泛紅了。

    本來以她的條件,嫁一個地位不低的可心夫婿並不難,然而當她不顧矜持,不計較名份嫁到徐家,洞房花燭夜卻要獨守空房,連紅頭蓋也得自己揭下,心中苦澀可想而知了。

    正當費吉祥對鏡自憐,房間門卻被推開了。費吉祥本以為是侍書打水回來了,結果等了一會不見動靜,下意識地轉眼望去,頓時驚得小嘴張成了「o」形。

    此刻站在門口不是侍書,赫然正是徐晉。

    費吉祥呆了兩秒才驚呼一聲,急急把紅頭蓋蓋上,吃吃地道:「徐公子,你……你進來咋不敲門!」

    徐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同時生出一絲愧疚,費吉祥自揭了紅頭蓋,眼圈紅紅的,估計剛哭過來,連忙柔聲道:「對不起,要不……我出去再敲一次!」

    費吉祥不由有些氣結,但心中的委屈卻是盡拋九霄雲外,瞬間被喜悅填滿了,低嗔道:「不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504章 雲中有信
               
    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刻室外正是豔陽高照,日頭已近中天,秋老虎肆意地釋放著餘威,宛如一鍋剛燒開的熱湯,端的是熱力逼人

    葉上初陽干宿雨。昨夜那場大雨已經被猛烈的秋陽蒸發得無蹤無影,此時,一隻孤蟬正趴在院中的石榴樹上竭斯底里地鼓噪著,終於吵醒了還在芙蓉帳中酣睡的徐家老爺。

    房間內,徐老爺懶洋洋地睜開眼,便看到嶄新的芙蓉帳頂,下意識地伸手往旁邊摸了摸,結果摸了個空,敢情枕邊人早已經起床了。

    徐晉伸手摸了摸旁邊的鴛鴦枕頭,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用上等面料製成的枕套,手感十分順滑,這讓徐晉不由想起昨晚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溫軟嬌軀,那細嫩光滑的皮膚手感如出一轍,如美玉雕砌一般,沒有半點瑕疵。

    徐晉揉了揉眉心,揮去腦海中的旖旎情境,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結果發覺兩邊肋後的腎愈穴隱隱有些酸澀,不由暗暗苦笑,昨晚進了兩次洞房,看樣子是彈藥消耗過度了,回頭得滋補一下才行。

    徐晉在床上稍坐了一會,待緩過勁才掀開羅帳下床,發現床邊的几案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套新衣,於是便取來換上。

    「公子醒啦!」

    徐晉剛穿了裡衣,房間門便被推開,丫環侍書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見到徐晉在穿衣服,連忙上前伺候。

    徐晉張開雙手配合著穿衣,微笑道:「謝謝!」

    侍書噗嗤的輕笑道:「哪有主子跟下人說謝謝的,不過,公子如果昨天晚上不過來這邊,害得我家小姐傷心,婢子才懶得服侍你呢。」

    徐晉不禁暗汗,看來這位也是個巴辣的丫頭,岔開話題道:「吉祥去哪了?」

    侍書答道:「姑娘一早便去了夫人那邊啦,要不是要等老爺你醒來,奴婢也跟著姑娘到那邊給夫人請安了。」

    徐晉聞言欣慰地輕噢了一聲。本來按照習俗,新人第二天早上是要向父母長輩請安敬茶的,然而徐府沒有長輩,這一步自然省了。不過,費如意和費吉祥兩女知書識禮,依然一大早便到正院去給小婉請安問好,充分尊重謝小婉的正室大婦的地位。

    徐晉在丫環侍書的服侍下梳洗穿戴完畢,這才施施然地往正院而去,剛邁進門便見到一幅十分溫馨的畫面。小婉、如意和吉祥三女正圍坐在一起親密地聊著天兒,兒子小猴兒則在旁邊的小床上玩得不亦樂乎。

    小猴兒如今將近六個月大了,長得白白胖胖的,已經能夠坐起來,此時便坐小床上把玩一隻小藤球,高興得咿咿呀呀的,口水把圍脖都淌濕了。

    徐康,這是徐晉給兒子取的大名,寓意健健康康,這小子確實也長得十分皮實,由於營養充足,小手胖嘟嘟像兩截蓮藕,眼睛黑溜溜的,笑起來時跟他娘親一般彎成兩個月牙兒。

    「老爺!」一眾丫環見到徐晉到來都紛紛福身行禮,徐晉微笑著點頭回應。

    謝小婉站起來甜笑道:「相公醒了,初春初夏,去把廚房熱著的早餐端上來吧。」

    「如意(吉祥)見過夫君!」費如意和費吉祥站起來向著徐晉盈盈行禮,俏臉上均帶著一絲羞澀的紅霞,尤其是後者,更是低著臻首不敢看徐晉。

    今天兩女均換上了嶄新的襖裙,挽起了已婚婦人的髮式,纖腰若束,曲線窈窕,氣質端莊秀美,此刻並排站在一起,正是春蘭秋菊,讓人目不暇接。

    「咿呀~!」小傢伙見到他老子進來,立即丟掉了藤球,竟然想抓住小床的圍欄站起來,只是小腳丫力氣還不夠,結果沒爬起來,反而摔了個四腳朝天,幸而小床鋪得軟軟的,倒是不至於摔著後腦勺。

    小傢伙的憨態頓時引得屋內眾人齊聲失笑,小床旁邊的月兒搶先把小傢伙抱起來,笑嘻嘻地道:「哎喲,我家小少爺呀,連坐都還坐不穩就想站了,這會摔著了吧!」

    徐晉從月兒懷中把小傢伙抱過來,笑道:「讓爹爹疼一下就沒事了。」

    小傢伙肉呼呼的,躺在他老子懷中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徐晉立即便意識到不妙,急忙把這小子抱離懷中,結果還是遲了,一股晶瑩剔透的噴泉從胯下射出,全部傾瀉在他老子的身上,一滴也沒浪費。

    「啊!」諸女掩嘴驚呼,繼而咯咯地嬌笑起來。

    「咿呀,咿呀……!」小傢伙撒完大泡尿,咬著手指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老子,咦,我是誰?我幹了什麼?

