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14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五十八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
               
    李偉鵬死亡案告破,自殺的結局令人唏噓。對習慣了抓嫌犯的刑警們來說,破這案子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爽,很不爽。

    對整形醫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關主管部門。

    在警方的施壓下,何流和賴詠暄達成諒解協議,雙方不再找後賬,同時,賴詠暄與李偉鵬的父母達成了某種和解。

    他們具體說了什麼,吳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長時間,李偉鵬的父母將賴詠暄從賓館房間送出來時,三人眼睛都是紅的。

    臨出門,李偉鵬的母親低聲說了一句「你該好好活著,繼續活著。」

    賴詠暄一愣,深深對兩人鞠了一躬,並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

    不遠處走廊拐角的吳端:「我怎麼覺得咱倆像偷窺的。」

    閆思弦一邊繼續偷窺三人,一邊道:「這場面不多見,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吳端道。

    「祝他們萬壽無疆。」

    吳端:「……」

    閆思弦正色道:「看來警報解除了。」

    「嗯,不過我還要繼續派人盯著他們,直到……直到李偉鵬的父母回老家為止。」

    「這些人,可別再犯傻了。」閆思弦看看手錶,轉身往賓館電梯處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會兒有事嗎?」

    「有。」

    閆思弦挑挑眉,吳端做為一個死宅,下班後的時間幾乎與健身、遊戲為伴,很少有正兒八經有事的時候。

    吳端並不避諱,和閆思弦一起進了電梯後,繼續道:「我有個發小來墨城了,我去盡一下地主之誼,你要不一塊來吃頓?」

    「好啊。」閆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補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頓飯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機會,爭取吃回老本。」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行行行,你放開了吃。」

    墨城某湘菜館。

    閆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說,除了在吳端將他介紹給朋友時禮貌地說了一聲「你好」,其餘時間都在埋頭苦吃。

    吳端倒真的打開了話匣子,跟那朋友不停敘著舊。

    吳端的發小名叫熊思超,是個長相平平個頭中等的男人,屬於那種丟在人堆裡立即就會淪為背景的類型。

    來的路上,吳端已經將熊思超的情況基本跟閆思弦介紹了一遍。

    兩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遠,因而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

    閆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讀了一所大專,畢業後在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做倉庫保管的工作。

    上學時,兩人沒少一起幹壞事,翹課什麼的實屬家常便飯,因為住得近,家長是熟人,有那麼一段時間,兩家家長還結成了預防他們沉迷網絡的攻守同盟,一旦發現孩子泡網吧,立馬相互通風報信,一同去「抓現行」。

    吳端非常感激那是一個還沒有智能機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類的東西,否則他被老媽揪著耳朵從網吧、遊戲機廳拎出來的次數絕對不可能兩隻手就能數清。

    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臉上兩道清晰的法令紋,甚至連鬢角都有些發白了,讓人看了不免唏噓。

    閆思弦心中暗忖:為什麼歲月幾乎沒在吳端身上留下痕跡?這傢伙的真名不會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見,都會有這麼幾個步驟。

    首先,尚未打開局面的寒暄,諸如這兩年在幹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裡人都還好吧……

    接著,推杯換盞一番……

    然後,隨著氣氛逐漸熱烈,雙方開始進入走心環節,這走心環節也分上下兩部分,上部為憶當年,通過兩人的交談,閆思弦知道了吳端的不少黑歷史,可謂相當下飯。

    下部則是嘆離別,講述分別後各自的經歷。

    此刻,兩人便正處在嘆離別的環節,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吳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細節為由」,將熊思超的詢問幾乎全部搪塞了過去,因而這一環節就成了熊思超一個人的訴苦。

    這讓閆思弦有些不滿,但閆思弦還是全程保持著微笑,心中盤算著:再接下來大概就要到搶著買單環節了吧。

    於是閆思弦藉著上衛生間的理由,去買了個單,以期聚會能早點結束。

    待他回來時,卻發現吳端面色有些沉重。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靜坐下,和吳端一起聽熊思超的講述。

    「你說這弄的什麼事兒啊?反正我是鐵了心了,這婚我一定要結,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為我家的問題,我那會兒不堅定……這次絕對不會了……」

    吳端滿臉同情地看著他這發小,閆思弦則有些雲裡霧裡——他之前在開小差,沒聽到前文。

    又細聽了一會兒,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專時,談了一個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護校的學生,吳端還曾見過。

    兩人在一起整整五年,畢業沒讓他們分手,剛步入社會時的窮也沒將他們分開,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卻鬧掰了。

    熊思超的媽媽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覺得對方護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兩看相厭,到了雙方家庭談彩禮的時候,乾脆以彩禮太高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攪黃了。

    熊思超那頓分手酒,就是跟吳端一塊喝的,哭得吳端一件新買的羽絨服上鼻涕眼淚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後兩人便再沒見過面。

    聽說熊思超又談戀愛了,聽說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後的道聽途說。吳端再沒刻意打聽過,覺得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了,打心底裡似乎也有點看不上熊思超在這件事裡的無作為。

    一晃又是四年多,兩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單身的同齡人一樣,熊思超的父母瘋狂為他物色對象,安排相親。

    別說,倒真有個姑娘跟他看對了眼,談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適,這回因為是熊思超父母「審核」過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順利。

    偏偏婚檢的時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說這姑娘有什麼問題——具體的熊思超也沒說——反正就是以後有很大概率懷不上孩子。

    這下,熊思超家又炸鍋了,熊思超的媽媽幾乎是以死相逼,非要兩人分手。

    一度對那姑娘揚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們也不會認你的。」

    這顯然超出了閆思弦的認知範圍,自小物質充裕萬事隨心絕不在感情上虧待自己的閆少爺,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後來呢?」閆思弦問道。

    問完了,他又覺得自己跟熊思超不過初次見面,以後八成也不會有什麼交集,這麼打探別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絲毫不在意,這人似乎憋屈壞了,滿滿的傾訴欲,讓他說話就行,其餘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邏輯又有些混亂,說起事兒來東一鎯頭西一棒槌。好在閆思弦和吳端的理解能力比較好,能聽出事情始末:

    因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猶豫了。

    沒想到,熊思超彷彿從第一次的分手經歷中汲取了經驗——這回,他反倒堅定了。

    賭氣一般,他開始跟家裡對著干。

    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好啊,他乾脆帶著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來家裡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認為:一定是這女的把自家兒子帶壞了!自從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從的兒子都反了天了!都賴她!

    熊思超這回是鐵了心跟這姑娘結婚了,兩人一合計,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為孩子的問題嗎,有病治病,先懷上孩子再說,有了孩子,家裡總就沒理由反對了吧。

    女孩一邊工作,一邊調養身體,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懷孕了,也不知那婚檢的醫生是不是個庸醫,鬧出這麼大的誤會,幾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揚鑣。

    得知未婚妻懷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帶她回家,那時兩人還沒結婚,本以為回家就能立即領證,辦酒席,皆大歡喜。

    誰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親就給兩人來了個下馬威。

    一見面就陰陽怪調地問孩子是誰的,把姑娘嗆得臉色煞白,當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實在不明白母親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想不通,又沒法溝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實實在家裡住了一陣子,表現良好,又再三保證跟那姑娘斷絕往來,終於讓母親放下了戒心,這才有機會偷了家裡戶口本,跟姑娘登記結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話來說:「總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黑戶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鍋,哭鬧上吊三連,已經頗有經驗的熊思超立即採取了冷處理,無論他的家人怎麼鬧騰,他一概不理。

    這下,他的母親沒了氣焰,表現出了接納小兩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來,終於鬆了口,讓兩人回去住。

    姑娘滿心忐忑地帶著孩子跟著熊思超回了家,前兩天大家還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許距離,互不侵犯,當生活的瑣事襲來,孩子夜裡要吃奶,喂奶的母親夜裡則要加餐,婆婆嫌麻煩,明裡暗裡地抱怨,甚至弄些殘羹冷飯給媳婦吃。

    孩子動了小姑桌上的發卡——熊思超還有個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發雷霆,將孩子從自己房間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當媽的當然不樂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幾句。

    婆婆幫偏架,說媳婦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計較。

    小摩擦不斷,大摩擦頻繁,基本就是這種狀態。

    最讓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對孩子的不喜,甚至厭惡——因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讓妻子多忍讓,凡事不要計較。

    在熊思超看來,把全家都安置在一個屋子裡,就算是圓滿了,至於屋簷下有人仗勢欺人,有人委屈隱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開始傻笑。?「傻笑?」吳端想到了那種可能,但還不敢確定。

    熊思超使勁吸了一口煙,幾乎燒到煙屁股。

    「瘋了。」

    吳端和閆思弦皆是十分震驚。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吳端沒再追問那個可憐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覺得這樣的追問太過殘忍。他只是問道:「那現在什麼情況?人送醫院了嗎?醫院怎麼說?」

    「說要調養,不能再讓她不順心了,還……還不能再讓她見我們家人了,說那是最大的刺激。」

    吳端在心中贊成了醫院的說法。

    熊思超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我媳婦娘家的親戚朋友,上我們家鬧過幾次,還報警了……哎!一團亂,真是一團亂啊……

    我現在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指望……孩子那麼小,她媽就那樣了,以後咋辦啊……」

    看樣子,這位應該沒什麼帶娃經驗,吳端心中又是鄙視。

    他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年,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一點原先的影子都沒有了。

    吳端又問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在你家嗎?」

    熊思超道:「被媳婦的娘家人接走了,我們家……本來就不喜歡孩子……」

    他刻意迴避了自己的態度。吳端聽到這樣的結果,反倒鬆了口氣。

    閆思弦卻是嘴上不饒人,他問道:「我有點好奇,這姑娘的家人怎麼會同意你倆結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結婚前我態度夠堅決吧,我那會兒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裡斷絕關係,這婚我也必須結。」

    熊思超的講述終於完了,悲劇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慘之處,吳端和閆思弦雖然感慨,但好在兩人的職業讓他們看了太多這世間的悲劇,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還得繼續。

    吳端問道:「那你這次來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來開學,已經完事兒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與願違,第二天發生的一樁案件,打亂了熊思超的行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五十九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2)
               
    吳端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熊思超電話的。

    看到來電顯示,他有些詫異,因為他跟熊思超的關係已經疏遠到沒必要臨行前還打電話招呼一聲。

    出於禮貌,吳端接起了電話。

    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一接起電話,便是熊思超慌得不行的聲音。

    「幫幫我啊老吳!只能找你了!」熊思超有些語無倫次。

    聽到這樣慌亂的聲音,吳端心裡咯噔一聲,條件反射地進入了工作狀態。

    「你慢慢說。」

    吳端的聲音十分清冷,電話那頭道了一聲「我妹出事了」,便沉默下來。

    能聽到大口的呼吸聲,熊思超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出什麼事兒了?」吳端又問道。

    「剛剛我媽打電話,說我妹出事了,在什麼巷來著……」

    吳端立即提取到「巷」這個關鍵信息,繼續問道:「具體出什麼事兒了?」

    「我媽沒說清,我也不知道。」

    吳端皺起眉頭,事情恐怕不妙。

    熊思超向他求助,說明他妹妹出的事兒已經到了需要動用警力的程度——可能已經動用了警力。

    警方發現受害人,在確認身份後,通常會第一時間聯絡死者的直系親屬。

    這直系親屬又以父母或子女為最常聯絡的人,兄弟姐妹要統統往後排。

    熊思超剛剛把妹妹送到學校,尚未離開墨城,如果是妹妹自己打電話聯絡家人求助,最該聯絡的是還在墨城的哥哥,而不是遠在百公里外的父母。

    先聯絡到父母,說明很可能是由警方聯繫的受害人家屬。換言之,情況或許很不好。

    「是警方聯絡的你家裡嗎?」吳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嗯嗯。」熊思超道。

    吳端心中大概有數了,略一思忖,覺得熊思超說話本就顛三倒四,問他太費時間了,索性摀住手機話筒,對閆思弦道:「小閆,幫個忙。」

    「樂意之至。」閆思弦微笑衝他揚了揚下巴。

    「去指揮中心查一下,昨晚到今天,墨城有沒有哪條小巷發生兇案,或者……發現屍體,受害人是個剛考上大學的女學生。」

    「得嘞!」

    五分鐘後,閆思弦回來了。

    「還真有一樁命案,死者熊蕊蕊,大一女學生,昨天上午才去學校報過到,在學校宿舍有床位,不過昨晚她並未入住宿舍。

    她昨晚經歷了什麼尚且不明,只知道今天一大早,有個清潔工在晉華路某處岔巷的垃圾桶裡發現了她的屍體。

    屍體狀況、死因尚且不明。」

    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問道:「這案子你要接嗎?」

    吳端也遲疑了一下,他沒回答閆思弦,而是對著電話那頭道:「熊蕊蕊是你妹嗎?」

    「對對對。」

    吳端嘆了口氣,「你現在打車去晉平分局吧,你妹妹的事兒歸那裡管。」

    「老吳!老吳你要幫我啊!」

    覺察出吳端想要掛電話,熊思超明顯提高了聲調,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吳端虛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拍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當然只是拍了個空。

    他斟酌著用詞道:「情況可能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尤其照顧好家裡老人。」

    「究竟……我妹她……咋了啊?」

    熊思超終究沒敢問出那個「死」字。

    吳端已不想多說,他已有好幾年沒做過通知死者家屬的事兒了,況且對方又是他曾經親密的玩伴,小時候他還曾帶著熊思超的妹妹在村子裡瘋玩兒,由他來通知,太殘忍了。

    最終,吳端只說了一句:「總之,我會跟晉平分局的同事打招呼,請他們關照你,或者,如果有必要,案子也有可能轉到我手上。」

    說完,吳端就以「手上有事」為理由,匆匆掛了電話。

    閆思弦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等他掛了電話才道:「對朋友的事不管不問,可不是你的風格。」

    「就因為是熟人,才沒法面對,那些陌生人的悲痛,和我好像總是隔著一層什麼——或者說,我刻意把那些強烈的感情隔離開來,以免影響判斷——與他們接觸,我可以站在被求助者的角度。

    但熊思超不同,他和他的家人即將爆發的情緒——我覺得自己沒法招架。」

    「嘖嘖嘖。」閆思弦搖著頭道:「所以躲開?」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天賦一般,只能儘量避免犯錯。」

