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05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十五章 第三天堂(8)
               
    閆思弦的面前有一把信號槍,一把土質手槍,兩個很新的罐頭盒,十數把長短不一的刀子。

    鄧銳拿起一隻罐頭盒,放在鼻子地下聞著。

    「絕對是新的,」他道:「裡面還有肉味兒呢。」

    安妍道:「不會是你太久沒吃肉產生幻覺了吧?」

    說著,她也湊上來聞,並得出結論:「得,我也產生幻覺了。」

    雖然才相處了不到三天,但眼下不比平常,大家朝不保夕,三天已經足以讓安妍和鄧銳跟閆思弦混熟。兩人現在是閆思弦的得力幫手,說話也就不像初見時那般拘束。

    閆思弦那過罐頭盒道:「不是幻覺,的確很新鮮,最早昨天被吃掉的,這罐頭盒內壁還有少許油花子呢。」

    「那又怎麼樣,咱們總不能指望這點油花子充飢吧?」鄧銳道。

    閆思弦將目光掃向了另外一堆東西。打火機、香菸、幾隻鞋墊……

    他嘆了口氣,「這就是你們得到的』裝備』?」

    安妍道:「可不是,這都什麼玩意兒啊,難道要我們拿鞋墊抽死敵人?還是說給敵人遞煙,讓他們抽個肺癌晚期?」

    安妍的吐槽能力簡直正無窮,怪不得家中狗狗被人踹死後立即就去發微博吐糟了。

    鄧銳相對正常,總結道:「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這場遊戲並不公平,幕後之人給那群瘋子提供了凶器,刀也就算了,竟然還有槍,而我們這邊都是些用不著的破玩意兒,這擺明是要我們送命。」

    「現在你們可以信我了吧?」閆思弦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根本不是你們所知道的殺人競賽。」

    的確,兩人對閆思弦又信了幾分。

    「刀槍還不是最可怕的,畢竟他們有精神疾病,長期藥物治療讓他們身體相對孱弱,刀槍就算是補齊了體能上的短板吧。

    最可怕的其實是另外兩件事。」

    「什麼?」

    「團結。

    簡言之,他們有一個接受淨化的共同目標,有對亞聖的共同信仰,相互之前猶如結拜的異姓兄弟姐妹。所以他們三五成群,相互幫襯,而你們是各自為戰,猛虎難敵群狼。」

    鄧銳不禁咂舌,低聲罵了句娘。

    安妍則道:「奶奶的要是讓我把幕後的人揪出來……」

    「你要怎麼樣?」閆思弦用警告的目光看著她。

    安妍懾於閆思弦的目光,摸了下鼻子道,「那個……上交給國家,要不,你說咋辦就咋辦。」

    可以的,能屈能伸,我敬你是條……呃……妹子。

    閆思弦仍未透露自己警察的身份,畢竟,他現在的隊友多少都做過能把人逼瘋的虧心事,大部分都跟警方打過交道,說不定就有仇視或反感警察的心裡。閆思弦不想節外生枝。

    鄧銳問道:「那第二件可怕的事,又是什麼?」

    「第二件事,」閆思弦指了指那罐頭盒道:「食物。」

    「就算他們有食物,可就這點,也說明不了……」

    「不,絕對不止這點,」閆思弦道:「別忘了,幕後之人並不想讓這群瘋子死掉,他要淨化他們。

    所謂淨化,如果我的推斷沒錯,就是讓精神病人殺死那些曾經欺負、凌辱他們,致使他們受了莫大的委屈,冬至精神出現問題的人。

    也就是,你們。」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見兩人都在點頭,便繼續道:「如果是這樣,幕後之人必然得給他們提供吃的,我指的是相對穩定的食物補給,而不是一開始來這裡時的一兩盒罐頭。

    因為他們體質偏弱,扛餓能力會大打折扣。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鄧銳和安妍對視一眼,看樣子似乎要想通了,卻又還差點。閆思弦開始想念吳端,那傢伙雖然也不太聰明,但至少還有點默契。

    閆思弦只好解釋道:「他們的扛餓能力不行,如果沒有食物,剛開始一兩天或許還不太明顯,兩天過後,體質不行的人基本就已經虛脫了,那時候就會變成你們單方面的屠殺。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林子裡一定藏了吃的,而且這群精神病人知道地方。」

    「這下可好了!」

    鄧銳露出了一種稍顯複雜的眼神。有興奮,有欣喜,有期盼,還有餓久了的人會露出的如狗護食一般的眼神。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道:「虐待瘋子刑訊逼供之類的事,就別想了。」

    「可是……」

    「既然幕後之人那麼想讓瘋子贏,說明多少還是在意這些瘋子的,哪怕只是將他們當做某種實驗樣本,也是費了不少周折找來的實驗樣本。

    他們是談判籌碼,每少一個人,籌碼就輕了一點,你想關鍵時刻掉鏈子嗎?」閆思弦道。

    鄧銳連連搖頭。

    閆思弦又看向安妍,「你呢?」

    安妍聳聳肩,「聽你的唄。」

    閆思弦還是無法完全放心,但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叮囑道:「那你們就得看好其他人,讓他們別亂來。我會想辦法把藏匿食物的地點問出來。」

    兩人應承下來。

    閆思弦又拿起唯一的一把信號槍。

    「這是干嘛用的呢?」他自言自語道。

    「當然是發信號的。」安妍脫口而出,立即遭到了鄧銳鄙視。

    「用你說啊?」鄧銳道。

    安妍不甘示弱,不過不等她回擊,閆思弦突然道:「我決定試試。」

    「啊?」

    「啥?」

    兩人一同看向閆思弦。

    「一定要試試!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閆思弦道:「無論它的作用是什麼,其結果一定是給操控和監督這場遊戲的人一個信號。

    你們說,那些人收到信號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不太說吧。」

    「所以必須試試,雖然結果未必百分百會那樣,但我還是希望,我希望他們派人下來。」

    「你……你你你不會是要……」

    這回鄧銳總算領會了閆思弦的意思。

    「我就是要那麼幹。」

    ——————————

    入夜,天徹底黑了下來。

    槍聲響起。

    閃光彈穿透閆思弦頭頂的樹冠,騰上天空,開始燃燒,發出純白的鮮明的光亮,像一顆流星。

    樹冠實在太過茂盛,在其下方的眾人幾乎看不到它的蹤跡,但也能想像,它正緩緩地落下。

    在高處瞭望盆底內情況的幾人同時發現了信號彈。

    他們用對講機向小頭目匯報後,便接到了指令,一人留守,其餘四人乘坐一種簡易升降機下到了盆地下方。

    向著信號彈的方位摸去。

    還有一些在高處觀望盆地內情況的亞聖信仰者,看到信號彈簡直熱淚盈眶。

    他們一邊大叫大嚷,一邊朝著信仰者的聚居地狂奔,像要將打了勝仗的好消息帶回村落的士兵。

    樹林裡,閆思弦、鄧銳,以及十名體型相對強壯同伴靜靜埋伏著。他們換了衣服,處著呢好

    鄧銳自認為自己跟老大閆思弦認識得最早,有交情,地位比其他人高一點,便不太樂意跟其他人說話,一直跟在閆思弦身邊。

    等了一會兒,許是無聊,便開口問閆思弦道:「老大,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見閆思弦沒電話,他又道:「還有那個安妍,靠譜嗎?萬一她趁咱們不在把那些俘虜給……」

    閆思弦終於開口道:「你有什麼辦法嗎?」

    「沒啊。」

    「那就閉嘴。」

    鄧銳便不再吱聲了。

    等待總是異常消耗人的耐心,況且是長達數小時的等待,又是在夜裡。

    隊友素質良莠不齊,當閆思弦聽到身後某個隊友竟然發出了鼾聲,一向習慣於從上位者角度挑挑揀揀的閆思弦,此刻恨不得將那人一拳砸暈,直接丟海裡喂鯊魚。

    好在,並非每個人都如此不靠譜,他聽到有一名隊友慢慢挪動的聲音,聽挪動方向,應該是要去叫醒那打鼾的隊友。

    聊算安慰吧。

    可還沒等那打鼾的人被叫醒,新的狀況發生了。

    遠處有人喊道:「在不在?」

    閆思弦顧不上那打鼾的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在!」

    轉而,他又對同伴道:「感謝亞聖保佑,亞聖啊,我將終生供奉你,愛戴你……終於來了,兄弟們,有救了!」

    見那幾人還未到近前來,似乎是懷有遲疑觀望的態度,閆思弦便又道:「有一位兄弟受傷了。」

    那幾人並不理會是否有人受傷,而是問道:「你們全都完成淨化了?」

    「完成了!」閆思弦立馬答道。

    「東西拿到了嗎?」

    閆思弦明顯感到,空氣裡滿是緊張的氣息。

    「拿到了!」他硬著頭皮答道,雖然並不知道那東西具體是指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給自己壯膽,閆思弦還迅速補了一句:「當然要拿了。」

    說著話,他狠踹了身旁的鄧銳一腳。

    鄧銳吃痛,想叫,但眼下的情勢太緊張,他又不敢叫,只是悶哼了一聲。

    這悶哼聲一處,閆思弦立即撲到了鄧銳身邊,並大聲道:「亞聖保佑啊,讓您的信徒免受傷痛折磨吧……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啊,咱們就快勝利了,想想啊,你拼了命完成淨化,難道甘心死在這裡?……這是亞聖對我們的考驗,我們一定要通過,兄弟別睡,再堅持一下……亞聖啊,請保佑……」

    「行了行了。」

    那說話的聲音終於到了近前,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閆思弦,並道:「人都出來吧?幾個人?不會就你們倆吧?我告訴你們,這可不合規矩,你們要是……」

    閆思弦突然起身,一個肘擊撞向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長得很壯實,可惜矮了些,約莫只有165的樣子,站起來頭頂才到閆思弦胸前。

    閆思弦這一肘,只聽他的下巴發出咔地一聲,也不知是脫臼了,還是斷了。

    伴隨著聲響,那人上半身整個向後仰去,像是一個下腰的舞蹈動作。

    這一下可撞的相當狠了,以至於他掛在胸前的衝鋒槍整個暴露在了閆思弦眼前。

    閆思弦哪兒捨得錯過這樣的好機會,眼疾手快地抓過衝鋒槍,同時拽了那人一把,將他即將彎折的上半身又拽了回來。

    將掛在那人脖子上的衝鋒槍背帶取下,又是一腳。

    閆思弦畢竟是散打世界冠軍,力量的發揮渾然天成。

    這一腳幾乎將那男人踹得橫飛起來。雖不像武打動作片裡那麼誇張,但也絕對是很傳神的一腳了。

    因為被踢飛的人恰好砸向了他身後準備開槍的兩名同伴。

    一次砸中了兩人。

    那兩人有所顧忌,怕傷了同伴,便沒敢開槍,任由同伴砸在了自己身上。

    雖然被砸,但因為多少有心理準備,且兩人共同分擔了衝勁兒,他們依然穩穩站在原地,只等同伴落地,便要向閆思弦開槍。

    閆思弦哪兒肯給他們這樣機會,見縫插針地又是一腳。

    這一腳直踹在其中一人臉上,印證了那句話:我42的鞋踹在你48的臉上。

    又是極重的一腳,被踹之人之覺得一陣頭昏,重心不穩,一頭栽倒在同伴身上。

    那同伴也算倒霉,接連被砸,又被閆思弦在鼻樑處補了一拳,痛得簡直想找根面條把自己吊死。

    瞬間,閆思弦便繳了三人的槍。

    餘下的一人,則在人堆攻勢之下,體會到了什麼叫弱小可憐又無助。

    反正,閆思弦看到他時,他已經被三個人壓在地上,宛如橄欖球比賽。

    還有一人正拽著衝鋒槍的綁帶,不管不顧地往下拽那把槍,眼看那綁帶都快要把他的脖子勒斷了。

    閆思弦幫他解了圍,四人全被制服。

    閆思弦低聲道:「大家幹得不錯。」

    還湊合,這次行動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大家齊心合力,總算沒讓這四人開槍。

    外面瞭望看守的人聽見槍響,怕是會生出警覺之心吧。

    閆思弦其實不擅長誇人,尤其是,這幫二半吊子的表現他是看不上的

    可是心裡又總有個聲音在問:如果換做吳端呢?他會怎麼領導這些人?

    已經過去三天多了,他開始擔心吳端的安危。

    閆思弦和眾人一起將四名守衛捆了起來。

    稍稍恢復意識後,便有守衛大叫起來,為了讓他們噤聲,大家紛紛亮出刀子來。

    刀子往他們脖上一架,這些人果然安靜了很多,拿出等著回答問題的態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十六章 第三天堂(9)
               
    「很好,」閆思弦問其中一個人道:「怎麼從這兒上去?」

    黑暗裡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很顯然他在猶豫。

    嗖——

    閆思弦手裡的刀毫不猶豫地插在了那人小臂上,那人「嗷」的慘叫聲尚未完全發出來,就被閆思弦揪住了頭髮凶狠道:「再敢叫,割了你的舌頭。」

    顯然,這一刀彰顯了閆思弦的決心,那人果然沒敢大聲叫,不僅如此,還主動道:「電梯,有一個電梯,我可以帶你們上去,別……別殺我。」

    「很好。」閆思弦點點頭,轉而對鄧銳道:「去招呼其他人,咱們準備離開了。」

    「這……太快了吧?」鄧銳道:「我是說……咱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合計一下?」

    「沒啥好合計的,他們只是監督者,不該過多干預這場淨化,回去晚了,上面的人會起疑心。

    你去跟安妍他們匯合,押上俘虜,咱們準備離開了。」

    鄧銳開始佩服閆思弦的規劃能力,他答應一聲便去照做。

    閆思弦繼續問那人道:「信號槍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是告訴我們,至少有10個人完成淨化了,他們聚集在一起,可以先被接上去了。我們就是來接人的。」

    「你剛剛問我東西拿到了沒,什麼東西?」

    「鼻子。」

    「鼻子?」

    「淨化就是殺人,如何證明真的殺人了?割掉被殺的人的鼻子,就是證明。」

    這群精神病人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洗腦啊,他們原本是受害者,此刻卻成群結隊拿起屠刀,殺完人還能幹出毀壞屍體的事兒來。

    閆思弦只覺得,幕後之人的專業知識一點也不次於自己,甚至,很可能在自己之上。

    他究竟要幹什麼?果真只是救贖這些精神病人嗎?

    閆思弦又問道:「那你們接了完成淨化的人以後呢?怎麼安置。」

    「安置的事兒可不歸我們管,那些島民會安置自己人,我們只管盯著底下別出亂子。」

    「可事實上你們什麼也做不了,你們身在斷崖上方,樹這麼密,底下什麼情況你們壓根看不到,即便出了亂子你們也沒法立即做出反應。」

    被問的人有點無語,停頓了幾秒鐘道:「其實吧,在這之前,沒出過什麼亂子。」

    倒也能理解。

    這場殺戮的天平從一開始就是傾斜向瘋子這邊的,一盤散沙缺乏裝備和食物的獵物被瘋子碾壓,的確在情理之中。

    閆思弦又問了一些細節,大致瞭解了島上的情況。

    據這四人說,島上除了他們這樣的僱傭兵,其餘「島民」均是接受過淨化的人,他們幾乎都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島民門負責日常衣食住的運轉,什麼採集野果啊,捕魚釣魚啊,縫縫補補啊。

    而僱傭兵門則負責維護島上的秩序,其實主要就是把控淨化儀式,讓淨化儀式能夠順利進行。

    閆思弦又問幾人道:「你們沒覺得所謂的島民,精神不太正常嗎?」

    有人答道:「倒是感覺到了,不過……這跟我們沒多大關係,我們就是拿錢辦事的。」

    「是啊,而且雖然他們精神有毛病,卻從沒主動招惹過我們,也就沒出過什麼事兒。」

    「出事也不怕的,我們有槍,他們又沒有……」

    眼見問話就要變成拉家常了,閆思弦趕緊提出下一個問題,「島上的僱傭兵和島民,大概都有多少人?」

    「僱傭兵得話,35個,島民得話……」說話的人轉向旁邊的人道:「約莫兩百來人?」

    被他遞話的人道:「不止,光山腰那一個聚居點,就一百多人了,你忘了?那兒跟個村子似的,到處都是人。」

    「對對對,那算下來,應該有四五百人?」

    「差不多,四百人總是有的。」

    竟然已經有這麼多人接受過淨化了,這是閆思弦始料未及的,他的問題脫口而出:「那這淨化儀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被閆思弦在胳膊上插了一刀的人道:「至少有兩年了,我兩年前上島,就有淨化儀式了,不過那時候各方面都簡陋些。至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就不清楚了。」

    「這島上誰是頭兒?」

    四人不說話了。

    可這問題十分關鍵,事關成敗。閆思弦絕對不會放棄。

    他晃了晃手裡的刀子,「下一刀,你們誰來呢?——放心,我技術很精準的,絕對能做到只傷不死。

    誰想試試凌遲,歡迎報名。」

    說著,他也不管誰是誰了,照著一個人大腿上就是一刀,割出的口子又長又深,傷口處的皮肉向兩側翻開,活像一隻在黑暗裡咧開的嘴。

    腹黑版閆思弦,比黑人還黑,比黑色幽默還黑,比太陽黑子還黑,比宇宙黑洞還黑。

    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到吳端時心裡的不安有多強烈。

    黑暗裡,誰也看不清閆思弦的表情,但他周圍低氣壓的氣場似乎能穿透黑暗直達每個人心裡。

    被他割傷大腿的人愣是沒敢發出聲來。

    終於,他的夥伴反應過來,趕忙道:「我說!我說!別再……」

    「說!」

    「老傣,老傣是管著我們的人,他是這島上的頭兒,大家都得聽他的。」

    閆思弦道:「不是還有個妞兒嗎?我看也很厲害的樣子,會好幾種語言。」

    「那個啊……那是老傣的娘們兒。」

    於是閆思弦知道了在木屋裡逼他簽合同的是何許人也。

    「那老傣那兒有能跟外界聯絡的設備吧?」

    「你是說衛星電話?有的有的,島上只有一部衛星電話,就在老傣屋裡。」

    「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倒是知道,不過……」回話的拖出了哭腔,「你就饒了我們吧,要是讓老傣知道我們出賣同伴,肯定會宰了我們的。」

    「那你現在最好把賭注押我這邊。

    要是老傣贏了,你覺得他會不知道我們是逃離這盆地的?出賣同伴的事兒已經瞞不住了,你們非死不可。

    可要是我贏了,你們跟我無冤無仇的,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倒是很樂意保證你們的安全。」

    四人都不答話,顯然這樣性命攸關的決定需要時間考慮。

    閆思弦也不再多問,不多時鄧銳回來了。

    「老大,都準備好了,就是俘虜那邊有點問題。

    人多啊,萬一等會兒行動的時候這幫人出點什麼幺蛾子,可就不好辦了。」

    「沒關係,」閆思弦道:「原本也沒打算帶上他們,咱們人手不算多,真行動起來了,根本顧不上。

    只不過……」

    閆思弦又轉頭對那四名守衛道:「食物藏在哪兒了,你們知道的吧?」

    守衛也並沒深究閆思弦怎麼知道食物的事兒,連連點頭映著知道。

    閆思弦又對鄧銳道:「我原本還想從瘋子那兒套話,現在好了,事半功倍,讓這些人帶路,咱們把食物找出來,好好吃一頓,養足了力氣好行動。」

    「哎哎哎,好嘞。」鄧銳這句答應裡滿是笑意,讓人自動給他腦補出了搖晃的耳朵和尾巴。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跟著狼吃肉,跟著狗吃那啥。

    鄧銳算是看清形勢了,跟著閆思弦沒錯的。

    其他人雖說沒有鄧銳那那麼明顯的表現出來,卻也開始信服閆思弦,有幾個還主動喊了一聲「大哥」,以表示好。

    半小時後,數十罐被埋在地下的罐頭被挖了出來。

    一分鐘後,罐頭被全部打開。

    又一分鐘後,罐頭被風捲殘雲地吃乾抹淨。

    不是那種軍方專用的質量很好的純肉罐頭,而是超市裡能買到的勾兌了很多澱粉的罐頭。

    縱然如此,對這些好多天沒沾過葷腥的人來說,還是如同吃到了珍饈美味。

    甚至有個人伸出舌頭去舔罐頭盒內壁,差點把舌頭割爛。

    安妍一邊往嘴裡塞著罐頭,一邊對閆思弦道:「你別說啊,這人是真不能有希望。」

    「怎麼?」

    「碰見你之前,在這混亂的比賽裡,我覺得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拼到最後一刻,盡力了,老天爺真讓我死我也沒辦法。

    可是現在——說實話現在我信你了,越是信你,越是不想死,想要活著離開這兒。

    哎你不會是騙我吧?離開這兒你真能給我錢?」

    閆思弦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實在是沒法證明。

    好在,安妍似乎知道自己這問題超綱了,擺擺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是好是壞,原本可以一死了之,結果現在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可能性。

    萬一真活著出去了,卻沒錢,那滋味真的比死了都難受。」

    閆思弦吃掉了最後一口罐頭,對安妍道:「你想得太樂觀了,活著出去,說實話,我連三成把握都沒有。」

    鄧銳跑來,獻寶似的給閆思弦捧了一盒罐頭。

    「老大,我特意給你搶的,多出來幾盒,你不搶就被那幫白眼狼吃光了。」

    黑暗裡,閆思弦和安妍對視一眼。

    兩人在產生了同一個念頭:能像鄧銳這樣市井,只盯著眼前的利益,人是不是會快樂很多呢?