    徐晉不禁哭笑不得地道:「小壞蛋,敢情早就憋著壞,還真沒白疼你,大清早的敬了你老子一杯熱呼酒!」

    謝小婉既好氣又好笑,從徐晉手中抱過兒子,不輕不重地在兒子的屁股墩上拍了一下以示懲戒,一邊吩咐道:「月兒,趕緊讓人準備水給老爺沐浴更衣吧。」

    美婢咯咯地笑著走了出去,吩咐兩名婆子到廚房準備熱水給老爺洗浴。

    徐晉沐浴完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此時早餐也準備好了,除了早點還有一碗大補湯。徐晉不禁暗汗,心裡暖洋洋的,有個賢慧妻子體貼無疑是種幸福。

    徐晉吃完早餐,正陪著妻兒們聊天逗樂,管家大寶卻拿了一封信進來,是民信局的郵差從山西那邊送來的。

    徐晉連忙打開信件看了一遍,劍眉頓時皺了起來。這封信是蔡岳從山西朔州右玉縣寄來的,信中提到他們遇上了韃子,而李英俊竟被韃子擄去了。

    「相公,發生什麼事了?」謝小婉忍不住問道。

    費如意和費吉祥的兩對妙目也睇了過來,俏臉上帶著詢問之色。

    徐晉瞬間恢復一慣的從容自若,微笑道:「沒事,有兩個同窗出了點小意外罷了,嗯,你們繼續聊,我得出門辦點事。」

    費如意點頭道:「嗯,夫君去吧!」

    當下徐晉便叫上二牛套了馬車,出門往外城而去,直奔宣武門外的宣北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505章 找尋
               
    宣北坊位於宣武門外,後世四九城中全國著名的古玩一條街——琉璃廠,便位於宣北坊內。

    其實遠在明朝時期,宣北坊便是繁華的「手工業基地」,布行、染坊、漆器作坊、陶瓷作坊等隨處可見,而徐晉名下的玻璃作坊也開在這裡。不過,徐晉這次出門並不是要去玻璃作坊,而是要到順豐車馬行總行。

    話說今年四月份的時候,算死草韓三金便親自進京,在宣北坊盤了數千平的鋪面,把順豐車馬行的總行開在這裡,雄心勃勃地實施他的擴張計畫。

    從四月份總行開張,到現在短短的四個月時間,順豐車馬行的分行便延伸到北直隸數個州縣。據說韓大掌櫃還打算明年繼續擴大範圍,往西至山西大同,往南則至山東濟南,然後再循序漸進,與長江以南的各省份連結,最終形成覆蓋全國大部份地區的運輸網。

    話說徐晉當初建立順豐車馬行,只是想賺些錢養家罷了,根本沒料到順豐車馬行竟發展得如此迅速,短短四五年時間,分行便遍及江西周邊數省,如今甚至還開到了京城。按照現在的發展勢頭,恐怕不出三年,順豐車馬行便能遍佈北方數省了。

    這些年順豐車馬行之所以風生水起,一路高歌猛進,最大的倚仗自然是小皇帝這座靠山,否則如何能壓得住那些地頭蛇?

    當然,順風車行的快速發展也離不開ceo韓三金的經營有方,徐晉當初並沒看走眼,這老傢伙確是塊做生意的好料。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起初車馬行的業務僅限於客運和貨運,只有在客人僱用時才會出車。這樣子不僅被動,而且收入來源單一,要是沒有雇客,車馬閒置著不僅不能賺錢,每天還得消耗飼料和維護費用。

    後來韓三金發現,就算相鄰兩個州縣之間,相同的物品也有價格差距,於是便打起了販貨的主意,將便宜貨販到高價的地方轉賣,賺取其中的差價,如此一來一回,利潤相當可觀。

    於是乎,順豐車行便漸漸建立起一種新式的運輸制度,就是不管有沒有僱主,各個分行每天都出車,有客便載客,無客便販貨。

    如此一來,車馬行的利潤暴漲,銀子嘩啦啦地流進來,只能用日進數斗金來形容,要不然順豐車馬行也拿不出那麼多資金來搞擴張。

    所以說,如今的順豐車馬行簡直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所有人都垂涎三尺,要不是有皇帝這座靠山在,早就被各路豪強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儘管如此,順豐車馬行要在當地順利運作,還是得吸納一定的地方豪強入股。所以,徐晉和費家當初的兩成股份,如今都被攤薄到一成五了,至於小皇帝的股份還是當初的四成,新入股的豪強自然都不敢有異議。

    由於車馬行的體量比當初暴漲了近百倍,所以徐晉目前雖然只佔車馬行的一成五乾股,但價值也不下十萬兩,去年拿到的分紅便有五千兩之多,至於朱厚熜那小子,足足拿了一萬三千兩,興奮得這貨差點沒原地翻跟頭。

    仔細算來,如今徐晉名下共有三門生意,分別是車馬行、鏡子、紅茶。玻璃鏡子眼下雖然賣得很火,但獲利還不足以和車馬行相比,至於紅茶生意就更遜了,去年的分紅才五百兩。

    所以說,目前車馬行是最賺錢的,玻璃鏡子次之,不過紅茶生意的潛力其實是最強的,可惜海禁未通,否則西洋人能把河口紅茶追捧得貴如黃金。

    此時,二牛終於把馬車趕到了宣北坊,順豐車馬總行的門口。眼前這順豐車馬總行十分氣派,佔地數千平方,不時有拉著貨物的馬車從裡面駛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徐晉下了馬車,徑直往大門內行去。

    「哎喲,什麼風把伯爺您吹來了!」韓鑫見到徐晉不由彼為意外,昨天才娶了雙姝過門的男人,不是應該新婚燕爾,沉浸在溫柔鄉里嗎?咋有空跑到這裡來了?

    韓鑫心中琢磨著,但動作卻半點也不慢,麻溜地從櫃檯後面轉出來相迎,向著徐晉恭敬地施禮問好。

    韓掌櫃穿著一身藍灰色的長衫,雖然一副掌櫃打扮,不過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精神奕奕,右手拇指上還戴了一枚碧綠的玉板指,比那些鄉下的土財主還要光鮮幾倍。很難想像,數年前這貨還是一個擺地攤賣花燈,靠著忽悠,賺取蠅頭小利的市儈老頭。

    徐晉微笑道:「韓掌櫃借步說話!」

    韓鑫連忙把徐晉迎了進裡間賬房,命人奉上了香茗,然後小心地聽侯差遣。

    徐晉喝了口茶問道:「韓掌櫃,我之前聽你提過,明年打算將分行開到大同去是吧?」

    韓鑫不由有點奇怪,徐晉向來不過問車馬行經營的事務,點頭道:「是的,鄙人近日正打算派人到宣府和大同走動。」

    徐晉聞言也不廢話,直接讓二牛拿出兩百兩銀子,道:「本官一位同窗近日在朔州右玉縣出了點事,急需銀子使用,麻煩韓掌櫃派一個可靠的人,把這些銀子送到,必要時給他提供一些幫助。」

    蔡岳在來信中向徐晉求助了,他想繼續留在右玉縣打聽消息,看能不能從韃子手中把好友李英俊贖回來,奈何身上的錢銀已經耗盡,於是便厚顏請求徐晉捎些錢銀。

    徐晉雖然認為這只是徒勞無功之舉,但出於同窗同鄉之宜,自然也願伸出援手。

    韓鑫聽聞只是捎帶些銀子,並不是要干涉自己的經營計畫,不由暗鬆了口氣,笑道:「這個容易,不知大人的同窗姓甚名誰,最好有詳細的住址。」

    徐晉取出早就謄寫好的紙條遞給韓鑫,道:「他叫蔡岳,表字元浩,住址在紙條上寫著。」

    「好的,有姓名住址就好辦!」韓鑫接過紙條仔細地收入懷中。

    徐晉猶豫了一下,又取出一幅捲軸徐徐打開。韓鑫掃了一眼,脫口道:「好俊的姑娘,只是……咋有點眼熟,咦,我想起來了,此女不是官府通緝的白蓮妖女嗎?叫什麼來著?」

    徐晉打開的畫卷中畫著一名白衣少女,純淨的笑容配上冷豔的容顏,如同春風解凍一般,赫然正是薛冰馨。

    話說薛冰馨去年雖然走脫了,但是通緝她的佈告已經張貼到全國各地,所以韓鑫才會一眼認了出來。

    「她叫薛冰馨,麻煩韓掌櫃吩咐下面的人,若見到畫中女子,盡快把消息告知本官,不過,不要報官」徐晉神色自若地道。

    韓鑫倒沒覺得奇怪,只以為徐晉想捉到這白蓮妖女請功,於是點頭道:「好的,回頭鄙人便吩咐下面的夥計留意。」

    徐晉輕吁了一口氣,他去年在山東故意把薛冰馨放走,只猜測她是北上回了山西,但具體在哪卻不得而知。

    在通訊和交通都極其落後的古代,要想找到一個人簡直難比登天,不過徐晉還是想試一試,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知道這冰妞兒現在過得好不好。若是對方過得很好,這輩子便不再打擾她了,若是過得不好,那便盡力讓她過得好,也算是自己對她的小小補償。