    然而,吳端真不愧長了一張開過光的嘴,還沒到中午,案件便移交到了市局刑偵一支隊,一同被移交來的,還有死者家屬熊思超。

    市局小會議室,吳端和前來移送案件的分局刑警隊長討論著案情,閆思弦靜坐在一旁聽著,時不時看一眼吳端,發現他並無工作以外的情緒,心中暗自佩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又動手了?」吳端道。

    「有可能,我們找到了跟之前幾樁連環殺人案的相似之處,尤其是……」對方將一張照片遞給吳端。

    那是一張屍體腳部的照片,確切來說,是腳底。

    少女右腳腳心處赫然三個香菸燙出來的傷疤,呈縱向排列。

    「是』煙疤』作案後特有的痕跡,沒錯吧?」

    煙疤。警方給某莊懸案的凶手起的外號。

    他在三年間作案5起,共殺死五名年輕女性,每次殺完人,都會在屍體腳底留下菸頭燙烙的痕跡,痕跡個數不等。

    除此以外,他的殺人手法多變,溺水、勒頸、刀刺等……被殺死的女性生前受到過不同程度的折磨,諸如被扯掉頭髮,拔掉牙齒,但並無性侵跡象。可以說,煙疤的作案手法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這是個沒有破綻的凶手——至少目前為止警方沒有找到他的破綻。

    於是吳端問道:「受害人有受過折磨的跡像嗎?」

    「有束縛傷,從屍表情況來看,似乎沒受過折磨,不過,還要等待進一步屍檢——我想著,如果案子要轉市局,屍檢工作就一併轉過來做,這樣方便你們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行,」吳端道:「我來會會這個煙疤。」

    閆思弦挑挑眉,輕輕勾起嘴角。

    終於,終於有個有趣的案子了。

    自打他進市局以來,遇到的所有兇案在他看來都是中規中矩。

    所謂中規中矩,就是有明確的作案動機,通過對受害人人際關係的走訪排查,凶手早晚會進入警方視線。

    正因如此,理論上來說,命案比偷、搶、劫類的案件要更好破。

    閆思弦心中隱隱期盼著能有個對手幫他打破這無趣。

    煙疤的案子,好像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他的要求。

    無差別殺人,手法老練,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這案子是個不小的挑戰。

    完成案件交接,送走了分局來的刑警,熊思超又開始揪著吳端不放。

    不過,出乎吳端的預料,熊思超並沒有像一般的受害人家屬那樣要死要活以淚洗面。

    他身上的煙味很重,顯然,香菸幫他穩住了情緒。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聲「節哀」。

    熊思超苦笑一下。

    他還能笑出來,雖然是苦笑。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個兒現在是什麼心情。」他道:「死的是我妹,可我好像……也沒那麼難過。」

    「為什麼?」吳端道。

    「可能這兩年家裡矛盾實在太多吧,我對他們——對家裡的每個人,包括小孩——小孩太難帶了,真是要命……

    哦,我們家……我對他們實在是沒什麼好感和耐心了……

    我也就跟你說說,這兩年我家裡的人,誰也看不慣誰,天天都處在巴不得對方趕緊死的狀態。」

    說完,不知是不是怕被懷疑,他又補充道:「我這就是打個比方,我們了不會真的殺了自己的家人。」

    吳端點點頭,未置可否。

    他將熊思超引到了剛剛跟分局刑警討論案件的小會議室,安排對方落座,又倒了水,這才道:「把你知道的關於你妹妹的一切都告訴我,就從你送她來上大學開始吧。」

    熊思超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就幫她弄著行李,把她送到學校,辦了個入學的手續,我就準備回了……之後不就是找你吃飯了嗎,你都知道了吧,這兩年我過得……哎哎,真不是人過得日子啊……」

    吳端真心覺得任憑他自己說下去,說到明天也不會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問道:「我可是記得,當年咱們高考完,開學的時候你父母是親自把你送到帝都去的,就差敲鑼打鼓了,怎麼,你妹妹上學就打發你來送?」

    「嗨,我家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吳端知道,熊思超家重男輕女。

    「那你跟你妹妹關係怎麼樣?你瞭解她嗎?」

    熊思超茫然地搖頭,又抱怨道:「青春期的小女孩,挺煩人的,我都是躲著來的。」

    吳端詫異於他的冷漠。

    他的親妹妹死於非命,此刻就躺在法醫的屍床上,他卻敢如此評價。

    即便是對一個陌生的死者,也不會如此評價吧?

    吳端心中沒來由的厭惡,似乎眼前熊思超的變化給兩人一同度過的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摸了一個黑點。像是無意中挨了生活的一記重拳:看吧,成年人是如此冷漠自私。

    吳端暗暗捏了一下拳頭,面不改色,

    他繼續道:「昨天你送你妹妹到學校的時候,你們都說過些什麼?」

    「她小屁孩懂個啥啊……」

    這回,吳端終於忍不住了,他拿出嚴肅的神情道:「我不是在跟你閒談,警方找你瞭解情況,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說得夠明白嗎?」

    熊思超一愣,最終只是點了下頭。

    「那就繼續剛才的問題,你們都說過些什麼?」

    「都是些她們學校的事兒,真沒啥可說的……哦,她問過我打算怎麼處理她嫂子,就是我媳婦。」

    「處理?她說的是』處理』?」

    吳端真的不想給死者打什麼不好的標籤,但事實上,他對這個小姑娘的印象的確不怎麼好。

    熊思超道:「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沒記住,反正就是問她嫂子的事兒,我不想跟她掰扯,給她交完學費,給完生活費,就走了。」

    「她就沒有任何反常的情況?」

    「沒啊。」

    「沒表示過晚上要去見誰之類的嗎?」

    「老吳,別整了,我真啥都不知道,咱們都是從那會兒過來的,自己啥樣心裡沒數嗎?肯定有啥事都不願意跟家長說啊。」

    吳端突然起身,強壓著情緒道:「你好好想想,想到什麼再跟我說。」

    說完,他便快步出了小會議室。

    熊思超囁嚅著張了張嘴,閆思弦能看出他也有些無奈,擺擺手示意他先什麼都別說,自己快步跟上了吳端。

    回到重案一組辦公室,吳端來回踱著步。

    踱了兩圈,他突然停下,對閆思弦道:「什麼玩意兒?!你說說,這什麼玩意兒?!」

    閆思弦按了按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熊思超這人呢,是迷糊了點,但也就是個不好不壞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煩惱和無奈,他能怎麼辦呢?當只鴕鳥大概是最好的辦法了吧,久而久之,情感退化扭曲,正常。

    所以,跟他生氣不值當。」

    吳端點點頭,「我知道,看來想從熊思超那兒獲得線索,是不大可能了。」

    閆思弦道:「那你打算從哪兒查起?」

    用案件轉移吳端的注意力,這招屢試不爽。

    果然,吳端開始安排工作:

    「笑笑!查通訊記錄,看她死前都聯繫過誰。」

    「正在查了!」

    「賴相衡,帶人走訪,甭管老師同學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找到所有跟熊蕊蕊關係要好的人,主要詢問死者熊蕊蕊有沒有認識什麼奇怪的人。」

    賴相衡應道:「放心,她有幾個小男朋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

    吳端點點頭,又轉向馮笑香:「還有啊笑笑,調一下監控,我要知道這孩子出學校後的一舉一動。」

    「得嘞!」

    交代完這些,吳端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裡的一個號碼,就要撥過去,卻被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搶走了手機。

    「你幹嘛?」吳端道。

    閆思弦按下掛斷鍵,「現在還不是聯繫記者的時候。」

    「連環殺人犯很可能繼續作案,應該提醒市民小心。」

    「這回萬一不是煙疤做的案呢?你想過後果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3)
               
    「後果?」

    事情緊急,閆思弦不再給他思考的時間,而是直接解釋道:「萬一這案子不是煙疤做的,他在新聞裡看到有人模仿——不,不是模仿,而是想要讓煙疤背起殺死熊蕊蕊的鍋——你說煙疤能樂意嗎?

    雖然不清楚這幾年他為什麼沒有出來作案,但我認為,還是不要刺激他的好,這種人,我們沒法推測他的行為,指不定他會幹出點什麼事兒來。」

    「明白了,」吳端轉而又道:「等等,你為什麼懷疑凶手不是煙疤?」

    「剛才你們也說了,煙疤殺人前會先折磨受害者,可熊蕊蕊身上沒有受過折磨的痕跡。

    這是最為反常的一點,因為折磨別人這種行為本身會給煙疤帶來快感,就像是吸菸成癮,很難以自身意志力轉移。

    再者,我查了一下,之前煙疤大肆作案時,媒體報導鋪天蓋地,可是幾篇主流媒體的報導非常一致地沒有提起被害人曾經受到虐待這一情節。

    是警方沒有披露吧?——為了避免加重市民的恐慌情緒。

    當時唯一披露的案件細節,就是凶手會在受害人腳底烙上三個煙疤。

    所以,你不覺得嗎?這更像是模仿作案,凶手根據從新聞報導裡掌握的煙疤的作案細節,進行模仿。

    可以說,是相對拙劣的模仿。」

    吳端恍然大悟,又道:「那你覺得,我用老三樣笨辦法查這案子,沒問題嘍?」

    吳端所說的老三樣,是指兇案中的基本調查:

    查受害人的手機通訊、摸排受害人的人際關係、調取監控查受害人死前的行為軌跡。

    在之前的多起案件中,這些笨辦法行之有效,有時候甚至能讓警方在24小時內破案。

    閆思弦道:「目前來看,沒什麼問題。」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不過,你想不想順便把那菸灰也抓了?」

    順便?

    吳端很想吐個糟:要是有你說得那麼輕鬆就好了!

    可說這話的人是閆思弦,他便將吐槽嚥了回去。

    「你想怎麼抓他?」

    閆思弦一笑,「容我再想想。」

    他轉移話題道:「你今兒有什麼計畫?我跟你一塊。」

    吳端:「我想去一趟熊蕊蕊家,好多年沒見過她了,一眨眼已經是個青春期的大姑娘。上次飯桌上跟熊思超聊天,你還記得吧?他說熊蕊蕊曾因為他的女兒進自己房間,動了桌上的東西,而大發雷霆,引發了一場家庭矛盾。

    我想去看看,熊蕊蕊在房間裡藏了什麼秘密,讓她那麼抗拒別人進她的房間。」

    「挺好,」閆思弦道:「順便還能去看看你父母,反正離得近。」

    吳端又跟熊思超瞭解了他家現在的情況,得知他的父母正在往墨城趕,家裡是沒人的。

    熊思超當即將家中鑰匙給了吳端,並表示他們可以隨便查。

    待兩人到了地下停車場,吳端低聲嘆了一句:「這傢伙跟原先一樣,傻乎乎的。」

    閆思弦只笑笑,沒說話。

    吳端又道:「小時候他沒少幫我背鍋……真的,他跟我同齡,卻像個大哥。」

    閆思弦乾脆將吳端從駕駛座上拎了下來,「去去去,你坐旁邊專心悲傷去,我可不想拿自個兒小命冒險。」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吳端心裡亂得很,一會兒想到小時候的片段,一會兒想到煙疤連環殺人案的細節,一會兒又是熊蕊蕊的屍體照片。

    這麼亂著,他竟慢慢地睡著了。

    閆思弦將車裡的冷氣關小,又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提神。

    吳端這一覺竟睡得十分踏實,直睡到閆思弦拍他肩膀。

    「吳隊,到了。」

    吳端睜眼,先去擦嘴角的口水。

    閆思弦嘖道:「我都怕被你口水淹死。」

    吳端不好意思地笑笑,發現流口水的一邊衣領子裡夾著幾張餐巾紙,弄得跟吃西餐似的,顯然是閆思弦幫他塞的。

    此刻,餐巾紙已經被他的口水浸濕了。

    閆思弦直接將車停在了熊思超家門口,吳端趕緊下車,並轉移話題道:「走走走,進去看看。」

    閆思弦笑著跟上。

    熊思超家和吳端家的格局很像,都是那種典型的農村小院。

    進院門先是一堵影壁牆。牆上拿瓷磚貼著松鶴延年的圖案。

    轉過影壁牆,房子整體呈C字形,正中是堂屋,左右兩側各有一間平房。其中左手邊為雜物間,緊挨著一片院子裡的小菜園,菜園裡茄子辣子長勢極好,右手邊則是廚房。

    吳端拿鑰匙開門,兩人進了堂屋。堂屋客廳深處是通往樓上的樓梯,兩側各有一個房間,左手邊是衛生間,右手邊則是臥室,二樓還有兩間臥室。

    閆思弦站在一樓右手邊的臥室門口,向裡張望了一下,簡單的大床,兩床被子,一台老式縫紉機充當了床頭櫃。

    沒有衣櫃,只有兩個大樟木箱子,箱子內應該是放衣物的,箱子上則放著水杯等日用品。

    顯然,這不是熊蕊蕊的房間。

    只看了一眼,閆思弦便跟著吳端上了樓,很快找到了一間滿是少女氣息的房間。

    單人床,鵝黃色的床單,床上掛著粉紅色的蚊帳。牆上貼了某當紅小鮮肉的海報。

    吳端走到她的書桌前,書桌一側擺著台式電腦,一些高三的課本堆在桌角,最上面的一本數學書上還有個大大的腳印。

    看來高中畢業是真的放風了。

    吳端按了電腦上的開機鍵,趁著電腦尚未啟動,他隨手拉了拉書桌上的抽屜。

    鎖了!

    「哎,你來看。」

    正在翻看床頭櫃的閆思弦聽到招呼,停下手裡的活兒,趕到了吳端身邊。

    吳端已經用兩根細鐵絲撬開了鎖,只見抽屜裡是一些塗鴉。吳端拿起幾張看過,發現都是些漫畫人物。

    看來熊蕊蕊喜歡畫畫,又是個動漫迷。

    「等等。」

    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撈過吳端剛剛看完的一張畫。

    背面,寫著短短三行字:

    為什麼?

    她怎麼還能忍?

    怎麼不走?