    閆思弦接過那盒罐頭,隨意塞給安妍道:「邊走邊吃吧。」

    不等鄧銳反對,閆思弦又稍微大聲了些,對所有夥伴道:「抓緊時間,沒吃完的都路上吃吧,趁天黑好辦事,等下上去的時候要是天亮了,容易被人認出來。」

    眾人有了吃的,也不計較是站著吃還是走著吃,讓走就走,倒是很聽話。

    沉默地走了兩個多小時,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終於到達了所謂的電梯旁。

    那的確是一部簡易電梯,形容起來就是鋼纜吊起的一個鐵籃子,原先的負載是八人,為了避免危險,每次升降只讓坐七個人。

    到了電梯下方,一個被閆思弦用刀子抵在後腰上的人掏出對講機來,對上面的人道:「準備拉我們上去。」

    對講機吱吱啦啦一陣後傳來了聲音:「來了來了,這趟收穫怎麼樣?」

    「二十來個。」

    上面的人道:「呦這次挺快啊,照這速度,明後天事兒就結了。」

    底下的人沒心思多聊,附和兩句後,便催促道:「趕緊的,走了一夜,累死了。」

    「行行行,電梯這就放下去了,正燉魚湯呢,上來了喝兩口。」

    只聽另一個聲音罵道:「奶奶的天天就是魚湯,老子想吃肉,大塊啃的肉!」

    電梯嘎吱嘎吱地下來了,閆思弦給上電梯的同伴們使著眼色。

    大家依舊穿著精神病人統一的衣服,為了避免被認出來,臉上還都抹了些泥巴什麼的。

    第一批上電梯的人多少都有點緊張,閆思弦最後低聲叮囑道:「別慌,穩住,上去以後啥也別多說,往地上一跪,只管感激亞聖讓你們重生的恩情,有人來接你們,就跟他們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然後就往懸崖邊沿上一趴,眼巴巴等著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一塊上來,擺出特別擔心我們安危的樣子來就成了。」

    七人點著頭,被電梯吊了上去。

    不多時,電梯又下來了。

    如此三趟以後,輪到閆思弦鄧銳和一個男性同伴了,他們留在最後一批,看守著被制服的四名僱傭兵。

    七人一同坐上了最後一趟電梯。

    四名僱傭兵的手全被困在背後,嘴裡塞著衣服,堵得嚴嚴實實,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就是哼哼。

    電梯緩緩上升,四人似乎並沒有什麼要掙扎反抗的跡象。

    縱然如此,閆思弦等人也並不敢鬆懈,手中刀子緊緊抵住四人的後背。

    在電梯距離頂端還有十來米高的時候,上面傳來了喊聲:「哎我說,這次的獵物裡不是有倆小娘們兒嗎?你們就沒……」

    如此三趟以後,輪到閆思弦鄧銳和一個男性同伴了,他們留在最後一批,看守著被制服的四名僱傭兵。

    七人一同坐上了最後一趟電梯。

    四名僱傭兵的手全被困在背後,嘴裡塞著衣服,堵得嚴嚴實實,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就是哼哼。

    電梯緩緩上升,四人似乎並沒有什麼要掙扎反抗的跡象。

    縱然如此,閆思弦等人也並不敢鬆懈,手中刀子緊緊抵住四人的後背。

    在電梯距離頂端還有十來米高的時候,上面傳來了喊聲:「哎我說,這次的獵物裡不是有倆小娘們兒嗎?你們就沒……」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十七章 第三天堂(10)
               
    「哈哈哈哈……」

    上面的人雖說打了兩隻手電,可手電光相對聚攏,一時間很難照出電梯上的整體情況。

    兩三秒後,有人看到了同伴被衣服塞住的嘴,終於發覺不對勁。

    可是閆思弦已經一馬當先衝了出來。

    他一手端著衝鋒槍,若是到了危急時刻,便只能來上一槍了。

    可他又不願讓槍聲驚動附近其餘的僱傭兵。他並不急著開槍,而是飛起一腳先踹向了對方舉槍的手。

    一腳,槍便脫了手。

    趴在一旁的幾名隊友一同撲了上來,眼疾手快地將那人按倒在地,瞬間便繳了械。

    這一個監視點總共六人,在下面被制服了四個,眼下又撂倒一個,就剩一個還舉著槍的。

    那人被這變故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便開了槍,直衝閆思弦。

    這是一個幾乎百分百能打中的射擊距離,根本不用瞄準。

    好在閆思弦比他快了一步。

    嘭——

    只是一個點射,那人便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衝鋒槍的威力不容小覷,閆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那人半個右手手掌連帶無名指和小指都不見了。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在下面時曾凶狠地逼供,甚至不惜往人身上捅刀子,但那是把握著分寸的,知道頂多一點皮外傷。

    可是這次不同,這是會留下終身殘疾的。

    不能亂!

    閆思弦在心裡警告著自己,這幫烏合之眾好不容易唯他馬首是瞻,現在絕不是表現軟弱和猶豫的時候。

    只聽安妍對倒在地上的傷者道:「剛剛誰說的要抓個女的來睡的?老娘就在這兒,你動一下試試?」

    說著,她還朝那人踢了兩腳。

    「行了,」閆思弦不看他們,只冷冷道:「把人送到盆地去,免得他們惹事。」

    鄧銳立即張羅著,將這個瞭望點的六名僱傭兵全部趕上電梯,一趟便送下了盆地。

    安頓好,天邊已泛起了白光。

    閆思弦帶著一行人趕往了吳端所在的小木屋。

    鄧銳提出了異議:「去那兒幹嘛?咱們不是該趕緊去到有衛星電話的地方,搶了電話緊報警嗎?」

    「必須走一趟。」閆思弦拿出不容置疑的態度來。

    鄧銳只好噤聲,默默跟著。

    越是靠近木屋,閆思弦心中越是忐忑。

    三天了,吳端還在那兒嗎?他們沒有傷害他吧?

    縱然離開時閆思弦做出了足以保住吳端性命的承諾,可到了這裡他的手還是無法克制地發起了抖,呼吸也困難起來,整個人的神經都崩到了斷裂的邊緣。

    如果偏就有那個萬一呢?如果到了木屋看到的是一片慘狀呢?

    閆思弦無法想像,他甚至有點邁不動腿,不敢去看那個結果。

    不知閆思弦深呼吸了多少次,默默自己加油打氣了多少次,又默默為吳端祈禱了多少次,病急亂投醫,他都想對那個亞聖祈禱兩句了,畢竟這島是他的地盤,萬一靈驗呢?

    就在閆思弦快要被自己的想像折磨炸了的時候,終於到了。

    出乎他的預料,小木屋裡什麼都沒有。

    既沒有守衛,更沒有吳端。

    就像,就像這裡根本不曾有過人。

    怎麼回事?

    要不是閆思弦認得屋裡那套因為手工製作而獨一無二的桌椅,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木屋了。

    閆思弦像一隻困獸,焦灼地在屋裡踱了一圈。

    只有一圈。

    不知道島上的其他人什麼時候會發現情況不對,或許已經發現了,反正沒時間供閆思弦抒發情緒。

    所以只轉了一圈,他便蹲下身來查看起木屋裡的痕跡。

    這下,其他人終於等不及了。

    有人問道:「老大磨蹭啥呢?」

    有人開了頭,立即便有幫腔的。

    「就是,別耽誤時間啊。」

    「老大咱們還要在這兒多久啊?……」

    閆思弦沒回答眾人的問題,他不願多做解釋,只是冷冷道:「誰等不及了,可以自己去找衛星電話,丟了命自己負責。」

    這下,問話的人集體慫了。

    畢竟是荷槍實彈真刀真槍,自己單干?隨便遭遇幾個僱傭兵,都只有送人頭的份兒。

    之前的行動之所以能夠順利進行,全在於閆思弦有勇有謀,後續行動當然還是跟著這位大神比較靠譜。

    鄧銳不想大家關係太僵,便主動開口打圓場道:「該幹什麼老大心裡肯定有數,咱們就別……」

    「血!」

    閆思弦的聲音有些沙啞。

    在看到門口兩片血跡後,蹲著的閆思弦讓一個膝蓋著地,變成了跪著的姿勢。

    他只覺得一陣頭暈,若是不用膝蓋支撐一下,恐怕整個人都要栽倒。

    是吳端的血嗎?不會吧?……一定不是的……吧?

    閆思弦再次深吸幾口氣,盯著地上兩片血跡看著,又躬身向著血跡滴滴答答延伸的方向追著看去。

    他並非痕檢專業,能看出的東西實在有限,不過他還是看出來這兩人受傷後曾經被人抬離。

    但願是吳端弄傷守衛逃走了。

    閆思弦記得,負責看守吳端的守衛正好是兩人。

    但願,但願。

    閆思弦根本不敢去想其它可能性。

    「你沒事吧?」

    安妍扶了閆思弦一把,使他直起腰來。

    「沒事。」閆思弦搖頭,他覺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統已經全面宕機,安妍一定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所以他又強調了一遍:「沒事。」

    安妍又問:「你還能繼續帶我們找衛星電話嗎?」

    「能,走吧。」閆思弦點頭,這次他的臉上又恢復了堅毅之色。

    倒不是他有多強的使命感,而是在不知該如何尋找吳端的時候,盡快聯絡外界,讓警方盡快上島開展地毯式搜索,也算一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走吧。」

    閆思弦冷冷吐出兩個字,一馬當先鑽進樹林,走向了衛星電話所在的老傣的住處。

    安妍就跟在閆思弦身邊,見其餘人被甩在後頭十餘米,安妍突然問道:「你是來找人的吧?」

    「你看出來了?」

    「你那個表情,好像弄丟了什麼心愛的東西,我認得。

    我老公剛出車禍那陣子,我從鏡子裡看見自己,是一樣的表情。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人露出那樣的表情,除了痛失重要的人。」

    「是很重要。」閆思弦道。

    「女朋友啊?」

    閆思弦既不想暴露自己是警察還有一個戰友的事實,也懶得去滿足安妍的好奇心,乾脆胡亂點頭答應下來。

    誰知,安妍沉默了一會兒,卻道:「我本來都相信你了。」

    見閆思弦沒有接話的意思,她便又道:「我本來都相信你了,可是你這麼在乎女朋友,我又開始懷疑了,總感覺你們有錢人……呃……不會這樣。」

    閆思弦發誓,他這次不單單是沉默,而是壓制住了想要罵人的衝動。

    紳士,紳士,任何時候都不對女人發火。

    因為閆思弦的情緒反常,這一路大家只是低頭跟著他走,一點聲音沒有,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走到中午時分,眾人聽到遠處傳來號角聲。

    與淨化儀式開始時的號角聲很像,但更急促。聽了就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當然有不好的事發生,六名負責瞭望的僱傭兵不見了。

    閆思弦估摸著,正午時分,要麼有人送飯,要麼有人換班,六個大活人失蹤,怎麼都該被發現了。

    但眾人也不太慌,畢竟他們離出事地點已經有好一段距離了。

    眾人身上皆披著由樹枝草葉胡亂編成的「吉利服」,以求獲得一些保護。

    連續奔走,大家都出汗了,吉利服又扎得慌,便又有人低聲抱怨道:「搞什麼啊?要是不去那破木屋,現在都到了,興許已經給外面發完消息,已經舒舒服服等著救援了。」

    閆思弦突然停了腳步,後面的人也沒太在意,只當他是在等著大家,誰知就在所有人都趕上來的時候,閆思弦突然一把揪住了那抱怨的人的衣領,用低沉卻又滿含威懾的聲音道:

    「第一,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不想等我你可以自己去找衛星電話,誰也沒攔著你,是你慫,不敢去;

    第二,不想被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僱傭兵爆頭,就給我把嘴閉嚴實了,否則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第三……」

    閆思弦突然停住了話頭,因為他看到遠處至少有三名僱傭兵向著他們的方向挪過來。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對眾人道:「都別動。」

    已經有人看到了敵人,面露緊張之色,目光來迴游移,一會兒看向閆思弦,一會兒看向逐漸逼近的敵人。

    「聽我槍聲。」

    閆思弦還想多交代兩句的,可是敵人不給他這個時間,他只有寄希望於敵人只有三個,可別再多了。

    三個,他對付起來尚且有點把握,再多,不可控因素可就太多了,誰也打不了包票。

    閆思弦貓下腰來,朝著20米開外的一棵樹跑去,儘量遠離眾人,以免被他吸引的火力誤傷了同伴。

    還沒跑到打算當做掩體的那棵樹後,便被敵人發現了。

    對方毫不猶豫便開了槍。

    閆思弦雖然是警察,卻也不曾有機會接觸這樣的場面。

    密林槍戰。

    跟拍電影似的,也像打遊戲。

    可真的身臨其境了,才知道有多恐懼。

    子彈擦著閆思弦的臉頰、後腦、手肘、大腿……劃過,他渾身的每一處毛孔都張到了最大,以感應外界的一切變化,好及時做出應對。

    他一邊跑,一邊開槍還擊。

    可實在太緊張,影響了准頭,幾乎將一梭子子彈都打光了,才傷了一個人。

    那人傷在腿上,很是頑強,跪地還在一個勁兒朝著閆思弦射擊。

    「媽的!」

    閆思弦輕罵了一聲,終於跑到了那顆選好的樹後,蹲著身躲好。

    一躲下,他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身上沒有彈孔,終於放下心來。

    人在腎上腺素飆升的情況下是感覺不到疼的,即便斷了手腳,那斷口處也只是覺得溫熱微癢而已,若是中了槍,很可能當時無法察覺。

    他雖暫時有了一個掩體,卻也被困在了樹後,對方有三個人,三把槍,肯定都在瞄著他呢,但凡露一下頭,就死定了。

    好在,總算還有一個靠譜的隊友。

    槍聲響起,是從隊友的方向傳來的。

    閆思弦果斷抬槍。

    他開槍時,有兩人已經倒下了,看不出死活,最後一個被他左右肩膀各打了一槍,終於也倒下了。

    閆思弦看向隊友們,並詢問道:「怎麼樣?有人受傷嗎?」

    安妍答道:「沒有!」

    她聲音不大,卻難掩興奮。

    想來率先開槍的應該就是她了。

    見眾人並未受傷,閆思弦心口一塊大石落下。

    迅速上前檢查屍體。

    三名僱傭兵死了兩個,其中一個是被一槍爆頭,另一個幾乎被打成了篩子。唯有被閆思弦打倒的那個還有呼吸,縱然有呼吸,也昏迷了過去。

    安妍用腳踢了踢那一槍爆頭的人道:「這個是我打的呢。」

    語氣中滿是驕傲。

    閆思弦討厭這樣的語氣。他討厭一個正常人變成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兒,殺完人還可以談笑風生的怪物。

    他收走了三人的槍和子彈,分發給隊友,又從其中一個人身上摸出來一隻對講機。

    「快走。」閆思弦對眾人道:「槍聲暴露咱們的位置了,肯定有僱傭兵正往這兒趕。」

    眾人雖還跟著他,但卻有人打了退堂鼓。

    「那個……萬一老傣那兒有重兵把守呢?咱們這些人,都是頭一次摸槍,去了還不是送死?」

    這次,閆思弦沒有嚴厲反駁,而是問道:「你有什麼建議?」

    「要不……」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你帶著精兵強將去,我們這些可能拖後腿的,就……找個地方藏起來。」

    閆思弦差點笑出聲。

    哪兒來的精兵強將?他是能撒豆成兵,還是能聯繫猴子搬救兵?

    可是有這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要命的時刻,誰都想往後縮,能做到不怕死往前衝的能有幾個?

    閆思弦簡直心亂如麻,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換成吳端,他會怎麼做?

    還沒待他想出應對的注意,又有槍聲響起。

    伴著槍聲,有人倒下了。

    是鄧銳。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十八章 第三天堂(11)
               
    「啊——你……他……」

    發出驚呼的人其實是想喊一下鄧銳的名字的,可時間太短了,實在記不住隊友的名字。

    喊得太急,那人還被噎了一下子。

    他離閆思弦實在太近,所以在眾人做鳥獸狀吼叫奔逃時,閆思弦還能發覺他噎了。

    鄧銳離閆思弦也很近。

    他的臉頰上有一個彈孔,在鼻子一側,緊貼著鼻翼。

    小拇指甲蓋那麼大的彈孔,還沒有出血,看起來像是一顆醜陋的痣。

    他的腦後,子彈穿頭而過的另一端,是拳頭大的傷口。

    因為子彈的高速旋轉,促使空氣也高速旋轉,空氣動力原理導致子彈穿孔傷往往會有這樣的形態:穿入面的傷口很小,穿出面的傷口成倍增長,呈現炸裂狀的傷。

    這跟槍支類型也有關係,越霸道的槍,留下的傷口越恐怖。

    若是機槍或者狙擊槍,鄧銳腦後的傷口還要大,恐怕得有碗口那麼大。

    對方用的是衝鋒槍,這裡的僱傭兵標配全是衝鋒槍。

    以上便是鄧銳中彈後的一秒鐘,閆思弦腦海中閃過的信息。

    全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只能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閆思弦知道,若是想了其它的,他會崩潰。

    鄧銳睜著眼睛,他的眼睛看著閆思弦,他似乎還有話要說。

    他神色如常,彷彿還不知道自己中彈了。

    一秒鐘後,他直愣愣地栽倒在地,臉朝下。

    甚至,倒地後,他的頭還在地上輕微地彈起了一下。

    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據說,一槍爆頭是這世上最不痛苦的死法,雖說死相血腥了點,可是大腦迅速死亡,什麼痛苦啊灼熱啊窒息啊統統都來不及感受。

    好像是真的?看著鄧銳的屍體,閆思弦想道。

    他的大腦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著,身體卻遵從肌肉反應,已經迅速趴下,向著近前的一棵樹後爬去。他的眼睛也在四下觀察。

    到處都是流彈,火力遍佈四面八方。有人中槍了,倒在地上慘叫,有人沒頭蒼蠅似的大叫著瞎跑,還有人縮在某棵樹後瑟瑟發抖。

    他們是被包圍了嗎?