    「拜託韓掌櫃了!」徐晉將杯中茶一口喝盡,站起來便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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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戶部郎中
               
    皇帝大婚罷朝十天,不過官員們並未放假,依舊每天都得回官署上班,其中最忙碌的自然要數禮部了,各種繁瑣的祭禮接連不斷。

    八月十八日下午,內閣召開了一輪小範圍的廷議,只有內閣四老和六部尚書參加,主要是討論靖安伯徐晉的復職問題。

    話說五月份的端午節,由於兩位公主「微服出城」事件,徐晉擔責辭去了翰林侍讀一職,但是上個月燧發槍試造成功,小皇帝打算論功行賞,讓徐晉官復原職,下旨令內閣討論通過。

    本來前幾天內閣便討論過這件事,以楊廷和為首的楊黨自然不希望徐晉復職,所以最後把小皇帝的聖旨封還,並且提議把徐晉擢升為南京兵部郎中(正五品)。

    南京是明朝的舊都,同樣留有一套部院班子,雖然官職品秩跟京師的部院相同,但遠離天子,遠離權力中心,所以南京的部院只是安置閒官的冷板凳罷了。

    很明顯,楊廷和的意圖是要明升實降,把徐晉弄出京去,遠離皇帝的身邊。然而小皇帝也不傻,立即把內閣的奏本打回重議,所以,今天是內閣第二次舉行會議,討論徐晉的復職問題。

    此時,只聽內閣首揆楊廷和輕咳一聲,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淡道:「皇上不同意徐子謙調任南京兵部郎中,令內閣重議,喬大人覺得還有什麼合適的空缺可以安排?」

    吏部尚書喬宇正是楊黨一系的,捋著須沉吟道:「空缺還有不少的,但是適合徐子謙的卻不多,嗯,嶺南廣州府倒是缺一名同知,本官以為讓徐子謙出任也未尚不可。」

    同知乃知府的副手,品秩是正五品,確實比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高了一品,但是地方五品同知如何能跟五品京官相比,更何況同知只是副手,還要是南蠻之地的同知,想出政績太難了。

    「嗯,徐子謙年紀輕輕,外放地方歷練幾年定能為國之棟樑,本官附議!」兵部尚書彭澤也是楊黨,所以明知這是對徐晉的打壓,依舊睜著眼睛說瞎話。

    禮部尚書毛澄更加直接,冷道:「只要徐子謙不是官復翰林侍讀,本官均沒意見,此子盡然有才,但是慣於奉迎君上,非君子也,實不宜為天子近臣。」

    費宏皺了皺眉,淡道:「老夫不同意!」

    毛澄立即相譏道:「費閣老莫非想徇私,難道不怕滿朝文官非議?」

    費宏義正辭嚴地反駁道:「老夫舉賢不避親仇,此心可昭日月,何懼他人非議。子謙的才能有目共睹,經他所辦之事,無有不成者。如此人才不留在中樞,反而下放到地方任副職,豈不是浪費?」

    戶部尚書孫交捋著頜下已經全白了的山羊鬚,點頭道:「費閣老所言極是。徐子謙還是生員便率軍對抗寧王,山東一行更是平滅了數萬反賊,另外,他還首昌清田莊和推廣蕃薯,均是利國利民之舉。這次進獻燧發槍,並且督造成功,必定能大大提高我軍的戰力。老夫認為,如此赫赫之功,別說官復翰林侍讀,直接擢升為翰林侍讀學士也不為過。」

    楊廷和面色微沉,禮部尚書毛澄和戶部尚書楊潭是他的左臂右膀,只是現在楊潭被貶到南京,孫交坐了戶部尚書的職位,對他這個首輔形成了不小的制肘,畢竟戶部尚書是財政大臣,手握財政大權,而很多事情都得花錢。

    毛澄目瞪著孫交反駁道:「本官承認徐子謙確是個精於實業的人才,但他並不適合擔任天子身邊諫臣,更遑論有帝師之實的翰林侍讀學士了。孫大人推舉這種品德有瑕疵之人為帝師,到底作何居心?」

    孫交冷笑道:「那毛大人屢屢打壓後起才俊又是何居心?難道不是朋比為黨,排斥異己?」

    孫交此言一出,包括楊廷和在內都凜然變色,官員之間結黨營私是大忌,歷朝歷代都會引起皇帝的猜忌和不滿,最後都沒好下場。如今楊廷和在朝中一家獨大,雖無結黨之名,但已有結黨之實,只是明白人看穿不說穿而已。

    當然,楊廷和自出任首輔以來,處事還算相對公正的,在他的領導下,政務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說他結黨不假,但結黨營私就有些過了。

    毛澄怒視著孫交,大聲喝道:「孫志同,爾安敢污衊本官?」

    孫交嘿嘿地冷笑一聲不接茬,都是官場老油條了,有些話點到即止,沒必要撕破臉,最後鬧得你死我活。

    刑部尚書張子麟連忙出面打圓場道:「兩位大人稍安勿躁,咳……本官有個提議,戶部不是正好有缺嗎,不如就讓徐子謙出缺吧。」

    話說孫交原是戶部左侍郎,楊潭被貶後他暫代了戶部尚書之職。儘管楊廷和向皇上提議廷推戶部尚書人選,但連續廷推了三個人選,均被小皇帝朱厚熜否決了,所以這幾個月一直由孫交暫代戶部尚書。楊廷和也是被小皇帝磨得沒辦法,最後只能同意孫交正式就任戶部尚書。

    孫交坐正了戶部尚書,那麼原來戶部左侍郎的職位自然就空出來了,於是原右侍郎升為左侍郎,又從別的部院調了一位來擔任戶部右侍郎。這樣一來二去的,戶部便空出了一個郎中的位置。

    所以,如今刑部尚書張子麟的意思是讓徐晉出任戶部郎中一職。

    和稀泥搞平衡,這也算是國人的辦事特色了,張子麟現在就是典型的和稀泥。首輔楊廷和意圖把徐晉調出京,而皇上不同意,次輔費宏也不同意。於是乎張子麟便來個折衷,提議把徐晉調到戶部,這樣子徐晉既不能繼續留在翰林院,又不必外調,兩方面的訴求都照顧到了。