    「什麼意思?」吳端道。

    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所以閆思弦並未回答。

    兩人更仔細地翻看了所有畫稿,卻再也沒有其它發現。

    電腦已經啟動,有開機密碼,吳端插上一個U盤,用馮笑香拷給他的軟件輕鬆破解了開機密碼。與此同時,一個爬蟲軟件自動運行,開始讀取電腦中存儲的數據、操作記錄。

    吳端先翻看了開機後自動登錄的QQ,發現熊蕊蕊近期的聊天都很正常。

    她很少與人私聊,倒是在一些動漫、畫手之類的QQ群裡非常活躍。

    好幾個千人大群,一天好幾萬甚至十幾萬條消息,一時半會兒肯定是看出什麼,吳端便放棄了,還是後續交給馮笑香篩查吧。

    他又看了熊蕊蕊的瀏覽器搜索記錄,在眾多與自身愛好相關的搜索詞中,吳端發現了一項格格不入的:

    離婚如何分割財產?孩子歸男方還是女方?

    她關注過離婚問題,是因為哥哥和嫂子嗎?熊蕊蕊希望他們離婚?

    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試著破壞別人的家庭了?

    受限於自身電腦水平,吳端沒再圍繞電腦查下去,他發現閆思弦似乎從床頭櫃的抽屜裡翻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吳端湊上前去,發現那是一沓信件,白色信封,信紙是那種少年少女們會喜歡的,粉粉嫩嫩印了卡通人物的紙張。

    每封信大約都在兩三張信紙,收信人名字是熊蕊蕊,寄信地址則都來自外省的一所高中。

    「筆友?」吳端道。

    「嗯,沒想到這孩子還挺念舊,感覺筆友應該是你小時候才有的吧?」閆思弦道。

    他用了「你小時候」,而不是「咱們小時候」,有種刻意強調吳端年齡大的意思,讓吳端撇了撇嘴。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像個偷偷幹了壞事的小孩。

    緊接著,他便正色道:「看這信裡的內容,我們對熊蕊蕊的認識,好像有偏差。」

    吳端也拿起一封信讀了起來。

    只看了一半,他就認可了閆思弦的說法。

    「來看,這封信比較關鍵。」吳端用手肘碰了碰閆思弦,閆思弦便湊上前來,和他一起看著信中內容。

    親愛的小熊:

    見字如面。

    你上次說家裡的事,我想勸你別想那麼多。

    我們不能挑選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離開他們。我現在就是一門心思考外地的學校,其它什麼都不想管,徹底脫離他們。就算以後不問他們要錢,自己去打工賺學費、生活費,也肯定比現在開心吧。

    還有你的做法,太極端了,我不讚成。

    你嫂子在你家受氣,你也別管了吧,先管好自己的事。

    尤其是你故意欺負你嫂子,找她的麻煩,沒用的吧?

    我感覺,她能不能下決心離開,跟你沒關係,反而你欺負她,會讓她更不好過。

    我是這麼理解的,如果不對,還請原諒。

    我能想像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堅持本心,沒有受家人不好的一面影響。

    我和你一樣,在家也要裝出另一幅面孔。好像永遠沒法改變他們,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父母親生的,如果是,我怎麼就一點都不像他們呢?

    有時候真想像天天打麻將的老媽一樣,或者像酒鬼老爸一樣,又或者,乾脆跟他們一塊吸毒去算了。

    人生什麼的,爛了就爛了吧。

    可又不甘心,就那麼爛了就算了嗎?

    你的情況總不會比我更差吧,所以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好嗎?

    希望咱們都能早點擺脫家裡,我成績這麼爛,不知道現在努力還來不來得及。

    不管了,哪怕就考個大專呢,哪怕考不上出來打工呢,頂多半年,高考一結束,我就不在家呆了,你也加油吧,真希望能早點見到你。

    最後,祝你一切順利,開心每一天!

    到這裡,信就結束了,信的落款是:你的大灰狼

    通篇讀來,除了兩人的筆名略顯幼稚,整體內容竟十分成熟,甚至都不太像兩個少年的交談。

    閆思弦突然問道:「吳隊,你交過筆友嗎?」

    「沒。」

    「怎麼沒找一個?」

    吳端想了想道:「沒空,那會兒有點時間都打遊戲去了。」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吳端:「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閆思弦咳了一聲,止住笑,「就是覺得你不愧是憑實力單身。」

    吳端:「你滾!」

    吳端回到正題,繼續道:「想來這個小熊就是熊蕊蕊了,雖然沒讀到她給大灰狼寫的信,但是從大灰狼的回信,還是能看出兩點問題:

    第一,熊蕊蕊對家庭現狀非常不滿,這種不滿的情緒似乎是因為三觀不合而生出來的——至少信中沒有細說;

    第二,熊蕊蕊看不慣父母給嫂子氣受,或許是出於一個少女的善良,或者是女人的同理心,總之,她同情嫂子。

    因此,熊蕊蕊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為,甚至是故意滋事欺負她嫂子,她希望以此逼迫嫂子下定某種類似』離開這個家為自己活著』的決心。」

    「嗯,是這麼回事,你看這封信,」閆思弦念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可以為你嫂子難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她,甚至瞧不起她,但不必認為那就是你未來的人生,不必因為她一個人的不幸就……」

    閆思弦想了想,道:「我怎麼覺得熊蕊蕊這孩子就是青春期典型的為賦新詞強說愁,倒是那男孩,大灰狼,父母雙雙吸毒,是真可憐,也真早熟。」

    「你想聽聽我的想法嗎?」吳端道。

    「當然。」

    「筆友這東西,和網絡聊天一樣,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人是狗,所以,信一半存疑一半吧。」

    閆思弦挑挑眉,沒說話。

    吳端:「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

    「什麼?」

    「我以為你是那種容易被人騙財騙色的傻白甜,我收回。」

    吳端擺出一副「懶得跟你囉嗦」的表情。

    閆思弦理了理手中的信件,繼續道:「四十多封信,從高一寫到高三,這倆孩子關係算是很密切了,我敢打賭,這寫信的男孩高考志願填的是墨城,至於考上了沒有,那再單說。」

    吳端深以為然,「得找這男孩聊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一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4)
               
    秋老虎厲害。

    八月末,天又狠狠地熱了起來,正午時分的太陽就像一直蟄伏在遠處的毒蠍子,你以為沒什麼危險,可只要一出門,它就會毫不猶豫地蟄你一口。

    蚊子似乎知道自己小命即將不保,毒性越發兇猛,閆思弦不小心被咬了兩口,胳膊上腫了兩個棗兒大的包,吳端一度以為他參與了鬥毆,收穫閆思弦的鄙視:「吳隊你動動前列腺想想啊,我像是挨揍的人嗎?」

    吳端:「……」

    兩人在一家奶茶店等人,等熊蕊蕊的筆友。

    學校附近的奶茶店,並非正宗的牛奶加紅茶燒煮出來的奶茶,而是由奶精勾兌出來的甜膩膩的奶茶,向來只喝礦泉水的吳端很是不喜,閆思弦倒是喝得有滋有味,有那麼一瞬間,吳端甚至都對他的高富帥身份產生了懷疑。

    等了約莫20分鐘,一個男生出現在了奶茶店裡。

    他個頭不高,不到170的樣子,瘦瘦小小,穿一身迷彩服,背著一隻黑色雙肩包。

    周圍學校的學生們都在軍訓,故而奶茶店裡此刻只有吳端這一桌客人,男生只遲疑了一下,便朝兩人走來。

    兩人也站起身來,吳端道:「韓兵?」

    男生點點頭,並沒有依吳端的招呼坐下,而是有些不自在地問道:「你們真是警察?我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

    吳端亮出了警官證,男生湊上前來仔細看過——他是真的在看那警官證上的印章。

    這讓吳端開始相信男生信中提到的家庭環境,因為父母的關係,他應該有過跟警方打交道的經驗。

    沒從警官證上看出什麼端倪,韓兵終於落座。

    閆思弦將飲料單遞給他,問道:「你喝什麼?」

    韓兵擺擺手,「不用了,您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我只跟教官請了一個小時的假。」

    吳端便拿出一封從熊蕊蕊家找出來的信,「關於跟你寫信的這個女孩。」

    韓兵一愣。

    顯然,他沒想到警察是因為熊蕊蕊而來找他的。

    「她?……她怎麼了?」韓兵道。

    吳端沒回答他,而是先解釋道:「很抱歉,我們的行為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冒昧,我是根據信上的學校班級姓名,聯繫的班主任老師,找到你的聯繫方式的。

    我看到你們的最後一封信裡,你給了她你的手機號碼,還約好了開學後在墨城見面,你是為了她考進墨城的大專吧?所以,你們見面了嗎?」

    「還沒,不過……」男孩猶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她昨天開學,她們開學比我晚,大概……這兩天她就會聯繫我吧。」

    吳端深深看了韓兵一眼,看得對方莫名其妙。

    「她怎麼了嗎?」韓兵再次追問。

    吳端道:「那也就是說,截止目前,你們的聯絡僅限寫信?」

    「是的。」

    「一次……呃……除了寫信以外的……比如手機通訊都……」

    「一次都沒有,我沒要她的通訊方式,就是希望給她自由,我們見面的時間由她來定。」

    閆思弦低了低頭,以掩飾眼中「小兄弟你單身也是有道理的」的意思。

    「她寫給你的信,你帶到墨城了吧?」吳端又問道

    「嗯。」

    「方便給我們看看嗎?」

    韓兵還想追問,但他比同齡孩子更會察言觀色,而且似乎清楚警方的套路,終於忍下,只道:「那你們跟我回學校拿一趟吧,信我放宿舍了。」

    「好。」

    墨城市局,會議室。

    空調開到了最大,可還是壓不住刑警們心中的燥熱。

    吳端坐在橢圓會議桌的主位上,對貂芳道:「貂兒先說說吧,屍檢有什麼發現。」

    貂芳將屍檢報告分發給與會的眾人。

    「死者熊蕊蕊,18歲,死因系過度服用安眠藥導致的嘔吐物窒息死亡——死者在服用安眠藥後,胃部受到刺激,從而引發嘔吐,在半睡眠的狀態下,嘔吐物被吸入鼻腔、肺部、阻礙呼吸,最終導致機械性窒息。

    通過胃內容物判斷,死亡時間在8月19日晚22:00至23:00。

    屍表除了右腳腳底的煙疤,以及手腕處輕微的束縛傷外,並無其它傷痕,內臟器官也並無異常。

    我要強調的一點是,在煙疤燙傷處並無生活反應,說明凶手是在熊蕊蕊死後給她烙上煙疤的,這與之前幾起連環殺人案的作案手法不同。

    熊蕊蕊死前沒有受到虐待——至少沒受過肉體上的虐待,也沒有性侵跡象。」

    有刑警舉了舉手,問道:「這是不是說明,殺死熊蕊蕊的凶手不是煙疤?」

    這是接到案件以來刑警們思考最多的問題。

    究竟該不該併案,這對案件的偵查方向起著決定性作用。

    吳端道:「之前煙疤的案子,先放放吧,暫時只查熊蕊蕊這一樁案件。」

    這回答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大家也基本清楚是怎麼回事兒了。

    吳端又指著屍檢報告上的一段,對貂芳道:「你這有一堆專業術語,還加了粗,是什麼意思?」

    貂芳道:「單從屍體上很難找到凶手的痕跡,凶手作案乾淨利索,計畫周密,沒留下什麼線索。

    不過,安眠藥成分值得注意。

    凶手使用的安眠藥為氯氮卓,也叫利眠寧,是一種常用的抗焦慮治療藥物……」

    「抗焦慮……」吳端接話道:「你是說,精神病人常常使用的藥物?」

    「沒錯。」

    吳端轉向馮笑香,尚未說話,馮笑香便道:「我知道,查死者嫂子的病歷本,看她都開過些什麼藥物……」

    一邊說著,馮笑香一邊敲擊筆記本電腦鍵盤,很快就有了結果。

    「李潔玉,死者熊蕊蕊的嫂子,因為焦慮症、躁狂症,半年前被送進墨城精神病院治療,三個月前病情得到控制,被家人接了出去,雖然出院了,但需要長期服用藥物,氯氮卓就是她的常用藥,這三個月醫院開給她的劑量,足有200片了……」

    吳端立即安排工作道:「錢允亮,帶人去李潔玉家走訪,務必查清她的藥都按時吃了沒有,如果沒按時吃,那藥去哪兒了?」

    「好!」

    錢允亮點了本組兩名刑警,匆匆出了會議室。

    馮笑香繼續道:「我這邊的工作暫時沒有進展。」

    這讓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詫異。馮笑香可以說是刑偵一支隊效率最高的刑警,絕大部分時候她都是悄無聲息地就把事兒辦了,找線索查證據什麼的,不在話下,這次卻竟然毫無進展。

    吳端給她一個「具體說說」的眼神,馮笑香無奈道:「熊蕊蕊的手機裡,無論是電話短信通訊,還是社交軟件通訊,都很正常,不過是些孩子們常聊的話題,追書追劇追動漫之類的,再就是看漫展啊畫畫啊罵老師啊什麼的……總之沒什麼異常的。

    至於案發當天熊蕊蕊的活動軌跡,我這裡通過監控查到,8月19日中午1:45,熊蕊蕊出了學校正門,之後沿學府路向東步行,拐上晉華路,但因為晉華路路段比較老,路面監控探頭少。

    她出現的最後一處監控,距離遇害的小巷還有約莫500米,所以無法具體估算熊蕊蕊是什麼時候拐上岔路小巷的。」

    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大家一時間不大能理清楚案子接下來的調查方向。

    閆思弦突然道:「給我看看監控吧。」

    馮笑香立即放了投影,閆思弦沒說具體看那一段監控,她便放了學校門口的一段。

    監控中拍到了熊蕊蕊在19日中午獨自走出學校大門的畫面。

    開學日,學校門口人來人往,視線並不好。

    閆思弦一直盯著監控裡的熊蕊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一直在地頭看手機。」閆思弦道。

    「嗯,」馮笑香再次強調:「我以為她約了人,可是……」

    「她在導航。」閆思弦道,「她對墨城的地形並不熟悉,出校門以後,無論目的地是哪兒,用手機上的地圖軟件指路都是首選。」

    馮笑香恍然,立即又是在鍵盤上一陣噼裡啪啦。

    「出來了!」

    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馮笑香。

    「是……一家網吧。

    熊蕊蕊導航的地點,是一家網吧,正好在她死亡的那條小巷裡。」

    閆思弦在自己的手機地圖軟件裡操作了一會兒,道:「熊蕊蕊的學校在大學城裡,附近網吧無數,有必要跑那麼遠嗎?」

    思忖片刻,閆思弦又問道:「視頻裡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了嗎?比如……跟蹤熊蕊蕊的?」