    前方三個人,左側三個,右側的情況不明朗,但最少也有兩個。

    後面!後面沒發現敵方火力。

    情況還不算太糟糕,至少還有一條路可選。

    閆思弦大喊著:「撤!撤啊!往回跑!」

    他一邊朝著敵人開槍,一邊向後退去。

    他發了話,安妍便響應他。

    安妍大喊道:「要麼衝!要麼死!不能慫!」

    不僅喊,她也開始開槍還擊。

    她倒真的膽大,閆思弦開始羨慕她了,有時候不怕死真是個有用的品質。

    有了兩人的帶動,終於又有隊友肯動起來了。

    他們拼了命向後跑著,時不時開兩槍,根本沒什麼準頭,只能聊做自我安慰和發洩恐懼情緒。

    當然,這種情況下還能動能跑能執行命令的,都是些神經大條自帶瘋子屬性的。剩下的人就不行了,爛泥一般,爬縮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他們眼裡心裡只剩下恐懼,跟他們說話,是聽不到的。

    閆思弦只能拽,拽起一個算一個。

    當他去拽第二個人的時候,預備逃跑的方向也傳來了槍聲。

    閆思弦心裡一沉,趴下身來抬頭去看,果然看到了三個人影。

    「趴下!都趴下!找掩體!」閆思弦大聲喊道。

    亂了,全亂了。

    短短幾秒,他便看到有三人中槍倒地。

    他們猶如囚籠中的困獸,正在被一隻隻宰殺。

    打!

    必須打出一個突破口!

    閆思弦也發了狠,調轉槍口,朝著距離最近的敵人就是一個點射。

    敵人胸口中彈,慘叫著倒地,飈出一股血來。

    畢竟受過專業訓練,鎮定下來後,閆思弦的槍法終於回歸了訓練時的平均水準。

    接連三槍,又打傷了三人。

    高效率的結果是,敵人注意到了他。

    噗——

    閆思弦只覺得左肩膀上一股熱流湧出,並未感到疼。

    他知道,這是中彈了。

    只能憑經驗判斷,中彈的位置應該不太致命,來不及低頭看一下。

    因為至少有三把槍瞄準了他,子彈就打在他的鼻尖前頭,還有對著他所在的區域一通掃射的。

    閆思弦在地上翻滾著,毫無章法,他只是覺得,應該動一動,不能趴在原地任由別人打。

    心中乞求著,但願他遇到的敵人都是人體描邊器吧。

    「靠!」

    也不知是石頭還是什麼,正好硌上了閆思弦肩膀的傷口。

    他一邊大罵,一邊仍在地上滾動。

    沒有機會還擊,沒有機會思考,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秒。

    閆思弦記得以前跟吳端鬥嘴,吳端就極愛跟他說「滾」。這回怕是一次性把之前沒滾的都補上了。

    幸好,幸好他不用看自己如此狼狽。

    風流瀟灑不可一世的閆思弦竟然死在亂槍之下,並在死前將自己滾成了一隻泥猴子。

    可拉倒吧,太磕磣了。

    幾秒鐘,對閆思弦來說,有數年之久。

    幾秒過後,閆思弦突然覺得敵人的火力減輕了不少,至少,那衝著他掃射的人肯定是停火了。

    機會!

    終於能還擊了!

    閆思弦的滾動稍稍一頓,單手打出一梭子子彈。

    肩膀受傷,整條左臂都沒知覺了,他只能用單手,準頭大大下降,便放棄更精準的點射,廣撒網,以求瞎貓撞上死耗子。

    又是兩人倒下。

    閆思弦仰面躺著,用不太方便的左手換彈夾。

    他剛剛粗略掃了一眼,敵人似乎有支援,還是有六七個人在對他的隊友進行瘋狂的掃射,而自己這邊的人全在草地裡趴著躺著,一時間無法判斷傷亡情況。

    他顧不得招呼那些人了,換完子彈,趴起來便又要開槍。

    這回,他卻發現,敵人就剩三個了。

    誰幹的?

    閆思弦的心裡其實有一個答案,但他不敢往深裡想,他怕想得太美,與現實情況不同。

    他只能強壓下猜想,繼續朝著敵人射擊。

    也不知這場戰鬥持續了多久,待林子終於重歸寂靜,閆思弦不管不顧地大喊道:「吳端!吳端!是你嗎?」

    「是。」

    有那麼一瞬間,閆思弦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有點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句:「啊?」

    聽到那邊又大聲答了一句:「小閆,是我。」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

    太好了。

    太好了。

    兩人都沒動,吳端是怕還有埋伏的敵人,怕還有不長眼的子彈,閆思弦是腎上腺素退去後的腿軟,渾身無力,爬不起來。

    吳端又喊了一句:「都別動!等會兒再起來!」

    閆思弦便聽他的不再往起爬。

    他顧不上別的,問吳端道:「你怎麼樣?受傷沒?」

    「沒,你呢?」

    「沒沒沒!」

    閆思弦倒真不是隱瞞不報,而是一時間忘了自己受傷的事兒。

    不久,吳端率先站了起來,並道:「檢查一下傷亡情況,拿上槍和子彈,準備走,這地方不能久留!」

    人們陸續站了起來。

    吳端問道:「你們多少人?」

    閆思弦答道:「加上我21個。」

    「趕緊看看……」吳端終於看到了閆思弦,他的話一頓,道:「你中彈了。」

    他快跑兩步,到了閆思弦跟前,掀開他受傷的肩膀處的衣服去看。

    一邊看一邊對一旁未受傷的安妍道:「趕緊統計一下,有戰鬥力的還有幾個。

    還有,看看有哪裡可以安置傷員,接下來的行動沒法帶著傷員。

    另外,把有行動能力的人分兩撥。

    敢打的一波等會兒跟我們走,一聽槍響就慫的,留下照看傷員。」

    吳端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管了這一隊人馬,讓閆思弦頭痛欲撞牆的問題迎刃而解。

    要不是剛剛的那場戰鬥太過激烈,閆思弦還有點緩不過勁兒來,他真的就露出姨母看晚輩式的傻笑了。

    安妍的適應能力是真強,執行力也好,讓幹什麼就干什麼,就是離開時看兩人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兒。

    「嘖。」

    看到閆思弦肩膀處的槍傷,吳端的眉狠狠皺了起來。

    「你也留下。」他道。

    「啊?」閆思弦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說,你和傷員一起留下。不是鬧著玩兒的,你這胳膊要是廢了……」

    閆思弦不樂意了。

    「少扯淡。」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布料,塞到吳端手裡,「別廢話,給我綁上,止個血,老子還能大戰三百回合。」

    「去你大爺的。」

    吳端罵他,卻還是接過衣服,給他緊緊包紮住傷口。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閆思弦。

    閆思弦插科打諢道:「廢就廢了,你沒看人家鋼鐵俠,就是受了大傷才變成鋼鐵俠的。

    回頭我也弄個玩玩兒,當個獨臂俠什麼的。」

    「你當自個兒楊過呢?不用給你找個雕?」

    閆思弦也不反駁,只是笑。

    死裡逃生,閆思弦有許多話想說,他也知道此刻應該說點什麼分散吳端的注意力,免得吳端又想著將自己留在這兒陪傷員。

    包紮時,或許是為了轉移吳端的擔憂,閆思弦問道:「你什麼情況啊?神兵天降啊?」

    「我不來,你不就讓人打成篩子了?」

    閆思弦又道:「那……你跑了啊?」

    「你覺得我會任憑他們軟禁著不知道跑?」

    「不不不,我估摸著你也得跑,問題是……跑了之後呢?你怎麼撐過來的?」

    「以後慢慢說吧,你跟壞人簽合同搞貓膩的事兒,我還沒算賬呢。」吳端道:「你們這是去搶衛星電話?」

    「嗯。」

    「只有這個辦法了,成敗在此一舉。不過,我分析著,對方不是傻子,知道咱們的目的是逃出島去,咱們會去搶衛星電話聯繫外界,這不難猜。」

    閆思弦揉著鼻樑,十分苦惱的樣子。

    「接下來還要打一場硬仗啊。」

    「是啊……」

    安妍急匆匆跑過來道:「死了四個,傷的比較慘,傷了11個。」

    閆思弦道:「也就是說,剩下有戰鬥力的,只有5個了?」

    安妍猶豫了一下道:「就一個。」

    她向前了一步,「我。」

    「其他人聽說還要打,都要留下陪傷員。」安妍一臉無奈,「我跟他們講過道理了,要是搶奪衛星電話失敗,咱們三個死了,那他們也得死,早晚的事兒,等把他們從林子裡搜出來,說不定比戰死慘得多,可他們不聽。」

    閆思弦罵道:「媽的,這都什麼時候了,哪兒還有路讓他們退,這群慫貨。」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又轉向安妍道:「那就不勉強吧,這一趟十死無生,沒必要帶拖後腿的人,至於你……」

    安妍急道:「我不拖後腿!絕對!我可不想被人屠殺。」

    這是閆思弦一開始絕對不不曾想到的,這女人初見時瘋子一般,並不討喜,後來在他的印象中也一直是個貪財的小人物。竟會成為跟他們在最後一刻同生共死的夥伴。

    像是怕吳端不答應,安妍又補充了一句:「不信你問你男朋友,我槍法可以的,一槍爆頭過。」

    閆思弦:「噗咳咳咳咳……」

    吳端:「……」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和安妍之間游移,彷彿在問: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閆思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三人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確定每人至少兩把衝鋒槍,十個備用彈夾,終於向著老傣的住處出發了。

    吳端低聲道:「我之前去那個老傣的住處附近觀察過,我先跟你們說說大概情況吧。」

    「好。」

    「他的住處在一個信仰者聚居點外圍,一個比別人稍大點的房子。

    有兩個大塊頭,是老傣的保鏢,幾乎跟他寸步不離。」?閆思弦道:「離聚居點很近,那豈不是會傷著平民老百姓?」

    「平民?」瞭解淨化儀式真相得的安妍憤憤不平道:「這兒的人,誰身上沒背著人命啊?誰還能是平民啊?殺人犯打死殺人犯,誰還能比誰更壞了?現在是比狠的實話。」

    這話,閆思弦是想贊同的。

    但他不能,他是警察。

    即便他想,吳端這個老正經也不會答應。

    可沒想到吳端卻說:「姑娘說得有道理,不用顧及那些平民。」

    閆思弦驚訝地看著吳端,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十九章 第三天堂(12)
               
    閆思弦向吳端耳邊湊了湊,低聲道:「你問吧,無論問什麼,我保證都會告訴你……」

    「先活著離開這兒吧。」吳端道。

    「咳咳……」跟在兩人身後的安妍道:「那個,我就是提醒一下,咱們離這麼近,不存在悄悄話的……要不我跟遠點?」

    吳端笑笑,問閆思弦:「你從哪兒找來這麼有意思的姑娘?」

    閆思弦一本正經道:「不打不相識。」

    吳端正色道:「快到了。」

    透過層層樹影,閆思弦隱約看到了一些簡易木屋的簷角。

    三人停下腳步,找了個草木繁茂的地方趴好了,並不敢輕舉妄動。

    吳端道:「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老傣不會在那等著我們搶他的衛星電話。」

    「等著?他不設個陷阱就不錯了。」閆思弦道,「我覺得現在最不可控的因素是,不知道衛星電話究竟在哪兒,別咱們忙活半天,最後發現衛星電話被他轉移或者藏起來了,那就麻煩了。」

    吳端摸了摸地上的枯葉道:「你說放火行不行?」

    「這麼潮,燒得起來?」

    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確定。

    閆思弦又道:「調虎離山?我把人引出來,然後你們……」

    他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得這辦法不靠譜,只恨沒把《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統統背下來,好臨陣借用。

    窮途末路,吳端卻覺得有點好笑,他從沒想過,閆思弦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剛想開口調侃,閆思弦的眼睛裡卻突然迸出醍醐灌頂的精光來。

    他勾起嘴角,笑道:「別想了,我不是驢。」

    吳端:!!!

    吳端:這特麼的!!!這貨往我肚子裡投放了蛔蟲吧,握草!!!還是說隔空攔截腦電波的黑科技已經問世了?

    見吳端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閆思弦眼中的笑意更濃。

    「我有辦法了。」他道。

    吳端迅速收斂起情緒來,問道:「什麼辦法?」

    「跟著我走,到地方就知道了……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總要賭一把。」

    吳端只好跟上,安妍也是一副聽話照做的樣子。

    閆思弦帶路,三人謹慎地繞到了聚居點另一端,佔據了一處山坡上的高地。

    趴在草叢裡向下觀察了片刻,閆思弦「嘿」了一聲,道了句:「運氣不錯。」

    他指著聚居點內一座較為寬敞的木屋道:「看見那裡了嗎?」

    兩人自然看見了,那木屋時常有人進出,短短幾分鐘,便有兩名剛剛在槍戰中受傷的僱傭兵被送了進去。

    「那是……」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道:「衛生所?」

    「算是個簡易衛生所吧,島上畢竟住了一群瘋子,就算淨化儀式真的對治療有效,可也不能保證百分百起效吧,再加上那些等待參加淨化儀式的病人——他們肯定需要藥物控制,所以島上必然有至少一個精神科醫生,也大概率會有一個簡易衛生所。

    眼下這情況,剛剛被咱們打傷的僱傭兵應該是送到這兒急救來了。」

    「那……你說的什麼精神科醫生,不會是你那什麼師兄……」

    「愛德華。」閆思弦道,「是不是要看看才知道。」

    吳端拽了他一把,「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私人恩怨……」

    「放心,」閆思弦道:「我沒想報復他,只想問這兒的大夫借點東西。」

    「什麼?」

    「藥。」

    「藥?」

    「給精神病人治療,少不了鎮定類的藥物,」閆思弦抬頭看了看天,「要是能偷點藥,放到那幫僱傭兵的晚飯裡,就事半功倍了。」

    吳端思索片刻道:「這辦法可以試試,我去,把你這身島民的衣服換給我。」

    說著,吳端抬手去脫衣服,卻被閆思弦一把按住,「他記得你,你去會被發現。」

    「不會吧,我們也就一面之緣……」

    「別忘了,是他把你劫持到島上來的,你跟他只有一面之緣,他對你可是瞭如指掌。」

    安妍道:「我我我,我可以啊。」

    「你也不行。」閆思弦的答案不容質疑,絕非抹不開面子的客套。

    「為什麼?」

    「因為你也是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獵物,你的生平、各項信息他們不知看了多少遍,這個過程醫生不知參與到了什麼程度,萬一他對你的樣貌了然於胸呢?」

    安妍沒好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事兒還能不能干了。」

    「當然要干。」閆思弦道,「不過咱們得等等。」

    「等什麼?」

    閆思弦伸手一指聚居點邊緣處的幾個人,「看到那三個背著竹樓的人了嗎?正跟另外兩個人說話的。」

    「嗯。」

    「看見了。」

    吳端和安妍同時點頭。

    「背著竹樓往聚居點外走,我想,這仨人不是去采野果,就是去拔菜的……我記得……」閆思弦轉向安妍道:「被咱們俘虜的僱傭兵說,島民開闢出來幾片不大的菜地,就在他們要去的方向。」

    「所以呢?」吳端問道。

    「治病我不太行,但要說把一個精神病人搞得犯病,我自認為還是有這個本事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你有更好的辦法嗎?總比讓他們在亂槍裡送命強吧?」

    是這麼個道理。

    半小時後,三名臉色慘白的精神病人大叫大嚷著跑向了聚居點。

    他們的叫聲太過淒厲,那是只有瘋子發起狂來才能發出的叫聲。

    「啊啊啊啊!別殺我!別殺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亞聖救我啊!他來了!他沒死啊!」

    他們的脖子上有猙獰的掐痕,似乎是怕被人掐住脖子,便只好用自己的手摀住,一時半會兒倒是讓人看不出他們脖子上的掐痕是旁人所為,還是自己掐的。

    有同伴迎上前來,試圖安撫他們,效果甚微。

    吳端看著身旁密切關注幾人動向的閆思弦道:「你還挺會裝神弄鬼。」

    閆思弦道:「一點暗示罷了,每個人心裡都有鬼,我不過是把他們心中的鬼放大了點兒。」

    「點兒?」吳端對他這個形容的準確性表示懷疑,「就數你下手最恨,差點讓你掐暈過去一個。」

    閆思弦聳聳肩,「做戲當然要做逼真,我不下死手,他還當我鬧著玩呢,怎麼會聯想到被他殺掉的人其實沒死,仇人還是可以像從前那樣欺負他們掠奪他們,把他們不當人,甚至是把他們逼瘋。」

    閆思弦面無表情地總結道:「我就是要讓他們被恐懼支配。」

    吳端:我現在覺得,我有點被恐懼支配。

    這話他沒說出口,怕打擊士氣。

    山坡下,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那三個發病的人送進了簡易衛生所。

    或許是衛生所裡已經有太多傷員,三名發病的島民連屋都沒讓進。

    一個留著大鬍子的老外急匆匆出屋,往三人嘴裡各塞了一些藥,又在島民的幫助下給他們喂了水。

    是愛德華!

    之後,愛德華又往一名島民手裡塞了什麼東西,簡單囑咐了幾句,便進屋了。

    吳端道:「他給那人的……是藥吧?」

    「應該是,再等等看。」

    閆思弦又看了一眼天色,快到晚飯時間了呢,他心中也是焦急的。

    七名島民簇擁著那發病的三人,進了一間小屋,不多時,有五個人退了出來。

    吳端道:「我覺得可以上手幹活兒了,那倆肯定是留下照顧病號的,一時半會兒不會走。」

    閆思弦點頭,「就現在吧。」

    他又對安妍囑咐道:「拿藥這事兒,千萬不能開槍,開槍就全暴露了,只能肉搏。」

    「我知道。」安妍把掛在脖子上的衝鋒槍往後一甩,做擼胳膊挽袖子狀。

    見她會錯意了,閆思弦只好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倆去就行了,你負責瞭望。」

    「可是……你倆行嗎?」

    吳端的一句話打消了安妍所有顧慮。

    吳端說道:「他一個人就行,我是去喊加油的。」

    這就是默契了,吳端看出閆思弦並未暴露警察的身份,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總有自己的理由,便配合地也不提這茬事,說起兩人的戰鬥力,只是一句玩笑帶過。

    安妍乖乖貓在屋後的樹林裡,閆思弦和吳端一左一右向著目標小屋摸去。

    兩人相互照應,一邊往前走,一邊打著手勢,遞這眼神。

    好在聚居點力走動的人並不多,險之又險地避過三波行人後,兩人終於進了目標木屋。

    島民門居住的木屋,條件就沒有那麼好了,並未通電,只能靠一扇小小的窗戶採光,看起來黑黢黢的。

    穿著「島服」的閆思弦率先進屋,兩個負責照顧病號的島民看到他,不等被人問話,閆思弦主動道:「聽說有兄弟的情況不太好,我來看看。」

    說話間,他已來到了近前,進入了近身攻擊的最佳距離。

    不由分說,閆思弦一個肘擊,搗向了其中一人的下巴,又拽向了另一人的領口。

    吳端緊跟其後,在那被搗了下巴的人脖子後就是一拳,那人瞬間昏倒在地。

    被拽住領口的人,瞬間又被閆思弦捂了嘴巴,發不出聲音。

    兩人的目光迅速在屋裡逡巡了一圈,沒發現藥瓶之類的東西。吳端又搜了兩名島民的身,並未發現藥品。

    閆思弦便拎起那還有意識的島民問道:「藥呢?」

    那人又驚恐又迷茫,似乎在用眼睛訴說著:「什麼藥?我不知道啊。」

    吳端自腰後拔出刀來,抵在那人脖子上,警告道:「你敢喊,小命立馬就丟。」

    那人點頭如搗蒜。

    閆思弦捂著他嘴巴的手慢慢鬆開。

    誰知,剛鬆開一點,他張口就要叫。

    嘩——

    吳端的刀子毫不猶豫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那人大睜著眼睛,嘴巴一張一合,卻只能發出嘔嘍嘔嘍的聲音。

    閆思弦嚇了一跳,鬆手,那人便仰倒在地。

    吳端道:「不能讓他喊。」

    他說話時,手微微抖著,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

    閆思弦一把扶住吳端道:「對!不能讓他喊。」

    他不敢去看吳端的眼睛,那雙神采飛揚,無論做任何決定時都寫滿篤定的眼睛裡,此刻滿滿的全是自我懷疑。

    閆思弦覺得彷彿被一隻手攥住了心臟。

    但他得撐住,他要是撐不住,吳端怎麼辦?

