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06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6
第三十五章 苦寒來(6)
               
    市局,審訊室。

    賴相衡和錢允亮從前沒少參與審訊工作,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跟隊長或者副隊搭檔,兩人一起審訊,而且是審訊團夥犯罪中的關鍵人物,還是頭一次。

    因此他們事先演練了許多遍,列出了許多或許用得到的審訊技巧。

    兩人進入審訊室,他們已經商量好,由長相更有震懾力的錢允亮先開口。

    所謂有震懾力,具體的表現是,錢允亮生著一雙比常人高一點的顴骨,單眼皮,眼睛比一般人要長一點。

    這種細長的眼睛,哪怕是正常看你,你都會覺得他是在眯著眼睛打量你,莫名就會有種被窺破內心想法之感,陰測測的。

    因為一次執行任務時受傷,錢允亮的一側眼皮上還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如果他坐在地鐵裡,周圍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從事討債之類靠樣子唬人的工作。

    刑偵一支隊裡的其他人單身,是因為忙,但錢允亮單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長相拖了後腿。

    沒錯,就是這樣一號人物。

    一進審訊室,他就開足了氣場,沉著臉。

    「陳作山?」

    陳作山,正是那醫生的名字。

    在錢允亮的盯視下,陳作山侷促簡單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去碼頭幹嘛?為什麼躲在集裝箱裡?」錢允亮問道。

    刑警們抓獲陳作山時,他正在雙李市碼頭,躲在一隻集裝箱裡,等待上船偷渡。

    虧得一位細心的碼頭巡視員聽見了動靜,悄悄報警,這才抓住了陳作山。

    從陳作山被捕後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做過最壞的打算,有了一些心理建設,因此並沒有太失望或者焦慮,更沒有痛哭流涕淚如泉湧。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基本調整好了情緒,算是比較平靜。

    錢允亮正是在試探陳作山的打算,他究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耍賴,還是走高冷路線,做沉默黨,亦或者,警方最希望出現的情況,他已認清形勢,主動交代坦白從寬。

    「還能幹什麼,出國唄。」錢允亮苦笑一下,「估計我已經上了你們的監視名單吧,想出國,走正常途徑肯定不行,只能冒險試試偷渡,本想著跟碼頭的人還有點關係,花些錢可以買自由……」

    錢允亮沒把話說完,嘆了口氣。

    他這態度倒是令兩名負責審訊的刑警鬆了口氣。看樣子挺配合。

    錢允亮繼續黑著臉,簡短道:「犯啥事兒了?跑啊。」

    陳作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嘆了一句:「早就說了,別跟警察硬磕,他們非不信……哎!他們動那兩個警察的時候,我就覺得會有這麼一天。」

    那兩個警察,自然是指吳端和閆思弦。

    「他們動那兩個警察,你沒參與?」

    「我想參與啊,可……呵,這種事兒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我只不過是個給他們提供思路之後,就立即被排擠到邊緣的小人物,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這樣說,兩名負責審訊的刑警便覺得不太妙。

    陳作山繼續道:「當時太天真了,以為國外是科研的天堂,結果……科研環境、語言、生活背景……都不一樣……」

    眼見陳作山要跑題,可是兩名刑警並沒有草率地打斷他,他們知道,只要陳作山開口說話,就是好的,他們有得是耐心。不能嚇到這只剛剛打開一點的話匣子。

    「……我現在才知道,哪兒的學術圈都一個德行……搶功勞,搶學術觀點……反正誰先發佈就是誰的觀點唄……我不該相信那幫人……

    在北極星,除了陪著我的導師——就是徐鶴清,我聽說他也被捕了?呵呵——除了陪著他來墨城四醫院考察了幾次,大概他覺得我是本地人,好辦事吧。其餘時候我是被排擠在研究之外。那些島上的實驗,我連看一眼統計資料都難。

    與其說我是他的學生,還不如說,我就是個保姆,把導師衣食住行伺候好了,換一個保送博士的名額……他們覺得我沒見過世面,這樣就能糊弄我,搶我的學術觀點……

    呵呵,還有你們那個閆副隊,你們還當他在國外鍍了多厚一層金呢,屁!都是錢砸出來的,你們當導師有多看得起他?」

    這就比較惡毒了,一邊將自己從北極星的犯罪活動中摘出來,順便賣個慘,一邊卻明裡暗裡地把閆思弦也扯進來,還貶損一番。

    錢允亮和賴相衡算是看出來了,這貨表面上侃侃而談,做出一副「到了這種關頭我當然積極配合調查坦白從寬」的樣子,實際上卻是避重就輕地耍賴。

    錢允亮決定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伸出一隻手,拿中指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誰問你這個了。」

    陳作山一愣,沒明白錢允亮的意思。難道他主動交代,還錯了?

    錢允亮繼續道:「你在北極星的同夥都移交首都專案組了,只要把他們隔離審訊,你都幹過什麼,知道什麼,我相信,很快會有個清晰的輪廓。

    無論你剛說的是真是假,都不歸我們管了,去了首都跟專案組說吧。」

    這下,陳作山有點懵了,他斟酌過許多遍的腹稿,本以為一說出來就能引起警方注意,結果卻……毫無卵用?

    這讓陳作山的隱隱有了挫敗感和事情超出掌控的焦躁。

    好在,關於自己在瘋子團夥中的作用,他也想好了一個避重就輕的說法,因此,他雖然暫時有點懵,但還是迅速調整好了情緒。

    錢允亮卻要乘勝追擊,給他下一劑猛料。

    「DNA檢驗結果剛出來,楚梅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只一句話,錢允亮和賴相衡同時注意到,陳作山的反應巨大。

    他先是一愣,緊接著露出一個十分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像任何一個沒打算成家的男人突然聽說自己要當爹了。

    由此兩人判斷,陳作山還不知道楚梅懷孕的事兒。

    迷茫過後是恐懼,因為不知道楚梅還瞞了他什麼,是否會對他不利。

    不愧是個高知,錢允亮很快完做出了最有利於他的反應。

    他激動地想要從椅子上彈騰起來,不過雙手都被拷在了椅子扶手上,這種象徵性的掙扎當然無效,於是他大喊道:「梅梅!你們把梅梅怎麼樣了?我要見她!我是孩子的父親!」

    說實話,可能是陳作山戴個眼鏡,有那麼點斯文敗類的意思,他硬給自己披上好男人的馬甲表演時,審訊刑警的尷尬癌都要犯了,就差問一句「你的夢想是什麼」,再加一句「請開始你的比慘」。

    因為表演太過尷尬,警方很難判斷他僅僅是想豎立一個負責人的好男人人設,還是為了撇清跟楚梅死亡案的關係而故意做出的樣子。

    可拉倒吧。

    錢允亮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適可而止,並道:「楚梅關得遠著呢,聽不著你喊這些。」

