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
李偉鵬死亡案告破,自殺的結局令人唏噓。對習慣了抓嫌犯的刑警們來說,破這案子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爽,很不爽。
對整形醫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關主管部門。
在警方的施壓下,何流和賴詠暄達成諒解協議,雙方不再找後賬,同時,賴詠暄與李偉鵬的父母達成了某種和解。
他們具體說了什麼,吳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長時間,李偉鵬的父母將賴詠暄從賓館房間送出來時,三人眼睛都是紅的。
臨出門,李偉鵬的母親低聲說了一句「你該好好活著,繼續活著。」
賴詠暄一愣,深深對兩人鞠了一躬,並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
不遠處走廊拐角的吳端:「我怎麼覺得咱倆像偷窺的。」
閆思弦一邊繼續偷窺三人,一邊道:「這場面不多見,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吳端道。
「祝他們萬壽無疆。」
吳端:「……」
閆思弦正色道:「看來警報解除了。」
「嗯,不過我還要繼續派人盯著他們,直到……直到李偉鵬的父母回老家為止。」
「這些人,可別再犯傻了。」閆思弦看看手錶,轉身往賓館電梯處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會兒有事嗎?」
「有。」
閆思弦挑挑眉,吳端做為一個死宅,下班後的時間幾乎與健身、遊戲為伴,很少有正兒八經有事的時候。
吳端並不避諱,和閆思弦一起進了電梯後,繼續道:「我有個發小來墨城了,我去盡一下地主之誼,你要不一塊來吃頓?」
「好啊。」閆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補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頓飯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機會,爭取吃回老本。」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行行行,你放開了吃。」
墨城某湘菜館。
閆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說,除了在吳端將他介紹給朋友時禮貌地說了一聲「你好」,其餘時間都在埋頭苦吃。
吳端倒真的打開了話匣子,跟那朋友不停敘著舊。
吳端的發小名叫熊思超,是個長相平平個頭中等的男人,屬於那種丟在人堆裡立即就會淪為背景的類型。
來的路上,吳端已經將熊思超的情況基本跟閆思弦介紹了一遍。
兩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遠,因而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
閆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讀了一所大專,畢業後在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做倉庫保管的工作。
上學時,兩人沒少一起幹壞事,翹課什麼的實屬家常便飯,因為住得近,家長是熟人,有那麼一段時間,兩家家長還結成了預防他們沉迷網絡的攻守同盟,一旦發現孩子泡網吧,立馬相互通風報信,一同去「抓現行」。
吳端非常感激那是一個還沒有智能機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類的東西,否則他被老媽揪著耳朵從網吧、遊戲機廳拎出來的次數絕對不可能兩隻手就能數清。
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臉上兩道清晰的法令紋,甚至連鬢角都有些發白了,讓人看了不免唏噓。
閆思弦心中暗忖:為什麼歲月幾乎沒在吳端身上留下痕跡?這傢伙的真名不會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見,都會有這麼幾個步驟。
首先,尚未打開局面的寒暄,諸如這兩年在幹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裡人都還好吧……
接著,推杯換盞一番……
然後,隨著氣氛逐漸熱烈,雙方開始進入走心環節,這走心環節也分上下兩部分,上部為憶當年,通過兩人的交談,閆思弦知道了吳端的不少黑歷史,可謂相當下飯。
下部則是嘆離別,講述分別後各自的經歷。
此刻,兩人便正處在嘆離別的環節,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吳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細節為由」,將熊思超的詢問幾乎全部搪塞了過去,因而這一環節就成了熊思超一個人的訴苦。
這讓閆思弦有些不滿,但閆思弦還是全程保持著微笑,心中盤算著:再接下來大概就要到搶著買單環節了吧。
於是閆思弦藉著上衛生間的理由,去買了個單,以期聚會能早點結束。
待他回來時,卻發現吳端面色有些沉重。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靜坐下,和吳端一起聽熊思超的講述。
「你說這弄的什麼事兒啊?反正我是鐵了心了,這婚我一定要結,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為我家的問題,我那會兒不堅定……這次絕對不會了……」
吳端滿臉同情地看著他這發小,閆思弦則有些雲裡霧裡——他之前在開小差,沒聽到前文。
又細聽了一會兒,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專時,談了一個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護校的學生,吳端還曾見過。
兩人在一起整整五年,畢業沒讓他們分手,剛步入社會時的窮也沒將他們分開,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卻鬧掰了。
熊思超的媽媽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覺得對方護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兩看相厭,到了雙方家庭談彩禮的時候,乾脆以彩禮太高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攪黃了。
熊思超那頓分手酒,就是跟吳端一塊喝的,哭得吳端一件新買的羽絨服上鼻涕眼淚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後兩人便再沒見過面。
聽說熊思超又談戀愛了,聽說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後的道聽途說。吳端再沒刻意打聽過,覺得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了,打心底裡似乎也有點看不上熊思超在這件事裡的無作為。
一晃又是四年多,兩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單身的同齡人一樣,熊思超的父母瘋狂為他物色對象,安排相親。
別說,倒真有個姑娘跟他看對了眼,談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適,這回因為是熊思超父母「審核」過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順利。
偏偏婚檢的時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說這姑娘有什麼問題——具體的熊思超也沒說——反正就是以後有很大概率懷不上孩子。
這下,熊思超家又炸鍋了,熊思超的媽媽幾乎是以死相逼,非要兩人分手。
一度對那姑娘揚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們也不會認你的。」
這顯然超出了閆思弦的認知範圍,自小物質充裕萬事隨心絕不在感情上虧待自己的閆少爺,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後來呢?」閆思弦問道。
問完了,他又覺得自己跟熊思超不過初次見面,以後八成也不會有什麼交集,這麼打探別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絲毫不在意,這人似乎憋屈壞了,滿滿的傾訴欲,讓他說話就行,其餘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邏輯又有些混亂,說起事兒來東一鎯頭西一棒槌。好在閆思弦和吳端的理解能力比較好,能聽出事情始末:
因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猶豫了。
沒想到,熊思超彷彿從第一次的分手經歷中汲取了經驗——這回,他反倒堅定了。
賭氣一般,他開始跟家裡對著干。
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好啊,他乾脆帶著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來家裡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認為:一定是這女的把自家兒子帶壞了!自從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從的兒子都反了天了!都賴她!