    和稀泥這種處事方式雖然討厭,但無疑是一種有效的解決問題辦法,因為它平衡了當事雙方的利益,更容易讓雙方接受,不至讓矛盾進一步激化。

    所以張子麟這建議一提出,同為中立派的工部尚書林俊便馬上表示附議,三輔毛紀和四輔蔣冕亦先後表態同意。

    戶部尚書孫交捋鬚笑道:「讓徐子謙來戶部,本官自然是沒意見的,徐子謙能把數千畝貧瘠山地變成搖錢樹,戶部正需要這種人才。」

    吏部尚書喬宇和兵部尚書彭澤均保持緘默,他們在等老大楊廷和表態,至於禮部尚書毛澄,只要徐晉不是官復翰林侍讀,他都能勉強接受。

    楊廷和暗皺了皺眉,他的本意是把徐晉調出京,但如今六位尚書有三位同意徐晉入戶部任職,而毛紀和蔣冕兩人也同意了,這份量已經足夠蓋棺定論。

    楊廷和不由暗嘆了一口氣,心中生出一絲挫敗感,如今的內閣顯然不是他能完全掌控得了了,無奈地點頭道:「既然大家沒意見,那徐子謙便擢升為戶部郎中,本官這便票擬呈報皇上。」

    內閣半數通過,再加上有小皇帝卡著,楊廷和也明白不可能把徐晉調出京任職,只能無奈作出妥協。當然,楊閣老雖然不喜徐晉,但卻認同徐晉的才能,倒也希望徐晉能在戶部有所建樹,緩解大明財政緊張的局面。

    正如孫交所講,徐晉能把數千畝貧瘠山地變成搖錢樹,解決五百營的軍餉問題,說不定在戶部也能給大家帶來奇蹟呢?

    此時此刻,徐老爺還在家中度蜜月呢,小皇帝給他放了半個月婚假,所以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又官升了一品,由兵部員外郎(從五品)擢升為戶部郎中(正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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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硬骨頭
               
    八月二十六日,徐晉天還沒亮便被謝小婉叫醒了,因為他的婚假已經結束,今天得參加早朝。

    古語有云:溫柔鄉是英雄冡。安逸的生活確實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徐晉在家宅了半個月,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有三位美麗溫柔的妻妾環侍,都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此時的徐老爺便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摟著小婉的腰肢,像一隻剛出生還沒睜眼的小狗崽,腦袋在娘子豐滿的懷裡拱呀拱呀,一邊道:「好娘子,天還沒亮呢,相公再睡一會行不行?」

    謝小婉既好氣又笑,差點就被相公磨得心軟了,嗔道:「時候不早了,相公今天還得上朝呢,再睡就該遲到了。」

    徐晉這才醒起今天得參加早朝了,只好爬起來,在妻婢的服侍下梳洗,又換上了嶄新的朝服。

    徐晉如今已經是正五品的戶部郎中了,這個級別的京官都必須上早朝,天天在奉天殿外的廣場上吹冷風,不是一般的苦逼。當然,也有人把這當成是一種榮耀,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在奉天殿外吹冷風的,多少人熬了一輩子都沒爬到五品。

    明朝的官員服裝分三種,分別是朝服、禮服和常服。五品官上朝得穿青色朝服,頭戴三梁高冠,腰帶是銀色的鍍金綬環腰帶,腰間佩帶藥玉等飾物,朝笏也換成相對名貴的象牙笏,之前徐晉用的只是槐木笏。

    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徐晉本來就長得丰神俊郎,再穿上隆重的朝服,更是英俊不凡。謝小婉美眸泛泛看著自家相公,初春初夏兩棵小白菜更是怦然心動,不時羞澀地偷看自家老爺。

    徐晉穿戴完畢,正準備吃早餐的時候,費如意和費吉祥過來了,見到身穿五品朝服的夫君亦是目泛異彩,盈盈上前施禮道:「見過夫君,見過姐姐!」

    謝小婉貧寒出身,性子溫婉,再加上費家姐妹嫁過來之前,大家便是閨密好友,此時自然不會擺正室大婦的架子,甜笑著站起來拉兩女入席,一起吃用早點。

    這一頓早餐吃得十分融洽,餐後,徐晉在嬌妻們的目送下登上了馬車離府,前往午門外等候早朝。

    上午八時左右,早朝就結束了,徐晉便到戶部報到去。其實吏部的任命文書前幾天便下發到徐晉的手中,不過徐晉還在休婚假,所以今天才到戶部報到履職。

    徐晉已經不是第一次進戶部衙門了,駕輕路熟地辦理了履職手續,然後便去內堂拜見戶部尚書孫交。

    孫交今年將近七十,顯然精力不足,徐晉進來時他正戴著水晶老花鏡審閱公文,一邊還呵欠連連,竟連徐晉行進來都沒發覺。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就孫交這種狀態,估計是干不長久的,輕咳了一聲,施禮道:「下官徐晉見過尚書大人。」

    孫交摘下老花鏡抬頭望來,笑道:「徐子謙,老夫可把你盼來了!」

    孫交說著從案後轉了出來,在茶几旁坐下,一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子謙坐吧,在老夫這裡不用見外。」

    言外之意是把徐晉當成自己人。

    徐晉道謝一聲,在孫交對面的椅子坐下,一名書僮十分機靈地上前為兩人斟茶,然後便退了出去。

    孫交和徐晉閒聊了一會,呵欠一個接一個地打,打得眼淚汪汪的,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有點自嘲地道:「人這年紀一大便不中用啦,讓子謙見笑了。」

    徐晉連忙道:「戶部事務繁忙,孫大人休息不足罷了,要不下官先行告退,孫大人稍歇息一會兒。」

    孫交點了點頭,又勉勵了徐晉幾句,便讓人把戶部左侍郎秦金叫來,吩咐他給徐晉安排具體的工作。

    戶部左侍郎秦金,表字國聲,常州無賜人氏,五十許歲的年紀,面容清瘦,對徐晉的態度不冷不熱,從內堂出來後直接便把徐晉帶到了北直隸清吏司。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戶部一共有十五個清吏司,分別負責南北直隸,以及十三省的戶籍和田賦等具體事務,而每一個清吏司都由一名戶部郎中掌管。

    秦金淡淡地道:「徐子謙,你以後便負責北直隸清吏司,這幾天先熟悉一下事務。」

    正在此時,一名官員行了過來,徐晉一看,嘿,竟然是熟人,正是那天參加自己婚宴的戶部主事霍韜。

    霍韜向著秦金和徐晉行禮道:「下官參見兩位大人。」

    秦金點了點頭,向徐晉介紹道:「此人叫霍韜,乃北直隸清吏司的主事。霍主事,這位徐大人是你們司的新任郎中,這幾天你便負責帶徐大人熟悉事務。」

    霍韜連忙道:「好的,下官明白!」

    秦金給徐晉安排完工作便也不再囉嗦,徑直轉身離開。徐晉輕皺了皺劍眉,自己好像並未得罪過此人吧,為何態度如此冷淡?