    馮笑香搖頭,「沒有,我和三位圖偵組的同事,把熊蕊蕊到墨城後的行蹤整個過了一遍,沒發現有人跟蹤,不過……畢竟是趕上學校開學,大學城裡人很多,很亂,幾乎無法用視頻排查跟蹤者。」

    「明白了。」閆思弦轉向吳端道:「看來有必要去一趟熊蕊蕊的導航目的地,看看那兒有什麼特別的。」

    吳端點點頭,又道:「對了,上午我和小閆篩查熊蕊蕊的一些信件時,有一個發現:

    熊蕊蕊在給筆友寫的信中提到,她有點害怕,因為有個人盯上她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誰,只知道是嫂子李潔玉娘家的一個親戚,一個30來歲的男人——她覺得可能是嫂子的堂哥或者表哥之類的人。

    具體情況是:在李潔玉精神失常後,她的娘家人曾經幾次聚眾到熊蕊蕊家鬧事討說法,熊蕊蕊曾經被這個男人惡狠狠地盯過,用她自己信中的話來說,她覺得這男人』就是衝我來的,全程只盯著我,我回屋以後,從窗戶往外看,還是看到他盯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緊張過度了』。

    我覺得可以圍繞李潔玉娘家三十來歲的參與過鬧事的男性展開調查。」

    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他已經說完了,有沒有需要補充的。

    閆思弦起身,「那就聽吳隊的安排,把李潔玉娘家人整個過一遍篩子吧,凶手作案動機暫時不清楚,暫時只能廣撒網。」

    等眾人都出了會議室,進入忙碌的工作中,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也一點辦法沒有?」

    閆思弦笑笑,「怎麼?想讓我給你開小灶?」

    不等吳端的白眼翻起來,他伸出兩根手指道:「就兩種可能。」

    「哦?」

    「要麼熊蕊蕊倒霉,遇上一個類似煙疤那樣無差別殺人的變態,要麼凶手是有意選擇她。」

    「你這……」吳端斟酌了一下評價用詞,「說了等於沒說。」

    「別急啊,我要說的是,我傾向於後一種情況,而且,這可能是個處女座的凶手。」

    「怎麼個複雜法?」

    「既殺人,又看不得別人受折磨,算不算情緒複雜呢?」

    吳端滿臉困惑,閆思弦便問道:「拋開你瞭解到的法醫學知識,你覺得但從字面意思來看,服用安眠藥過量死亡,這是不是一個……呃……一個相對不那麼痛苦的死法呢?」

    吳端:「那也只是字面意思,真正服用安眠藥死亡的人,很痛苦的,他們要……」

    「我知道,我知道……」閆思弦做了個伸手向下按壓的姿勢,「我說了,你要拋開法醫學知識,拋開刑偵知識,但從字面來看,它是不是比什麼勒頸、刀刺之類的死法好很多呢?」

    「好像是。」吳端點頭。

    「那就有意思了,」閆思弦道:「你很難想像凶手逼迫被害人大把大把服食安眠藥吧?在這種要命的逼迫下,受害人一定會反抗——反正都要死了,總要掙扎一下吧?

    可是受害人身上只有輕微的束縛傷,未見到威逼、抵抗傷。

    這說明臨死前她不曾掙扎求生。

    所以,我搭建的案發場景是:凶手通過下藥等手段,令被害人服下少量安眠藥,在被害人陷入昏睡後,再幫其服下大量安眠藥。

    是不是很麻煩呢?在受害人喪失反抗能力後,直接勒頸、割喉,或者刀刺心臟之類的,不是更方便嗎?凶手選擇了相對體面、乾淨的安眠藥。

    我看,咱們這位凶手,不僅宅心仁厚,或許還是個潔癖。

    還有煙疤,煙疤是在人死後燙上去的,凶手的確看不了別人受苦啊,你說怪不怪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二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5)
               
    閆思弦的車在東籬巷口停了下來。

    東籬巷,晉華路上的一處岔巷,發現熊蕊蕊屍體的地方。

    老街道,周圍沒有停車場,閆思弦只好緊跟著一排違章停在路邊的車,加入違章大隊。

    可惜他運氣不好,雖然老早注意到車屁股後有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兒,每打一下方向盤都十分小心,偏就在他將車挺穩的時候,老頭倒了。

    「我靠。」

    閆少爺有過被碰瓷的經驗,印象深刻。

    他很怕麻煩。

    吳端也是一臉驚詫,並開始考慮下次出門辦事要不要在車頂上放個警燈。

    兩人只是短暫地對視一眼,便立即下車跑向了車尾處倒地的老大爺。

    「您怎麼樣?」

    無論如何,吳端先上手去想要將人攙扶起來。

    閆思弦則攙住了另一邊,並問道:「摔著哪兒了?用不用去醫院啊大爺?」

    老頭年事已高,這一摔,有點暈,被兩人攙扶起來,頗有點站不住的架勢。

    兩人一看,便又將老人攙上了車後座,先坐下歇歇。

    一落座,老人便拉著吳端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是碰瓷的,你們沒撞我,我自己摔的。」

    這一下,可讓兩人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老人喘了會兒大氣,又道:「耽誤你們時間了吧?對不起啊。」

    吳端趕緊擺手,並道:「您有家裡人的聯繫方式嗎?我幫您打個電話吧,有人接您我才放心。」

    老人連忙掏口袋,「對對對,我咋糊塗了,我有手機,自己打……哎呦呦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兩人沒有催促,只等老人自己打完了電話。

    吳端用目光詢問閆思弦:咱們等他家人來了再走吧。

    閆思弦:當然。

    本以為會等很久,誰知幾分鐘後就從東籬巷裡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皮膚黝黑的漢子。

    老人一看到那漢子,喚了一聲「兒啊」,手腳並用地想要從車上下來,閆思弦趕緊扶了一把,老人才沒摔倒。

    漢子喊了一聲:「爸,你怎麼樣?」

    扶過老人,漢子目光有些擔憂地在閆思弦的車上掃了一圈。

    顯然,他能看出眼前這輛越野價值不菲,在得到老人「我沒事」的回答後,漢子神色更加憂慮。

    「那個……」漢子終於開了口,「你們的車沒事吧?」

    顯然,他以為雙方發生了事故糾紛。

    閆思弦趕忙擺擺手道:「沒事兒,快扶你爸回家吧,老人家剛才摔了一跤,我看天熱,就扶到我車上歇了一會兒,應該沒什麼事兒了。」

    見漢子臉上依然有狐疑之色,為避免糾纏,閆思弦便亮了一下警官證。

    「我們是來這兒辦案的,正好看見你爸摔倒,你不用多心。」

    這下,漢子放心了不少,又很不見外地問道:「是不是前兩天死那女的啊?」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問道:「你知道那個事兒?」

    「傳開了啊,這片人都知道。」

    漢子攙扶著父親,走得慢,兩人便慢慢跟著,聽他斷斷續續的講述。

    「人是在垃圾桶裡找著的吧?……嗨呀衣服都沒了,光著呢……」

    光著?並沒有,只是少了右腳——就是被燙了煙疤的那隻腳——上的一隻鞋子而已!

    「舌頭伸出來那麼老長,可嚇人了……」

    舌頭?又不是吊死的,怎麼會伸舌頭?熊蕊蕊的死相算是非常安詳的了!

    「好好的小姑娘,就這麼讓人糟蹋了……誒不對,聽說不是什麼好人,站街女!」

    吳端徹底拜服在老百姓茶餘飯後的想像力下。閆思弦卻勾起嘴角,聽得津津有味,還問那漢子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

    「那當然……」話說到一半,意識到吳端和閆思弦的警察身份,不好再添油加醋地亂說,便改口道:「當然不是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生怕自己被小瞧,又補充一句:「不過啊,你們拉屍體的時候,我真在跟前呢……我去看的時候,剛好看見你們把屍袋——是叫屍袋對吧?——往車上抬呢。」

    閆思弦又問道:「你家就在這兒嗎?」

    「可不是,老住戶了,我在這兒租了五六年了……我跟你們講啊,那個垃圾桶——就是發現屍體的垃圾桶,就在我窗戶底下呢……誒?」

    漢子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定定地看向閆思弦,並且又接連「誒」了好幾聲。

    「你想到什麼了?」閆思弦耐心地問道。

    「來來來,你們跟我來,我真沒騙你們……」漢子的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他帶著兩人進了一棟自建房。

    進門時吳端便注意到,發現屍體的垃圾桶就在這棟自建房的一側牆邊。

    漢子跟在門口嗑瓜子的女房東打了個招呼,女房東臉上登時寫上了本地有房人特有的傲慢,在看到漢子帶了「狐朋狗友」回來之後,女房東又道了一句:「你們可別在我房子裡胡搞。」

    漢子也不生氣,只是笑著承諾絕不胡來。

    四人上到二樓,漢子打開了一間出租屋的房門。

    「不好意思,我家太小了。」

    這個被他稱之為家的地方,統共大約不到十平米,擺了兩張狹窄的單人床,一張桌子,便已十分侷促。

    屋外走廊上有一個蜂窩煤爐子,爐子裡的火還沒滅,看樣子是在用它做飯。

    冬天應該會把爐子挪進屋裡取暖,那樣本就沒處下腳的屋子,恐怕就更侷促了,還有煤氣中毒的風險吧。

    吳端記得,這樣沒有供暖設施的老房子裡,幾乎每年冬天都會出煤氣中毒事件。

    漢子此刻卻顧不上眾人有沒有地方下腳,他扶著老父親在床尾坐下,自己脫了鞋子站上一張床,給吳端和閆思弦騰出床邊窗口的位置。

    「就是這兒,你們來看啊。」

    或許是漢子的誠摯抵消了他的腳臭味,又或者閆思弦和吳端對屍臭都已經無感,腳臭味更是不在話下,反正兩人面不改色地依言走了過去。

    順著漢子所指往窗下一看,和兩人估計的一樣,窗子正下方的確是發現屍體的垃圾桶。

    「我沒騙你們吧。」漢子再次道。

    吳端心想:兄弟你是沒騙我們,然後呢?

    還好,那漢子沒讓他失望,轉向他的老父親道:「爸,你不是聽見了嗎?就那天晚上。」

    說完,他又轉向兩名警察道:「你們別急啊,我爸是有點糊塗,但這點事他還能記得……老爺子晚上睡覺輕著呢,一點動靜就能醒。」

    老爺子有些迷茫,漢子便提高了聲音,再加上比劃,說道:「爸!就是你跟我說叨叨,晚上!晚上不是聽見有人說話了嗎?你想想啊……」

    老爺子終於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那個啊……那個啊……」他喃喃道:「我聽見了,有個姑娘喊哥……」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三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6)
               
    喊哥?

    喊的是熊思超?是臨死前的求救嗎?

    吳端看著老人,希望他能給出更多信息。

    可他實在是太老了,他思索的時候一垂眼皮,吳端便懷疑他是不是快要睡著了。

    等了片刻,老人終於搖了搖頭,「就是一個姑娘喊哥,還有……求求你……」

    「什麼?」

    「她說』求求你』,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這時,漢子插話道:「這事兒誰會那麼留意啊,聽兩聲也就睡了,本來嘛,這一片就有好些個站街女,大半夜拉客也挺常見的,誰也不會注意。」

    吳端知道這父子倆是一片好心,想要提供線索幫忙破案,不過眼下他們提供的線索恐怕作用非常有限,多留無意,兩人便告辭離開了。

    圓通網吧。

    兩人心中都有點費解,一個網吧,為啥要起快遞公司的名字,當初工商那兒是怎麼過審的?還是說,這網吧經營的年頭比那家知名的快遞公司還要久?

    網吧在晉華路和東籬巷交匯口的位置,沿街,生意很好。

    網吧很大,兩層樓,看其內的硬件配置,是走高端路線的。

    網吧門口玻璃門上貼著一張招聘前台收銀和網管的告示,其上留著一串手機號碼。

    吳端進門,向前台亮出警官證,並說明了要找網吧負責人,前台小姑娘面露難色。

    她拿出手機,找到了網吧經理的號碼,但躊躇著沒撥出去。

    「要不你們自己過去找吧。」小姑娘道:「二樓,上去以後左手邊,有一間vip包房,就在那裡面。」

    吳端道了一聲謝,和閆思弦一起朝著樓梯走去。

    「誒門可能鎖著呢,你們敲下門。」小姑娘又囑咐道。

    「知道了,謝謝。」

    中午時分,網吧客人很少,樓上幾乎是空的,只有兩三個——看不出是通宵打遊戲的客人,還是網吧的網管——正歪在椅子裡睡覺。

    陽光自窗縫裡透進來,照著空氣裡亂飛的微塵,空氣裡有股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煙味和腳臭味。

    網吧二樓很安靜。

    果然如那小姑娘所說,vip包房的門是鎖著的。

    兩人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了其內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

    這……躲裡頭看小電影呢?

    吳端用眼神詢問閆思弦,閆思弦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抬手敲了敲門。

    裡面的動靜立馬停了,有個男人先罵了一句「臥槽」。

    沉默片刻後,他又問了一句:「誰……誰啊?」

    吳端剛想說話,閆思弦在他肩膀了按了一把,開口道:「警察,開門,趕緊的。」

    「哎哎……」

    裡面唯唯諾諾地應著,衣料摩擦聲驟然響起,過了約莫半分鐘,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清瘦男人的臉露了出來。

    閆思弦上前一步,男人只好將門徹底打開,向後讓了一步,給已經亮出警官證的兩名刑警讓出進門的路。

    包廂裡,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裝模作樣地坐在電腦前,她的電腦桌面乾乾淨淨,沒打開任何程序。

    這下,吳端明白了,經理不是在看小電影,是現場直播呢。

    甚至,看那女人的打扮和神色,還有可能是招妓,因此他才如此慌張。

    吳端輕咳了一聲,拿出熊蕊蕊的照片道:「我們需要查一下這個女孩在8月19日有沒有來過你們網吧,請您配合……」

    吳端的意思是,他需要調取網吧監控,誰知這經理卻很篤信道:「來過啊……呃……姓熊是吧?來過來過!」

    「你記得她?」吳端有些詫異,畢竟這麼大的網吧,每天上百號人來人往。

    經理連連點頭,「記得啊,來面試的嘛,想幹收銀員,還是我給她面試的呢。」

    這下,吳端心中的疑問有了答案。

    原來熊蕊蕊不是來這兒上網的,而是找工作的,是吳端先入為主了。

    不過,新的問題又來了。

    為什麼選這兒?