熊思超這回是鐵了心跟這姑娘結婚了,兩人一合計,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為孩子的問題嗎,有病治病,先懷上孩子再說,有了孩子,家裡總就沒理由反對了吧。
女孩一邊工作,一邊調養身體,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懷孕了,也不知那婚檢的醫生是不是個庸醫,鬧出這麼大的誤會,幾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揚鑣。
得知未婚妻懷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帶她回家,那時兩人還沒結婚,本以為回家就能立即領證,辦酒席,皆大歡喜。
誰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親就給兩人來了個下馬威。
一見面就陰陽怪調地問孩子是誰的,把姑娘嗆得臉色煞白,當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實在不明白母親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想不通,又沒法溝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實實在家裡住了一陣子,表現良好,又再三保證跟那姑娘斷絕往來,終於讓母親放下了戒心,這才有機會偷了家裡戶口本,跟姑娘登記結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話來說:「總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黑戶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鍋,哭鬧上吊三連,已經頗有經驗的熊思超立即採取了冷處理,無論他的家人怎麼鬧騰,他一概不理。
這下,他的母親沒了氣焰,表現出了接納小兩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來,終於鬆了口,讓兩人回去住。
姑娘滿心忐忑地帶著孩子跟著熊思超回了家,前兩天大家還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許距離,互不侵犯,當生活的瑣事襲來,孩子夜裡要吃奶,喂奶的母親夜裡則要加餐,婆婆嫌麻煩,明裡暗裡地抱怨,甚至弄些殘羹冷飯給媳婦吃。
孩子動了小姑桌上的發卡——熊思超還有個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發雷霆,將孩子從自己房間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當媽的當然不樂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幾句。
婆婆幫偏架,說媳婦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計較。
小摩擦不斷,大摩擦頻繁,基本就是這種狀態。
最讓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對孩子的不喜,甚至厭惡——因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讓妻子多忍讓,凡事不要計較。
在熊思超看來,把全家都安置在一個屋子裡,就算是圓滿了,至於屋簷下有人仗勢欺人,有人委屈隱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開始傻笑。?「傻笑?」吳端想到了那種可能,但還不敢確定。
熊思超使勁吸了一口煙,幾乎燒到煙屁股。
「瘋了。」
吳端和閆思弦皆是十分震驚。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吳端沒再追問那個可憐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覺得這樣的追問太過殘忍。他只是問道:「那現在什麼情況?人送醫院了嗎?醫院怎麼說?」
「說要調養,不能再讓她不順心了,還……還不能再讓她見我們家人了,說那是最大的刺激。」
吳端在心中贊成了醫院的說法。
熊思超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我媳婦娘家的親戚朋友,上我們家鬧過幾次,還報警了……哎!一團亂,真是一團亂啊……
我現在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指望……孩子那麼小,她媽就那樣了,以後咋辦啊……」
看樣子,這位應該沒什麼帶娃經驗,吳端心中又是鄙視。
他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年,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一點原先的影子都沒有了。
吳端又問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在你家嗎?」
熊思超道:「被媳婦的娘家人接走了,我們家……本來就不喜歡孩子……」
他刻意迴避了自己的態度。吳端聽到這樣的結果,反倒鬆了口氣。
閆思弦卻是嘴上不饒人,他問道:「我有點好奇,這姑娘的家人怎麼會同意你倆結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結婚前我態度夠堅決吧,我那會兒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裡斷絕關係,這婚我也必須結。」
熊思超的講述終於完了,悲劇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慘之處,吳端和閆思弦雖然感慨,但好在兩人的職業讓他們看了太多這世間的悲劇,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還得繼續。
吳端問道:「那你這次來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來開學,已經完事兒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與願違,第二天發生的一樁案件,打亂了熊思超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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