    霍韜似乎猜到徐晉的心思,笑著解釋道:「秦侍郎性子如此,對誰都不冷不熱的,並不是針對徐大人!」

    徐晉不禁恍然,微笑著岔開話題道:「沒想到這麼快又跟霍大人見面了,本官初來乍到,諸事不熟,倒是要勞煩霍大人不惜賜教了!」

    霍韜亦是暗暗感慨,沒想到一轉眼,徐晉竟然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不過,這是好事,陪笑道:「徐大人言重了,賜教不敢當,走,下官這便領徐大人熟悉一下環境!」

    接下來,霍韜便帶著徐晉進了北直隸清吏司辦公署,將司內主要的骨幹成員介紹給徐晉,又詳細解釋清吏司負責的事務。

    當霍韜介紹完工作,徐晉便有種日了狗的感覺,敢情自己這戶部郎中剛到任便撿了個燙手山芋啊。

    話說北直隸清吏司負責的是北直隸,亦即是京城周邊的戶籍田賦等事務,而目前的第一要務自然是清田莊了。

    然而前文已經提過,京畿一帶的田地大部份都是勳戚權貴的,想清退談何容易,這無疑是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誰負責誰頭痛。

    秉公執法吧,肯定是會得罪很多大人物,最後絕對吃不了兜著走,徇私舞弊吧,肯定會被百姓唾罵,說不定還會被正直的大臣彈劾,到頭來裡外不是人。

    原來負責北直隸清吏司那名戶部郎中倒是幸運,這貨現在高昇了,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個爛攤子給徐晉這個新來的收拾。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1
第508章 尚方寶劍(兩張合一)
               
    自打中秋節之後,京城的氣溫是一天涼似一天了,不知何時,窗外的楓葉已經悄然鍍上一層淺紅。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入,撒落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一些細微的顆粒粉塵在光束中游離飄蕩。

    徐晉從案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手腳,還有泛酸的脖子,又舉步行到窗前,靜靜觀看了一會窗外那棵染霜的楓樹,好讓疲憊的雙眼得到放鬆。

    此刻的案頭上還摞著幾大疊厚厚的冊子,全是黃冊和魚鱗圖冊。

    所謂的黃冊即是明朝的戶口薄,以戶為單位,記錄了該戶的貫籍、年齡、丁口、田產、從事職業等等。而魚鱗圖冊就是一種土地登記表冊,將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連接繪製,標明相應的名稱和編號,乃民間田地的總冊,由於繪製來的圖形像魚鱗,所以稱為魚鱗圖冊。

    黃冊和魚鱗圖冊是官府徵賦稅和徭役的主要依據,每隔十年,戶部會重新編訂一次黃冊和魚鱗圖冊,今後十年便按照黃冊和魚鱗圖冊徵收賦稅和徭役。

    今日是九月初一,轉眼間,徐晉已到戶部履職五天了,而這幾天徐晉除了熟悉事務,就是大量地翻看這些黃冊和魚鱗圖冊。

    話說明朝立國至今已經一百五十餘年,從洪武十四年開始,明朝便編修了黃冊,此後每隔十年重修一次,到現在一共修了十三次,堆在戶部庫房中的黃冊和魚鱗圖冊多達幾十萬冊。

    所以徐晉想全部看完是不可能的,他只是粗略性地翻看了十幾本全國的總冊,還有北直隸的總冊,具體到州縣的分冊則沒有看,實在是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必要。

    因為只要看一遍總冊,很多問題都一目瞭然,說實在的,徐晉現在的心情頗有點沉重。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因為根據洪武二十四年編造的魚鱗圖冊記載,當時整個大明登記在冊的田地超過八百五十萬頃,然而到弘治十五年,魚鱗圖冊登記的土地只剩下四百二十多萬頃,足足少了一半有多。

    要知道封建社會,朝廷的財政收入主要還要是田地賦稅,這賦田少了一半,賦稅自然也得減少一半,偏偏朝廷的花費卻是越來越大,為了維持收支平衡,自然得加重徵稅,如此一來,百姓自然苦不堪言,這也難怪明朝中後期,各種民變起義層出不窮。

    可以說,現在的大明朝已經病入骨髓了,若不大刀闊斧地開革,扭轉這種入不敷出的糜爛局面,最終只會走向毀滅。

    徐晉雙手撫著窗檯暗嘆了一口氣,他記得明朝史上,一代明相張居正便是個有識之士,他顯然也意識到大明的這個弊端,所以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重新丈量土地,實行一條鞭法,著實在短時期內扭轉了財政危機,讓大明的國庫日益充盈,在一定程度上為大明續了幾十年命。可惜張居正死得早,萬曆皇帝在他死後,很快就將老師留給他的大好江山弄得一團糟。

    徐晉倒是想把張居正那套做法搬來用,不過徐晉也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根本沒辦法和張居正比。

    萬曆帝登基時才九歲,屁事都不懂,什麼事都托負給內閣首揆張居正,所以張居正手握大權,說得粗俗一點,張閣老放個屁都要比萬曆帝管用。正因為張居正獨攬朝綱,這才能夠無視龐大的阻力,順利地推行改革。

    所以說,徐晉想照搬張居正那一套很難,弄不好還會把自己搭進去了。即使是張居正,在他死後的下場也十分淒慘,利益集團猛烈反撲,張最後被追論削職,張家也被抄沒,家眷亦死散殆盡。

    徐晉可不想步張閣老的後塵,假如真要山寨張閣老的做法,徐晉也會事先給自己和子孫後代想好退路。比竟平安著陸,要比飛上天萬眾矚目更難。君不見史上多少風雲人物,曾經叱咤風雲,到頭來卻是晚景淒涼!

    徐晉在窗上站了一會,又返回案後,繼續翻看北直隸的魚鱗圖冊,畢竟他接下來的工作重點是清田莊,很有必要弄清直隸地區的田地情況,這樣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約莫下午三時許,還有半個時辰就要下班了,這時一名小太監卻進了徐晉的辦公室,諂笑著行禮道:「小的見過靖安伯!」

    徐晉認出這小太監乃朱厚熜身邊侍候的小黃門,站了起來客氣地道:「小公公請坐,來找本官可有事?」

    正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這些小黃門雖然地位低下,但終究是皇帝身邊近侍,你可以不巴結,但絕對不能得罪,弄不好那天在皇上面前說你幾句壞話就夠受的。

    儘管以徐晉和小皇帝目前的關係不是隨便可以離間的,但正所謂三人成虎,積毀銷骨,不得不防啊。所以跟這些小太監打好關係沒有壞處。

    這名小黃門見到徐晉如此客氣,不禁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現在文官集團勢大,太監集團被整得慘兮兮的,宮中的大太監在文官面前都得夾著腚裝孫子,就更別說那些蝦毛雜魚了。