    來的路上,閆思弦刻意開車走了一遍熊蕊蕊來時的路線,沿路至少有5家網吧,因為網管、收銀職業流動性比較大,幾乎每一家網吧門口都貼著印有招聘信息的A4紙。

    為什麼不選那些離學校相對較近的網吧呢?

    吳端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兩點來鐘?」經理一邊思索一邊道。

    見經理很快進入了問話狀態,吳端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正熊蕊蕊出入網吧的具體時間可以查監控。

    吳端繼續道:「那你給她面試的時候,她有沒有什麼反常的?」

    「反常得話……我想想……」

    「沒事,您慢慢想,哪怕是非常細小的反常舉動,也請告訴我們。」

    經理點了根菸,吞雲吐霧兩口後,道:「我感覺吧……那姑娘有點自信過頭了,這算不算反常?」

    「什麼意思?」

    「就是,我面試完跟她說讓她回去等通知——嗨,我就明說了吧,網吧最近不缺人,我沒打算招她。」

    「那你還貼招聘告示?」

    「嗨,那東西一年四季都貼著呢,鬼知道網管和收銀會不會哪天不打招呼突然就不來了,我也懶得每次招人都打印一張紙。

    不信你去別的網吧問問啊,都這麼幹的。」

    吳端點點頭表示明白,經理便繼續道:「我不是沒打算招人嗎,所以那小姑娘來面試,我也就是應付一下。

    然後就是……怎麼說呢,我讓她回去等通知的時候,她有點……應該是不滿意吧。」

    「不滿意?」

    「對,我記得她當時挺詫異的,還反問了我一句是讓她回去等通知嗎?那感覺就好像……她通過面試是理所應當的,來這裡上班是給我們面子……反正我感覺她有這個意思。

    我當時心裡還想呢,新聞裡說那些大學生眼高手低,原來是真的。我們可請不起您這尊大佛,您還是快走吧。」

    吳端皺起了眉頭,。

    其實他對熊蕊蕊的瞭解,僅限於小時候抱她玩過而已,因為彼此差了十幾歲,實在不大能玩到一塊去,等這小姑娘在村裡瘋玩的時候,吳端已經考進了外地的警校,很少回村了。

    為數不多的印象裡,吳端記得的全是熊蕊蕊可愛質樸的樣子,況且,在之前的調查裡,熊蕊蕊似乎是這個家裡唯一還有同情心的人——雖然她幫助嫂子的方法讓人難以琢磨,但吳端實在很難將她跟那些眼高於頂的形象聯繫起來。

    吳端又問道:「還有什麼反常的嗎?」

    網吧經理又沉默想了好一會兒,「真沒了,因為並沒有招聘她的打算,所以我當時只是應付了一下,就像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

    「行吧,我們看看監控,確認一下她進出網吧的具體時間……」

    閆思弦突然問道:「她是自己來的嗎?」

    吳端有些費解,閆思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網吧經理答道:「是啊,自個兒來的。」

    閆思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看過監控,兩人出網吧之後,吳端問道:「你覺得有人跟熊蕊蕊一塊來這兒的?可是之前的路面監控……」

    「我只是對她哥的行蹤有點好奇。」

    「哦?」

    閆思弦挑起嘴角,打了個指響,「好像找到關鍵的那一環了呢,就快要破案了。」

    吳端日常不明所以,「你……又要暴力破局?」

    閆思弦露出苦惱的表情,「我怎麼就給你留了這種印象。」

    吳端聳聳肩,示意是自己失言了,閆思弦便解釋道:

    「沿路那麼多離學校更近的網吧,熊蕊蕊都是直接略過,偏偏選了這家。

    這家距離她的學校可是有著將近半小時的路程,怎麼看都不該選這裡兼職。

    還有,熊蕊蕊哪兒來的自信,為什麼她覺得網吧一定會用她?

    結合這兩件事,你能想到什麼?」

    吳端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慾出,他正組織語言時,閆思弦說出了答案:「人嘛,趨利而已,必然是因為這網吧有什麼好處吸引了她,要麼工資高,要麼——我就是舉個例子——你說會不會有人告訴她這網吧裡有熟人,她一來準能應聘上。

    所以,當經理打發她回去等消息,她才會有那樣異常的表現,與其說是過度自信,倒不如說是詫異吧,她發現跟她之前獲取的消息根本就不符。

    凶手應該是早就選好了這處僻靜的巷子,籌備周密,甚至連怎麼把熊蕊蕊單獨引到這裡來,都是經過無數遍預想的。」

    吳端思考片刻,又問道:「你認為是熟人給熊蕊蕊傳遞了某種圓通網吧有好處的信息?」

    「大概率是熟人,而且是跟熊蕊蕊很熟悉的人。」閆思弦道:「比如她哥哥。我雖然沒有兄弟姐妹,但憑我的觀察,覺得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很微妙,雖說有時候恨不得掐死對方,但畢竟血濃於水,那種骨子裡的信任是磨不掉的,所以,熊思超說什麼,熊蕊蕊能聽進去,會信。」

    兩人站在巷子口說話,誰也沒走,已過了正午,兩人還沒吃飯,有些餓了,但他們想再等等。

    吳端抬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2:10。

    「差不多就這個時候。」吳端道。

    「嗯。」

    監控顯示,熊蕊蕊是在中午1:45出的學校大門,一路根據手機導航走到圓通網吧,中途並未去過其它地方。

    2:10她出現在路途中的最後一處路面監控裡,三分鐘後,2:13她獨自進了圓通網吧。

    在網吧裡僅僅停留了8分鐘,2:21她就出來了。

    這符合網吧經理的描述,看來網吧是真的不打算招人,所以經理只是隨便應付她一下,兩人並沒有深聊。

    之後便再也沒人見過她了。

    可以說,熊蕊蕊就是在幾天前的此時失蹤的。

    這個時間,吃過飯的人都回家午休了,巷子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樹影和蟬鳴。

    吳端道:「我記得,案發那天比今天還熱。」

    「是。」

    「午後這段時間巷子裡就更沒人了。」

    「應該是。」

    「怪不得晉平分局前期走訪沒發現一個目擊者。」

    「嗯。」

    「可是,」吳端又道:「畢竟大白天的,想要把一個人擄走,即便巷子裡明面上沒人,也還是有難度的,不說別的,熊蕊蕊稍一掙扎呼救,周圍的自建房這麼近,難免被人聽到。

    「咱們還是關注一下案發當天熊思超的時間線吧。」閆思弦轉身往車的方向走,吳端跟上,只聽閆思弦繼續道:「已知的情況是,熊思超在熊蕊蕊之前離開了學校,然後,直到下午6點半,他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吃飯總共不過一個多小時,我記得剛過8點,飯局就散夥了。

    也就是說,熊蕊蕊失蹤和死亡的時候,熊思超並沒有不在場證明。

    那頓飯前後的時間裡,他在哪兒,幹了什麼,我們全然不知。」

    吳端沉默不語。

    閆思弦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吳端在想什麼,便試探道:「這方面你比我專業,應該清楚,從熟人開始排查,是最合理的選擇。

    我知道熊思超是你兒時的好友,讓你去懷疑他,的確有點沒人情味……」

    吳端突然打斷閆思弦道:「你當初盲目相信張雅蘭,就是出於人情味的考慮嗎?」

    那樁案子被趙局強制壓下來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再提起,閆思弦不提是因為李八月的死,他知道吳端會自責,至於吳端為什麼不提,他猜不到,也不願多想。

    這還是吳端第一次主動提起張雅蘭,而且一提起來,就是如此尖銳的問題。

    閆思弦一愣,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件事,我有不對的地方。」

    吳端也沉默了片刻,話一出口他有點後悔,沒想到的是,閆思弦會認錯。

    在他的印象裡,閆少爺從不犯錯。

    這反倒讓吳端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緩了幾秒鐘,吳端覺得此時不能慫,他閆思弦又不是神仙,犯了錯憑什麼不認?

    這麼想著,吳端挺了挺腰桿道:「熊思超的事,該查就查,查清楚了,不是他,我也放心,如果他跟這事兒有關係,我也沒什麼人情好跟他講了,公事公辦吧。」

    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最終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四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7)
               
    吳端不得不承認,他雖然嘴上說著公事公辦,可實際上,他當然不希望年少時的朋友成為兇案嫌疑人,尤其還是殺死自己妹妹的嫌疑人。

    好在,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比較完整,據熊思超描述,案發當天他離開妹妹的學校後,便給吳端打電話約了飯。

    這個吳端當然清楚,自然不必多說。

    之後,熊思超說他實在太累了,到了墨城本該四處轉,可是媳婦精神失常後他幹什麼都沒心情,索性就回了旅館,看能不能睡一會兒,熬到吃飯的點兒。

    因為經濟窘迫,他所住的旅館非常簡陋,是大學城裡最低檔的住所,入住的時候前台發給洗臉盆和暖水瓶的那種。

    縱然簡陋,旅館前台處還是有一處監控的,監控清晰記錄下了:案發當天,中午12:45,熊思超回到旅館,直到下午5:30才又經前門出去。

    吃過飯後,熊思超又立即回了賓館,沒什麼事做,所以不到10點就躺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趕火車回帝都上班,在火車站接到家裡的電話,詢問熊蕊蕊是不是出事了,打電話跟吳端確認後,便退了票往分局趕。

    講述這些時,熊思超的父母已經趕到了墨城,他陪著大哭了一場,又在吳端的資助下,將兩位老人安頓在市局附近的賓館。

    因為哭過,熊思超的眼睛又紅又腫,但眼睛裡卻並沒有什麼情緒,他依舊是那副麻木的樣子,似乎已失去了感知情緒的能力,他既不為妹妹的死感到難過,也不為自己被懷疑問話而感到憤怒,吳端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這反倒引起了吳端的憐憫,除了憐憫,還有另外一種難以言表的困惑。

    從問話的小會議室回到刑偵一支隊辦公室,閆思弦道出了他的困惑。

    閆思弦道:「我記得咱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熊思超說過他父母拉偏架的事兒,錯明明在熊蕊蕊,被訓斥的卻是兒媳婦李潔玉。」

    「是有這麼回事。」吳端道。

    閆思弦繼續道:「而且你看到了嗎,這對父母剛才不僅大哭,還揪著領子責問熊思超,問他為什麼沒照顧好妹妹,就差沒上手揍他了。」

    「是。」?「這可不像熊思超的描述,家裡即便重男輕女,做父母的對小女兒也總是有感情的,兩個孩子差別不會太大。」

    「你是想說那個吧,」吳端道:「剛剛一家人哭成一團的時候,熊思超的母親抱怨』我說我自己來送,你偏說你來,你來了倒好,你把妹妹送哪兒去了?還我閨女……』

    父母沒有親自來送上大學的女兒,並不是因為如熊思超所說的那般總男輕女,而是他自己主動要求。

    關鍵是,他為什麼要跟我們撒這個謊。」?不等閆思弦答話,吳端又道:「我要繼續查他,就徹徹底底查清楚,不留疑點。」

    閆思弦點點頭,「看來有必要去他當時居住的旅館看看。」

    末了,吳端又思忖片刻,道:「可他實在沒有殺人動機,一個人要對自己的同胞妹妹動手,總該是件十分艱難的事,總該有充分的動機。」

    閆思弦點點頭,未作解釋。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動身去旅館勘察時,吳端的手機響了。

    看來電顯示,是賴相衡打來的。

    「發現了一名嫌疑人!至少可以列為重點懷疑對象!」賴相衡的聲音十分激動,連續兩天的走訪排查工作,讓他的嗓子有些啞了。

    吳端道:「你喝點水,慢慢說。」

    「誒誒,」賴相衡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繼續道:「熊思超有個前女友,護校畢業的姑娘,叫林嵐。」

    「我知道她,」吳端講述道:「跟熊思超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硬是被他父母攪黃了。」

    「對對對,就是她!我查到她一個月前在東籬巷租了一間房子——就是那種特別便宜的自建房,一個月兩三百塊的那種。」

    吳端瞬間來了精神,讚道:「行啊你小子。」

    對同事,他向來不吝讚美。

    賴相衡嘿嘿笑了兩聲,吳端又道:「詳細說說。」

    「得嘞。我們以發現屍體的垃圾桶為中心,向外擴散排查,結果你猜怎麼著,距離垃圾桶不到一百米,一個房東反應,他家的一間房租是租出去了,但租客經常不在,倒是死人那兩天,屋子裡住過人。

    這種自建房,很多房東都是看看租客身份證了事,根本不會記錄租客身份信息,不過因為房東自己也姓林,當時查看租客身份證的時候,還想著來了個本家,就把名字給記住了。

    林嵐。

    名字一對上,我們趕緊調取了熊思超前女友林嵐的照片,讓房東核對,結果對上了,租房的就是她!」

    吳端思索片刻,提取到了關鍵信息,問道:「你剛才說,這房子自從一個月前租下,就一直沒住人,案發那幾天……」

    「是,具體日子房東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反正案發那兩天房子裡住過人,不過,住的可不是租房的林嵐,林嵐自租完房子就一直沒露面了。」

    「那住的是誰?」

    「兩個男的。」

    「有什麼特點嗎?」

    「只打了個照面,房東說那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好像見人就躲著,所以沒看清他們的長相。」

    「神神秘秘的租客,這房東倒是沒什麼窺探欲啊?」吳端問道。

    「嗨,房東是個老油條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她家現在還住著兩個站街小姐呢,窺探欲什麼的,早消磨光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甭管對方是強姦犯殺人犯還是什麼,按時交房租就行。」

    吳端不想過多評價,問道:「林嵐現在什麼情況?你查了嗎?」

    「還沒,我覺得這條線索靠譜,先跟你匯報一聲。」

    吳端道:「行,那我這邊著手查林嵐,你繼續走訪,看有沒有人見過兩個神秘男子的長相。」

    「好嘞,房東這邊問完話我就去勘察林嵐租的房子。」

    掛了電話,吳端看向閆思弦,閆思弦直接道:「聽起來小賴這個線索更靠譜,你去查吧,我自己去旅館。」

    然而,閆思弦剛把車開出市局不久,就接到了吳端的電話。

    「方便掉頭回來嗎?我跟你一塊去。」吳端道。

    「當然。」

    閆思弦沒在電話裡詢問具體情況,只等接上吳端,聽他道:「剛電話聯繫上林嵐了,她明確表示,一個月前熊思超請她幫忙在東籬巷租一間房。」

    閆思弦不解道:「這倆人分手的時候不是很不愉快嗎?而且熊思超孩子都有了,還去求前女友幫忙?!」

    吳端道:「是啊,我也覺得說不過去,更說不過去的是,林嵐還答應了。」

    「怎麼想的啊?」

    閆思弦覺得自己對凡人的戀情一竅不通。

    吳端解釋道:「據林嵐說,她反正是放下了,好久不聯繫,對方開了這個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正好她人就在墨城,舉手之勞。」