    嗯,就關在法醫解剖室的冷櫃裡,總統套房級隔音降噪,四面八方不跑音。

    錢允亮不愧深得閆思弦親傳,詐起供來毫不手軟,絲毫不留把柄。

    他雖沒說楚梅已經死了,卻也沒說她還活著啊。這一點,又頗符合吳端的嚴謹作風。

    親生的下屬沒錯了,鑑定完畢。

    許是錢允亮的臉挺能唬人,陳作山對他的話倒是很配合,他「建議」別喊了,陳作山便閉了嘴,轉而態度很好地問兩名審訊刑警道:「我能看看她嗎?就說幾句話也行,我不放心……」

    「行啊,」錢允亮對著耳麥道:「李芷萱,去把楚梅帶過來。」

    說話時,他始終觀察著錢允亮的表情,發現並沒有期待中的疑惑——如果錢允亮跟楚梅的死有關,此刻警方真的要叫楚梅來跟他見面,他應該會疑惑:難道楚梅沒死?怎麼回事兒?哪裡出了岔子?

    沒有這種疑惑,看來他是真的跟楚梅的死沒關係。

    於是,錢允亮又對著耳麥道:「算了,等下審完了再讓他們見吧。」

    假意見面的事兒,就此被壓了下來,錢允亮將話題往回扯,問道:「所以你跟楚梅是什麼情況下開始的?」

    「就……」陳作山略一猶豫,道:「就我不是當過她的病區醫生嗎,一開始是覺得她的遭遇可憐,一個小姑娘家,我就多關照了點。

    後來熟了,她就老找我……」

    賴相衡聽不下去了,插話道:「你的意思是楚梅主動的唄?」

    陳作山看著錢允亮的黑臉,八成是沒敢直接應承,但他也沒否認。

    「反正相互就熟悉了,她在醫院裡,能接觸到的正常人不多,對我……有好感也正常吧……

    主要是她媽,總想給女兒找靠山,以後好生活無憂,早早就想要套牢我……」

    這回,錢允亮打斷他道:「怎麼套牢你?比如讓你在瘋子團夥裡有一席之地?」

    「沒沒沒。」陳作山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連連否認道:「我啥也沒幹過,都是他們自己弄的,殺人什麼的,我一點兒沒參與,頂多……頂多也就是知情不報吧。」

    「沒參與,那龍淑蘭——楚梅她媽,怎麼會捨得冒著被發現的風險,讓你瞭解瘋子團夥的病癒過程,幫你求一個好功名。」

    「幫我?哈……她怎麼會幫我,她對我跟防賊似的,那些事怎麼會讓我知道呢,那個女人,她巴不得我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一輩子只能當個給主治打下手的小大夫。

    她……對我那時候的情況特別滿意,只成天想著讓我娶她那個傻閨女,讓她閨女過上正常生活。她生怕我過得好就踹了她閨女。」

    陳作山的語速變快了,看來對龍淑蘭的不滿是不吐不快。

    「……我真要被她逼得喘不上來氣了,誰問過我啊?

    我就是一時心動,對楚梅有了那麼一點好感,就非得娶她啊?我也是娘生爹養的,家裡的獨子啊,我父母要是知道我要娶個精神有毛病的人,能願意嗎?家裡不得搞得雞飛狗跳?」

    陳作山低下頭,用被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勉強鬆開了POLO衫最上方的一粒扣子,似乎真被勒得喘不上氣了。

    「……我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一開始是真的對楚梅動心的,你們是沒見過,她真是……可憐,看見她就想起……類似林黛玉吧,就想著儘可能地保護她。

    要是她媽不那樣催我,給我一點時間,事情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錢允亮迅速抓住了關鍵,見縫插針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樣?」

    「現在……」陳作山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他沉默斟酌了片刻,才含含糊糊道:「就是……不太好……」

    錢允亮當然不給他機會打馬虎眼,「怎麼個不好法?說具體的!」

    他拔高了一點聲音,滿是不容置疑的威嚴,想要以此完全佔據審訊的主導權。

    「其實我們中間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她媽還要挾我,說我要是敢對她女兒不好,她就讓那些瘋子對付我……」

    「你剛剛才說,你不知道瘋子團夥。」

    「梅梅告訴我的,我們在一起以後,她什麼都跟我說,我還勸她別參與呢……這些話跟她媽根本說不通啊,她媽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見陳作山已經有了自亂陣腳拆東牆補西牆的苗頭,錢允亮和賴相衡交換了一下眼神,換賴相衡唱紅臉了。

    賴相衡一開口,語氣就很輕緩,至少比錢允亮友善許多。

    他問道:「你別著急,這些事你早晚要說清楚的,所以咱們先捋一捋。

    瘋子團夥犯罪的事兒,是楚梅出於男女朋友的關係告訴你的,對吧?」

    「是。」

    「那她為什麼告訴你?」

    「就是想讓我拿了這個——這個可能成為精神疾病領域突破性研究進展的東西,出人頭地吧。」

    「可這跟她母親想要的平凡日子正好背道而馳,你的意思是說,楚梅和她母親龍淑蘭之間有矛盾嗎?」

    陳作山意識到自己面前被挖了個坑。

    按照他的說法,母女倆當然應該有矛盾,可是她們只見究竟有沒有矛盾,隔離審訊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他好像必須撒這個很快就要被揭穿的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5
第三十六章 苦寒來(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額頭上也冒了汗,兩名審訊刑警再次確認,他的確跟楚梅的死沒關係。

    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種形式。

    給予減刑獎勵,從而激勵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夥的罪行,看起來囚徒是因為減刑誘惑而供出同夥,實際上卻是因為信息的不對等,因為在隔離審訊過程中,誰也不知道同伴會不會成為那個率先背信棄義的人。

    此刻對陳作山的審訊,自然也是利用了這種信息不對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親有沒有矛盾,她是怎麼想的,沒那麼容易,便不會有此刻的如坐針氈了。

    他只能抵賴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錢允亮和賴相衡都沒有拆穿他,但卻給了他一個「我們知道你在撒謊」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會讓陳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經爆炸的炸彈就不嚇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計時還剩幾分鐘的定時炸彈。

    賴相衡繼續道:「說說這次楚梅懷孕吧,她懷孕兩個月了,推算到兩個月前,你正好陪著導師徐鶴清來了一趟中國吧?」

    陳作山沉聲道:「是那時候……應該就是那時候。」

    「可我們查到,兩個月前那次回國,你們的目標並不是墨城,從行程來看,你們飛到首都後,直接乘動車到了雙李市區,只在卡爾頓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還不到6點你們就退房,沒了行蹤,是去馬蹄島了吧?」

    「我沒去!」陳作山先把自己摘出來,才繼續道:「導師真不帶我上島,我這才有空回墨城見楚梅。」

    「那你是怎麼認識碼頭上的人的?又是怎麼給自己安排這次偷渡的?」

    陳作山又掉坑了。

    他終於意識到,提前編好的看似天衣無縫的說法,碰到這些警察就會漏洞百出。

    太低估這幫人了,畢竟他們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篩查謊言尋找漏洞,況且,陳作山並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麼。

    他慫了。

    龍淑蘭楚梅母女已經歸案,北極星的諸多大佬也被抓了。這些人裡任意一個都有可能將他供出來以求自保。

    或許楚梅不會?可她一個人能頂什麼用呢?