    小黃門陪笑著道:「坐就不必了,皇上詔見,請靖安伯隨小的進宮一趟。」

    徐晉點頭道:「那便請小公公帶路吧。」

    小黃門連忙道:「靖安伯客氣了。」

    兩刻鐘左右,徐晉跟著小黃門進了皇宮大內,來到乾清宮養心殿,皇帝平時便在這裡起居飲食。乾清宮後面就是坤寧宮,乃皇后居住的地方。

    話說朱厚熜所冊立的皇后姓陳,才十二歲,徐晉只是在朝拜時見過一次,確是個小美人胚子,只是才十二歲,繃著小臉端坐在鳳座上故作老成,實在有些無趣。

    徐晉進了養心殿,只見朱厚熜那小子穿著一身常服,已經從一個小男孩變成了小男人,看上似乎成熟了一些,而且神采飛揚的,估計還處在婚後生活的甜蜜期中。

    「臣——參見皇上!」徐晉前腿邁進殿,遠遠便拉長聲調喊了一嗓子。

    「嗯,平身!」正啃著紅薯的朱厚熜隨口回了一句,於是剛彎下腰的徐晉順勢便站了起來,跪禮也省了。

    朱厚熜鄙夷地睨了徐晉一眼,他早就習慣了某人這種無恥滑頭的伎倆,隨手在碟中拿了一條紅薯丟過去。

    徐晉敏捷地接住,剝掉皮咬了一口,笑道:「謝皇上賞賜,皇上的午點居然只吃紅薯,如此節儉,實乃我等臣子之楷模,明君在朝,國家之福,百姓幸甚啊。」

    朱厚熜撇嘴道:「徐卿拍馬屁的樣子雖然很無恥,但朕很是喜歡,希望徐卿再接再厲,朕可考慮封你一個馬屁王。」

    「謝皇上,臣會努力的!」

    朱厚熜哈哈大笑,指著徐晉道:「徐晉,你越來越無恥……呃!」

    朱厚熜這貨吃著紅薯大笑,結果噎著了,笑聲嘎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徐晉急忙上前倒了杯茶遞去,前者喝了一口大水才緩過來,拍著胸口爆粗道:「奶奶的,朕差點就成為第一位噎死的皇帝。」

    徐晉暗汗,倒是不敢再逗笑了,岔開話題道:「皇上的午點真的就吃這個嗎?」

    朱厚熜嘆了口氣道:「徐卿有所不知了,朕本來就窮,這次大婚又花去了五十萬兩銀子,都快揭不開鍋啊,只能吃紅薯了。」

    徐晉一邊啃著紅薯,瞥了這小子一眼,戳穿道:「是不是皇莊的紅薯收穫了?」

    朱厚熜嘿嘿笑道:「倒是被你猜中了,這些紅薯是管莊太監前天送入宮的,足足三萬斤呢。朕給各宮和大臣都賜了一些,回頭你也帶十來斤回去給小婉姐姐她們嘗嘗吧。」

    徐晉笑道:「謝皇上賞賜!」

    朱厚熜打了個飽嗝道:「徐卿,話說這些紅薯還真是高產,朕只是在京郊的皇莊中試種了五十畝,竟然收穫了十多萬斤,太驚人了。」

    徐晉笑了笑,後世的紅薯畝產6000斤正常,甚至過萬斤的都有,五十畝收穫十萬斤,也就畝產兩千斤左右,實在算不得什麼。

    「這麼多紅薯,朕吃是吃不完的,要不搞一頓紅薯宴,讓文武百官一起享用?」朱厚熜拍著肚皮,一副暴發戶的嘴臉。

    徐晉好想踹這小子一腳,提醒道:「皇上可以製成紅薯干的,要不派發給百姓,既能彰顯皇恩浩蕩,同時也能達到推廣紅薯的目的。」

    朱厚熜眼前一亮,喜道:「徐卿這主意甚好,回頭朕便吩咐尚膳監照辦。嘿,朕聽孫交說,今年宛平縣的紅薯也豐收了,朕決定明年便在北直隸、山西和陝西推廣,到時便有更多的大明百姓能填飽肚子了。楊卿,這都是你和小婉姐姐的功勞啊!」

    徐晉連忙謙虛道:「那是因為皇上聖明!」

    儘管知道徐晉是在拍馬屁,但朱厚熜還是蠻高興的,又拿起一塊紅薯咬了一口,喜滋滋地道:「今年的夏稅已經陸續押解入京,儘管今年的賦稅減免一半,但幸虧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所以國庫的收入估計不會比去年差太多!」

    徐晉聞言笑道:「恭喜皇上!」

    朱厚熜聳了聳肩,有點苦惱地道:「儘管如此,還是入不敷出啊,這夏稅估計也只夠撥給邊軍欠餉。對了,徐卿到戶部履職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感覺如何?」

    徐晉苦笑道:「皇上不問還好,這一問起臣就頭痛,臣這次算是掉坑裡去了。」

    朱厚熜愕了一下,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話說朱厚熜本來是想徐晉官復翰林侍讀的,奈何內閣通不過,後來第二次內閣決議擢升徐晉為戶部郎中,朱厚熜雖然不太滿意,但也勉強同意了,畢竟這職位也不錯,而且戶部是錢袋子,徐晉擅長的就是理財,正好才盡其用。

    徐晉也不隱瞞,把自己這幾天在戶部掌握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朱厚熜聽完頓時坐不住了,皺眉道:「我大明的賦田竟比太祖時期減少了四百多萬頃,這到底怎麼回事?」

    「皇上,根據戶部的記載,僅京畿內的皇莊就佔地四萬傾,還有各路勳戚、藩王、官紳、內官名下的田地三萬五千餘頃,這些……都是不繳納賦稅的!」

    朱厚熜不由臉上一紅,皇莊可是他名下的莊園,當然,這也不關他事,他自登基以來還沒增設過皇莊,現在的皇莊都是前任皇帝留下的,他只是受益者罷了,嘀咕道:「那加起來才七八萬頃啊,還不夠四百多萬頃的零頭。」

    徐晉微笑道:「皇莊不只是京畿才有,據臣所知,全國的皇莊有二百多處,總計佔地不下十萬頃,如果再加上內官借皇莊名義多佔的土地,恐怕遠不止這個數。」

    朱厚熜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瞪了徐晉一眼道:「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好,就當朕的皇莊佔了二十萬頃地,那剩下的哪去了?」

    徐晉淡然道:「皇上稍安勿躁,那些消失的土地自然都是被各地的士紳地主隱匿了,這正是清田莊需要解決的問題。」

    朱厚熜怒道:「豈有此理,朕以前也聽說過,一些狡猾的奸民為了逃避賦稅,把田地投獻到士人名下。原以為只是疥鮮之疾,沒想到竟可令我大明賦田減半,這些王八蛋委實可恨。」

    徐晉輕咳一聲道:「皇上,律法有漏洞就怪不得別人鑽空子,其實百姓投獻土地只是賦田銳減的次要原因,最主要還是鄉紳地主肆意侵吞田地,並且勾結地方官吏舞弊,在黃冊和魚鱗圖策上做手腳,隱匿田地,轉嫁賦役,明明是上田,卻只納下田的稅等等。」

    朱厚熜皺眉道:「那該怎麼解決?」

    徐晉坦然道:「很簡單,重新丈量全國土地,重新編造黃冊和魚鱗圖冊。」

    朱厚熜頓時沉默了,清田莊的阻力已經非常巨大了,若是重新丈量土地,無疑是徹底損害全天下士紳階層的利益,阻力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徐晉……這個可行嗎?」朱厚熜神色猶豫地道。