    見閆思弦不說話,吳端只好繼續道:「我覺得……可能是時間吧,我跟他們一起吃過飯,畢竟五年的感情啊,已經相處得像親人一樣了,就算分開的時候恨,終歸過了這些年,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現在也恨不起來了吧。」

    「好吧,」閆思弦給自己點了根菸,他的確需要緩緩。他少有地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找證據,找到能證明熊思超與本案有關的證據,再去審他。」

    「你……」閆思弦話到嘴邊,又搖搖頭,嚥了下去。

    吳端也給自己點上一根菸,「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去先問問熊思超嗎?」

    「不是問,是建議,我覺得如果能直接從他本人那兒突破,會事半功倍,但是……」閆思弦又想到了熊思超那油鹽不進的麻木,「算了,跟熟人扯皮,眼看著對方撒拙劣的謊,太噁心了。」

    亨通旅社。

    其實旅社和招待所早已被時代拋棄,人們更習慣滿大街的快捷酒店。

    這家開在大學城裡的旅社,目標住客主要是家庭貧困的學生家長。

    這些家長來送孩子,或者看望孩子,不在意住宿環境,越便宜越好。

    四人一間的房間,一晚50塊,這還是開學季漲價後的價格,平時只要40。

    單間也不貴,一晚98塊錢。

    熊思超就住在其中一個單間裡。

    好在這旅社價格雖低,登記還是比較規範的。前台老闆娘很快查到了熊思超的住宿記錄,有些為難道:「那間房有人住呢,不過人現在沒在,要不我開了門你們悄悄進去看看,別讓客人知道……我們這行,有忌諱呢……」

    老闆娘沒明說,吳端和閆思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忌諱的並不是警方辦案,而是警方辦案可能引起的流言,賓館行業,有了命案的流言,就能讓入住率跌個一大半。

    吳端當然也不想給人家造成負面影響,當即同意了老闆娘的提議,從善如流。

    老闆娘給兩人開了門,自己卻不走,站在門口看著兩人,像是在提防他們偷東西。

    閆思弦苦笑,低聲對吳端道:「你說怪不怪,警察倒像是做賊的。」

    吳端也笑,「習慣就好。」

    兩人沒再多言,各自查看著房中細節。

    出乎意料的是,98塊錢一晚的房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

    只是侷促了些,屋裡幾乎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隻小床頭櫃,沒什麼可供人下腳的地方,進了屋就得脫鞋上床的感覺。

    雙人床床頭位置有一盞壁燈,床腳位置的牆上還掛著個小電視,電視上方的牆上有個比巴掌大點有限的木板架子,架子上擺著機頂盒。

    屋裡不帶衛生間,洗澡上廁所都得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和衛生間。

    消毒水的味道使人潛意識裡覺得這房間還算整潔。

    除了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扇朝陽的窗戶,顯得房間溫暖明亮。

    連根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戶,總共兩塊玻璃而已,打開後恰好可容一個人鑽過去。

    窗戶外面有紗窗。

    吳端又將紗窗捲起,仔細去看外頭的防盜窗。

    防盜窗說白了就是個鋼筋銲接出來的鐵圍欄,避免小偷翻窗入室,通常居民樓裡一二層都會選擇安裝。

    這房間在一樓,自然也安了防盜窗,不過,考慮到萬一有火災之類的情況,人要從窗戶逃生,根據相關管理辦法,旅社所安裝的是一種可以從內側抽拉拿下一根橫桿的防盜窗。

    拿下橫桿後,屋裡的人便可以通過防盜窗上的空擋逃生。

    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防盜窗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使得那根可以抽下的橫桿上的手印十分鮮明。

    吳端觀察片刻道:「這手印很新鮮,絕對是近一個禮拜留下的。」

    閆思弦:「能提取到指紋嗎?」

    「恐怕難,橫桿的表面條件並不好。」

    閆思弦點點頭,「就算找不到指紋之類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證據,至少也能說明,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有漏洞,不算數的。」

    吳端嘆了口氣,「嫌疑的天平越來越傾向他了。」

    閆思弦有些費力地探出身子,在不觸碰手印的情況下,將那根活動橫桿取了下來,遞給吳端。

    「回去仔細檢查吧。」

    吳端點頭,捧古董似的捧著那橫桿。

    閆思弦又將腦袋探出窗子,去看旅社後巷的情況。

    那是一條小巷,目力所及之處左右都看不到監控攝像頭。

    閆思弦翻窗而出,「我去周圍看看。」

    吳端囑咐一聲:「那我帶證物回車裡,你小心點。」

    閆思弦離開後,吳端又檢查了屋內其它地方,再未發現任何疑點。對於一名住客,旅社老闆娘能夠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只是有一個「少言寡語」的印象。

    見再難有其它收穫,吳端承諾調查完成後會將橫桿還回來,便離開了旅社。

    吳端剛坐進副駕駛位置,電話再次響起,這回,是錢允亮打來的。

    「吳隊!重大發現!據熊思超的妻子李潔玉反應,熊思超曾借看望她的機會,偷了她的藥……」

    這邊正說著,賴相衡也發來消息:吳隊!出租屋有發現!

    吳端略一思忖道:「回市局,下午大家碰個頭。」

    掛了電話,又回了賴相衡的消息,吳端趁著閆思弦不在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還差作案動機,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妹妹下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3
第六十五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8)
               
    市局,留置室。

    與會議室不同,留置室專門用來羈押嫌犯的,其內的佈置只有一張桌子,以及兩把不太舒適的椅子。

    留置室內的熊思超顯然也看出了變化,緊張地四下亂看。

    李芷萱給他端了杯水,看到這個年輕女警,熊思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問道:「吳端,就是你們吳隊,在嗎?」

    和大部分女警一樣,李芷萱對著嫌犯時心裡就忍不住發憷,她先往門口退了兩步,才答道:「吳隊自然是在的,不過因為你們認識,他得避嫌,等會兒審你的不是他。」

    「審……審我?」

    熊思超急了,他想要起身,逼近李芷萱問個清楚,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桌面特殊設計的鐵桿上,手銬撞在鐵桿上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椅子也吱啦一聲,扯得人耳膜生痛。

    李芷萱又往後退了一步,想要逃出審訊室,熊思超趕緊放輕語氣道:「您……您幫個忙啊,讓吳端來救我行不行?我想見他啊,他知道我……」

    閆思弦拿著一隻文件夾進門,拍了一下李芷萱的肩膀,道了一聲「交給我吧。」

    李芷萱趕忙出了審訊室。

    閆思弦拉過對面的椅子坐下,「又見面了。」

    熊思超熱切地看著閆思弦,他知道吳端與眼前這人關係非同一般。

    「你們搞錯了,我是冤枉的。」熊思超道。

    閆思弦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向下按的手勢,讓他稍安勿躁。

    「你大概還不清楚現在的情況,所以先聽我說。」閆思弦道。

    熊思超縮了縮脖子,「行,你說。」

    「雖然還沒有直接證據,但我們目前發現的所有間接證據、證人證言都指向你——你先別激動,聽我說完——這些證據中包括這個……」

    閆思弦從文件夾取出一張照片,推到熊思超面前。

    「這……這是……啥?」熊思超面露疑惑之色。

    「你不認得?」閆思弦不經意地看著熊思超,以遮掩審視和試探。

    熊思超搖頭。

    「好吧,」閆思弦解釋道:「亨通旅社,你所住的那間房,最近一週內防盜窗被打開過。

    你看到的照片,是打開防盜窗的人在其上留下的手印。

    我們通過現場還原可以確定,這些手印是在有人在屋內的方向打開防盜窗所留下的。」

    熊思超一愣,喊道:「不是……那不是……我我我……有人害我啊!」

    他說話本就顛三倒四,此刻一著急,更是表達不清意思,急出了一腦門的汗。

    閆思弦乘勝追擊,繼續道:「另外,你的妻子李潔玉反映,8月10號你曾去她的娘家探望——自精神出了問題後,李玉潔就被接回娘家靜養了,你們家跟她娘家人的關係一直很緊張,那是她生病以後你唯一的一次探望。

    那次探望,你從李玉潔那兒拿走了一瓶藥,沒錯吧?

    氯氮卓,也叫利眠寧。

    李玉潔的精神情況不穩定,她的證詞不足以採信,但她的父母兄弟均表示,那瓶藥是在你離開後丟失的。

    因此,他們揣測你不安好心,想要徹底害得李玉潔失去行為能力,還去你家鬧了一場。

    而你妹妹熊蕊蕊的死因,正是過量服用氯氮卓。」

    「是她讓我拿的!藥是她讓我拿的啊!她害我!」熊思超情緒激動,想站起來,桌椅手銬又是一陣叮咣。

    閆思弦也不看他,只道:「別急,這還不算什麼,你再看看這個。」

    閆思弦又拿出一張照片。

    「這屋子你去過吧?我們在屋裡找到兩枚煙蒂,經過DNA比對,那是你吸過的煙蒂。

    這屋子是你委託你的前女友林嵐租的,距離你妹妹被拋屍的地點不足100米,你為什麼要租一間屋子?」

    熊思超渾身劇烈顫抖著,他雖然不是專業人士,但也明白這一條條證據組合起來意味著什麼。

    情況對他非常不利。

    熊思超只是緊張地重複著:「不是我……真不是我……有人害我。」

    這令閆思弦微微皺起了眉。但他還是有耐心的。

    果然,花了些時間,熊思超終於度過了最開始的慌亂。

    他問道:「我為什麼要殺我妹,那可是我妹啊。」

    總算有點邏輯了。

    閆思弦暗暗鬆了口氣,表面上依舊好整以暇道:「你自己也說過,因為婚事的原因,跟家裡關係緊張,誰也看不慣誰,大家的狀態是恨不得殺了對方。」

    「我那就是打個比方,」熊思超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拍得很響,可見非常後悔說出那樣的話,「我……哎!真沒殺人啊。」

    見他能正常交流了,閆思弦道:「你說你沒殺人,是有人害你。」

    「是啊!」

    「那我建議你逐條解釋一下,就從藥開始吧,你去妻子李潔玉那兒拿過她的藥嗎?」

    「沒……我沒拿。」

    「哦,那房子呢,你讓前女友幫你租過房子嗎?」

    熊思超低下了頭,不說話。

    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對熊思超晃了晃。

    熊思超點點頭,露出渴望的眼神,閆思弦點上一根,遞給他。

    熊思超沉默地吸完了一整根菸,突然道:「你們要相信我啊,看在吳端的面子上,相信我吧。」

    「好,」閆思弦指了指留置室一側的單面玻璃,「吳端就在外面,你說的每句話他都能聽到,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實話了嗎?」

    對著單面玻璃,熊思超終於說道:「我……藥是我拿的。」

    「什麼?」

    「我剛才……我害怕,不敢說實話……其實,藥是她讓我拿的啊!」

    「你詳細說說。」

    「我媳婦說有事跟我商量,讓我上家去看她,我就去了……」

    閆思弦打斷他道:「你敢去?」

    問得熊思超一愣,閆思弦又補充道:「她家那些男人,父伯兄弟什麼的,一個個不都想撕了你嗎?怎麼,你還敢上她家去?」

    熊思超看著閆思弦。

    他知道,對面這個年輕刑警已經看破了他隱秘的心思,只是暫時不想說破而已。

    略一猶豫,熊思超道了一句「好吧」。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過了幾秒鐘他才繼續道:「因為我老婆說同意離婚……她是精神病人,我不能主動跟她離婚,不能不管她,否則就是遺棄罪,你們知道吧?」

    閆思弦自然知道。

    「可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再帶上一個藥罐子,不行啊。

    我承認,這時候提離婚是不厚道,可是兩家人都已經撕破臉了,還要硬湊在一起過日子,強扭的瓜不甜你知道吧?」

    閆思弦笑笑,「理解,理解萬歲。」

    看不出他是贊成還是嘲諷。

    熊思超感覺暗暗吃了個癟,沒辦法,只能繼續道:「我老婆說不想再就糾纏了,跟家裡人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離婚吧,孩子歸她。

    她這麼說,我就想著這一家子或許真的想開了,那就去見見吧。

    那次見面他們家也沒怎麼難為我……呃,其實我也沒見著她家別人,就她自己在。

    我一開始還有點害怕……她精神不正常嘛,你知道的,神經病殺人都不犯法……不過,聊了幾句,我看她還挺正常,就不怕了。

    她的意思就是想要孩子,主要是怕我跟她搶孩子。

    我的意思是能離婚就行,只要能離婚,她的要求我都答應,包括一次性賠給她錢。」

    閆思弦算是徹底明白了,熊思超就是個自私的市井小民,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為中心。