    閆思弦雙手強行搬過吳端的肩膀,讓他背對那將死之人。

    他看著吳端的眼睛道:「你必須這麼做,他喊出來,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我必須這麼做。」

    吳端機械地重複著。

    閆思弦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找藥!咱們是來找藥的!得完成任務。」

    「任務……」吳端又是機械地重複,他的表情呆滯,彷彿喪失了思考能力。

    閆思弦入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恨不得在屋裡亂竄一通。

    藥八成被剛剛離開的島民帶走了,怎麼辦呢?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人。他們已經睡著了,打鬥並未讓他們醒來,看樣子睡的挺沉。

    閆思弦乾脆拽起一人來,左手捏住下巴,右手將食指中指探進了那人喉嚨裡。

    原本熟睡的人這下醒了。

    剛一醒來就是劇烈的嘔吐。

    他們常年以魚肉為食,嘔吐物格外難聞,但閆思弦卻不在乎,伸手就去他的嘔吐物裡扒拉。

    「嘿。」

    終於被他找到兩個小半片的藥片,再晚上一會兒,恐怕就要消化乾淨了。

    閆思弦去摳第二個人的喉嚨時,吳端也有所行動了,他去摳了第三個人的喉嚨。

    一邊在嘔吐物裡翻找藥片,閆思弦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吳隊,你沒事吧?」

    吳端「嗯」了一聲,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是經歷了巨大打擊後的白。

    像是怕閆思弦不信,他又補充道:「我沒事。」

    閆思弦詫異於他那迅猛的自我調節能力,明明剛才還在崩潰邊緣。

    兩人總共找到了七個小半片的藥片。

    閆思弦用屋裡的床單輕輕把藥片擦乾了,又扯了一塊乾淨床單,將藥片包好,給吳端揣進口袋。

    他做這些時,吳端已經將除了死者以外的四人捆住手腳,並塞住了嘴巴。

    做這些時,吳端始終沒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死者。

    如果他看了,便會發現,閆思弦用床單將那人的臉蓋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二十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1)
               
    天色已暗了下來,時候著實不早了,已經有煮魚湯的味道飄進了屋。

    透過門縫,閆思弦看到有人陸續端著那種簡易罐頭盒出了屋,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看樣子是去打飯的。

    閆思弦低聲道:「奶奶的,這幫人倒是早早實現共產主義了,大鍋飯集體生活。」

    吳端一邊換上其中一人的「島服」,一邊道:「你也想試試?」

    「不了不了,」閆思弦連連擺手,「我們有錢人對集體生活過敏。」

    吳端換好了島服,兩人相互檢查一番,有島民的樣子了,沒什麼不妥,閆思弦又從屋裡的簡易木架上拿起三個罐頭盒,遞給吳端一個。

    「走吧,趁著人還不太多,去食堂看看。」

    兩人一出屋,恰好碰上等不及的安妍混在星星點點的人流中,向著這邊走來。

    閆思弦不動聲色地將一隻罐頭盒遞給她,她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怎麼樣?」

    「還行。」閆思弦道:「不多,但是搞到藥了。」

    三人拉開了一點距離,隨著大流走。

    路上的人們相互打著招呼,全都是面帶微笑,很友好的樣子,三人便也照做,主動跟人打著招呼,並學著島民的做派,在問候語中加上「願偉大的亞聖保佑我們」「今天真是不順,聽說傷了不少人,亞聖保佑」之類的話,以矯飾身份。

    這一路倒也順利,沒人發現異常。

    終於,三人遠遠看見一間屋子門口排起了隊,每個排隊的人手裡都端著一個罐頭盒。

    看來那就是這處聚居點的食堂了。

    隊伍很整齊,人們甚至還相互謙讓,都想往後面站。

    吳端就發現,有一個年輕小夥子,接連三次從隊伍比較靠前的位置出來,重新去最後排隊,跟三人曾經見過的任何的排隊都大不一樣。

    若是不瞭解島上的真實情況,乍一看還以為真到了人人向善的天堂,民風淳樸得令人自慚形穢。

    三人相互使著眼色,都沒有湊上去排隊。

    普通島民認不出三個生人,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負責打飯的廚子門每天都要跟這處聚居點的島民打照面,新面孔是瞞不過他們的。

    三人一整天水米未進,早就餓了,去打點飯充飢的念頭就沒斷過,可他們很有默契地選擇了不去冒險,只是在「食堂」附近逡巡著。

    不多時,只見一個人端著木質托盤,從裡食堂走了出來。

    那簡易的木托盤上有五隻軍用飯盒。

    沒錯,就是那種軍綠色的豬腰子飯盒,跟島民門所使用的罐頭盒明顯不同。

    那人端著托盤,向聚居點邊緣老傣的木屋走去。

    就是他了!

    三人默默跟上,沒有貿然上前。

    看起來五隻飯盒一模一樣,哪個是老傣的呢?搞不清這個問題,就沒法下藥,畢竟他們手上的藥量恐怕只夠放倒一個人。

    還是閆思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對吳端道:「把藥給我,我去。」

    吳端便不多問,只管將包在床單布料裡的幾粒藥倒在閆思弦手中。

    拿了藥,閆思弦快走幾步,到那端著托盤的人身邊,面帶微笑地與他搭話,一邊說著話,一邊對那五個飯盒指指點點。

    端著托盤的人沒注意,吳端卻眼尖地看到,閆思弦將藥下在最中間的那個飯盒裡了。

    不多時,閆思弦回到了吳端身邊,他沒說什麼,只是沖吳端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事情辦妥了。

    三人尋了一處岔路,先後摸上高處的樹林,重又趴回草堆裡。

    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知道哪個是老傣的飯盒?」

    「剛開始當然不知道,不過……」閆思弦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那送飯的告訴我了。」

    「怎麼做到的?」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我就跟他搭話唄,我說我是新來的,對這兒不熟悉,你這是要給老傣送飯啊?沒想到老傣人這麼好,跟咱們同吃同住,我還以為他要開小灶呢。

    然後那人就說你知道什麼,表面上看是魚湯,其實那夥人碗裡面有青菜,地裡種出來那點青菜,全讓老傣他們吃了,普通島民是吃不上的。

    而且,別看他們喝的也是白花花的湯,看起來跟島民的魚湯沒踉蹌,卻是的的確確的小灶。

    島民門吃的是一鍋亂燉,只有魚。

    老傣和他身邊幾個僱傭兵吃的可就不一樣了,都是幾個會水的島民抓上來的鮑魚海參,用現成的魚湯一燉,會享受著呢。」

    「呵,頓頓那個,夠奢侈的。」吳端道。

    閆思弦笑道:「你喜歡啊?那爸爸以後也包你頓頓都有鮑魚海參,你別怕竄鼻血就行。」

    吳端丟給他一個「這都什麼時候了少扯淡」的眼神,繼續問道:「那也沒說哪個是老傣的飯盒啊?」

    「我就繼續跟他瞎扯唄,我問他那些僱傭兵們看起來挺團結的,老傣總不會再搞什麼特殊了吧,結果他就告訴我,老傣的飯盒裡還有一樣別人絕不可能有的東西。」

    「什麼?」

    「鵝頸藤壺。」

    「什……什麼……胡?」

    吳端表示聽都沒聽說過。

    閆思弦解釋道:「是一種特別珍貴的食材,一般米其林級別的餐廳才會有,沒在世界上拿過幾個頂級獎項的廚師,都沒資格做它。」

    「那……究竟是什麼啊?」

    「具體的我也沒瞭解過,只知道那東西沒法人工養殖,只能是野生採摘,而且只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島嶼礁石縫隙裡才有。

    採摘起來很危險的,一個不留神,採摘者就會被海浪捲走。」

    安妍插話道:「我好像知道這種東西,以前在一個紀錄片上看過,那萬一是不是長得……挺奇特,有點像……爪子?」

    「就是那玩意兒,」閆思弦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從前吃鵝頸藤壺時的滋味,評價道:「也沒覺得有多好吃,海鮮麼,不都是鮮甜的,反正就是……物以稀為貴唄。」

    吳端道:「你的意思是,這島上還專門有人給老傣採摘這什麼胡的?」

    「有,說起來也正常,僱傭兵嘛,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當然要及時行樂,在吃上儘量不委屈自個兒。

    再說,這些瘋子都被洗過腦,一個比一個愛奉獻,有犧牲精神,騙他們隔三差五去採摘點珍貴食材,不難。」

    「虛假繁榮,邪教要不得。」吳端感慨道:「這島上看似共產主意,那也只是在島民之間罷了,這種靠信仰維繫出來的關係,好處在於當信仰在大部分人中形成,那麼大部分人就可以影響少數人。

    壞處在於,要是有人從一開始就不信,比如這幫僱傭兵,再比如咱們,那是真沒轍。

    有人的地方就有壓迫啊。」嘆了一聲,吳端道:「不過對咱們來說,這是好事,至少咱們分清哪個是老傣的飯盒了。」

    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又道:「不對,這完全就是運氣,萬一老傣對吃的沒那麼高要求,跟大家一塊湊合大鍋飯呢?」

    「我可不喜歡靠運氣辦事,當然有B計畫。」閆思弦道:「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只能靠引導了,比方說告訴送飯的人,醫生要求島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飯盒固定一下,不要混著用,眼下情況不比從前,有傷員,有死者,一不小心就會爆發病疫,固定一下飯盒可以避免疾病傳播。」

    吳端點頭,「嗯,理由充分,說得過去。」

    「當然了,光說是沒用的,我還得找塊石頭,幫他在飯盒上劃出來12345,以示區分。還要不斷暗示,老傣是這兒的頭頭,只有他能用那個1號飯盒。

    我也不能保證這辦法百分百有效,不過有不少心理暗示相關的實驗表明,大概率還是會起作用的。咱們得相信科學。」

    如此,閆思弦的思路便清楚了。

    對吳端來說,他已經習慣了閆思弦的博學和機智,見怪不怪。

    對安妍來說,卻是更加確信了閆思弦有錢人這一身份。

    大約只有在錢堆裡泡出來的人,才能如此博聞強識,並且在談論起勞苦大眾不曾接觸過的冷門奢侈品——鵝頸藤壺時如此的舉重若輕。

    三人眼巴巴地盯著那送飯的人,只見他先將四隻飯盒分別遞給了屋外的「保鏢」,最後才進木屋給老傣送飯,等再出來手裡便只剩下一個托盤了。

    因為有房屋遮擋視線,三人並不能看清他給老傣送去的究竟是不是那下藥的飯盒,只能祈禱別出什麼岔子。

    閆思弦學著吳端的習慣,將一切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查漏補缺。

    突然他一拍腦門道:「擦!我怎麼把那茬事兒給忘了!老傣女朋友呢?不會也在屋裡吧?別老傣沒吃兩口,都讓他女朋友吃了,那咱們就白……」

    吳端道:「放心,讓你籤文書那女的……」

    他頓了一下,緩緩吐出兩個字:「死了。」

    閆思弦一愣,簡短地問道:「你?」

    他沒敢問出整句「你殺人了?」

    他還記得剛剛吳端殺人後那魂遊天外的模樣,那種對同類下手的罪惡感,恐怕會如影隨形地跟著吳端一輩子。

    表面上他不會讓你看出來,就如剛剛,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緒,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沒事兒人,這才使得行動沒出什麼大亂子。可是誰也不知道獨處的時候那種自責和恐懼會不會冒出頭來。

    吳端只答了一句「是個意外,完事兒了跟你細說。」

    像是猜到了閆思弦的顧慮,他又補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出岔子。」

    當然不會,閆思弦心想,你最擅長不就是保證事情有條不紊地按計畫進行嗎。

    夜幕降了下來。

    聚居點倒也不算特別黑,有幾處屋裡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也不知是點了蠟燭,還是燒了什麼東西。

    其中有兩間屋子,明顯亮堂得多。

    簡易衛生所,和老傣的住所。

    有兩撥僱傭兵先後從樹林回到聚居點,他們先去了老傣的住處,待了沒一會兒,便轉去食堂吃東西了,想來是在向老傣匯報搜索進展。吃完東西,這兩隊人便又匆匆返回了樹林。

    風平浪靜,顯然搜索沒什麼進展。

    又過了兩三個小時,天徹底黑了。

    三人又餓又累,草叢裡的露水弄濕了他們的衣服。

    一向能吃苦的安妍也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真不行了,再趴下去,得找根木棍把眼皮支起來了。」

    閆思弦道:「差不多了,藥起沒起效果,就看現在了。」

    吳端看了看天道:「今兒晚上可不適合偷襲。」

    閆思弦也看看天,「是啊,滿月,今晚這月亮真亮堂,但也只能試試了。」

    三人悄悄爬起,又悄悄摸向了老傣的屋子。

    不多時,他們停在了隔壁屋子後,均是背貼著牆,像極了電影裡偷偷摸摸的毛賊形象。

    老傣的屋外共有四名保鏢,其中兩人就守在屋門口。

    門口豎起的圓木上綁著兩張吊床,其中一人躺在吊床上,另一人站在那躺著的人旁,正在抽菸,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另外兩人則是在外圍巡邏,走來走去,十分警戒的樣子。四人均是荷槍實彈。

    閆思弦和吳端摸出了腰後別著的刀子,悄悄潛道了老傣的屋子後,只等這兩個巡邏的僱傭兵轉到屋後時各個擊破。

    很快便有一人轉了過來。

    吳端一把將那人的脖子勒在了臂彎裡,那人顯然沒想到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抬手就要開槍。

    噗噗噗——

    閆思弦手裡的刀又快又恨地戳進了那人胸口,三刀均是照著心臟招呼。

    吳端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會下這樣的殺手。一秒後吳端意識到了,閆思弦好像是拿出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獄」的氣勢來。

    情況不容兩人就此事進一步探討,因為有腳步聲近了。

    是另一個巡邏的僱傭兵!

    兩人緩緩將那已經死透了的人放在地上,蓄勢待發準備解決下一個。

    誰知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更加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還有一段距離,便有人喊道:「找著了!逃跑的獵物照著了!他們也不好過,死了幾個,傷了一大半!可惜沒找著那倆關鍵人物。

    我們拷打找到的人,倒是問出來點東西,他們想來搶衛星電話呢,我先來報信。

    傣哥這邊情況怎麼樣?沒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二十一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2)
               
    吳端和閆思弦蓄勢待發的動作猛然頓了一下。

    那些藏在樹林裡的同伴被抓了?——雖然閆思弦很不願意承認那些人是他的同伴,但毫無疑問,他們被抓的確會使三人受到掣肘。

    情勢的緊急超出了他們預想。

    不過,兩人只愣了一瞬。

    這一瞬,大腦飛快運轉的同時,他們還聽到那個本就只隔了一轉角的巡邏僱傭兵又向他們的方向走了兩步。

    腳步停下,似乎是想往回走,去聽一聽事情的最新進展。

    吳端毫不猶豫,從轉角露頭,一伸手便用胳膊勒住了這人的脖子,下盤用力,身子一擰便將這人拖至了屋後。

    咔——

    太過用力的關係,兩人均聽到那人脖子處發出一聲脆響,再看時,他的腦袋已經以一個正常人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向後扭著。

    閆思弦張了張嘴,心中驚訝無以言表。

    吳隊什麼時候身手這麼利索了?莫不是怕我再動手殺人,所幸先下手為強?

    所以現在是在比賽殺人嗎?

    這想法讓閆思弦心裡十分不舒服。

    但兩人均未說話,迅速將那斷了脖子的人放在地上,靠牆站好,聽著屋前的動靜。

    前來通風報信的人說了一大通後,那兩個在屋前站崗的人卻說起了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草!

    兩人在心裡暗罵一聲,只能留意著聲音的遠近。

    嘰裡咕嚕了一陣子後,他們開始重複著兩個詞,且聲音越來越大。

    這是……喊人呢?

    在喊剛剛被殺死的兩名巡邏僱傭兵吧?

    吳端看向閆思弦,想要跟他確認一下心中想法。太黑,只能感覺到閆思弦也看著他,並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兩人均握緊手中已經打開了保險的槍。

    喊了幾聲後,對方應該是察覺出了不對勁兒。兩人聽到了木屋門被打開的聲音,也不知他們是想要確認老傣的安全,還是想確認衛星電話還在不在。

    門雖開了,屋裡卻聽不出太多動靜。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風吹動草木的沙沙聲,這沙沙聲音恰好能掩蓋細微的動靜。

    情況對兩人非常不利。

    隨時可能有人從左右兩端的轉角衝出來,於是他們背靠著背,將身後的安全交給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轉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無從估量過了多久,因為此刻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太漫長,太煎熬。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趕緊給個痛快的吧。閆思弦已經開始在心中祈禱。

    就在兩人的神經快要繃斷了的時候,安妍突然出聲了。

    「頭頂!」

    她的聲音不大,其內滿是緊張,還有絕望,這使得她聲音裡的顫抖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是怎樣的危險讓她感到絕望呢?