    徐晉直言道:「現在還不可行,但勢在必行。」

    「為何?」

    「皇上根基未穩,所以現在不宜推行,但這事關乎大明國祚延續,所以勢在必行。」

    朱厚熜不由露出深思之色,低聲道:「那徐卿的意思是過幾年再推行?」

    徐晉讚許地點了點:「皇上也可以先在京畿推行的,然後逐步推廣到全國,這樣阻力自然少很多。」

    朱厚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問道:「對了,徐卿負責的是北直隸,如今清田莊效果如何?」

    徐晉攤手無奈地道:「就目前為止,清退的田地不足一萬頃,其中還有三千頃是皇莊。」

    小皇帝頓時不爽了,朕都退了三千頃,你們這些大臣勳貴竟然想拔根毛就算了,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憤然地一拍桌面道:「徐晉,給朕大膽干,放手干,一切有朕作主,誰若敢阻撓,你告訴朕!」

    徐晉等的就是這句承諾,立即正氣凜然地道:「臣領旨,不過皇上能不能下一份聖旨,授予臣便宜行事,丈量畿內所有田地的權力?」

    朱厚熜爽快地一揮手道:「行,回頭朕便讓內閣撥一份聖旨,儘管放手去幹,朕的江山又豈容這些傢伙敗壞。」

    徐晉不由暗喜,尚方寶劍請到手,接下來便好辦了。

    君臣兩人又聊了一會,這時已經是到點下班了,朱老闆也十分體貼「員工」,命太監給徐晉裝了一籃子的紅薯,然後著人送他出宮。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21
第509章 強買不成
               
    徐晉從左安門出了皇城,準備返回六部所在的官署,因為小舅子謝三槍一般會在下班的點,趕著馬車在六部官署外面等候。

    正當徐晉準備穿過長安街時,竟然正好遇到從國子監散學的那群勳貴紈袴,武定侯世子郭守乾,還有壽齡侯長孫張瑞也赫然在列。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不良學渣散學後並不急著回家,聽他們高談闊論的話題,估計是準備到哪家青樓喝酒耍樂。

    「哎喲,這不是靖安伯徐伯爺嗎?」張瑞那貨見到徐晉,立即語氣嘲諷地大聲道。

    端午節那次,由於壽寧侯和建昌侯入宮告狀,最後徐晉被「削掉」了翰林侍讀一職,張瑞便把這當成自己的光輝事蹟,在紈袴圈子中吹噓了很久。瞧瞧吧,咱們張家人可不是好惹的,皇帝身邊的紅人又咋了,照樣整他一個灰頭土臉。

    因為這件事,張瑞在一眾紈袴中的「威望」又提升了一個檔次,所以此時見到徐晉也是得意洋洋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徐晉也懶得理這群閒得蛋疼的紈褲子弟,招呼了一聲後面提一籃子紅薯的小太監,徑直穿街而過。

    這在張瑞看來,自然是徐晉怕了他,得意地嘿笑。郭守乾見張瑞出風頭,心裡十分不爽,但誰叫人家有太后撐腰,郭家自是比不得的,更何況自己父親還被降爵為武定伯,那就更加不能比了。

    郭守乾上次被徐晉設局打斷一條腿,現在雖然好了,但一到颳風下雨還會隱隱作痛,再加上父親被降了爵位,所以對徐晉恨之入骨,是故對著徐晉的背影唾了一口,罵道:「我呸,見到這傢伙老子就無名火起,嚴德球,趕緊再想一條妙計整他,最好是往死裡整的那種。」

    嚴世蕃臉皮抖了一下,諂笑道:「郭少,一時之間也難有妙計,在下慢慢想好再告訴你。」

    徐晉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嚴世蕃本來不想得罪的,上次也是被郭守乾催得急了,再加上琢磨過不會連累自身,這才給郭張二人出了個主意。

    當初徐晉被太后逮進宮,嚴世蕃本以為徐晉不死也得脫層皮,結果最後人家只是辭了翰林侍讀的官職,連一頓揍都沒挨上,聖眷之隆可想而知了。

    嚴世蕃雖然長得短項體肥,經常跟著一幫無所是事的紈袴廝混,但卻是個狡猾的傢伙,智商遠在那幫紈袴之上。

    張瑞郭守乾這些紈袴只看到徐晉被「削職」而洋洋得意,而嚴世蕃看到的卻是徐晉深得聖眷,連太后和楊廷和聯手也沒把他咋樣。

    所以嚴世蕃早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去主動招惹徐晉,一次僥倖沒被對方察覺,再來一次就難說了。而且,剛才嚴世蕃還注意到,徐晉身後跟著一名小太監,那小太監提著一籃子東西,估計是皇上賞賜的,這也充份證明了徐晉深得皇上寵信,給自己樹一個這樣的敵人,非常不智。

    ……

    徐晉回到六部官署外,小舅子謝三槍已經在等候,靈活地從車駕上跳下來,叫了一聲:「姐夫!」

    話說小舅子謝三槍自從年初進京,已經在京中待了七八個月了,岳父謝擎已經來了幾回信催他回去了,不過謝三槍這小子不願意,打算再大些便參加武舉。

    憑小舅子謝三槍的本領,徐晉估摸著考武舉是沒問題的,說不定還能拿一個武狀元呢,所以便去信向岳父說明,最後謝擎也同意了。於是乎,謝三槍便在京中長住下來,大部份時間跑到五百營和那幫軍漢一起訓練,偶爾也為徐晉趕車當保鏢。

    「這是皇上賜的紅薯,拿著!」徐晉把那一籃子紅薯給了謝三槍,然後徑直上了馬車

    謝三槍雖然才十五歲,但是個頭都快趕上徐晉了,膀大腰圓的,輕鬆接過那籃子紅薯,隨手便擱到車上,然後便揮鞭趕馬離開。紅薯府裡多的是,他根本不稀罕。至於皇帝賞賜……還是算了吧,他當年可是踹過小奴兒屁股的,自然不會把皇帝給的幾條紅薯誠惶誠恐地供著。

    ……

    瓊林樓是小時坊中最上檔次的酒樓,當謝三槍駕著馬車從瓊林樓前經過時,大門內突然躥出了數名家丁打扮的男子攔住去路。

    謝三槍濃眉一挑道:「你們想幹嘛?」

    為首那名家丁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道:「我家侯爺讓靖安伯上樓一趟。」

    謝三槍撇了撇嘴:「你們猴爺是哪位?」

    家丁傲然道:「我家侯爺乃建昌侯,張太后的親弟弟。」

    徐晉撩起車簾淡道:「三槍,你且在這裡稍候。」說完彎腰鑽出來下了馬車。

    為首那名家丁見到徐晉如此上道,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竟然徑直轉身先行,囂張可見一斑。

    徐晉也不以為意,神色平靜地往瓊林樓內行去,他上次在壽康宮中見過建昌侯張延齡,此人水平一般,所以並未放在眼內,只是奇怪這傢伙為何突然找自己。

    徐晉跟著家丁來到三樓一處雅間外,只見門外守著七八名惡奴,而且一個個不懷好意地望來,有人甚至故意露出腰帶上掖著的匕首,威懾的味道甚濃。

    徐晉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他可是帶兵上過戰場的統帥,屍山血海見得多了,這種程度的威懾的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不值一哂。