    陳作山心亂如麻。

    「你怎麼從雙李碼頭回墨城的?什麼交通工具?」賴相衡問道。

    「嗯……」

    陳作山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混亂的思緒中弄清了賴相衡這句話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開口道:「開車來的……嗯……別人給我導師用的車……可能是閆氏吧,每次跟導師一塊回國,吃喝招待什麼,都是閆氏搞的。」

    兩個月前,已經無法從交通監控上查到陳作山駕車回墨城的記錄了。

    賴相衡:「那你為什麼去見楚梅?」

    陳作山反應又慢了半拍,他剛想開口,賴相衡提醒道:「你可別說是因為愛情,少扯淡,你們早就心懷芥蒂了吧?」

    其實,賴相衡更想用「各懷鬼胎」,為了唱好紅臉,他臨時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媽威脅我。」

    「為什麼威脅你?」

    「她……就是生氣,氣我出國,把楚梅扔下,還氣我把她的發現宣揚出去……」

    陳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臉上再也沒有強撐出來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們說實話吧,」陳作山低頭看著自己被拷住的雙手道:「我這人,沒什麼心眼,也沒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這邏輯……雖然引起了兩名審訊刑警的鄙視,但細想想也有點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誰談個戀愛還不從現實出發算計一下呢。

    「……我知道他們做的事兒之後——我是說那些瘋子相互報仇,殺人不眨眼……說真的,我要嚇死了,聞所未聞。

    誰成天的跟一群殺人犯在一起,會不怕呢?

    可因為這事兒是楚梅告訴我的,她勸了我很多,她讓我別害怕,說那些瘋子不會隨便殺人,他們只是想報仇。

    她勸我這些,大概是看出來我害怕了,不想讓我離開吧。

    哎!……我一開始就應該離他們遠遠的,立馬辭職換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個想法,她讓我專門搞這方面的研究。

    當時我以為她在開玩笑,那簡直……簡直就是瘋了……

    可是,那段時間的確有幾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轉——是那種大腦已經出現器質性損傷,現有醫療條件根本不可能達到的好轉。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瘋子團夥裡已經報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實施報仇後,精神狀態發生的好轉。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總有些好奇吧——對!就是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遠離是非的時候,楚梅還在一個勁兒勸我——已經不能說是勸了,洗腦還差不多。我就更猶豫了。

    患者病情好轉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即便讓他們好轉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總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這麼一想,我就很動心了,可就憑我一個本科畢業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點名堂,我在學術界一沒有發言權,二沒有門道,還是難於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領導搶功勞。

    況且,這事兒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搶完功勞,等到東窗事發的時候再被推出來背鍋。

    再三比較,我決定出國看看。國外的學術環境應該更好吧?反正我們醫院那些留過洋的同事都說好,說什麼』國外的實驗環境更寬鬆,不像國內,為了騙到研究經費各種數據造假,要是想搞出點名堂,就得去國外』,我就是信了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個研。

    結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學術能力不行,跟人相處更不行,被人玩兒得團團轉。」

    陳作山的眼圈紅了,他自己大概從沒想到,壓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後竟是向兩個陌生的刑警傾訴。

    他使勁吸了吸鼻涕,賴相衡看不過去,給他遞了一張紙巾。他低著頭,接過紙巾,悶悶地道了一聲謝。

    對陳作山的看法,賴相衡和龍淑蘭有某些一致之處。

    這人太慫,做事瞻前顧後,沒什麼主見。難成大事,但要說安安穩穩過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湊合。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龍淑蘭才將女兒未來的安穩寄託在了陳作山身上。

    那楚梅為什麼要拉陳作山蹚這灘渾水呢?她不想過安穩平凡的生活嗎?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法解答這些疑問了。

    賴相衡又問道:「那你出國以後呢?都發生了些什麼,尤其是,你的導師徐鶴清,他是怎麼知道四醫院那群瘋子的?又是怎麼把北極星組織起來的?」

    陳作山低下頭,用被拷住的雙手摀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兩手之間露出來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發著顫。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擠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我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就變成那樣了……」

    賴相衡又給他遞了幾張餐巾紙,並道:「好好說話,哭能頂什麼用的?」

    陳作山便使勁擤了擤鼻涕,開始了講述。他真是比較容易被人影響和支配。

    「我真沒那麼大野心,我就是想著,自己肯定沒什麼發言權,我說了也不會有人信,所以乾脆把在四醫院的發現拱手相讓。說不定我的導師能憑著自己的學術地位一鳴驚人。到時候只要他能給我分幾口湯喝,哪怕只是給我搞點獎學金,讓我順利讀個博,我就滿足了。

    大富大貴揚名立萬什麼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陳作山苦笑一下,「你們是不是覺得特沒出息?」

    兩名本科畢業立即參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學了的學渣警察露出了禮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話。

    陳作山繼續道:「我真沒想到他有那麼大野心……就那個小老頭,徐鶴清,我看他也沒啥本事啊,在國外不溫不火的……

    誰知道他有那麼大破例,一下就搞了個大事,那真是大事兒啊!」

    賴相衡點頭,表示警方當然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不必繼續無意義的感嘆了。

    「……等我覺得害怕的時候,事情已經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個北極星組織,那些島上的實驗,讓患者去殺人,還搞成了比賽……徐鶴清才是真正的瘋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麼辦?我早就被他們排擠在外了,報警嗎?他們很小心很狡猾的,為什麼把實驗地點選在荒島上?就是因為沒有哪個國家願意消耗自身財力去公海執法。

    我只能隨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里糊塗就這樣了。」

    講完這些,陳作山彷彿是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被取了出來,他直了直後背,又長長地舒了幾口氣。

    他臉上滿是消極疲憊,一個人若是目標不明確,總隨波逐流,別人能輕易能將他的東西搶走,便會經常露出這樣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這樣,那陳作山可真是條可憐蟲。

    賴相衡並沒有因為這一點憐憫而忘記最初的目的,他繼續追問道:「你還是沒說龍淑蘭為什麼威脅你。」

    「她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陳作山皺著眉,使勁晃了晃腦袋,好像一提起龍淑蘭,他就無比頭疼。

    「北極星的事,島上那些實驗,龍淑蘭都知道了,她氣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見面。我要是不見她,她就舉報北極星……呵呵,我去了,她還不是照樣舉報了嗎?