    吳端和閆思弦心中警鈴大作,但長時間的訓練讓他們強行保持著鎮定,並未亂了陣腳。

    槍口抬起指向頭頂的同時,吳端安排道:「你掩護。」

    閆思弦立即向旁挪了兩步拉遠距離,以看清頭頂究竟有什麼。

    屋頂上有個人。

    閆思弦看清時,吳端已經開槍了。

    槍聲瞬間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屋頂的人也端著槍,正悄悄向外探身,想要看看底下的情況,再出其不意地要了吳端和閆思弦的命。吳端更快更果斷地開了槍,千鈞一髮,他們活了下來。

    四名守衛,再加一個通風報信的,總共五個人,死了仨,還剩兩個。閆思弦心道。

    在注意屋頂情況的同時,他分出了一點餘光,看著安妍那邊的情況。

    安妍不顧暴露自己的位置,給了兩人提醒,不能將她置於危險中。

    喊出那一句之後,安妍也明白此刻的處境,緊張地架起了槍,四下亂看。

    許是太緊張了,閆思弦竟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突然,一個黑影在她身後探出了身,而安妍恰好將腦袋轉到了反方向,沒能第一時間發現那人。

    突突突——

    閆思弦也開了槍,那探出身的黑影一聲慘叫,被子彈的慣性掀翻在地。

    接連兩次槍響,終於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閆思弦已感覺到了空氣裡瀰漫的躁動。

    島民門雖不敢開門出屋查看,卻已有膽子大的叫喊著「怎麼了?」「出事了!」「打起來了!」

    「沒事吧?」閆思弦迅速跑到安妍身邊,一把拽起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妍。

    也不知是嘴硬還是逞強,安妍連連說著「沒事」,可就是腳軟地站不起來。

    對安妍來說,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真刀真槍地跟敵人正面干,她不怕的,大不了一死。

    可是玩心理戰她就不行了。

    那種明知敵人就在附近窺探,可就是不知他什麼時候會來襲擊的感覺,太煎熬了。任何從這種緊張氣氛中死裡逃生的人,都有權利盡情攤在地上,盡情腿軟。

    所以閆思弦對安妍的態度是相當的耐煩,他一手端著槍,一手架著安妍,並安慰道:「沒事的,就剩一個了。」

    說完這句話,閆思弦自己先愣了一下。

    不好!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槍聲。

    槍聲有些沉悶,因為是在屋裡開的槍,老傣的屋裡。

    再轉頭去看剛剛吳端所在的位置,哪兒還有人。

    閆思弦便知道,吳端是去追那最後一個敵人了。他們有著同樣的擔憂。

    最後一人眼看此刻落了下風,衛星電話就要被搶走了,很可能做出魚死網破的抉擇——毀了衛星電話,將他們困死在島上。

    只要聯繫不上外界,莫說是僱傭兵,就是將他們視為捕獵對象的島民,也足以用人海戰術耗死他們。

    安妍雖然還沒有想到這一層,卻也感覺到了情勢緊張。

    她對閆思弦道:「別管我,你快去。」

    閆思弦也知道此刻不是扭捏的時候,一邊往老傣屋裡跑,一邊對安妍囑咐道:「有人接近你就開槍,保命重要。」

    「知道知道。」

    老傣屋內。

    最後一名敵人倒在血泊之中,四肢還在扭動。老傣躺在床上,雖然沒打呼嚕,但呼吸聲很重,睡得是真沉,看來那藥勁兒很大。

    此刻,吳端正蹲在地上,不知拾掇著什麼。

    閆思弦略一猶豫,朝著陸續開門的木屋開了幾槍。

    見還有槍聲,那些大著膽子探頭探腦的島民便慌忙關門,縮回屋裡。

    怕死果然是所有生物的刻在基因裡的天性,縱然精神病人也不例外,況且還是恢復情況較好的精神病人。

    「時間不多了,我們不能陷入島民的車輪戰中。」閆思弦道。

    「馬上好。」

    閆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吳端在撿拾地上的零件。

    從他已經撿起的一堆東西來看,那東西像老式的「大哥大」,很大,很有份量的樣子。

    正是他們尋找的衛星電話了。

    衛星電話現在是稀巴爛的狀態,吳端扯了一件老傣的衣服,將零件一股腦兒用衣服包好了。

    吳端道:「先收拾起來,興許能修呢。」

    「嗯。」

    兩人也不知是真覺得能修,還是在崩潰邊緣的相互安慰,反正,安妍摸索到那一堆零碎的時候,長長嘆了口氣,深感活著離島是沒戲了。

    三人在樹林內的幽暗之處,周圍一片漆黑,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卻大致能猜出,對方肯定和自己一樣,正在大眼瞪小眼。

    吳端先開了口,他問道:「也不知被抓住的人怎麼樣了。」

    「夠嗆,」安妍道:「咱們打死那幫僱傭兵不少人,他們能不殺人洩憤嗎?」

    這是句大實話,實在地讓人不寒而慄。

    「而且……」安妍搖了搖頭,「本來就有人受傷,我覺得一大半傷員都撐不到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一批人了。」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時,對講機突然滋滋啦啦響了起來。是那部閆思弦在盆地裡從僱傭兵俘虜手上搶來的對講機。

    搶了那對講機後,一開始還有些無關痛癢的信息,從這天中午開始,便再沒有消息了。

    想來敵人發覺對講機被搶,怕被閆思弦等人知道自己這邊的行動,便不再用了。

    三人安靜聽了一會兒,對講機裡的所有訊息只圍繞一個意思:

    僱傭兵門要在老傣的屋門口處死那些剛剛發現的獵物。

    「是個陷阱。」閆思弦道,「想讓我們露面去救人。」

    安妍也道:「救人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那幫人自己躲起來,讓咱們出來送命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咱們不可能……」

    吳端打斷安妍道:「得去救人。」

    安妍:「呵呵……您在說笑?」

    吳端不說話了,擺出一副雞不與鴨將的態度。

    閆思弦突然道:「我們是警察。」

    安妍愣了許久,三人保持著沉默。

    閆思弦有些擔憂,終於又補充道:「當然,我也沒有騙你,我家裡的確很有錢,因此跟這島上的犯罪團夥扯上了一點關係……先不說這些,總之,答應以私人的名義給你錢,我會做到。」

    閆思弦將話說到這份上,安妍也不再糾結兩人的身份,只是有些擔憂地問道:「那你們會抓我嗎?我是說……我殺人了,在比賽的時候。」

    閆思弦不敢給她承諾,而是看向了吳端。這讓安妍有些詫異,閆思弦的能力她是親眼見識過的,家世又好,想來在警察中是個不小的頭頭兒,此刻卻拿出聽領導命令的態度,難道這個姓吳的深藏不露,比閆思弦還厲害?

    還有他們究竟什麼關係?只是同事?

    兩人自然不知道安妍的這些心思。

    吳端問道:「你是正當防衛嗎?」

    「啊?」對吳端的意思,安妍似懂非懂,她與吳端接觸的時間比較短,不清楚對方的立場。

    吳端又道:「你是正當防衛,畢竟殺人比賽,一打照面對方就衝過來想殺你,你反抗,為了保命才殺死了對方,記住了嗎?」

    閆思弦怎麼也想不到,這話會從吳端口中說出來。

    有這麼一天,吳端竟然在教人脫罪。

    安妍只覺得十分感激,接連說了幾次「是是是記住了」。

    吳端又對閆思弦道:「得救人,我們是警察。」

    閆思弦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卻十分為難。

    三個人,不,是兩個人……兩個人勇鬥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僱傭兵,在充滿敵意的島民中殺個幾進幾齣,將被困的夥伴解救出來。

    這種英雄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情節,怎麼可能照搬進現實,真當自個兒是有主角光環的異能特種兵呢?

    但閆思弦沒有直接提出拒絕。他明白吳端要去救人,自然有救人的道理。

    對島上發生的一切,這些被誘騙來參加殺人比賽的獵物,是重要證人。

    「我覺得,我能修好這個衛星電話,而且……如果有人打下手,應該會很快。」閆思弦道。

    他知道,不能直接拒絕,此刻必須用更重要的事來轉移吳端的注意力。

    果然,吳端有些激動道:「你說什麼?真的嗎?」

    閆思弦說得到不假,畢竟,他本就是個旁搜雜學的人,家裡的書櫃上就有基本諸如《電工入門》《小家電維修不求人》《20世紀通訊設備圖解》之類冷門的書籍。

    而且,他真的看過。

    依照閆思弦的智商表現,他說能修,吳端自然是信上幾分的。

    於是吳端道:「要多久?」

    「總得試試才知道,應該能在他們把人殺光之前搞定,」閆思弦又補充道:「既然目的是引誘我們出去救人,總不可能一下子殺光所有人吧。」

    閆思弦所說得有道理,吳端知道沒時間讓他猶豫了,便點頭答應下來。

    「那……開始修吧。」

    說是開始修,可黑燈瞎火的,根本不具備操作條件。

    啪——

    安妍突然按亮了一隻打火機。

    「握草!你還藏私貨啊?!」

    三人已有了過命的交情,閆思弦跟安妍說起話來也沒那麼拘束了。

    安妍道:「你們也沒問啊,這還是殺人比賽之前那幫僱傭兵給發的呢……」

    是了,獵物們被發的大都是些香菸打火機之類,大約「主辦方」還稍有憐憫之心,想讓這些人死之前能抽根菸,真是貼心。

    「……再說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的,誰會點火來吸引人注意啊,就一直沒用上。」

    這倒是符闔眼下的情況。

    光亮有了,可這光亮同時也很容易導致他們暴露。

    「我想辦法引開他們的注意。」吳端道。

    「怎麼引?」閆思弦問道。

    「槍聲。我摸到聚居點另一端的林子裡,跟你們方向相反,開槍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安妍留下給你打下手。」

    閆思弦自然是不放心,吳端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只道:「三聲槍響就是我的信號,意思是我只是在吸引敵人注意,而沒有真正遭遇敵人,要是槍聲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4
第二十二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3)
               
    吳端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也不怕的,你不是說你簽的那什麼文書是我的免死金牌嗎?免死金牌不會這麼快就作廢了吧?」

    眼下這情形,閆思弦當然一點把握都沒有,畢竟是他違約在先,將和島上攪和得雞飛狗跳。

    「可是……」

    吳端背起衝鋒槍和彈夾就走,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只丟給安妍一句:「讓他好好修衛星電話,修不好咱們都得死這兒。」

    見無法改變吳端的決定,閆思弦便道:「那我這邊你也聽著點,三聲槍響意思是衛星電話修好了,已經跟外界取得聯繫,兩聲得話……」

    兩聲意味著修理衛星電話失敗,他們徹徹底底被困在了島上。

    「但願,但願是三聲吧。」吳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閆思弦壓力山大,他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樹枝,又將一些枯葉密密地穿在枯枝頂端,做了個簡易火炬。他將火炬遞給安妍,「點著吧,咱們開始幹活。」

    閆思弦率先聽到的,並不是吳端的槍聲,而是對講機裡的聲音。

    這次已經不是遮遮掩掩的威脅,而是直接對他們喊話,總體意思是:

    如果閆思弦和吳端不乖乖出來投降,他們就每隔十分鐘殺死一人。

    閆思弦開始慶幸了,幸虧吳端並未聽到這段喊話,不然一定會改變主意先去救人。

    喊話結束不久,便是一聲槍響。

    這意味著,一隻獵物被屠殺了。

    「沒事吧?」安妍擔憂地問道。

    顯然她十分擔心如此強的心理壓力會影響閆思弦的修理技術。

    「沒事。」閆思弦盯著手裡的東西,並不去看安妍。

    簡易火把上的枯葉已經燒得搖搖欲墜,安妍一邊點燃另一隻簡易火把,一邊補充道:「你應該學學我,我才不為他們鬱悶呢,活該。」

    她倒真是心大。

    閆思弦悶悶地「嗯」了一聲,繼續修理東西。

    就這樣,兩隻簡易火把交替燃燒,安妍總能在一隻火把燒滅之前,將另一隻穿好枯葉,點燃。

    不出閆思弦所料,這衛星電話好歹是軍用級別的產品,就跟諾基亞似的,即便摔散了架,重新組裝起來,照樣開機使用。

    比較麻煩的是,其中一個零件許是被踩了,肉眼能看到一個極小的陶瓷電阻已經破損。

    這就難辦了,上哪兒找替換品去?閆思弦撓著腦袋。

    然後,他就看到了手頭的對講機。

    都是通訊設備……有些零件應該能通用的吧?

    就在閆思弦著手拆對講機時,又是一聲槍響。

    已經過了十分鐘嗎?

    這十分鐘,閆思弦已經將衛星電話組裝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這個快破損的零件需要處理了。可以說效率顯著。

    可他還是覺得不夠快,他在跟子彈賽跑,在跟人命賽跑啊。

    兩次槍響終於讓閆思弦的神經有些扛不住了。時間時而被調快,時而又被放慢,他總覺得下一秒槍響又會響起,又會有一人喪命,可偏偏那槍響來得又沒那麼快。

    就在第三聲槍響過後不久,閆思弦聽到了三聲連續的槍響。

    吳端開始行動了。

    閆思弦的心緒又複雜起來。

    怎麼這麼快就開槍了?他離敵人夠遠嗎?會不會被抓住?

    三心二意的結果是,他的手指上被劃出幾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流出的血礙事,他就隨便在衣服上一擦。

    安妍又開始擔憂,不等她發問,閆思弦先道:「我沒事。」

    他的樣子可不像沒事,於是安妍又道:「你那個朋友不會有事的,至少現在沒出什麼事兒,他說得有道理,被抓之前至少要抵抗一陣子,槍聲會亂的。」

    但願吧。

    閆思弦這輩子從未如此煎熬,好在修理衛星電話這件事真真算得上順利,還真讓他在對講機裡找到了一個貌似可替代的零件。

    他將零件換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阿彌陀佛哈利路亞各路神仙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借錢捧個錢場,以後我閆某人修廟造橋,千倍萬倍奉還啊,千萬顯靈啊諸位拜託了……」

    然後,閆思弦便按下了那衛星電話的開機按鍵。

    亮了!

    特麼的亮了!

    看著那屏幕發出的白光,安妍捂著嘴原地跳了一下。

    終於能跟外界聯絡了。

    閆思弦卻不像她那般激動,因為閆思弦知道,開機只能證明電路通了,有沒有信號,能不能跟外界取得聯絡,這得另說。

    「快快快,打電話。」安妍催促道。

    「嗯。」

    閆思弦終於撥出了一個號碼。

    ——————————

    墨城原本是個臨海城市。

    之所以說「原本」,因為從前我國進出口貿易沒那麼發達的時候,港口屬於墨城下轄的某縣。

    自改革開放以後,我國的進出口貿易數額有了幾次質變的增長,使得墨城的港口無比繁榮,任誰看了都覺得那是一座欣欣向榮的城市。

    因此,在省裡的重新規劃下,墨城下轄的縣城便依託港口,升級成了地級市。

    因為明清時期,這裡曾經打過一兩場不太出名的抗擊倭寇的海戰,而將領是兩個姓李的人,因此新規劃的城市便起名為「雙李市」。

    此刻,馮笑香和貂芳就在這雙李市的港口。

    港口外延一輛越野車內,貂芳坐在駕駛位置上,副駕駛位置的馮笑香,盯著電腦顯示器。

    「暫時只能查到這兒了,」馮笑香道:「我在城際高速路的監控畫面裡查到,那老外愛德華曾經開車往雙李市趕,追蹤城裡的監控,發現他的車最後出現在港口。

    可是進了港口以後,就查無可查了。」

    貂芳看著一眼望不到邊兒的集裝箱,又看看滿是船舶的海邊,頭痛道:「來這兒幹嘛?不會是把人扔海裡了吧?」

    說完她自己又搖頭,「不會的,怎麼著也不能選在這裡,人多眼雜。」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馮笑香道:「連人帶車全進了集裝箱,裝船了。」

    貂芳道:「會不會是障眼法?來這邊就是繞個道,甩開警方視線。」

    說實話,貂芳不是不相信馮笑香的說法,她只是被這個結論弄得不知所措。

    裝船了?

    那意思就是出海了?

    已經出了我國領海?

    在公海上嗎?還是到國外了?

    萬一在國外,可怎麼把人救回來?

    萬一那國家沒有跟中國建立警務上的互助關係怎麼辦?

    他們還好嗎?會受到虐待嗎?不會已經不在了吧?

    貂芳的腦海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想到偷渡者在狹窄的集裝箱裡生活數月,被極差的空氣質量、食物不足、瘧疾折磨致死,一會兒想到海盜電影裡的情節,兩人被逼迫站在船舷邊延伸出的木板上,後面有人揮著長刀逼迫他們跳海。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貂芳還想到了閆思弦和吳端的屍體躺在屍床上的樣子。

    蒼白冰冷的,兩人的眼睛都沒合上,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她。

    一陣心悸襲來,貂芳唯有閉上眼睛大口呼吸,像一隻擱淺的魚。

    正在跟她分析監控的馮笑香察覺不對,住了聲,竟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嫻熟地倒出兩粒,塞在貂芳手裡,示意她吃下去。

    貂芳:……

    貂芳:「你年紀輕輕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馮笑香做深沉狀,「熬夜必備,我怕猝死。」

    貂芳將那兩粒淡黃色的小藥丸吞下去,胡亂從車門的雜物匣裡抓出半瓶不知什麼時候剩下的礦泉水,喝了幾口,將嘴裡的味兒衝下去。

    「別說,這玩意真管用呢,咱們得撐住啊,」感慨完,貂芳便道:「你繼續說吧,我沒事了。」

    馮笑香將電腦屏幕轉向貂芳,「我調取了港口的監控,這片空曠的區域監控很少,但好在這是個封閉環境,周圍被鐵柵欄隔離了,只有一個出口一個入口。

    愛德華的車是走正常程序,從入口進來的,進來以後他一直沿著這條沿海大道直行……」馮笑香指了指前方,意思她所說就是她們此刻停車的這條路。

    貂芳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這整塊區域裡,還有幾處監控,位於用以弔取集裝箱的塔吊上方,是俯瞰的視角。

    我調取了這幾處監控,發現愛德華的車在第三和第四個塔吊之間消失了。」

    「第三個和第四個……」貂芳探出腦袋數了一下塔吊的數量,發動車子,向前走了百餘米,停車,「就是這裡嗎?」

    「是這兒。」馮笑香繼續道:「之後我查看了港口的所有監控資料,再沒有看到愛德華的車。

    所以,人在哪兒我不知道,但車那麼大的東西,藏不住的,肯定是裝集裝箱了。」

    貂芳道:「車要是裝了集裝箱,上了船,那人肯定也沒跑了。問題是……人究竟上了哪搜船,被運到哪兒去了。」

    貂芳放慢了語速,一邊思索一邊道:「咱們可以查查自愛德華的車失蹤後,出港的所有船隻。

    嗯……那種載重超大的巨輪就不用查了吧,那種船航行駛一趟,航線數月前就訂好了,想要買通成本太高,應該是小型的貨船。

    然後是航程……船離港之後……」

    在一旁敲擊鍵盤的馮笑香突然「嗯?」了一聲。

    「怎麼?」貂芳探著腦袋湊到她的顯示器前。

    馮笑香皺眉道:「會是巧合嗎?」

    顯示器上是一頁密密麻麻的船舶列表,乍看之下貂芳沒發現什麼端倪。馮笑香便指著其中一艘船的信息道:「這個,租船方是閆氏貿易集團,這船是被閆氏包下來的……是那個閆氏嗎?」

    貂芳道:「據我所知,就一個閆氏。」

    兩人對視一眼。馮笑香低頭開始查這艘船的情況。

    諾曼底號,是艘老船了,在這偌大的海港,諾曼底號無論噸位還是新舊程度,都是墊底的。

    這與閆氏從前包過的貨船大相逕庭。至少近3年的租船記錄裡,財大氣粗的閆氏從來都是在世界排名前三的航運公司選用最先進最大的船隻。

    像諾曼底號這樣的「破船」,閆氏絕對看不上眼。

    反常!

    再看貨運清單,是清一色的萬聖節裝飾物,貨船選擇了遠東—加勒比航線,出港後經琉球奄美大島出東海。

    對貂芳和馮笑香來說,航運絕對是一門極其陌生的學問,兩人看了一會兒航運路線,除了發覺自己的世界地理知識匱乏得只認識太平洋,便再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了。

    貂芳先開口道:「這破船……能穿越太平洋?」

    馮笑香咂嘴表示懷疑。

    不過很快貂芳便轉換了思路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看它的航線,而是看它都在哪兒卸貨。

    還有就是……有沒有可能中途就把人接走。」

    馮笑香搖頭,「這可不好查了,海上什麼信號都沒有……船一出港,就等於風箏線斷了。況且這種小破船,上面的通訊設備肯定也比較落後……」

    貂芳摸了摸鼻子,「那個……我聽說——就是聽說啊,你是不是不小心黑過一家美國公司的高清衛星……」

    馮笑香一愣。

    貂芳繼續道:「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道衛星航拍能不能監視到一艘船的行駛情況。」

    她說得很隱晦,馮笑香卻不扭捏,直接道:「我試過了,不行,衛星航拍或許能幫我們找到那艘船,但要追溯它的航行軌跡,中途有沒有停下,有沒有別的船來把人接走……這些是查不到的。」

    「看來愛德華這條線索,到這兒就斷了。」貂芳道。

    「看來是。」

    「那只能用方案B了。」

    「你還有方案B?!」馮笑香表示不可思議。

    貂芳挑挑眉,「我好歹跟著吳隊辦了不少案子,他那套玩意兒,看也看得差不多了,照貓畫虎吧。」

    「那你說說,方案B是什麼?我配合你。」

    貂芳道:「我在想啊,好歹是一艘貨船,又是走閆氏的途徑租下來的,租船的人是誰,審批的又是誰,把相關責任人挨個抓來審,我還不信打不開突破口了,實在不行,就把厲害關係跟閆副隊的老爹說說清楚,讓他配合調查。」

    「這……合適嗎?」

    「不合適嗎?配合我們救人總比等我們通知認屍強一點吧?」

    馮笑香點點頭,「知道了。」

    她從電腦上調出幾張貨船租賃的審批單據,道:「有三名閆氏貿易的工作人員——應該是些小主管吧——在這上面簽過字,我現在就通知墨城的同事,讓他們一一去問。」

    「得嘞。」

    閆思弦和吳端的失蹤案,已經成了市局的第一要務,事情很快驚動了省廳,省廳一把手親自坐鎮督導工作。

    且不說閆家跟省廳盤根錯節的關係,各位領導本就對他多幾分關照,就單單支隊長和副支被人劫持,省裡就從沒出過這種事兒。

    因此,所有人都投入緊鑼密鼓的破案中,效率空前的高。

    馮笑香的電話打出去還不到兩小時,便得到了賴相衡的反饋。

    賴相衡道:「已經通知閆老爺子了,兩口子定了最早的航班,正往國內趕呢,預計明兒早上能到墨城。」

    「還是通知了啊……」馮笑香道:「審訊那三名在船舶租賃文書上籤過字的人,有什麼進展嗎?」

    「就是因為大家一致指認閆老爺子,說是閆老爺子親自打電話,要求把那艘船租下來,他個人有用,所有才通知——我跟你們直說了吧,不是通知他回國,而是……有一定的強制性,他要是不回來,咱們這邊就要聯繫美國警方,走遣送程序了。」

    「啊?!」

    「什麼?!」

    車內的兩人均是12分的詫異。

    貂芳道:「不至於吧?租了艘船而已……」

    「不是,是閆氏的賬目出問題了,哎……經偵那邊接到舉報材料——據說是一份比較詳細的舉報材料,有一些閆氏的賬目往來數據。

    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上千萬資產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貂芳表示有點懵了,「那個……一般定罪,不都是巨額資產來源不明嗎?這去向不明……我不是很懂,人家賺了錢愛咋花咋花唄,管它去向呢,經偵什麼時候管這麼寬了?」

    馮笑香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也沒想明白。

    賴相衡解釋道:「壞就壞在,有蛛絲馬跡表明,閆氏去向不明的錢,是用以支持非法活動了。」

    「啊?」

    電話那頭,賴相衡所在的環境原本十分嘈雜,說到閆父被強制回國後,背景音明顯安靜了下來。顯然這消息屬於保密範疇,只有幾個人知道,他應該是在某個沒人的角落或者小會議室跟馮笑香通的電話。

    此刻,說到經偵方面的調查,賴相衡還壓低了聲音。

    「……支持非法活動這事兒吧——雖然現在經偵那邊還沒公佈調查結果,感覺像是捕風捉影——可是往小了說,那是犯罪,往大了說——要是有人故意拿這個做文章,往支持恐(此處為手動間隔)怖(再次手動間隔)主(最後一次手動間隔)義勢力的事兒上扯呢?你也知道咱們國家對這一塊很敏感的……」

    馮笑香和貂芳只覺得頭皮發麻,事情怎麼會這樣?