    他想要擺脫父母管束,就選最極端的方法,哪怕拖一個姑娘下水。

    等他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能控制,他自己不過是一隻溫水裡的青蛙。

    認命吧,做人嘛,心放寬點,還有什麼坎兒過不去呢,終歸是自己父母。

    愛情什麼的統統靠邊吧,自個兒過的舒坦最重要,當初被他拖下水的傻姑娘,自生自滅去吧。

    現在姑娘有可能喪失行為能力,成為累贅,有機會跟她徹底斷了關係,熊思超自然要湊上前去,能讓自個兒後半輩子免去病殃殃的妻子這個大麻煩,多好。

    這樣一個市井小民,膽小趨利,並不具備兇犯的典型特徵。

    閆思弦暫時壓下心中的想法,繼續聽熊思超講述。

    「……我們那次見面其實也沒說什麼,好久沒見了嘛,都不知道從哪兒聊起,但我臨走的時候,她給我了一瓶藥。

    是,她是給了我一瓶藥,只說是安眠藥,那藥具體叫啥名字我真不記得。

    她求我的,說是讓我幫她把那瓶藥帶到墨城,給一個人……哎!」

    熊思超惱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把頭髮揉得亂七八糟。

    「她沒明說,但那意思很明顯的,真的,就是……我幫她這個忙,她就跟我離婚。

    就是有這層意思,我才答應幫她的。」

    「你就不問問那是什麼藥,為什麼要給別人送去?」

    「我問了啊,她讓我少管……人家不樂意讓咱管,咱還舔著臉問那麼多干啥?」

    閆思弦心道:誰跟你咱了。

    「那這藥是送給誰,你知道嗎?」

    「一個男的,我不認識他,我只知道……」熊思超指著閆思弦給他看過的照片道:「我只知道是讓我送到這兒去,就是你說的什麼租來的房子。

    我是來這兒送過藥,還跟拿藥的人聊了會兒,他給我煙,我就接過來抽,他自己也抽。我看他把煙屁股直接扔地上,我就也扔了。

    你說到的煙蒂,就是那會兒留的吧。

    我跟他聊會兒,也是好心啊……那是什麼,安眠藥啊,我老婆又不說為啥給他送藥,萬一我一走這人想不開,吃藥自殺了,算咋回事兒啊。

    跟他聊了會兒,感覺這人沒啥不正常的,我又問他要安眠藥幹啥,他說自己家裡人也有病,跟我老婆一樣的病,沒醫保,買藥太貴了,就從我老婆那兒買。我老婆不是有醫保嘛,把用醫保開出來的藥賣給他,還能稍微賺點。

    我就信了啊,就走了啊……

    說真的啊,知道我妹的屍體是在那兒找著的,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

    可你相信我啊……你說的什麼租房子,真沒我的事兒啊,我都多久沒跟林嵐聯繫過了啊,我根本就沒她的聯繫方式。」

    他講得有鼻子有眼,閆思弦便又問道:「那防盜窗上的手印呢?是你的手印吧?從旅社的監控來看,你應該是翻窗出去給人送藥的。」

    「是,可那是因為……因為我老婆說這事兒犯法,讓我小心別讓監控拍著了。

    我說實話吧,這次來墨城,訂房間什麼的都是聽她的,還有翻窗戶去給人送藥,她遙控指揮我的啊……我這不是心裡也有點犯怵嗎,就都聽她的了。

    肯定是她!人是她殺的!她就是想報復我!」

    「她怎麼指揮你?我們查了你的手機,這幾天你根本就沒跟李潔玉聯繫過。」

    「不不不,不是用我的手機,她給了我一部手機——就是那種特別破的老人機,只能接打電話發短信,說是專門用來聯繫買家的。

    我就一直用那個手機聯繫她和買家……」

    「手機呢?」閆思弦問道。

    「被買家拿走了,他說那手機是他提供給我老婆的,藥送來手機他要收回,我老婆也說讓我把手機給他,我就……」

    熊思超越說越心虛,他現在的情況概括起來就是:空口白牙。

    一切全憑他——說是狡辯也並不過分,全程沒有一個人、一項證據能為他證明。

    「關於買家,你還記得什麼?」

    熊思超搖頭,「他什麼都不告訴我啊。」

    「長相呢?長相總記得吧?」

    「那還有印象。」

    見他解釋得差不多了,閆思弦便道:「好吧,你說的情況,我們會去核對,現在說說你妹妹吧,她為什麼去那間網吧,你知道嗎?」

    「什麼?網吧?」

    閆思弦向單面玻璃瞟了一眼。

    看來熊思超真的不知道?

    單面玻璃外,吳端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不相信熊思超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想出這麼一套說辭,難道他真被陷害了?

    留置室裡,熊思超儘量拿出誠懇的樣子,對閆思弦道:「我知道的都說了,真沒撒謊啊,你們相信我,啊?讓我見見吳端吧,行不?」

    見他整個人抖的篩子一般,絲毫沒有說出真相後的放鬆,閆思弦便寬慰道:「你放心,吳隊雖然不方便見你,但我們對你的事一定會很上心。

    先去畫像,畫像專家會跟你你的描述把買家的面貌畫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4
第六十六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9)
               
    出了審訊室,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道「看畫像專家怎麼說吧。」

    閆思弦一笑。

    警方的畫像專家可不僅僅畫像那麼簡單,他們純熟的知識和經驗還能起到甄別謊言的作用。

    一個人真的見過另一個人,還是憑空捏造,在跟畫像專家描述時總會露出破綻。

    閆思弦立即安排熊思超去見畫像專家,一方面是的確需要這名神秘買家的面貌特徵,另一方面,也想借畫像的機會驗證一下熊思超有沒有撒謊。

    吳端明白他的心思,這令他心情很好。

    於是閆思弦也重複道「是啊,看畫像專家怎麼說吧。」

    吳端又道「我想去見見他的前女友。」

    「林嵐?」

    「是,她身上的矛盾點太多,最大的矛盾就是那間房究竟是不是熊思超拜託她租的。兩個人中肯定有一個在撒謊。

    再者,熊蕊蕊一個大活人,光天化日下,總不會就在巷子裡直接被人灌了安眠藥,凶手需要一個相對隱秘的地點,才能完成灌她喝下安眠藥的動作,車裡或者屋內,而拋屍現場附近的出租屋恰好是凶手需要的。

    我懷疑出租屋就是熊蕊蕊被害的第一現場。」

    閆思弦點頭道「那這樣吧,先去見見林嵐,問完話再去出租屋看看。」

    計畫妥當,兩人這就出發。

    林嵐是一名護士,在一家三甲醫院的急診科工作。

    這是一份平凡而的工作,若不是有一天生病進入急診科,普通人可能很難體會這份工作的忙碌。

    吳端和閆思弦找到林嵐時,她正在和其餘兩名護士一起,搶救一名游野泳溺水的中年人。

    中年人臉色發紫,心跳微弱,也不知是胖還是喝了太多水,肚子老大。

    林嵐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去給他做人工呼吸,接著是一系列的心肺復甦。

    待到人喘上來一口氣,林嵐已累出了一腦門的汗。

    來不及休息,便又送來一個氣管裡噎了東西的小孩子,進入下一輪與死神賽跑的賽場。

    吳端和閆思弦等了一個多小時,看了一個多小時。

    他們也常常送傷者進醫院,卻很少注意來來往往的護士的工作。

    等候的一個多小時裡,林嵐先後參與了6次搶救,其中三人成功挽回了生命,一個在簡單搶救後轉去了相關科室進行更加專業的手術,還有兩人則不幸沒能搶救回來。

    面對沒能搶救回來的兩人,雖然微弱,但吳端還是捕捉到了林嵐小小的惋惜的情緒。

    他對閆思弦道「你看到了嗎?」

    「什麼?」

    「她對生命還有敬畏。」

    「是啊,敬畏那些跟自己沒有瓜葛的生命,說是可憐將死之人更合適吧。」

    好不容易有了間隙,閆思弦可不打算放過機會,他見縫插針地上前,攔下了腳步匆匆的林嵐。

    林嵐腳步不停,一邊摘口罩,一邊道「你們是家屬吧?傷者呢?把傷者送來,你們趕緊上前面大廳掛號辦手續……」

    閆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證,「我們來找你的,佔用你點時間。」

    閆思弦的話不容商量。

    林嵐頓住腳步,一愣,「你們是……哦,知道了,租房子的事,你們警方曾經電話聯繫過我。」

    「是。」

    「有什麼事嗎?」

    「據熊思超交代,他並沒有拜託你幫他租房,不僅如此,你們分開這些年,他從沒聯絡過你,甚至因為中途換手機號碼,而弄丟了你的聯繫方式。」

    林嵐突然笑了,嘲諷的笑。

    「他還真是一點沒變,」林嵐道「從來都是甩鍋給女人。」

    林嵐滿臉厭惡。

    捕捉到這一點,閆思弦道「你鄙視他?」

    「是。」

    「那你還幫他租房子?」

    這下,林嵐似乎被戳到痛處,縮了一下脖子。

    「我……」她囁嚅著,「我……怎麼說也跟他有一段,他都開口了,我也不太好拒絕。」

    「他怎麼聯絡你的?」閆思弦道「我們查了熊思超的通訊記錄,以及社交軟件聊天記錄,發現他最近一個月並沒有聯繫過你。」

    「他聯繫過我啊……呵……」林嵐翻了個白眼,「怎麼?他連這都不承認?……呵呵,我真該謝謝他當初不娶之恩。」

    吳端有些尷尬地低頭咳嗽一聲,在他看來,熊思超的種種行為無疑是在給整個男性群體蒙羞。

    閆思弦皺眉思索片刻,又道「我需要看看你的通訊記錄,就是……他給你打電話的號碼。」

    「沒問題啊。」

    林嵐很快便找出了熊思超的號碼。

    正是熊思超剛剛供述的,據說是妻子交給他用以聯絡買家的號碼。閆思弦發現,這號碼不過跟林嵐有三次聯絡,兩次呼入,一次呼出,通話時間都不算長,但還是被她存在了通訊錄裡。

    呵,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閆思弦又道「你一定還記得很清楚吧?這樣一個前男友,突然恢復聯絡,任誰都要仔細琢磨琢磨吧,所以,好好想想,我需要你想清楚你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有沒有什麼反常的?」

    「反常……反常得話……」林嵐一邊歪著腦袋思索,一邊道「我一開始沒聽清他的聲音。」

    「什麼?」

    「他感冒了,聲音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他要不說他是誰,我真聽不出來……」

    閆思弦一愣,又道「你們見過面嗎?就是……他拜託你幫忙租那個房子,之後你們見過面嗎?比如……他總要跟你拿鑰匙吧?」

    「沒,鑰匙是他的一個朋友過來拿的。」

    「朋友?」

    「熊思超總共給我打了兩次電話,第一次是讓我幫他租房子,我按他說的租完房子,給他回了電話,問他什麼時候來拿鑰匙,結果他說他朋友就在墨城,可以來幫他拿鑰匙。

    隔天他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他朋友就在我們醫院急診科門口,讓我把鑰匙交給他朋友就好。

    對了,他那朋友拿了鑰匙以後,把租房的錢給我了,還多給了兩百。

    我當時還納悶,既然有朋友在,為什麼還要找我?」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是納悶還是竊喜?畢竟,有朋友在,但還是找了你啊。」

    被人拆穿心思,林嵐露出一個氣急敗壞的表情。

    很快她便恢復了冷靜。

    「我承認,當時心情有點複雜,可那又怎麼樣呢?即便我還習慣性地有點留戀吧,也並不影響他是個人渣的事實。

    我已經,看清他了。」

    閆思弦點點頭,「那很好啊,我相信你看清了,因為從我們找你到現在,你都沒有問熊思超究竟怎麼了。」

    林嵐想說話。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道「很好,就保持這樣,好嗎?」

    林嵐一愣,感覺到了這個年輕刑警不露聲色的關心,輕輕點了下頭。

    一旁的吳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閆思弦對女人應該是頗有一套的,卻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有一套,甚至,林嵐還可疑地紅了臉。

    閆思弦繼續道「熊思超的那位朋友,你記得他的長相嗎?」

    林嵐搖了搖頭,「長相肯定是不記得,他來找我的時候,戴了個口罩,聲音有點啞,據說他也感冒了,還是跟熊思超見面的時候被傳染的。」

    「那身高體型呢?」

    「嗯……大概……要比我高一頭吧。」林嵐拿閆思弦的身高比劃了一下,「肯定是比你矮的。」

    她又看向吳端,「嗯……大概……比這位警官也矮一點,也有可能差不多。」

    「那就是180左右,肯定在182以下了,因為他正好182。」閆思弦道。

    「差不多。」林嵐點頭,繼續道「至於體型,不胖不瘦,沒什麼特別的。」

    「好的,多謝你的配合。」

    閆思弦看向吳端,丟給對方一個「我問完了,你還有沒有什麼問題」的眼神。吳端微微搖了下頭。

    兩人告辭,卻又被林嵐叫住了。

    林嵐取出口袋裡的圓珠筆,寫了一張便簽,臨交給閆思弦時,卻又將便簽揉成了一團。

    她笑道「我這腦子啊,你們之前跟我電話聯繫過,應該有我號碼的吧,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儘管打我的電話好了。」

    閆思弦禮貌地道謝,兩人離開。

    一出急診科大門,吳端便道「你怎麼可以……我擦你知不知道她是案情相關人……」

    「所以我也沒怎麼樣啊,不就是變相勸她離熊思超那種貨色遠點,絕不能死灰復燃。至於她是怎麼想的,我沒空瞭解。」

    閆思弦伸手勾過吳端的脖子,低聲道「你不會真以為我在勾搭她吧?在你眼裡我連這點職業素養都沒有?」

    被他這麼一問,吳端自己倒有點心虛了,趕緊搖頭,「哪兒能呢。」

    閆思弦也笑,鬆開吳端,人畜無害道「就是嘛。」

    吳端將話題往回扯道「還是相互矛盾的,你覺得熊思超和林嵐誰在撒謊?」

    閆思弦道「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他們兩個都沒撒謊。」

    「什麼意思?」

    閆思弦看了一眼急診科正門口的監控探頭。

    「林嵐說她就是在這兒把鑰匙交給熊思超那位朋友的,她撒謊了沒有,只要調監控,就能查出來,所以她撒謊的可能性不大——當然,還是看一下監控比較保險。

    至於熊思超,你不覺得奇怪嗎?是他們家對不起林嵐,如果他要撒謊,扯上林嵐顯然是非常冒險的做法,他怎麼確定這個被他傷過心且很長時間沒聯絡過的女人會幫他?」

    吳端打斷他道「有沒有可能熊思超和林嵐事先通過氣?」

    閆思弦搖頭直樂,「果然還是不能相信你有智商,假象,都是假象。」

    吳端立即炸毛,「你把話說清楚!」

    閆思弦道「要是事先通過氣,兩個人的說法怎麼可能是完全矛盾的?」

    吳端一拍自個兒腦門,「糊塗了,我這是……讓你給繞暈了。」

    閆思弦又是笑。

    吳端「你笑什麼?」

    閆思弦好整以暇道「你要是雙手叉腰,一邊跳腳,一邊尖著嗓子說』怨你怨你都怨你』,我就承認這事兒都賴我,行不行?」

    「握草!」吳端連連往遠離閆思弦的方向閃,「你他娘的還有這癖好。」

    閆思弦一點不虛,「嗯,最近新添的。」

    吳端深知這位的臉皮厚度,明白嘴仗是打不過了,趕緊又把話題扯回案件,道「照你這意思,倆人都說的實話?」

    「大概率吧,你不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嗎?」

    吳端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沒接話。

    閆思弦便道「你不會也想到了那件事吧?」

    「李潔玉進過精神病院,而且是和當初張雅蘭一樣的四醫院,而她自己又身陷這件事之中。

    我不得不把這個案子與之前瘋子團夥的案件做比對。」

    「那你的比對結果呢?」

    「像,又不像。」

    「怎麼說?」

    「相似之處在於,都有精神病人涉案,且就犯罪動機來說,都有報復——也就是仇殺傾向。

    本案中,死者熊蕊蕊曾經挑釁和欺凌嫂子李潔玉。

    且不說她的目的,反正行為上的確是挑釁和欺凌。

    所以凶手殺她,可能是為了尋仇。」

    「你這麼分析動機,可就是認定了李潔玉犯罪——至少是參與犯罪了。」意識到吳端還沒說完,閆思弦抿了下嘴,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這就是我要說的不同之處了,」吳端道「本案雖然也牽涉到精神病人,卻跟以往的瘋子團夥案不同,以往精神病人直接在公共場合將人捅死,可這一次……」