    她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東西,誰都別想搶。

    我搶了一回,現在是真後悔,我圖了個什麼呢?……」

    「龍淑蘭怎麼知道北極星的?」賴相衡繼續問道。

    「楚梅告訴她的,我告訴楚梅的。」

    話有點拗口,繞口令一般,卻也說明了個中關係。

    從眼下已知的信息來判斷,龍淑蘭對陳作山絕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陳作山對龍淑蘭也是又怕又煩。這兩人不對付。

    這種情況下,楚梅就成了他們之間的紐帶和傳話筒,瘋子團火的事,是楚梅告訴陳作山的,而北極星組織的事兒,也是她告訴母親龍淑蘭的。

    只是不知道她給雙方相互傳遞信息的意義何在。

    楚梅處於兩邊討好的狀態。賴相衡和錢允亮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既然提到了楚梅,賴相衡便試探地問道:「那你和楚梅見面了以後呢,你們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做了什麼自然不必多說,不然孩子哪兒來的。

    至於說了什麼,賴相衡只道:「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當然不能讓他這樣搪塞過關,就在賴相衡想要繼續追問時,陳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懷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這話一出,錢允亮和賴相衡的心臟差點就蹦出來了。

    難道他識破了?破綻究竟在哪兒?

    不僅審訊室裡的兩人,在單面玻璃外旁聽審訊的吳端馮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懸了起來。

    眼下,讓陳作山撒謊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決條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陳作山關係親密——至少親密過一陣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兒。尤其親密的情侶之間,你並不清楚對方「知道」到什麼程度,有時候你覺得某件事瞞得天衣無縫,可對方偏偏就知道了。

    這就如同給陳作山戴了一個緊箍咒,然他不敢肆無忌憚地撒謊。

    他受了多大壓制,當發現緊箍咒是假的,紙老虎,便會有多兇猛的反彈,誰知道氣急敗壞下陳作山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審訊室裡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種氣場,都沒急著說話,因為難掩擔憂之色,都微微低了低頭,錢允亮抽了抽鼻子,賴相衡則是揉了揉眼睛。

    兩人雖然受過專業的審訊訓練,但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還是會跟隨本能做出「遮羞反應」。

    審訊是一個相互試探的過程,如果陳作山能夠捕捉和解讀到這些小動作的意思,他便會知道,他竟然說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5
第三十七章 苦寒來(8)
               
    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複雜的情緒中,並未注意到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而令整個審訊室都陷入了低氣壓。

    但願陳作山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賴相衡的大腦終於重啟了。

    電光火石地,他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關於瘋子團夥,楚梅有沒有再告訴你什麼。」

    為了充分引開陳作山的注意力,賴相衡又道:「你應該清楚現在的形勢,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對我們破案的幫助越大,以後量刑的時候就越佔便宜。」

    鬼知道賴相衡說了什麼,反正話已經快過賴相衡自己的思維了。說完,他才砸吧出滋味來。感謝從前的紮實訓練,毛病不大。

    就等陳作山的反應了。

    好在,陳作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裡。

    他生怕自己跟瘋子團夥又扯上什麼關係,並沒有察覺出刑警們的異樣,而是自顧自道:「她真沒跟我說什麼,就算她願意說,我也不會聽的……

    怎麼說呢……自從出國讀研,我就在刻意迴避四醫院裡那些殺人的瘋子。

    就是……感覺不好吧,畢竟他們殺人啊……跟這些人扯上關係,我心裡吧,總不太得勁兒。」

    審訊室裡外的四名刑警同時鬆了口氣,賴相衡手裡還有沒遞完的紙巾,他悄無聲息地給自己擦了擦汗,錢允亮則又抽了抽鼻子。警報解除。

    單面玻璃外,貂芳拍著心口道:「不行不行,我還是老老實實跟屍體打交道吧,審訊什麼的……太尼瑪嚇人了……心臟受不了……」

    馮笑香當然也捏了把汗,她歪著腦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審訊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讓她去審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兒,看誰更能熬。

    至於解剖屍體……呵呵,兩個工作還真是難分伯仲呢。

    優秀,都很優秀。

    當然,馮笑香不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這不符合她的風格。

    要優雅。要做個惜字如金的仙女。

    兩名女警一個瘋狂吐糟,一個在心中瘋狂吐槽。審訊還在繼續。

    陳作山的套路已經很清晰了。

    讓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團夥犯罪,尤其是團夥中別人是怎麼犯罪的,自己是如何無辜。

    但凡問到他本人都幹了些啥,陳作山就開始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無論多生硬,都要立即岔開話題。

    總之就是高舉「我跟瘋子團夥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北極星裡就我最乾淨我是被逼無奈的小可愛」兩面大旗,一百年不動搖。

    行吧。

    畢竟賴相衡和錢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課,眼下的情況也在預估範圍內,他們有相應的對策。

    對策很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對人不對事兒。

    群體性犯罪裡,想要揪出一個人的罪行並不難,因為總有人為了自己減刑而供出同伴。

    陳作山不想說具體的犯罪事實,有人會替他說,他這兒有更具價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殺動機,又或者,有誰會去殺死楚梅。

    賴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況不太好。」

    他試探著,陳作山果然給出了反應。

    似乎是不太習慣突然切換話題,陳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問道:「她怎麼了?」

    「你跟她關係親密,又是精神方面的醫生,我們考慮了一下,在讓你們見面前,還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況。」

    陳作山並不太著急,甚至還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煩,但還是出於維護自己的人設,不咸不淡地問道:「她怎麼了?」

    「鬧著要自殺。」

    說完這話,賴相衡也不多做解釋,繼續觀察陳作山的反應。

    陳作山只是聳了聳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鬱症。不過她已經報了仇,這幾年又慢慢將養著,反正我感覺已經治好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點什麼讓她不順心,就開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這招好像就是針對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著張臉,這就是我為什麼……」

    陳作山大概想說「這就是我為什麼煩她」,話到嘴邊意識到過分了,便改口道:「這就是我們關係越來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為一名專業醫生,陳作山用如此荒唐不專業的話評價一個抑鬱症患者,刑警們感到心驚。

    去你個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關係越來越差還把人姑娘搞懷孕了,你特麼就光是口頭上疏遠啊……腦子和下半身還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斷子絕孫腳瞭解一下啊,療效很好的……