    貂芳已經發動了車子往回趕,馮笑香繼續道:「要是上升到那個高度,恐怕連公安部都要驚動的吧?」

    「誰說不是呢,不過現在省裡還在想辦法壓著事兒,經偵那邊的保密程度——跟隔離差不多。

    大夥都知道不太妙,但具體是啥事兒,沒人說得清楚。

    眼下咱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等閆老爺子回國,第一時間跟他接觸,勸他坦白從寬,沒別的辦法。

    哎……我怎麼覺得事情有點跑偏了呢?不是應該查抓走吳哥和閆哥的凶手嗎,怎麼搞來搞去查到自己人頭上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馮笑香和貂芳。

    掛了電話,貂芳便道:「你覺不覺得那個舉報人有問題?」

    馮笑香深以為然,「肯定啊,怎麼看都像是故意攪局,無論是想混淆我們的視線,還是想拖閆氏下水,反正都沒安好心。」

    「至少舉報者肯定是知情人。」貂芳道:「問題是……能不能查明這個人的身份?」

    「不好查吧,舉報人身份保密咱們局最擅長了,」這麼說著,馮笑香還是敲起了鍵盤,並道:「我聽說經偵科那幫整天跟數字打交道的人賊不好惹,吹毛求疵,特愛告狀。」

    貂芳心領神會道:「放心,你黑他們系統的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馮笑香給了貂芳一個「自己人」的眼神,繼續低頭敲鍵盤。

    「明早閆老到市局之前,希望咱們能有些進展吧。」貂芳道。

    雙李市距離墨城很近,開車不過一個多小時路程,一路上,馮笑香都是皺眉看著顯示屏,這可不是她的風格。

    貂芳剛將車開進市區,便忍不住問道:「咋了?不好查?」

    「這幫人……我去!」貂芳氣惱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簡直毫無線索……哎你說,他們不會是為了保密乾脆杜絕了電子化辦公,全程手寫了吧?」

    「有過這種先例?」貂芳道:「以前沒聽說過啊。」

    馮笑香道:「我倒是知道帝都的刑警曾經這麼幹過,一次打黑行動裡,懷疑有內鬼,怕洩密。」

    馮笑香一攤手,「我是沒轍了,你還有B計畫嗎?」

    「有。」

    馮笑香就是隨口一說,她絕沒想到貂芳會給出這個答案,而且聽貂芳的語氣,竟是一點不虛。

    「真的假的?」

    「說來,我跟經偵科的副科長有些淵源。」

    「淵源?」

    「具體來說就是……他追過我。」

    「哪個副科長啊?據我所知,經偵科那個副科長已經結婚了啊,還有別的副科長?」

    事實證明,是個女人就有著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三無蘿莉沒能免俗。

    「所以我說是以前追過嘛,」貂芳十分認真地問道:「我要是去勾搭一個已婚男人,並且利用他套機密消息,是不是太無恥了點?」

    馮笑香沉默片刻道:「我黑了老美兩顆衛星……」

    「還黑了經偵科的系統……」

    「還有經偵科大佬小佬們的工作、私人手機……」

    「還有閆哥家公司的賬目……」

    「還有閆哥和吳哥的私人電腦……他倆沒事也會看小電影的……」

    貂芳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所以我們現在是在比誰更壞嗎?」

    「你要跟我比嗎?」

    馮笑香這話問得一本正經,甚至懵懂無知,可貂芳分明看到,這傢伙眼睛裡全是戲謔。

    也就只有她在連軸轉了48小時後,還能一邊吃著速效救心丸,一邊苦中作樂了吧。

    「好吧,你別鄙視我就行,」貂芳道:「我去試試。」

    馮笑香卻擔憂道:「能見著面嗎?看現在這形勢,經偵科說不定都隔離辦公了。」

    「只能碰碰運氣了,要是一塊鐵板的經偵科還能撬開一點豁口,那這豁口鐵定是在他身上,畢竟本性難移。」

    馮笑香不知所謂「本性」是指什麼,不好插話,貂芳便繼續道:「我跟你賭一包辣條,那傢伙絕對按時按點下班,雷打不動。」

    「好吧,我知道你為什麼拒絕他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貂芳認真道:「我拒絕他,是因為他醜。」

    「噗咳咳咳……」

    午休時間,貂芳的車開進了市局大院。

    說是午休時間,可實際上對市局絕大部分刑警來說,這兩天別說是午休了,晚上都沒時間睡覺。

    尤其刑偵一支隊的人,黑眼圈紅血絲是標配,每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著。

    有的人卻是不同。

    貂芳將車停在一輛白色寶馬X3旁邊,下車來,掀開自己這輛馬自達的引擎蓋,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反正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名堂來。

    氣惱之下,她抬腿朝著輪骨踹了一腳。

    「呦,有陣子沒見了,脾氣還這麼大啊?」

    聽到背後的說話聲,貂芳勾起嘴角來。待她轉身,那抹奸計得逞的笑已被她收了起來。

    可不正是雷打不動掐著點兒下班的某人嗎。

    貂芳擺出一副詫異的樣子來,「呦……馬副主任,你這是……下班?」

    被稱作馬副主任的人中等身量,戴一副無框眼鏡,夾克外套敞著,可以看出襯衫下那微微發福的肚子。

    他年紀並不大,頂多三十出頭,頭髮還是黑的,臉上也並無褶皺,可偏偏你看著他的眼睛時,總會覺得這人已經奔五十歲了,大概是因為眼睛裡藏不住的老謀深算。

    於是你就會知道,此刻這位馬副主任還不算可怕,等再磨煉個兩年,他將這點老謀深算也藏得毫無破綻了,那可就真要吃人不吐骨頭了。

    見貂芳主動打招呼,馬副主任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按了一下車鑰匙,白色寶馬的車燈閃了兩下,炫耀似的。

    反正貂芳從其主人的臉上看出了炫耀的神色,彷彿在說「後悔了吧女人?你當初要是跟我在一起,坐我副駕駛位置的女人可就是你了。」

    啊啊啊……閆副隊假裝現男友把豪車開到旁邊當場打臉……貂芳在心裡來了這麼一波操作。

    但她臉上滿是不諳世事的傻樂,絲毫沒注意到對方的挑釁,只有老友重逢的欣喜。

    甚至,她還大大咧咧地在對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哎我說,自從你結婚,咱們都多久沒說過話了?咱倆真應該被評個年度最佳避嫌獎。」

    要說,女人大大咧咧傻起來,還是很有感染力的,尤其還是個不醜的女人。

    貂芳這麼說,馬副主任要是還端著架子,那也太小家子氣了,於是他也換上得體的笑容道:「車出毛病了?」

    貂芳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有空了再修吧,我……我出去打車好了。」

    說著她就往地下車庫的出口走去。

    「別介啊,正好碰上了,我送你一段。」

    貂芳看到躲在不遠處閆思弦車裡的馮笑香,給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貂芳沖馮笑香笑笑,轉身,對馬副科長一本正經道:「太麻煩你了,我還是自己去打車,別耽誤你的正事兒。」

    「我哪兒有什麼……」馬副科長似乎覺得這麼說顯得自己太不上進,便改口道:「這有什麼耽誤不耽誤的,同僚之間相互幫忙唄,怎麼,連這點光都不賞?」

    見對方已經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貂芳便勉為其難道:「那……我就?」

    馬副科長適時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你就別客氣了,就當彌補我的一點遺憾?」

    貂芳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馮笑香,馮笑香打著手勢讓她只管去,自己會在後頭跟著。

    「那真是麻煩你了。」

    貂芳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好的表演天賦,僅僅是馬副科長發動車子的片刻,她已經通過閃躲的眼神、不自然的笑容、不知該在哪兒安放的雙手傳遞出了十分複雜的情緒。

    既有與追求者同處密閉空間的尷尬,又帶著點少女懷春式的歡欣雀躍,還有因為對方已經有了家室而小心翼翼。

    當然,這些複雜的情緒被馬副科長看在眼裡,便只有一層意思了:?貂芳對自己有意思!

    雖然他也不是很確定這一想法,但他願意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於是馬副科長先開口道:「最近怎麼樣?工作挺忙的吧?」

    「可不是,成天淨泡在市局了。」

    為了能讓天聊下去,貂芳也問道:「你怎麼樣?我看你結婚以後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哪裡哪裡。」馬副局長嘴上客氣,臉上卻掛起了油膩膩的笑容。

    貂芳又道:「你就別謙虛了,咱們局最顧家的就是你了吧,我看你天天都是按時按點下班,結了婚就是不一樣啊。」

    這話可說到馬副局長心縫兒裡了。倒不是因為被誇了顧家,而是從貂芳話裡話外感受到:看看看她果然還在關注我,我什麼時候下班她都知道,一定是後悔了吧?我這麼好的男人上哪兒找去?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貂芳繼續「不經意」地透露自己臨陣磨槍掌握的消息:

    「我聽說你婚禮那天喝得大醉,現在還經常喝酒嗎?」

    這問題一出,馬副科長便再也掩飾不住驚喜,他問道:「你都知道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三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4)
               
    貂芳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的少女。

    這可讓馬副科長心裡熱乎了起來,他試探道:「其實,我常常在想,要是當初我再堅持一下,你是不是就答應跟我在一起了。」

    貂芳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可拉到吧,你再堅持我都想叫上兩個助理法醫找個夜黑風高的時候套上麻袋揍你了。

    可她嘴上卻說道:「我有時候也在想,我當初要是果斷點,答應你,現在的生活會肯定不一樣,至少……能看出來你很顧家。」

    此刻的貂芳已經分裂成了兩個小人兒,一個跟馬副科長虛與委蛇,另一個已經蹲在垃圾桶旁邊吐得快要歇菜了。

    兩人對視一眼,馬副科長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勝券在握的笑容,貂芳則是侷促地別開了視線。

    車子開出了市局地下停車場,到了市局大門口,不等馬副科長問她去哪兒,貂芳主動道:「你這是……回家嗎?」

    馬副科長模棱兩可道:「沒有,也沒什麼事兒。」

    「哦。」

    貂芳沉默著,故意不說自己要去哪兒。

    馬副科長心裡便有了算計,大著膽子道:「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這……方便嗎?可別耽擱你的正事,再說你老婆是不是還等著你回家吃飯呢?」

    「沒事沒事,」馬副科長連連道:「嗨,我跟她說一聲,局裡有事兒回不去了。」

    他又問貂芳:「你呢?你別有什麼正事兒,可別耽誤你。」

    貂芳搖頭,「我也不忙的。」

    一輪你來我往的試探終於結束了,兩人約定去一家咖啡館坐坐。

    地方是馬副科長選的,如果貂芳沒記錯,那家咖啡館旁邊就有兩家快捷酒店。

    通過貂芳的隱藏式耳麥,馮笑香能夠聽到這邊的所有情況。

    此刻算是成功了一半,馮笑香罵道:「以前聽人說中年男人如何油膩噁心,我還不信,現在信了。」

    想了一會兒,她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吳隊也有三十了吧,吳隊就不一樣。」

    貂芳只能聽著,不好接她的話,只覺得這小丫頭自從進了刑偵一支隊,孤僻的性子倒是有所改觀,知道在背後議論人了。

    馬副科長表面上淡定,但從他那不斷提高的車速卻能看出,這貨心裡已經開始火急火燎。

    貂芳暗暗冷笑一聲,心道:讓你丫的想白佔便宜,等著吧,等會兒有你求爺爺告奶奶的時候。

    第一次玩「仙人跳」,貂芳心裡還是頗為緊張的。下車時,趁著馬副科長不注意,她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將手心裡的汗擦去。

    進了咖啡館,馬副科長大方地接過飲料單,只掃了一眼,對貂芳:「要不咱們先看吃的?」

    不等貂芳答應,他便對服務員道:「上個菜單吧,你們這兒不是有西餐嗎?」

    服務員沒去拿菜單,而是口頭介紹了一下今天的特色牛排。

    馬副科長倒是樂得省去一切他認為不必要的環節,問貂芳道:「那咱們就吃這個吧?」

    貂芳一副如墜霧中尚未甦醒的樣子,彷彿根本沒聽見馬副科長在說什麼,只管胡亂點著頭。

    這就更讓馬副科長浮想聯翩了。

    事實上,貂芳在聽著耳麥裡馮笑香的指點,此刻的馮笑香,也不知是因為就要見證警方內部玩仙人跳這種歷史性的時刻而特別激動,還是因為油膩渣男就要受到懲治而激動。

    反正特別激動,具體表現為話多。

    貂芳從沒想過,這個平日裡跟人說話只用單音節擬聲詞的姑娘,竟然能有這麼多話。

    「哎哎我跟你說啊,革命可就只差最後一步了……千萬堅持住啊貂芳姐,我我我有點激動啊……接下來該怎麼辦……啊有了我去給你查查,嗯嗯嗯網上一定有攻略,一定的……」

    在一陣敲擊鍵盤聲後,馮笑香繼續道:「這樣啊貂芳姐你聽我的……你要裝出睏倦疲憊的樣子來……就是……哎呀總體來說,就是給咱們的馬副科長一個主動提出開房的機會,你明白不……

    要是不行我再問問人……對對對,我認識一個宅男黑客,據說……那什麼經驗豐富……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問去……」

    飯還沒上來,貂芳跟馬副科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話題總結起來基本就是憶當年。

    不過,自從發現貂芳哈欠連天,似乎沒什麼精神,注意力也不太集中,馬科長便「貼心」地問道:「怎麼?最近特別忙吧?」

    「可不是,」貂芳道:「刑偵一支隊那倆失蹤的,你知道吧?」

    馬副科長嗤之以鼻,「就那兩個小白臉啊?我呸!」

    貂芳故意道:「可不是嘛,尤其那個閆思弦,平日裡趾高氣昂的,好像誰不知道他家有錢似的,有錢當什麼警察啊。」

    馬副科長恨恨道:「就是,市局是讓他來玩兒的地方?更過分的你知道是啥?好些個女警,就那些文職小警察,心思都放花花公子身上了,成天想著嫁入豪門野雞變鳳凰呢……」

    這話可就相當難聽了,且不說女警們究竟有沒有這樣的心思,單單是喜歡多金帥氣又有趣的男人,這本身就沒什麼錯,好像那些男警察看到漂亮女警不會多看兩眼似的。

    貂芳嗤之以鼻,同時也覺得話題要跑偏,便趕緊往回扯,「總之吧,就是因為那倆小白臉,連我們法醫科這些天也不能消停,全員備戰呢……我這都……」

    貂芳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都好幾天沒回家了,睡也睡不好……真想好好洗個澡,再補個覺啊。」

    這暗示就非常明顯了,至少,對本就心懷鬼胎的馬副科長來說,簡直就是明示。

    馬副科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恰好服務員端了兩人的牛排上桌,他便將話又嚥了回去。

    貂芳的心也懸了起來。

    她覺得開房的話就在馬副科長嘴邊了,這下沒說出來,不知道等會兒還能不能說得出口。

    顯然,貂芳高估了馬副科長的底線,在她一邊吃牛排,一邊又捂著嘴打了幾個哈欠後,馬副科長便道:「你這樣怎麼行,女孩子要注意保養,睡眠不足老得很快的。」

    貂芳順水推舟,「我也想睡覺啊,我有什麼辦法。」

    說著,她乾脆將吃了一半的牛排往旁邊一推,抽了一張餐巾紙擦擦自己跟前的一小塊桌面,往那桌面上一趴,將頭埋在雙臂中間,像是個上課睡覺的高中生。

    「那個……我歇會兒,你慢慢吃。」

    「不行不行,這哪兒行呢。」馬副科長哪兒還有心思吃東西,起身招呼服務員結賬,並對貂芳道:「我給你開間房,你好好睡一覺,下午編個理由請假唄。」

    「不了不了。」貂芳連連擺手,但她的眼中卻滿是猶豫。

    這猶豫無疑鼓勵了馬副科長。他十分「霸道」地將貂芳扶起來,看那架勢彷彿在說「我要讓全世界知道,你的午睡我承包了」。

    緊接著,趁著貂芳尚在不知所措的狀態,他已經半牽半摟地將貂芳帶進了隔壁一家快捷賓館。

    天知道地方此刻的內心盤算了多少種殺人毀屍的手法,表面上卻是將一個失足女人渾渾噩噩的狀態表現到了極致,連不遠處車裡的馮笑香都看愣了。

    馮笑香:「我代表奧斯卡給你頒一個小金人怎麼樣?不不不別推辭,你配得上!沒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

    麻利地開房,進了賓館房間。

    馬副科長剛剛還冠冕堂皇地保證只是幫貂芳開間房,看她睡下立馬就走,還搬出了自己的妻室說話。

    「……想什麼呢,我可是有老婆的人,還能把你怎麼著?你也太小瞧我了。」

    此刻進了房間,卻是不走了,摟在貂芳腰上的手也不說拿開,不僅不拿開,還有越摟越緊的勢頭。

    貂芳心道:吳隊啊吳隊,人在做天在看呢,你回來了請我吃一百頓燒烤也特麼的彌補不了此刻我內心的創傷。

    二百頓!必須二百頓啊!