    「侯爺,靖安伯帶到。」家丁推開雅間的門稟報導。

    建昌侯張延齡約莫四十出頭,額頭窄小,顴骨卻闊,但下巴尖細,整張臉的形狀像個欖核似的,捋著頜下的短鬚睨了徐晉一眼,好整以暇地道:「坐吧!」

    徐晉從容地在對面坐下,淡定地道:「不知侯爺相邀何事?」

    張延齡揮退了下人,又端想酒杯喝了一口,這才道:「徐晉,本侯明人不說暗話,你名下的玻璃鏡子生意開個價吧,本侯要了。」

    饒是徐晉養氣功夫了得,這時也被張延齡的囂張氣到了,淡道:「恐怕要讓建昌侯失望了,這門生意本人不想賣。」

    張延齡不由大怒,換著是以往,他建昌侯看中的東西,直接動手就搶了,這次也就是有點忌憚徐晉得皇上寵信,這才提出花錢買斷玻璃鏡子,如此「誠意滿滿」,徐晉竟然敢不賣,真他媽的不識抬舉,沉著臉寒聲道:「如果本侯偏要買呢?」

    徐晉反問道:「若是本人偏不賣呢?」

    張延齡不由冷笑起來:「你儘管試試,信不信本侯讓你的玻璃作坊和明鏡齋開不下去?」

    「本人還真的不信!」徐晉哂然一笑,玻璃鏡子生意小皇帝佔了六成乾股,張延齡敢伸手簡直就是作死,當然,估計這貨也不知道這門生意皇上有份。

    張延齡還真的不知,否則他就算再貪婪再蠢,也不敢往這塊伸手。

    之所以大家都知道順豐車行馬的幕後大老闆是嘉靖帝,蓋因當初順豐車行馬成立時,朱厚熜還是一名藩王世子,畢竟各地藩王做買賣謀利已經是公開的事實,倒是不懼別人閒話。

    但現在不同了,朱厚熜已經是九五之尊,若再摻和民間商賈之事顯然是不行的,所以玻璃鏡子這門生意朱厚熜雖然佔股,但徐晉卻是不會對外言明的,而且賣鏡子不同於開車馬行,沒必要借用皇帝這塊招牌去壓制各地的豪強,只要掌握制鏡子的核心工藝就行了。

    所以,外人都以為玻璃鏡子只是徐晉名下的產業,如今玻璃鏡子賣得火,垂涎的人著實不少,但徐晉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想動手的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而建昌侯顯然認為自己夠資格插一手,所以便直接找上徐晉,提出要買下玻璃鏡子這門生意。

    然而,張延齡顯然沒料到徐晉的態度竟然這麼強硬,氣得厲聲喝道:「徐晉,本侯肯花銀子買,已經給足你面子,別不識抬舉。」

    徐晉劍眉一挑,哂笑道:「侯爺就當本人不識抬舉好了。」

    張延齡愕了一下,臉上陰雲密佈,如果還在弘治朝,就徐晉這種態度,他保證立即叫人進來把徐晉給打死,但現在不行了,現在帝位上坐的已經不是他的姐夫弘治,也不是他的親外甥正德,而是嘉靖帝。

    張延齡壓制住怒火,沉聲道:「那好,靖安伯既然不肯賣,那本侯入股,七三開如何?我七你三!」

    徐晉不禁無語,看來這貨還真是個囂張慣的主,還七三開呢,開你大爺啊開!

    徐晉也懶得再跟這種貨色浪費時是,站起來淡道:「建昌侯若無其他事,本官便告辭了。」

    嘭……

    張延齡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碟亂飛,怒喝道:「來人!」

    話音剛下,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外面的惡奴呼啦地衝了進來,凶神惡煞地堵住了徐晉的去路。

    徐晉鎮定自若地轉身看著張延齡,淡道:「建昌侯這是什麼意思?想毆打朝廷命官?」

    張延齡嘿嘿冷笑道:「姓徐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本侯今天便教你學個乖。將製造玻璃鏡子的秘方交出來,否則別想離開。」

    徐晉不由笑了,對著摟下喊了一聲:「三槍!」

    話音剛下,一條人影便從樓下飆了上來,正是小舅子謝三槍。這小子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用徐晉吩咐,呼的一拳便砸在一名惡奴的臉上。

    只聽得卡嚓一聲,那名惡奴當場鼻樑骨折,滿臉鮮血地倒下。

    嘭嘭嘭……

    慘叫聲此起彼伏,張延齡手下八名惡奴頃刻間便全部被打倒在地,無一例外都是臉部中拳,一個個摀住臉慘嚎。

    張延齡嚇得從座位跌坐在地,徐晉連忙喊住向張延齡行過去的謝三槍,那些家奴打了便打了,張延齡好歹是侯爺,還有太后撐腰,若打了他自己怕是兜不住的。

    「多謝建昌侯盛情款待,徐晉告辭!」徐晉瀟灑地一拱手,帶著謝三槍徑直下樓離開。

    張延齡惱羞成怒,爬起來猛踹了旁邊一名家奴幾腳,罵道:「一群廢物,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都對付不了,留你們何用!」

    此時,樓外的街上傳來馬車聲,張廷齡抄起一隻酒壺便衝到窗口扔下去,可惜晚了一步,徐晉的馬車已經駛遠,酒壺當場摔碎在大街上,引得路過的人抬對指指點點。

    「豈有此理,姓除了,本侯絕不會善巴甘休!」張延齡憤怒地捶了一下窗檯,眼中寒光閃動。

    「嘿,姐夫,那建昌侯倒是有點尿性,竟然拿酒壺砸咱們,哈哈,可惜沒砸中!」謝三槍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嘿笑道。

    徐晉哂然一笑,話說前兩天他便聽霍韜說起一件,建昌侯張延齡曾經跟長寧伯周彧搶奪莊田,兩人竟然在街上縱奴群毆,造成不少死傷,直到五城兵馬司出兵彈壓才平息。試問就這種貨色,要不是有他姐夫弘治帝護著,能活得到現在?

    所以徐晉根本不把這貨放在眼內,張延齡不識抬舉,倒是正好拿來殺雞儆猴。據徐晉所知,張家侵吞的田地可不在少數,在眾多勳戚中能排到前三名。

    ……

    九月初三,一個轟動的消息在官場圈子中傳開了,皇上竟然下旨,令戶部郎中徐晉主持清丈京畿內的土地,徹底清理違法侵佔的土地。

    瞬時一石擊起千層浪,所有勳戚官紳都不淡定了,如果只是清田莊,稍微割點肉便應付過去了,但若是重新丈量土地,那就不是割一點肉那麼簡單了,因為重新丈量土地,所有官員勳貴名下隱匿的田地必然無所遁形,損失慘重啊!

    話說明朝的黃冊和魚鱗圖冊雖然每隔十年就重編一次,但只是按照舊冊來修改罷了,從不會重新丈量土地,這便給了地方豪強做手腳修改魚鱗圖冊的便利,達到隱匿田地目的。

    而一旦重新丈量土地,隱匿的田地必然就暴露了,試問吃進肚子裡的肥肉誰願意吐出來?

    所以皇帝這聖旨一下,整個官場圈子都炸鍋了,各級官員紛紛串聯打聽消息,有人登門拜訪徐晉,希望能高抬貴手,有人則上書反對,甚至乾脆以各種理由彈劾徐晉。

    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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