    審訊室外,兩名女警在心中瘋狂吐槽。

    為什麼貂芳沒有出聲吐槽?因為她顧不上,她還在關注審訊室裡的情況。

    賴相衡一臉嚴肅道:「我們也諮詢了其他精神方面的醫生,以及心理方面的專家,楚梅的情況可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來重新闡述一下問題吧,如果楚梅是真的想自殺,你覺得誘因會是什麼,請你仔細想想。」

    陳作山思索片刻道:「可能就是……受打擊了吧,她媽是不是也被你們抓了?」

    賴相衡點頭,不打算隱瞞這一信息。

    陳作山道:「那就錯不了了,肯定是因為這個啊。楚梅這輩子就沒拿過什麼主意,啥都憑她媽安排,一點主見都沒有。

    尤其是她媽組織那個瘋子團夥幫她報了仇,那之後簡直——狂熱的盲目崇拜啊,就跟邪教似的。

    她媽又特偏執,特強勢,所以楚梅吧……怎麼說呢,她好像已經不會自己做出判斷和選擇了。說白了,離了他媽這根主心骨,楚梅根本就沒什麼生存能力。

    你們把她媽一抓,生活無望,說不定一想不開,就要自殺……」

    陳作山想表達的意思已經清楚了,他認為楚梅就像一朵溫室裡的花,現在溫室轟然倒塌,寒風還沒吹來呢,楚梅就先一步受不了了,乾脆尋死,一了百了。

    「還有別的可能嗎?」賴相衡自然是希望陳作山這邊可以多提供些信息,這樣警方也好綜合判斷。

    陳作山皺著眉擠了擠眼睛,好像遇到了一個難題。

    「這……怎麼說呢,其它各方面的原因肯定也有,比如我也被捕了啊,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啊……不過她媽被捕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若死者是個正常人,陳作山的說法當然站不住腳,可是楚梅情況特殊,她的生活原本就是畸形的,再加上抑鬱症病史,刑警們一時還真不好判斷了。

    賴相衡又問道:「那你呢?你被捕,對她影響大嗎?」

    「不大。」陳作山回答得很乾脆。

    怕刑警們以為他故意給自己開脫,他又趕緊解釋道:「我說真的,她跟我在一塊也都是她媽安排的。

    她媽是個人精啊,看我可憐楚梅,就一直想法兒地撮合。我還是那句話,她就是想給閨女找個長期飯票,我傻唄,就成冤大頭,被她們坑成這樣了。

    其實楚梅對我……就那麼回事兒吧,我倒覺得她對你們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就是你們隊長,應該是隊長吧?……有點唸唸不忘的意思。」

    隊長?唸唸不忘?

    賴相衡有點懵。這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說我們閆副隊?」

    「不是不是,不姓閆。」

    「吳?」

    「對對對,就是吳隊長,也被抓到島上的那個。」

    「你別瞎說。」賴相衡道。

    「我說真的啊,一點不誇張。」陳作山解釋道:「你們吳隊不是去亞聖書院救過人嗎?」

    審訊刑警恍然大悟。吳端曾經去亞聖書院當臥底,並且在那裡遇到單槍匹馬去救人的閆思弦,兩人的這段境遇一度被傳為佳話,跟古代才子佳人偶遇的繪本兒似的。

    市局還傳過這樣一個段子:

    警察怎麼可能談戀愛?警察哪有時間談戀愛?當然是等國家分配對象。國家怎麼分配對象?當然是在你執行任務的時候,從天而降一個民間高手,於是歡天喜地送入洞房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好吧,扯遠了,請忘掉那些腐女刑警腦補出的內容。

    總之,吳端的確去亞聖書院執行過臥底任務。可是,難不成那會兒就一見鍾情了?

    不會吧。

    亞聖書院的案子過後,吳隊雖然以個人名義去探望過楚梅幾次,可最終大家還是各有忙處纏身,漸漸沒了交集,少說六年沒見面了。

    見審訊刑警露出狐疑之色,陳作山趕忙又道:「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那會兒我們還沒在一起呢,關係比較簡單,她只是我的病人。我每週都要跟病人聊天,來瞭解他們的精神狀態。

    又一次我們聊到亞聖書院,楚梅就提起你們隊長了。

    具體說了什麼……太久了,我真記不清了,但我還記得她當時給我的感覺……明顯就是少女懷春嘛,像她那麼簡單的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藏不住的,一點都藏不住。

    後來我倆試著在一塊,她就再沒提起過那個刑警了,不過……說實話,我心裡其實有點介意的……你們也知道,就是……自己女朋友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尤其楚梅還在亞聖書院受到過那樣的折磨,他們又正好是在亞聖書院遇到,我就好奇嘛,好奇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一好奇,就會忍不住拿自己跟對方比較。

    其實我一點都不瞭解你們吳隊,只能跟楚梅的描述相比。然後我就發現,楚梅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從來沒有那種狀態——就是提起你們吳隊時候那種特別期待,特別小心的狀態。」

    刑警們明白了,難道楚梅真一直惦記著吳端?

    陳作山繼續道:「所以我才說,我被捕對楚梅影響真不大,我們倆……其實,過了一開始所謂的熱戀期,之後關係也就那樣吧,不咸不淡的。」

    既然提起了吳端,賴相衡索性追問道:「那你對我們閆副隊也有些瞭解吧?他當年也去過亞聖書院。」

    不提閆思弦還好,提了,陳作山的表情有了瞬間凝滯。

    他突然道:「張雅蘭,你們知道吧?」

    當然。

    賴相衡只是簡單點了下頭,並道:「張雅蘭已經死了。」

    他不想被陳作山看出情緒。

    陳作山繼續道:「她們恨張雅蘭啊,恨死她了,她們也恨閆思弦。」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審訊刑警沒說說話,等著陳作山的解釋。

    陳作山道:「我瞭解楚梅在亞聖書院的遭遇,她和張雅蘭……當時,可以說是同病相鄰惺惺相惜。

    她們一塊逃過,沒成功,被抓回來以後,受了更狠的虐待,楚梅精神出了問題,而張雅蘭……幾乎已經被虐待致死。

    這些你們都知道吧?我要說的是楚梅的描述,楚梅的描述前後是有出入的。

    我說過了,我做楚梅的醫生時,有一項工作就是每週跟她聊天。

    對於那次逃跑,她詳細跟我描述過,兩個人翻牆逃跑,張雅蘭先踩著楚梅的肩膀爬上牆頭,爬上去後她騎在牆頭上,彎腰下來,拽著楚梅的手,想要將楚梅拽上去……到了這裡一直都沒問題,直到——

    直到她們的逃跑被發現,那些教官、老師衝向她們。

    一開始,楚梅的說法是,她知道根本沒有時間讓她爬上牆頭了,她不願意張雅蘭和她一起被抓住,就讓張雅蘭自己趕緊跑。

    張雅蘭是不願意的,騎在牆頭上,還想拉她,最後楚梅說了狠話。她說:

    』你個傻叉!你特麼逃出去了,趕緊報警,才能救我。』

    因此張雅蘭才跳下牆頭逃出學校。

    一開始楚梅跟我講起這些的時候,並不會怨恨張雅蘭丟下她,反倒是抱怨張雅蘭走得不夠乾脆,那意思大概是,如果張雅蘭能走得利索一些,說不定真能逃走。

    要是逃走了,報警,說不定真能早點把她從亞聖書院救出來。

    可是後來,她對逃跑這件事,對張雅蘭這個人,態度全變了。

    她開始怨恨張雅蘭,就連跟我講述逃跑這件事,前後說法也不一樣了。

    在她後來的講述裡,張雅蘭成了一個丟下同伴自己逃命的小人。她說本來她都快爬上牆頭了,可是一聽到有人追過來,張雅蘭立馬就放手,丟下她不管了。

    所以張雅蘭後來被抓回去,也是活該,被弄死,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有沒有發現,楚梅前後的說法為什麼不一致?」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5
第三十八章 苦寒來(9)
               
    「這就是我想跟你們說的。」陳作山吸了吸鼻子道:「我發現,是她媽給她洗腦了。」

    「洗腦?」

    「我聽到過她們提起張雅蘭——為什麼提起來我就不知道了,楚梅提起張雅蘭的時候,情緒還算平穩吧,可她媽就不一樣了。

    她媽……很激動,說話也很難聽……那意思就是張雅蘭丟下楚梅自己逃命——跟楚梅改口後的描述一模一樣。

    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就一口咬定了這個說法,好像她當時在跟前親眼所見似的。

    你聽她說話,就有一種全世界都虧欠了楚梅的意思。

    除了楚梅,專門去救張雅蘭的那個人——就是你們閆副隊,她也恨極了。

    不過她對你們吳隊的評價還是很高的,大概因為吳隊是唯一一個當時真心想幫她們的人吧。

    我其實不太懂女人的情緒,就是……有些恨來得毫無理由,誰也不欠你的,憑什麼捨命去救你啊?人家願意救張雅蘭,那完全就是私事兒,你管得著嗎……」

    陳作山好歹有一定的心理學知識,刑警們才不相信他連這點嫉妒的情緒頭看不透。

    這怕不是在隔空拍閆思弦的馬屁。

    表演十分生硬。

    賴相衡有些無奈,這位真不具備拿小金人的潛力,他趕緊開口,打斷了陳作山繼續拍馬屁。

    「所以你的意思是,嫉妒的源頭是龍淑蘭,她不僅嫉妒張雅蘭,還恨屋及烏地捎帶上了我們閆副隊。

    楚梅純粹是被洗腦。」

    「對啊,我知道張雅蘭來探望過楚梅,嚇了我一大跳呢,畢竟……楚梅明明說她已經死了啊……

    其實她來探望楚梅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妙,依照楚梅她媽的性格——她那麼恨張雅蘭,又組織了一群會殺人的瘋子,我都懷疑她會不會讓那些瘋子對張雅蘭動手……後來也的確證實了……哎!」

    「證實什麼?」

    陳作山囁嚅了一下,問道:「你們很不知道?就是……張雅蘭和你們閆副隊。」

    「他們有過……交情。」錢允亮斟酌著用詞,「這我們知道。」

    「不是,還有閆以仁,閆思弦他爸——跟張雅蘭……」

    馮笑香突然伸手,拔掉了審訊室內與電腦連接的監控探頭插口,這樣陳作山接下來的講述便不會被記錄下來了。

    「……他跟張雅蘭睡了。」

    除了馮笑香,其餘三人均是目瞪口呆。

    貂芳愣了足足是育苗,突然問馮笑香道:「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知道閆哥一直在秘密調查張雅蘭,他既找我幫忙,又不肯把事情明確地告訴我,只是給我一些碎片化的調查指示。我大概感覺到,他很困擾。」

    馮笑香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直到剛才,我從沒往那個方向想過,那也太……」

    馮笑香想不出一個準確的形容。

    噁心。

    這是幾人心裡同時湧現出的感受。

    他們無法想像,閆思弦背負著怎樣的恥辱,在與這群人戰鬥。

    初審龍淑蘭時,閆思弦的突然暴怒,失態,甚至差點毆打嫌疑人……除了故意做給龍淑蘭看,恐怕也有真的忍不住發飆的成分。

    任誰受了別人這樣的算計,恐怕都會有劈死對方的心吧。

    審訊室裡,錢允亮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告訴自己。

    「這件事,我們會想辦法確認。」錢允亮道:「坑害張雅蘭和閆思弦的事,是龍淑蘭一個人幹的,還是楚梅也參與了?」

    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好問題,但又知道,此刻一定要拋給陳作山一個問題,盡快轉移話題。

    「不可能是楚梅,」陳作山連連搖頭,「楚梅沒那個能力,她也就傳個話,真讓她動手去害人……不是我說啊,從亞聖書院出來以後,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她就一件事都沒幹過……害人,她會嗎?」

    還好,雖然生硬,但這話題總算被轉移了。

    賴相衡深吸幾口氣,將自己拽回審訊狀態。

    在陳作山看來,一切都是龍淑蘭主導的。

    組織瘋子團夥,坑害閆思弦和張雅蘭,跟楚梅的關係都不大。

    在審訊陳作山之前,警方也有一些類似的推測。因此閆思弦在初審龍淑蘭時,並未逼得太緊,也沒有拋出楚梅已經死去的消息。

    如果龍淑蘭是組織和操控瘋子團夥的人,那她絕對值得被好好研究,摸透底細,值得為她制定一個更加細緻的審訊計畫。像楚梅去世這樣能夠讓她情緒產生波動的信息,自然不能隨便拋出來。

    對一個母親,這樣的算計未免有些殘忍,但對一個組織教唆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人犯罪的嫌疑人,警方必須打起12分精神。

    賴相衡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陳作山提供的信息,提煉一番後,問道:「這麼說來,龍淑蘭對楚梅還是很溺愛的,她不讓楚梅參與瘋子團夥,就能證明這一點吧?」

    「溺愛……溺愛……」陳作山斟酌這個詞用得是否準確。

    想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我其實分析過楚梅她媽——就是你說的那個……我叫不慣她的名字——我其實分析過她的心理。」

    「哦?」

    「我感覺吧,她做的這一切,無論是組織瘋子團夥,給楚梅報仇——她最開始的目的確實只是給楚梅報仇——還是盡力撮合我和楚梅。

    她做這些,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當初犯下的錯誤是可以彌補的,她可以通過努力,讓女兒的生活回歸正軌,讓女兒被耽誤的這幾年平滑過度過去。

    說白了,送楚梅進亞聖書院這件事,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是她親手把女兒毀了,她生自己的氣,無時不刻。

    理論上來說,這和我們在生活中搞砸了一件事本質是一樣的,只是她搞砸的事更麻煩影響也更深遠些。

    我們在處理此類事件時,往往有兩個方向,其一是遺忘,反正已經搞砸了,還能怎麼樣呢?只能讓自己看開點別老記著這麼件揪心事兒了唄。其二是盡力彌補。

    楚梅她媽就選了第二種辦法,這跟她的性格有關,我說了她很要強。丈夫因為她的錯誤憤然離婚,她毫不挽留,這就是證明。

    她要盡力彌補當年的過錯,甚至不惜殺死當年害過女兒的人——我一直覺得,她最開始殺人的時候,就不僅僅是為了報仇,那時候她就有用報仇幫楚梅治病的想法了。

    久病成醫嘛,女兒久病,當媽的能不研究這些嗎?