    正想著,馬副科長的嘴竟然湊了過來,眼看就要貼上貂芳的嘴了,手也不安分地向著貂芳的胸摸去。

    這就不能忍了啊啊啊啊啊!貂芳心裡的兩個小人同時原地爆炸。

    啪——

    看著那不斷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嘴,貂芳毫不猶豫,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下可是下了極大的力氣,馬副科長的臉眼見就腫了起來。

    這當然不過癮,於是她一個提膝,穩穩一記斷子絕孫腳。

    馬副科長剛剛還沉浸在誆騙了一個傻姑娘,馬上就能吃白食的幸福之中,突然之間被下身的劇痛硬生生從著幸福中扯了出來。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的神經中樞短暫拉鋸,這使得他的慘叫聲都有了幾秒延遲。

    一聲慘叫後,他以標準的捂襠派姿勢直愣愣地倒地,緊接著就是痛苦的哼哼唧唧,以及大口喘氣的哈赤哈赤聲。

    他甚至都顧不上看一看貂芳是否還有進一步的傷害動作。

    貂芳只是冷冷地抱臂看了他一會兒,開門。

    馮笑香就在屋門口,門一開,她便走了進來。

    有外人在,馮笑香又恢復了冷若冰霜的神態。

    貂芳問她:「東西呢?」

    她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透明小塑料袋。

    塑料袋裡是些白色粉末。

    貂芳擰開一瓶賓館床頭櫃上的水,倒出一點粉末在手裡,一揚脖子,將那粉末吞下。

    這一舉動嚇得馬副科長又發出一聲嚎叫。

    「啊啊啊!幹什麼?你幹什麼?!」

    他八成以為貂芳是個癮君子,當著自個兒溜完了毒,緊接著就要禍禍自個兒了。

    貂芳在他身前蹲下,嘴角掛起一抹玩味的笑,哪兒還有一絲剛才嬌羞的模樣。

    她道:「別緊張啊,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你早就覬覦局裡的單身女警,逮著機會就占人便宜,尤其當了經偵科的副科長以後,你們經偵科的女警接二連三要求調換崗位,是受不了你的騷擾吧?

    今天你揣著早就準備好的迷藥——嗯,就是證物室裡就有,對咱們來說一點也不難搞的迷藥——正好碰見我的車壞了。

    你一看機會來了,就以』雖然之前追求過你,但是我都已經結婚了,咱們也該冰釋前嫌,以後保持良好的同事關系』為理由,送我出去辦事,順便請我吃飯。

    吃飯的時候,你往我的咖啡裡下了迷藥,然後把神志不清的我帶到了附近賓館。

    幸好我留了個心眼,感覺不對勁兒,立馬給同事打了電話。

    就在你圖謀不軌的時候,我的同事趕到,將我救了下來……」

    「不是!不是!」馬副科長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被設了套,簡直氣急敗壞,他大吼道:「你們沒證據!我沒有!」

    「證據?當然沒有,所以才要自己造啊。」貂芳轉向馮笑香道:「咖啡館裡我喝剩的那個杯底,你取證了吧?」

    馮笑香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我剛剛往杯子裡加了點料。」貂芳轉向馬副科長,繼續道:「現在我可以跟你說說我們都有什麼證據。

    其一是我喝過的那杯咖啡,杯底的迷藥成分跟我剛剛吃下去的一模一樣,如假包換。如此一來,剩餘咖啡的化驗結果,和我的血檢結果就對上了。

    還有開房記錄,以及賓館的視頻監控,還有賓館前台的工作人員。

    憑我剛才的表現,稍加引導,想要拿到諸如』那位女士被扶進來開房時精神狀態不太對』的證詞並不難。

    哦,對了,還有一段我向同事求助電話錄音,你要聽聽看嗎?我還從沒那麼造作過,嗯……下次可以把無助表現得更加真實一些。

    當然,僅憑藉這些,還不足以證明給我下藥的就是你,所以,最關鍵的是,你身上當然得有迷藥了……」

    貂芳說話時,馮笑香已經將裝迷藥的袋子的上的指紋擦拭乾淨,並戴著手套將那迷藥塞進了馬副科長的口袋。

    馬副科長像是被火炭燙了一般,撲騰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就去掏那包迷藥。

    掏出來後,扔燙手山芋一般,啪地一下將那小塑料袋甩進了垃圾桶。

    東西剛一進垃圾桶,貂芳便喊道:「固定證據!快!」

    馮笑香已經將那垃圾桶抱起來,一把將垃圾袋整個取下,裝進了自己的雙肩包裡。

    「很好,」貂芳道:「現在迷藥的包裝袋上也有了你的指紋……你覺得自個兒能脫罪嗎?」

    馬副科長懊惱地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他當然捨不得對自己動手,不過要是拼了老命跟兩個女人撕扯,還是有希望搶回「證物」的。

    於是馬副科長立即撲向了馮笑香。

    馮笑香的雙肩包拉鏈還沒拉上,黑色的垃圾袋還露出一點,馬副科長的目標便是去拉扯那黑色垃圾袋。

    就在他的手馬上要碰上那垃圾袋時,馮笑香揣在包裡疑似在往裡塞垃圾袋的一隻手抽了出來。

    她的手裡拿著一隻防狼電擊器。

    吱啦——

    實在太近,那電擊器毫無懸念地電在了馬副科長手上。

    馬副科長渾身一個哆嗦,剛剛的英勇飛撲瞬間變成了直線下墜。落地後還哆嗦了兩下。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貂芳再次蹲下身,盯著馬副科長的眼睛。

    吳端曾告訴過她,審訊的時候一定要看著嫌犯的眼睛,當他被你盯視的時候,就會收到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什麼都知道了的心理暗示。

    盯著馬副科長的眼睛,貂芳繼續道:「好歹你也是經偵科的副科長,管著幾十號人,市局說不定會採取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態度,以免曝出醜聞。

    就我一個受害者,當然不足以把你怎麼樣,不過,從前被你騷擾過的那些女警,我挨個聯絡她們問了個遍。

    姑娘們還真沒讓我失望,紛紛表示願意站出來揭露你的嘴臉。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牆倒眾人推,這些道理不用我跟你講吧?

    到時候就算有領導想保你,迫於內部的輿論壓力,也不敢操作了吧?」

    貂芳的語速不快不慢,邏輯清晰,這種凡事都早算出三步去的氣勢,壓得馬副科長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開始的滿腔怒火已被澆滅,剩下的只有恐懼。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目光閃躲,再也不敢與貂芳對視。

    貂芳知道他就要崩潰了,於是趁熱打鐵地拿出了最後的籌碼。

    「我差點忘了,還有你老婆。」貂芳道:「聽說你老婆家挺有錢,你那車……大寶馬……是花老婆錢買的吧?我估摸著就你的工資肯定買不起。

    嘖嘖嘖,結婚以後日子過得很滋潤嘛,不過,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幹出了這種事兒,會怎麼對付你呢?」

    貂芳從馬副科長的口袋裡掏出他的手機,扔給馮笑香,並道:「能解鎖吧?咱們給他老婆打個電話,說清楚情況,看看他老婆怎麼說。」

    「別!別啊!」

    馬副科長的恐懼已經達到了極限,出於本能,他又想爬起來搶手機。

    馮笑香默默按了一下電擊器的開關,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嚇得馬副科長又縮了回去。

    「你們……你們要干啥啊?」馬副科長的眼淚都掉了下來,「我以前是追過你,可不也沒追上嗎,天地良心,我沒把你怎麼著吧,你這是……哎!……是,我有些事做得不地道,可我沒有對不起你吧?」

    這倒是實話,不過此刻貂芳不能搭他這茬,只不耐煩道:「得了得了,哭什麼哭,這不還沒告發你呢嗎。」

    見貂芳態度有所緩和,馬副科長趕緊道:「只要你不告發我,怎麼著都行……你這是遇上難事了?要錢?好說啊,我給……」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均覺得火候夠了,可以進入正題了。

    於是貂芳道:「想讓我保守秘密,簡單,你只要做一件小事。」

    「哎哎哎你說。」

    「有人匿名舉報閆氏的賬目有問題,我要知道舉報人的信息。」

    馬副科長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終於知道貂芳的目的了。

    貂芳擺出一副「告訴你我的目的你又能怎樣」的表情,回看著他。

    有那麼十來秒鐘,馬副科長那顆幾乎不裝公事的大腦的確飛速運轉了一下。

    然後,他就知道,關於舉報人的信息,他是完全徹底地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

    看到他那比哭還難看的為難的表情,貂芳便知道是這個結果,但她也不惱,繼續問道:「那對閆氏的調查結果是什麼?」

    這下,馬副科長終於能說出點有價值的信息了。

    「那個……我確實看過階段性的調查報告……」

    貂芳沒工夫跟他磨洋工,拍了一下他眼前的床,道:「直接說重點,你要是一點有價值的信息都吐不出來,就等著被我告發吧。」

    「別別別,我說。」馬副科長明顯加快了語速,「閆氏的確有將近9000萬資產去向不明,其中有5000萬投資了一個叫北極星的項目。

    大公司嘛,尤其閆氏那樣航母級的大公司,投資什麼都不稀奇,可總不至於5000萬砸下去連個響都聽不見吧,我們可從沒查到什麼叫北極星的項目。

    再者就是還有將近4000萬零零碎碎的投資,也指向了那個叫北極星的項目。

    怎麼說呢,就是……好像剛開始的一大筆投資,是光明正大的,後來這種投資好像轉到檯面下暗戳戳地進行了,金額又小又隱秘。」

    「既然隱秘,」貂芳道:「像閆氏那樣的綜合型企業,又跟國外有密切的賬目往來,你們想要從又多又雜的賬目裡找出幾筆不正常的,無異於大海撈針,能這麼快查出端倪,說明舉報人給了你們現成的材料,至少是給了明確的線索吧?」

    馬副科長面露難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市局有多重視舉報人的信息保密,我……我真不知道啊。」

    像是為了表明心跡,馬副科長又補充道:「我都被你們整到這份兒上了,我要是知道,一准就告訴你了,我真是……兩眼一抹黑啊。」

    「不要緊,不知道你總可以問。」貂芳不打算在這兒浪費時間,她指了指馮笑香道:「她會陪你回市局的,回去以後該找誰問,你心裡有數吧?」

    「有有有,我一回去就跟我們科長打聽,他是我頂頭上司,我們科一把手,他肯定……」

    啪——

    貂芳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恨道:「市局怎麼會有你這種蠢貨,長腦子是當豆腐腦充飢的嗎?你咋不直接找局長去問呢?!」

    這就罵得很傷人自尊了,不過眼下這情形,馬副科長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人扒了衣服裸奔似的,哪兒還有自尊可言。

    他唯唯諾諾地問道:「那……那怎麼辦?」

    貂芳只好教他道:「回去以後,你就以督促工作進展的名義,隨便找個手下,東拉西扯地問問調查進展……」

    「找手下,東拉西扯……誒誒誒,記住了記住了……」

    貂芳白了他一眼,繼續道:「然後,記得打聽一下,是誰發現的舉報材料。

    找到發現舉報材料的那個人,跟他好好聊聊,還是以督促工作進展的名義,你就假裝是瞭解案件細節吧,你本來就是副科長,這些都是你能過問的。」

    「行行行,知道了。」

    貂芳不放心,又讓馬副科長重複了一遍,直到馮笑香道:「路上我會再跟他說說細節。」貂芳這才允許他跟著馮笑香離開。

    離開時,馮笑香給馬副科長身上貼了便攜式的竊聽器,這樣他回到經偵科所說的每句話,就都能被監聽了。

    馮笑香還將一系列「證物」留給了貂芳,貂芳沖馬副科長晃了晃裝著證物的垃圾袋,警告道:「你敢耍花樣,我立馬舉報你,讓你徹底玩兒完。」

    「我哪兒敢啊,」馬副科長又快哭了,「我肯定按你說的辦,可……可咱們先把話說清楚了,我盡力啊,萬一怎麼都打聽不出來舉報人的信息,你們可不能害我啊……」

    貂芳不接他的茬兒,打了個哈欠,沖馮笑香道:「藥勁兒好像上來了,我睡會兒。」

    馮笑香點點頭,和馬副科長一同下了樓。

    門一關上,貂芳便立即收起了滿臉的睏意。

    迷藥勁兒真的上來了嗎?當然沒有,只有她和馮笑香知道,那小塑料袋裡的白色粉末,不過是被碾碎了的白砂糖。只是當著馬副科長的面,戲當然得做足。

    貂芳又喝了幾口礦泉水,將嘴裡殘留的甜膩膩的味道衝下去。

    她來到窗邊,看著馮笑香和馬副科長上了那輛寶馬,車子啟動,離開了賓館門前的停車位。

    貂芳也下了樓,上了馮笑香開來的那輛車。

    兩人都害怕對方有危險,在行動中相互照應著。

    這一路上,寶馬被馬副科長開得有些有氣無力了,遠不像來時那般勁頭十足,貂芳在後頭跟著,不免覺得好笑,市局這樣高速運轉的單位,竟然就生生容下了馬副科長這樣一杯茶一張報紙混一天的官兒混子,還真是無奇不有。

    此刻兩人反而要感激馬副科長膽小怕事混日子的性格了。

    正因為怕事,所以不敢節外生枝,只想乖乖按照兩人的要求做事,盡快將兩位姑奶奶打發了。

    如此一來,還真讓馬副科長打聽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經偵科科長溫以誠大約在半個月前收到一個包裹,裡面全是紙質材料。

    這些紙質材料中有一大部分是閆氏的賬目,其中有幾筆資金往來,就被明確標記了出來——正是閆氏投資北極星項目的幾筆資金。

    除了閆氏賬目,還有一小部分是關於這個北極星項目的資料。

    確切地說,北極星不是一個項目,而是一個國外的組織。一個專門研究神經科學的組織,其內有多名專家、學者。

    北極星組織以其理論大膽見解新穎而在業內著稱,且組織極其封閉,有點像某英國知名的推理作傢俱樂部,想要加入須得通過層層篩選考核,且有著非常嚴格的熟人介紹制度。

    北極星這一名字的由來,是因為組織創辦者宣稱精神病患者不需要治療,他們需要的是引導,而組織就是那顆引路的北極星。

    曾有傳言說,加入這組織的研究者,本身就都是瘋子。

    大約25年前,這個名聲大噪的組織突然銷聲匿跡,再也沒有提出什麼研究結果。也有人向組織成員打聽,結果卻是,北極星組織解散了。

    對於解散的原因,組織成員閉口不談,十分統一地保持了緘默。

    當時有人就北極星組織曾經開展的研究提出了質疑,主要的疑點在於,經他們手的病人,許多都死於非命。

    但受限於當時的刑偵條件,且死者都是些無權無勢的精神病人,想來警方也不太重視,因此關於北極星組織的調查,以不了了之收尾。

    通過監聽設備,馮笑香和貂芳是跟馬副科長同時聽到這些消息的。

    誰也不曾想到,這件事會牽涉出25年前已經解散的某個神秘的研究小組。

    兩名女警倒是率先反應了過來,馬副科長那長時間不過問具體工作的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過了約莫半分鐘,才又開口問道:「那……北極星組織跟閆氏有什麼關係?」

    只聽他那手下答道:「據舉報人說,有人重啟了這個組織,而閆氏就是在給他們提供研究經費。」

    「企業財閥資助科學研究,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吧?」

    「可是……閆氏資助的是違法的那部分活動。」

    這馬副科長為了保住「名節」,也算是非常賣力了,又追問道:「什麼違法活動?」

    「具體細節還在調查中,只是有間接證據表明,一些國內外精神疾病方面的專家在公海頻繁活動。」

    「公海?」馬副科長十分費解。

    那人便舉例解釋道:「就是類似……類似一些醫生會在公海上給絕症病人實施安樂死。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在公海上實施一些違背倫理的疾病研究和實驗。」

    如此,閆氏被調查的來龍去脈算是基本清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四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5)
               
    馬副科長又問道:「舉報人的事兒……你清楚嗎?」

    「不知道,科長只說突然收到舉報材料,至於舉報人……咱們不是有保密規定嗎,科長沒說過,也不該說。」

    馬副科長不死心地追問道:「那材料是送到哪兒的他也沒說?是送到他家,他辦公桌上,還是有人走路上塞給他……」

    那名手下趕緊道:「送到科長家的,一個快遞,我聽說是這麼回事。」

    馬副科長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問題。回市局的路上,馮笑香讓他強制記住了幾個重點問題,他發現尚有一個遺漏,於是趕緊問道:「那個……對閆氏的調查,跟一支隊那個閆思弦有什麼關係沒?」

    畢竟是市局的風雲人物,提起閆思弦無人不知。

    那人答道:「有些關係的。一個被列入咱們調查範圍的專家——就是個國外的專家,具體名字我沒記住,資料裡有——疑似北極星的成員,正好是閆思弦的博士導師……

    我們查到,閆思弦入校那一年,他爸一次性給這位導師的科研機構捐贈了50萬美金。」

    「握草!」

    聽到這話的三人心中均是一聲咆哮,貂芳終於忍不住對馮笑香道:「有錢人都是一邊撒錢一邊上學的?」

    馮笑香也是一臉困惑:「這讀的是個啥博士啊?畢業證鑲鑽啊?八星八箭啊?」

    貂芳:「噗……」

    貂芳:「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吐槽?」

    接下來,馬副科長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些問題,但或許是因為他常年不問工作,大多都沒問在點子上,要麼就是問題太寬泛,空洞得讓人沒法回答。

    不多時,馬副科長悄悄下了地下車庫,上了貂芳那輛馬自達的後座。

    他腦門上全是汗,一臉虛脫的樣子。

    「我可都按你們說的幹了,你們總滿意了吧?那證據……」

    貂芳道:「證據你就別想了,肯定不會給你,給了你回頭你來報復我怎麼辦?」

    「不會不會,我保證……」

    「得了吧,」貂芳沒好氣地打斷他道:「你剛剛還保證開完房麻溜離開呢……哎呦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呢,我把你當什麼了……」

    貂芳學馬副科長說話,學的惟妙惟肖,嗆得馬副科長無話可說。

    貂芳又問道:「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保證,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做人,別再騷擾人小姑娘,我就不告發你。」

    說完,貂芳又嘟囔道:「市局啊,搞沒搞錯,萬分之一,你當人家小姑娘考進來容易?結果呢,就為了躲你,有的工作都不要了,又去考了監獄系統,人家寧願跟犯人打交道,都不願在你跟前上班,缺德不缺德?!」

    馬副科長腦門上的汗又下來了,被一名級別不如自己的警員劈頭蓋臉教訓,對剛上任不久的小領導來說,實在是尷尬,即便周圍並無旁人,馬副科長還是覺得臉上很掛不住。

    尤其貂芳嘟囔完了,還十分不耐煩地揮揮手,連聲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們還有事兒呢。」

    馬副科長還想辯解兩句,讓貂芳將「證據」給他,可他實在被臊得開不了口,猶豫幾秒鐘,終於道了一句:「那你可得說話算話,你要是毀我,我就……我跟你沒完。」

    望著馬副科長離開的背影,貂芳低聲對馮笑香道:「你看那人像不像長了條尾巴?」

    「嗯,夾著呢。」

    兩人總結了一下,從馬副科長這兒得來的信息,統共有這麼幾條:

    第一,「公海」,既然所謂的北極星組織常年在公海活動,且監控信息表明愛德華的車最後出現在雙李市港口,閆思弦和吳端很可能被送上船除了海,那是不是說明,劫持兩人的正是北極星組織?為什麼要劫持他倆?以及,他們究竟被劫持到哪兒去了呢?

    第二,閆思弦的博士導師在經偵科的名單上,疑似北極星組織成員,而其師兄愛德華正是劫走兩人的罪魁禍首,說明北極星組織離閆思弦很近。他會不會很早就知道這個組織了呢?他跟組織又是什麼關係呢?

    第三,從閆氏的投資情況來看,整個閆氏都跟北極星有牽扯,這牽扯在閆思弦的父輩那裡就已經開始了。閆家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閆思弦和閆父之間,信息透明嗎?換言之,閆思弦知不知道自家公司跟北極星組織有經濟往來呢?