    吳端揉著太陽穴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一次,從租房,到將熊蕊蕊引到附近的網吧——現在為止,我們都還不清楚是不是凶手將她引到網吧去的,以及,如果是,是怎麼將人引過去的。

    這一切彷彿都經過精密的計算,目的是殺了妹妹,讓哥哥成為凶手。

    如果這是報復,這大概是最凶殘的報復,而且計畫精密。

    我希望這件事跟瘋子團夥無關,因為如果有關係,那意味著……」

    吳端沒將話說完。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那意味著,我們的對手變聰明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8-29 20:0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0:04
第六十七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0)
               
    東籬巷,某出租屋門口。

    吳端正在接電話。

    「畫像出來了嗎?……好好好,發我吧,我們看一下,還有就是……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畫像的過程中熊思超有沒有什麼反常……沒有?您這邊一點都沒看出來?……好的,明白了,多謝多謝,您的經驗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掛了電話,吳端的微信收到一張畫像,閆思弦湊上來看,並問道:「熊思超沒撒謊?」

    「畫像那邊反饋的情況是沒看出撒謊跡象,另外,還有圖偵方面給出的反饋。」

    「什麼反饋?」

    「調取了醫院監控,監控拍到林嵐的確曾將一個疑似鑰匙的東西交給一名男子,這名男子的體型特徵和林嵐的描述幾乎一致,另外,監控拍到了這名男子的臉,他的確戴著口罩,不過,僅從眼睛和髮際線特徵,圖偵方面認為監控中出現的和畫像中的是同一人。」

    「也就是說,找熊思超買藥的,和找林嵐拿鑰匙的,是同一個人?」

    「沒錯。」

    兩人進入出租屋——正是林嵐租下的屋子。

    和所有自建房出租屋一樣,屋內逼仄陰暗,有股說不上該怎麼形容的怪味。

    房東是個40多歲的婦女,和圍觀的閒散租戶一起,看著警方出出進進。

    有大膽的房客對那房東道:「於姐!死人啦!也不給我們便宜點?」

    被喚作於姐的房東穿著睡衣,看起來睡眼惺忪,一聽這話卻立即瞪圓了眼睛,雙手叉腰罵道:「便宜你奶奶個腿兒!誰說死人了?啊?!你哪隻眼睛看見死人了?

    沒看見就給老娘悄悄的,再多話收拾鋪蓋滾蛋!」

    眼見房東拿出包租婆的架勢,先前提議讓於姐優惠房租的人雖然挨了罵,卻也並不惱,和眾人一起鬨堂大笑。

    吳端蹲下身,開始檢查屋內的痕跡,閆思弦則站在屋門口,指著左右兩邊的屋子道:「誰住這兩間?」

    一個帶著孩子的婦女磨磨蹭蹭地站了出來。

    閆思弦問那婦女道:「8月19日,也就是三天前,您在家裡嗎?」

    那婦女道:「上午你們的人就問過我了,不在家,我白天都不在的,跟老公一塊出去擺攤賣雞蛋灌餅……」

    見閆思弦面露疑惑,婦女又道:「嗨,今天情況不一樣嗎,好巧不巧的娃娃昨天燙著了……」

    婦女撩開孩子衣服背後,只見那鼻涕拉碴的小孩後背處裹著可能是燙傷藥的東西,小小的身體纏了一圈又一圈紗布。

    「怎麼燙到後背的?」閆思弦問道。

    女人低頭不語,一旁有鄰居道:「還不是他男人又動手了?昨兒晚上,叫得凶著嘞,當然燙後背了,不然燙臉啊?那不都叫人看見了嗎?」

    說話的是另一名婦女,講述起與家庭暴力相關的事,竟帶著幾分眉飛色舞。

    孩子的母親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接過話頭繼續道:「反正小孩不小心燙著了,我早上帶她去診所,今天才沒出攤的,之前都不在。」

    「那晚上你們收攤以後呢?」

    「收攤……怎麼著也得兩三點了,我們晚上還要去夜市呢,不信你問他們啊……」女人指著圍觀的鄰居們。

    這次,又是那個指明她家存在家庭暴力的女鄰居率先點頭。

    看來真問不出什麼了。

    閆思弦的目光又落在了了另一側鄰居的屋門上,他問房東道:「這兒有人住嗎?」

    「有的,」房東道:「一對小年輕,不過……沒怎麼見過他倆。」

    「人不在?」

    閆思弦走到走廊方向的窗前,躬身朝著屋裡張望。

    裡面拉了窗簾,什麼都看不到。

    雖然看不到,卻可以聞到。

    對從警人員來說,這味道一點也不陌生。

    吳端推了一下房門道:「這是從裡面鎖上的吧?我看你這兒的房子,從外面鎖上的屋子都掛著鎖頭呢,這個沒掛鎖頭。」

    房東皺眉想了想,道:「是了是了,應該是從裡面鎖上的。」

    閆思弦已開始撞門,一邊撞一邊大喊道:「開門!裡面的人開門!」

    圍觀者被他嚇了一跳,像是某種受了刺激的單細胞生物,驟然退開,「包圍圈」瞬間鬆快了不少。

    閆思弦根本不顧周圍眾人的反應,已經開始激烈地踹門。

    隔壁的吳端聽到動靜,也出來看情況。

    他走出門時,閆思弦恰好將門踹開,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兩人用眼神溝通著。

    吳端:味兒這麼大,吸毒還是製毒?

    閆思弦:這破地方不具備製毒條件,吸毒,不過是老油條了,吸得夠狠。

    閆思弦率先進入房間。

    屋裡光線很暗,隱約可見床上躺著兩個人。

    或許是因為光線開了門,突然湧進屋的光線喚醒了其中一個。

    吳端看到一條消瘦得分不清男女的胳膊動了一下,緊接著是一個女人的傻笑聲。

    「咯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因為瘦,她顴骨很高,眼睛很大。

    從骨相來看,這應該是個頗有靈氣的女孩。

    可惜已被毒品折磨得沒了人樣。

    閆思弦走近兩步,看到床頭櫃上有一截燃得只剩下約莫一公分的蠟燭頭,蠟流了一小片,還滴在地上幾滴,旁邊有一隻勺,勺子上有一些可疑的灰黑色痕跡,勺子旁是一隻注射器。

    床上傻笑的女孩已經直起了身,使得眾人能夠看到,她上身穿了件髒兮兮的T恤,內衣背後的口子沒扣,一條肩帶耷拉在手臂胖,下半身卻是全裸的。

    她一邊咯咯地笑,一邊往閆思弦身前爬。

    「我們沒錢交房租,這月真的沒錢交房租……你是來收租的?房東叫你來的?……你睡我吧,好不好?睡幾次都行……咯咯咯……」

    閆思弦厭惡地一把將她推回床上。

    吳端不想這衣衫不整的女孩被人圍觀,他找房東要了只水桶,在一樓院子裡的公共水池裡接了一桶水,上樓進屋,將門重新從裡面關上。

    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髒淨了,吳端隨手將桌上一隻泡麵碗裡已經發霉的泡麵湯水往地上一潑,用那泡麵碗舀了大半碗水,照女孩的臉就潑了過去。

    嘩啦——嘩啦——

    連潑了三次,女孩終於清醒了點。

    人一有了意識,便縮在床角,抖成一團。

    她似乎覺得吳端和閆思弦不是什麼善茬,所以連句話也不敢說了,只偷偷地伸腳去踢床上的男人。

    男人也一樣消瘦,瘦得身上的皮都鬆弛著,肋骨根根分明。

    這使得他胸前紋著的那隻龍也打了褶子,毫無威風之感,倒像一條病蟲。

    剛剛吳端拿水潑那女孩時,男人也被殃及,那雙瞪得老圓的死魚眼翻了翻,似是從鬼門關回來了一般,喘了兩口氣,口裡不知在哼哼些什麼。

    他的牙已經掉光了,兩片薄薄的嘴唇包著萎縮發黑的牙床,像個老太太。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摸索床頭櫃上的東西,這時吳端才聽清了,他口中叨念的是:「給我……給我……給我點……」

    還真讓他摸著了注射器。

    他已然已經神志不清,也顧不得那注射器裡還有沒有東西,只管胡亂地往自己身上戳去。

    吳端和閆思弦這才注意到,兩人身上有無數因為不規範注射而留下的紫青色。

    臂彎腿彎處有梆硬的結節,針頭已經扎不進去了。

    眼看男人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吳端小心地奪過了他手中的注射器——這過程比跟歹徒搏鬥更加令人心驚膽顫,有不少吸毒人員,尤其重度吸毒人員,因為混用注射器而染上艾滋病。

    萬一被那注射器劃破了皮,興許一輩子就毀了。

    看著吳端的動作,閆思弦簡直膽顫心驚。

    他攔了一把吳端道:「算了,我看他這樣子,能不能活過這一個月都不一定。」

    「真戳到氣管動脈什麼的,就完了。」吳端道,手上並不停。

    閆思弦只好抓著那男人手腕。好在對方虛弱得厲害,毫無反抗的餘地。

    奪走了注射器,兩人又往男人臉上身上潑了些水,可這男人毒癮太重,似乎怎麼都醒不過來,只是一個勁兒叨念這「要要要」,兩隻枯瘦的手在眼前亂抓。

    在他挪騰的空擋,吳端看到一直潮蟲自他身下爬了出來。

    那蟲子不大,有很多足,爬得很快,呲溜一下便鑽到了床底。

    「握草!」

    吳端暗自退了一小步。

    死人生蟲他已見怪不怪,活人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吳端和閆思弦只好又將目光放在女孩身上。

    女孩並不知道羞恥,任由自己衣衫不整,吳端捏起床上的一條也不知是毯子還是床單的東西,給她遮了一下。

    吳端問道:「能說話嗎?」

    女孩點了下頭,下意識地還用腳去蹬已經沒有意識的男人,以尋求保護。

    見沒反應,她乾脆整個人撲將過去,口中道:「你醒醒,醒醒……」

    「他活不了兩天了。」吳端道。

    女孩渾身發抖,抖得觸電一般。

    不好!

    吳端和閆思弦都知道,女孩的毒癮要犯。

    此刻也沒別的辦法,吳端只能又舀了水去潑她。

    眼見潑水也沒用了,女孩再再次向兩人爬去,口中重複叨唸著:「給我點吧……給點吧……」

    水潑到最後,吳端也知道沒用了,想跟這倆人打聽情況怕是沒戲。

    吳端看到床上有一隻手機,是那種只能接打電話賣二手機都沒人要的手機。

    通訊記錄是空的,倒是有幾條短信,引起了吳端的注意。

    發送內容只有幾個字,最近的一條便是:招三個人。

    這人數並不一定,有時候三個,有時候兩個,還有四個的時候。

    下方的回覆一律是個不算具體的時間。

    上午,下午,或者晚上。

    吳端和閆思弦都注意到,在8月19日中午,這部手機發出去了一條短信,收到的回覆是晚上。

    「黑話?」閆思弦問道。

    吳端解釋道:「應該是吸毒人員和上家要貨的時候用的黑話。看著像招聘信息,招幾個人的意思應該就是買幾份毒品。

    到了最底層的毒品售賣,往往是按份兒來的,不按重量。

    對方的回覆應該就是送貨時間了。」

    「那也就是說,8月19日晚上有人來給這兩個毒鬼送過貨。」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沒有可能那個來送貨的人見過進入隔壁房間的人呢?

    閆思弦道:「看來咱們這次手伸得有點長啊。」

    吳端道:「我先給禁毒支隊通個氣吧,萬一人家那邊在部署什麼大行動,別被咱們打草驚蛇了。」

    ……

    這溝通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可以說非常艱澀了,禁毒方面聽說吳端這邊不過抓一條小魚,卻有可能扯出兩個重度吸毒人員。

    功勞沒有,送人進戒毒所強制戒毒之類的麻煩事兒倒不少。

    這種情況下,跟吳端平級的禁毒支隊長自然想要推三阻四,最後吳端抬出了趙局,對方才勉強答應派人來善後。

    在一旁聽吳端打電話的閆思弦也皺起了眉,並道:「這禁毒支隊長誰啊?這麼囂張?」

    「嗨,別管了,幹了一輩子禁毒,見過自己做臥底的戰友被販毒組織強制注射毒品,最後死在戒毒所裡,大夥都知道,他就那脾氣,一聽說主動吸毒的人,就來氣。」

    「好吧。」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我剛把短信發出去,對方回覆倒是很快,還是晚上,看來是晚上要來送貨。」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晚上可是說來就來,咱們還有很多事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撤人,遣散圍觀的閒人,讓大家該幹嘛幹嘛,免得送貨的來了看出什麼異常。」

    ……

    夜色漸暗。

    刑警們假裝撤走後,圍觀人群便也漸漸散了。

    吳端和閆思弦就潛伏在兩個吸毒人員的屋子裡,等待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吳端問道:「你說這人還來不來啊?」

    「急什麼?夜黑風高才好辦事,這不是天還沒黑透呢嗎?」

    果然,等到天都黑透了,兩人的耳機裡傳來了聲音。

    只聽在對門院落監視的刑警道:「吳隊,有個人進院了,看著偷偷摸摸的,你們注意。」

    「收到。」

    躲在屋裡的兩人同時繃緊了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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