    其實從理論上來說,她這辦法也算是對症下藥,本來一些患者得病,就是因為受了委屈,鑽了牛角尖,把委屈的源頭殺死,心可不就寬了嗎。

    所以啊,她為楚梅做這麼多,有溺愛的成分,但最多的——我認為還是想要彌補過錯,只有讓楚梅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她心裡這根刺才能拔出來。

    只不過,在她的』治療方法』有了成效後,她的注意力發生了轉移,瘋子團夥似乎成了她的事業。

    她開始享受幫人報仇的快感——你們能想像嗎?就是……每當有一個瘋子經她的安排報了仇,那感覺就像又給自己的女兒報了一次仇。」

    賴相衡點點頭,表示理解。

    「……人活著,總是需要成就感的,幫助瘋子復仇,看著他們康復,就是她成就感的來源。所以她才那麼排斥讓我知道瘋子團夥,她不希望瘋子團夥受到任何威脅。

    其實我也很後悔,不該把她的發現透露給導師……我根本就不該招惹她們母女。要是當初……」陳作山突然噤了聲,他苦笑一下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的導師已經在這基礎上組建了北極星組織,可能是因為成就感被人搶了吧,楚梅她媽暴跳如雷,那個瘋女人……」

    陳作山的審訊告一段落。走出審訊室時,錢允亮和賴相衡的襯衣後背處都濕了。

    太緊張,還要繃住,不能將緊張表現出來。不過兩人都覺得,經過這一番,審訊技能有了不小的進步。

    看出他們累了,貂芳和馮笑香只是沖兩人點點頭,並未搭話。

    貂芳道:「別看這倆傢伙平時毛毛躁躁,這回審訊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為了定這次的審訊策略,他們好幾天沒闔眼了,還私下裡……」馮笑香壓低了聲音,「私下裡去見過閆哥……」

    貂芳露出「怪不得」的神色,又認真道:「我總覺得,這種時候給閆副隊透露消息不好。」

    「你不是一直相信他的嗎?」馮笑香道。

    貂芳搖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信。」

    馮笑香:???

    貂芳:「正因為我知道,我已經開始不信任閆副隊了,所以才不斷給自己暗示,想把那些想法壓下去。」

    「或許下次你應該試著相信那些想法。」馮笑香歪著頭道:「萬一閆哥真的有問題呢?」

    這次換貂芳滿臉問號。

    馮笑香繼續道:「我之所以跟他保持聯絡,又跟你一起無所不用其極地追查這個案子,就是想看看閆哥究竟有沒有問題。

    好在,疑慮越來越少了。」

    「是啊,好在事情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貂芳道:「快過去了吧?」

    「嗯,快過去了。」

    貂芳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道:「我過兩天就要忙起來了,恐怕要忙過昏天黑地。」

    「聽說了,那些被瘋子團夥殺死又掩埋的屍體被找出來了,多達上百具。」

    「是啊,跟古時候的萬人坑似的,我感覺那絕對會成為我法醫生涯裡見過的最震撼的場面,沒有之一。

    省廳緊急從周邊縣市抽調了幾十名法醫,來參加屍檢工作。明天開始真要住進解剖室了,所以,如果你有空,咱們一塊去看看吳隊吧。」

    「好啊,當然有空。」

    吳端的病房內。

    靳花花正在喂兒子喝湯。

    到底是年輕,再加上平日裡經常鍛鍊,身體素質好,吳端的傷可以說正在神速恢復。除了每天沖洗腹腔內傷口的淤血時,場面比較嚇人,其它時候吳端情緒都很平穩,父母在的時候,他還會儘量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虛弱。

    他越是懂事,閆思弦就越是內疚,對吳端的照顧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他幾乎已經住進病房裡了。

    不過,貂芳和馮笑香來探望的時候,閆思弦並不在。

    貂芳還問了一句:「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閆副隊竟然不在的?」

    吳端道:「貂兒,不帶這樣的,你是打著探望我的旗號來看小閆的吧?傷心了傷心了。」

    「有這麼明顯?」貂芳故意逗他。

    吳端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貂芳有些不忍心了,打開兩人提來的果籃,問吳端道:「給你剝個橘子吃啊?」

    吳端道:「不如再跟我說說案子的進展。」

    「行。」

    貂芳便簡要將今天的審訊情況說給了吳端。

    吳端道:「難為小賴和小錢了。」

    「你就別操心了,你帶出來的人,當然既優秀又有潛力。」貂芳勸慰吳端道:「你現在就是好好養病,啥都別想,大夥都盼著你回來呢。」

    「我……努力。」

    ……

    此刻,閆思弦回了家。

    不是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回到位於郊區的家裡曾經的住處。

    那是一棟幽靜的三層別墅,前有花園,後有游泳池。

    閆思弦記得,這房子已經空置了好幾年。

    他進市局工作,自然沒時間郊區城裡兩頭跑,而父母也兩三年沒回過國了。

    雖然沒人住,每年的各項管理費用卻高達十餘萬元。

    此刻,房子裡終於有了人。

    自從閆以仁被限制行動後,便只能在自家院子範圍內活動了。

    轄區派出所抽調了兩名民警,住在了閆家,專門盯著老爺子。閆以仁不僅不介意,還表示了歡迎,畢竟一個人太無聊了。

    金錢的威懾力就是那麼明顯,兩名執行任務的民警對閆以仁客客氣氣,偶爾三人還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討人生,展望未來。

    總之,氣氛友好得有些詭異。

    金錢的威懾力就是那麼明顯,兩名執行任務的民警對閆以仁客客氣氣,偶爾三人還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討人生,展望未來。

    總之,氣氛友好得有些詭異。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5
第三十九章 苦寒來(10)
               