    兩人只覺得擺在眼前的是一局十分龐大繁雜的棋,甚至一眼都望不到棋盤邊緣,對兩個新手來說,著實摸不著頭腦。

    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貂芳和馮笑香當然都是出類拔萃,絕不輸給誰,可論綜合分析判斷能力,兩人就有些吃力了。

    「還是得找舉報人。」

    貂芳好不容易從紛亂的毛線團裡扯住了一個線頭。

    「對,這是咱們一開始的目的。」馮笑香立即響應。

    貂芳又道:「剛剛那經偵科的人說,舉報材料是通過快遞,送到經偵科正科長溫以誠家的。」

    「我這就查監控,還有快遞記錄。」馮笑香說著,噼裡啪啦敲打起了鍵盤。

    貂芳一邊思索一邊道:「你說,這個溫以誠秘密調查閆氏,僅僅是出於防止上頭干預,還是說……」

    「你懷疑他故意對付閆氏?」馮笑香道。

    「不得不懷疑,因為如果真是這樣,說不定溫以誠跟閆哥他們的失蹤有著某種關係。」

    「你怎麼想的?實在不行就把溫以誠綁了,嚴刑拷打?」馮笑香道,「我看行。」

    看不出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馮笑香又道:「先查監控吧,我想想啊……據馬副局長說,他們是在這月14號突然接到科長的命令,開始秘密調查閆氏的賬目……這樣得話,收到舉報材料的時間,應該就是在14號之前……

    那……我就調取14號之前一週,溫以誠家小區的監控,看看都有誰拿著東西去過。」

    馮笑香的行動能力自然不是蓋的,很快她便指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畫面道:「這溫以誠家是個老小區啊,快遞都不進去的。」

    貂芳道:「多不方便啊,現在哪兒還有快遞不給送上門的?」

    馮笑香道:「反正這片老居民區,快遞都不進小區的,我放快進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就這超市門口,看見了嗎?快遞都是把三輪車停這兒,然後給收件人打電話,收件人自己出來取。

    不過,倒是有一個快遞員搞了一回特例。」馮笑香指著一個拿了包裹正在進小區的快遞員道:「你看這個人。」

    「呦,這個還挺敬業的嘛,送進去了。」貂芳道。

    「你也覺得他是快遞員?」馮笑香道。

    「不是嗎?……等等……」

    貂芳也看出了端倪。

    乍一看,這人穿著灰色紅色相間的防風衣,灰色防風褲,還戴著個摩托車頭盔,好像要經常風吹日曬,打扮倒是真像個快遞員。

    他手裡拿著一個又介於灰色和咖啡色只見的編織袋包裹的東西,也很像一個快遞包裹。

    因此,貂芳才會將他認成快遞員。

    可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人身上沒有任何快遞公司的logo。

    監控畫面切換至小區內某可以拍到溫以誠家樓道口的攝像頭。

    只見這名疑似快遞員的人進了樓道,不多時空手出來,迅速離開了小區。

    因為戴著頭盔,監控探頭沒能拍到他的臉。

    馮笑香繼續道:「僅憑這個當然還不能確認送舉報材料的就是這人,不過你看……」

    監控視頻被迅速快進,直至一天一夜後。

    第二天清晨,溫以誠出門上班,一手提了個牛皮紙袋子,一手拿著一個介於灰色和咖啡色之間的編織袋。

    確切地說,是一塊編織袋。

    兩人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疑似快遞員的人所拿的「包裹」,最外層便是被這樣的編織袋包起來的。

    「這就沒錯了,那東西就是送到溫以誠家了,而且……過了一夜,既然包裹拆開了,那溫以誠應該已經粗略看過舉報材料了。」

    「沒錯,看樣子這是打算帶到單位再好好研究一下……這之後沒過幾天,經偵科就成了鐵板一塊,開始秘密調查閆氏。」

    貂芳道:「能追查那人的去處嗎?」

    「在查了,」馮笑香道:「天網系統和交管部門的監控都存在盲點,這人離開小區之後,不久就消失在監控裡了,我向前追溯了幾處路口的監控,都沒看到他。」

    「有車?開車走了?」

    「很有可能。」

    「那怎麼辦?」

    「別急,好在老小區也有老小區的好處。」

    「哦?」

    「周圍的配套設施齊全,各種便民商店也多,有大量民用監控……雖然有點麻煩,好在黑幾家民用監控難度不大……」

    這麼說著,電腦上的監控畫面接連幾次切換,馮笑香「哈哈」笑了一聲。

    「怎麼了?」

    「麻煩也省了,不知道是社區統一給安裝的,還是這幾家店主自己商量好了團購,反正吧,用的都是一個廠家同一型號的監控設備……哈哈,一次黑了一小片店面的監控系統。」

    貂芳由衷道:「你可真厲害。」

    馮笑香哈哈一笑,「我再厲害,也搞不定屍檢啊……呃……更玩不來仙人跳。」

    貂芳也笑,氣道:「我這點黑歷史就過不去了是吧?你就故意氣我吧。」

    「不不不,我是真心覺得自己不如你,真心誇讚,不信……」馮笑香沖貂芳眨眨眼,「不信你看我這真誠的眼神。」

    貂芳:啊啊啊我不生氣,我是姐姐我是前輩,我不跟後輩斤斤計較……

    馮笑香又道:「馬副局長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

    這一點,貂芳倒是十分相信,畢竟馮笑香是出了名的悶,要讓她在背後戳事倒非傳人閒話,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說笑兩句,兩人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這些天的高強度調查工作,兩個姑娘便是以這種方式休息大腦緩解情緒。

    嘴上在說笑,手頭的工作卻是絲毫不敢懈怠,不多時馮笑香便道:「找到他的行進路線了,截止這會兒,他都還在步行。」

    「往哪兒去了?」貂芳也湊上來看,「誒誒?這是……進了一條小巷子嗎?」

    「是。」

    「巷子裡頭有監控嗎?」

    馮笑香皺眉搖頭,「小路,沒監控。」

    她切換至衛星地圖看了一眼,又鬆了一口氣,「不過,好在這巷子直來直去,沒什麼岔道,而且啊……」

    屏幕上的監控畫面又是一個切換,「而且,巷子出口處正對著一家社區便利店,便利店門口的監控能拍到巷子出口。」

    兩人看著那監控畫面等待著。

    等待著。

    一個打扮時髦高跟鞋連衣短裙的姑娘走了出來。

    姑娘長發及腰,步伐婀娜,風姿搖曳。

    不多時,又有兩個看起來是剛剛逛完早市的老人穿過巷子走了出來。

    抱著孩子的母親。

    推著共享單車頭戴耳機的年輕人。

    ……

    反正,就是沒有那個穿著疑似快遞員衣服的人。

    馮笑香和貂芳對視了一眼。

    貂芳發動車子,奔向目標地點,馮笑香則將那巷子出入口的監控畫面進行比對。

    「這女的不對……就是穿得挺潮這女的,」馮笑香道:「別人都是有進有出,只有她,光有出巷子時的監控畫面,沒拍到她進來。」

    貂芳道:「換裝?難道不僅快遞員的身份是假的,就連性別也是假的?」

    「不好判斷,這方面我不是專業的,」馮笑香想了想道:「我把那假快遞員走進巷子的監控片段,還有那女的走出巷子的片段,發給圖偵的同事,讓他們幫忙分析一下步態什麼的,或許能看出點端倪。」

    「好。」

    監控裡的巷子距離市局不算太遠,約莫20多分鐘車程。

    到了地方停好車,兩人便從那假快遞員進巷子的地方走入,慢慢觀察著巷子裡的情況。

    小巷位於兩個相鄰的老小區中間,兩旁是又高又舊的小區柵欄。

    貂芳記得,左手邊的小區曾經出過入室搶劫殺人案,死者是一名在此租房的年輕女性,剛剛大學畢業,步入工作崗位不過一年多時間。

    屍檢正是由貂芳做的。

    許是出過惡性案件的原因,這小區的圍牆被加高過。

    所謂加高,就是在之前已有的圍欄基礎上,在每根豎著的鐵柵欄上銲接一截。如此一來,圍欄整體便加高了近一米。

    當然這也導致每一根圍欄上都有銲接留下的「疤」,十分醜陋,且左右高矮樣式均不對稱,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巷子不長,步行得話十餘分鐘便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年久失修的緣故,有些地方的水泥地面都開裂了。

    兩人注意到,巷子兩邊的圍欄雖然醜陋,卻十分完整,並無被破壞的痕跡。

    縱然如此,仍然不能排除那冒牌快遞員翻圍欄,從兩側的小區逃走。

    馮笑香想到了這種可能,便道:「等會兒我再查查兩邊小區的監控吧。」

    兩人自知不是痕檢專業的,再看下去也很難發現什麼端倪,便向著車的方向走去,貂芳還道:「要不我給一支隊打電話,找倆痕檢專業的過……」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此刻她和馮笑香的注意力被一個人吸引了。

    那是個老太太。

    一個起碼已經90歲了,弓腰駝背步履蹣跚滿臉皺紋的老太太。

    老太太拄著枴杖,一雙裹腳顫顫巍巍,彷彿一陣小風就能將她吹倒。

    這樣的老太太當然已經足夠吸引人眼球的了,不過兩人格外注意的,是老太太身上披著的一件衣服。

    紅灰相間的乍一看很像快遞公司工作服的衣服,與老太太格格不入的一件衣服。

    老太太就這麼惦著小腳,披著衣服慢慢挪到了街邊的一棵樹下,坐在了不知誰家丟棄在樹下的舊沙發上。

    一坐下,老太太立即跟那沙發融為了一體,整個畫面無比和諧。

    你只要看到這畫面,便會知道,樹下的沙發就是這老太太的專座,只要有太陽的日子,她就一定會坐在這裡,打個小盹,或者看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緩緩消磨著生命最後的時光,這個畫面無論如何都少不了她。

    馮笑香小聲道:「是那件衣服吧?」

    「我看像,」貂芳道:「應該不是巧合吧?」

    馮笑香猶豫了一下道:「你自己去問吧,行不行?」

    貂芳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擅長跟陌生人交流,不想在一旁破壞談話氣氛。

    「行,」貂芳點點頭,「你在車裡等我消息吧。」

    說完,貂芳便走向了老太太。

    「奶奶!曬太陽呢?」

    在距離老太太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貂芳便堆起了笑,大聲打著招呼。

    老太太也笑了起來,一咧嘴,能看到她僅剩的一顆門牙,有點喜感,更多的是慈祥,很容易讓人想到宮崎駿漫畫裡的老人。

    她一邊笑,一邊道:「你好你好。」似乎耳朵不太好使,沒聽懂貂芳剛剛在說啥。

    貂芳走到近前,剛想再提高些聲音說話,老太太卻擺了擺手,示意貂芳等等。

    她便等著。

    老太太顫顫巍巍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不多時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助聽器。

    她狡黠地衝貂芳笑笑,還眨眨眼,似乎在說:「怎麼樣?沒想到吧?」

    貂芳被這老太太的童心逗得,也發出了由衷的笑。

    等老太太戴上了助聽器,她開口問道:「閨女,你說啥?」

    「我說,您在這兒曬太陽呢?」

    老太太一邊答道:「是啊。」一邊去調整那助聽器的音量。

    貂芳又道:「您老在這兒曬太陽嗎?」

    「是啊,天天都在,沒事幹嘛……老嘍,啥也幹不了嘍。」

    「那是您有福氣。」貂芳由衷稱讚,讓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

    「您這衣服也好看,」貂芳道:「誰給您買的?」

    老太太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還是答道:「撿的呢!」

    貂芳沒想到她這麼坦誠,愣了一下問道:「您誆我的吧?這麼新的衣服,上哪兒撿去呀?」

    「你看看,你也不信,我跟誰說,誰都不信。」老太太道:「可就是撿的啊,我大兒子撿回來的,我兒從不撒謊,我老太婆還能騙人不成?

    哎哎哎,現在的年輕人啊,日子過好了,就不知道簡樸節約了,這麼好的衣服,嶄新的,就扔了,作孽呦。」

    貂芳很理解老人的心思,所以她耐心地聽老人慢悠悠絮叨完了,故意做出半信半疑的樣子道:「真有這種事兒?那……您大兒子在哪兒撿的啊?」

    老人臉上又掛出了狡黠的笑,「閨女,你也想去撿?」

    貂芳哭笑不得,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可愛的老人了。

    老人倒也不藏著掖著,抬手一指那小巷道:「就在那裡頭,有個垃圾桶吧?我記得是有個垃圾桶的……」

    的確有個綠色的垃圾桶,剛剛在小巷裡走過一趟的貂芳還記得。

    她趕緊點頭,「嗯嗯,有的。」

    得到肯定的老人繼續道:「我大兒子說,那天來看我,就走的巷子,走到那垃圾桶旁邊,就看見這衣服搭在桶邊上……

    新簇簇的呢,他就想著咋回事兒啊,誰扔了這麼新的東西?就拿起來看了看,不止衣服,還有一條褲子呢,也是嶄新的。

    看了好幾遍呢,沒毛病,他就都撿回來了,洗洗乾淨,衣服給我穿,褲子他自己拿去穿了……多好啊,我讓孫子在網上查了查,這衣服還是名牌呢,好幾百。」

    講起此事老人臉上滿是得意,倒也並不讓人厭煩,因為不是那種佔了便宜的得意,而是單純因為自己有一個了不得的談資、趣事而得意。

    貂芳又問道:「那您記得這衣服是什麼時候撿回來的嗎?」

    「半上午。」

    這回答有些無厘頭,但對貂芳來說,卻很有參考價值。

    因為那神秘包裹送到溫以誠家的時間,恰好是半上午,之後疑似快遞員的人迅速離開,進入了小巷。

    從時間上來看,他或者她在小巷裡換了裝,換下的衣服不久便被正好路過小巷的老太太的大兒子發現,撿回了家。

    貂芳本想亮出警官證,讓老太太配合調查,交出衣服,可又覺得那樣會嚇到老人。

    這麼大年紀了,萬一有個閃失……

    略一猶豫,她決定先跟老太太告辭,回車裡和馮笑香商量一下。

    馮笑香倒也沒閒著,貂芳一上車,她便道:「社區裡85歲以上的老人十分有限,我查了一下,已經確定了這位老人的身份。」

    貂芳問道:「能查到她大兒子嗎?」

    「老人叫朱喜花,已經92歲了……大兒子得話……等下我看看啊……有了,李大力……哎呦,也是個小老頭了,都75了。」

    「呵,這家子得五世同堂了吧?」貂芳道。

    「是了。」馮笑香道:「接下來怎麼辦?」

    「我想對他們撿來的衣服和褲子做一遍詳細的檢測,看能不能提取到什麼蛛絲馬跡……」

    馮笑香接過話頭道:「但你又不好亮明警察身份,直接向兩位老人討要衣服——李大力也是個古稀老人了。」

    「可不是,所以咱們還是聯繫李大力的孩子——或許孫子——讓他們幫忙討要衣服吧。」

    「明白了。」

    要說起來,不僅是老太太,這一家子人都很可愛。

    貂芳向一名合適的人選說明了情況後,對方先是很緊張,怕自家長輩被牽連,在貂芳保證了絕對不會節外生枝後,那人便爽快地表示配合,立馬翹班去把爺爺褲子和太奶奶的衣服誆出來,交給警方。

    縱然那人的辦事效率已經不低了,貂芳還是等到了下午8點才拿到衣服。

    夜幕降臨,兩人風風火火趕回市局。

    進了重案一支隊辦公室,在濃重的煙味和腳臭味中,馮笑香隱約聞到了一點雞蛋灌餅的味道,這才想起今天自己只吃了一頓早飯。

    貂芳比她好點有限,中午啃了半塊牛排。

    有一支隊的同事看到馮笑香,招呼道:「笑笑沒吃飯呢吧?桌上,自個兒拿,敞開了吃啊,訂得多。」

    馮笑香道了謝,拿起兩個雞蛋灌餅,掀開其中一個的塑料袋,便往自己嘴裡送去。

    等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法醫辦公室門口時,一個雞蛋灌餅已經被她吞下了大半。

    她嘴裡鼓鼓囊囊,沒法跟貂芳說話,只是將另一個雞蛋灌餅遞過去,意思是給貂芳帶了吃的。

    貂芳接過來,自己顧不得吃,先給馮笑香倒了杯溫水。

    馮笑香也顧不上分出個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接過來就喝,咕咚咕咚直將一杯水喝完,嘴裡的食物總算順了下去。

    貂芳也開始吃,並道:「衣服已經送到物證科,開始做檢驗了,我不太放心,一會兒也去幫忙吧。」

    馮笑香道:「希望很渺茫吧?畢竟洗過。」

    「那也得試啊。」

    馮笑香點頭,「那就等你消息了,我去圖偵那邊看看,視頻比對結果該出來了。」

    比對結果的確出來了,圖偵一名戴眼鏡的年輕刑警道:「雖然換了高跟鞋,但是從步態和體態來看,是同一個人,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走路時扭跨的動作。」

    眼鏡刑警將視頻動畫放慢,解釋道:「這個穿著防風衣走進巷子口的人,在她拐進巷子的時候……對,就是這個拐彎的時候,看見了吧?扭跨的動作是不是特別明顯。

    然後你再看出巷子口的這個女人……也是拐彎的時候……看看看就是這兒,這兩處的扭跨動作是不是一模一樣?

    另外,從身高和胖瘦來看,這倆也是同一個人。」

    馮笑香又是道謝,拿到這一結果後,假快遞員的脫身方法算是板上釘釘了,她便開始馬不停蹄地追蹤那妙齡女子的行蹤。

    以馮笑香的黑客技術,能夠為她所用的監控探頭遠比警方的天眼系統要多,可十幾天前的事了,變數太多,開展這項工作時,馮笑香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好在,她很快發現了一輛車。

    那妙齡女郎離開巷子口不久,便上了路邊的一輛車。

    沒有同夥,她自己開車迅速離開。

    馮笑香的眼中閃過一絲歡喜之色。

    有了車輛信息和車牌號,想要追蹤一個人,就相對簡單了。

    馮笑香查了車主信息,令她意外的是,這輛白色桑塔納的車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家庭婦女。

    墨城前任市長楊宇軒的原配老婆。

    為什麼要加一個原配呢?因為這位市長下台的時候可不太光彩:包養小三,小三還生了私生子,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他是被迫辭職的。

    馮笑香雖沒有那麼愛打聽八卦,可那段時間市長家的醜聞在墨城傳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她想不知道都難。

    據說,在輿論反應最強烈的時候,前任市長楊宇軒的兒子——是原配夫人生的兒子,不是私生子——完成了一波借酒消愁,酒後駕駛,最後出交通事故的操作。

    和那些撞死人之後逃逸的官二代不一樣,這位官二代簡直算得上一股清流。

    他拿小汽車撞大貨車。

    後果可想而知,大貨車的噸位在那兒擺著,撞一下沒事兒,小汽車可就報廢了。

    跟著一塊報廢的,還有這位官二代。

    高位截癱植物人。

    據說,暴出醜聞以後,前市長楊宇軒原本還在掙扎求生,也能理解,爬到市長的位置不容易,哪兒捨得輕易放手呢。可兒子出了事,他便心灰意冷,引咎辭職,再也沒有爭的心了。

    即便如此,輿論還是不肯放過當事人,什麼「死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什麼「看著官二代死兒子我就痛快」,什麼「他不是還有個私生子嗎?一塊死了才好呢」。

    惡毒的言論滿天飛。

    馮笑香當時還為前市長抱不平,不為別的,因為這位市長上任後大力改革,將一批不作為的警員辭退,讓一些工作認真的協警正式上崗,又擴招了一批警校畢業的年輕警員,同時還提高了警務人員的薪酬待遇。

    這一系列改革,使得墨城的治安上了好幾個台階。

    且不說楊宇軒的私生活,單就警察們的感覺,這位市長絕非不作為的慵官兒。至於私生活的黑點……怎麼說呢,克林頓還有老馬失足的時候,總不至於一錘子打死。

    因此,私下裡有另一個說法,就是前市長因為得罪人,被算計了。不過這也就是個說法,是真是假無從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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