    閆思弦回家時,閆以仁正跟兩名民警一起看電影——閆思弦家有一個影院級的放映室。

    見到市局閆副隊,兩名民警趕忙從舒適的沙發上起身,面露尷尬之色。

    閆以仁也該尷尬一下的,但他心理素質十分過硬,只是問了一句:「聊聊?」

    「嗯。」閆思弦轉向兩名民警道:「沒事,你們繼續看,就當是自個兒家,別拘束。」

    兩人哪兒敢真的不拘束。

    「閆副隊,那個……」一人鼓起勇氣道:「恐怕我們得在跟前盯著,我們也是執行人物,你別介意啊。」

    閆思弦點頭,「不介意,我們就在三樓書房聊幾句,你們可以在門口守著,不放心得話,一個守門口,一個在外頭守窗戶也行。」

    兩人還真就分工合作,分別守住了門窗。

    閆思弦和父親一前一後進了書房。厚重的紅木房門足以隔音。他們並不急著開口,只是在紅木沙發上對面而坐,沉默地對視著。

    最終,還是閆以仁先開了口。

    「一晃,你都這麼大了。」

    標準的長輩聊天開場白。可不知為什麼,這簡單的一句話讓閆思弦鼻子有點發酸。?他悶悶地「嗯」了一聲,心中的感受實在複雜。生氣嗎?好像又氣不起來。

    閆思弦也開了口,「我媽呢?您怎麼安頓她的?」

    「還沒讓她知道呢,我原本都不想讓她回國,不過……經濟問題,恐怕政府不允許她在國外。與其等著政府下通知,不如……」

    閆思弦點點頭。

    「幸好啊,我去自首,政府就沒為難你媽媽——本來她也沒參與過公司的事兒。」

    不得不說,在寵妻這件事上,閆思弦一直將父親當做榜樣,在他的印象中,父母從未紅過臉,父親總是想方設法地讓母親高興,煩心事能自己扛著,便絕不會讓母親一同擔心。

    閆思弦一直覺得,自己之所沒有誤入歧途,成為無惡不作囂張跋扈的富二代,與家庭的影響有著巨大的關係。

    「萬一您進去了呢?」閆思弦問道。

    「盡人事聽天命吧,我只盼著到時候你能照顧你媽,另外,幫我跟她說兩句好話。」

    閆思弦能聽出來,父親這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他的態度。

    來的路上,閆思弦一直在給自己鼓勁兒,他甚至想要拿出鐵面無私審訊犯人的架勢。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失敗了。

    閆以仁又道:「你那個同事怎麼樣了?就是受傷的那個。」

    「不好,傷得很重,且得養著。」

    「那咱們……」

    「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現在和您一樣,聽天由命。」閆思弦嘆了口氣。

    其實吳端已經脫離了危險,但閆思弦就是想把情況說得更嚴重些,他幼稚地認為這也是一種對父親的報復,又或者,在他心裡,吳端的情況就是那麼嚴重。

    兩人沒什麼話題了。沉默。

    這回,換閆思弦先開口。

    「您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閆思弦問道。

    閆以仁低了低頭,沒說話。兩人之前的氣氛終於有了一點緊張。

    「我老了。」閆以仁突然感慨了一句。

    然後他又道:「別問了,你什麼都別問,行嗎?

    我就是為了瞞住一些事,才陷入了給北極星投資的陷阱。有時候,就是沒辦法,明知道跳下去後患無窮,可在那當口,我只能往裡跳。

    所以,什麼都別問,讓我把那些事帶進棺材吧。」

    這是商量。

    閆以仁從不跟人打商量,他決定的事,別人只有執行的份兒。

    父子倆平時的交流並不多,印象中,這是父親第一次跟閆思弦打商量。

    這也是裝傻。

    閆思弦已經知道了張雅蘭的事,可他不打算給閆思弦問出口的機會。

    像是怕自己的態度不夠誠懇,閆以仁又道:「你現在什麼都好,有膽量,做事也細緻,我把閆氏完完整整地交給你,這輩子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要是這次的事兒能過去,我會找個地方,帶著你媽媽安安靜靜地養老。

    要是你嫌我礙眼,我不出現在你……」

    父親的態度幾乎是低三下四了。閆思弦再也不能忍受,終於道:「不用。」

    他長嘆了一口氣,知道張雅蘭的事只能過去。

    哪怕是假裝,也得過去。

    只要一捅破,便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吳端委婉地表達過這一觀點——畢竟是閆思弦的家事,他不想表達得過於露骨。

    看來,這回得聽那傢伙的了。閆思弦在心裡想道。

    他對父親道:「您說什麼呢。」

    他第一次覺得腦子不夠用,頭腦裡混亂得思考都十分困難了。

    他乾脆起身道:「我就是來看看您,有沒有被這些破事兒搞垮。

    還知道看電影,看來沒事兒……得了,我最近真要累死了,先去睡了,明兒您好好跟我講講,怎麼就跟北極星扯上關係了,他們得多會忽悠啊……您這可是晚節不保,我要鄙視您。

    您也早點休息……」

    終於走到了門口。

    開門,出去。

    在關上門後,閆思弦才沉默了下來。

    他已做出了選擇,往後的時間裡,他將永遠背負這個恥辱的秘密,戴上面具維護表面和平。

    原諒?某種程度上,父親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他有什麼資格苛責和原諒父親呢?

    忘記得話,或許有朝一日,父親不在的時候,才能真正開始忘記這件事吧。

    原本回家了應該好好睡一覺,可是閆思弦失眠了,他像張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凌晨1點半,他開始懷念在吳端病房裡睡覺的日子。

    反正病房寬敞,硬是被他要求加了一張陪護床。

    在醫院的時候,閆思弦總是睡得很輕,吳端稍微動一下,他就能醒,可是很解乏,心是落地的。

    2點的時候,閆思弦下了床,穿衣,涼水洗了把臉,開車奔向武警總醫院。

    吳端已經睡了,今晚在旁陪護的是一支隊的一名刑警。

    自從吳端受傷,大家便自動將陪護當做了分內之事,大部分時候閆思弦都在旁邊守著,他不在的時候則由一支隊的其他刑警輪換當護工,反倒是吳端的父母成了廚子。

    閆思弦走進病房時,那陪護的刑警還在刷手機,兩眼通紅。

    閆思弦低聲道:「你瘋了?不睡覺?」

    那刑警揉揉眼睛,低聲道:「不敢睡,我打呼嚕,怕吵著吳隊。」

    閆思弦便讓他去旁邊自家酒店裡休息。

    待那刑警離開,閆思弦剛要輕手輕腳地躺下,吳端卻開口說話了。

    「聊得怎麼樣?」吳端關切地問道。

    「你沒睡啊?」閆思弦語氣裡有詫異,也有責備,似乎在說「你不睡覺幹啥呢你不知道自個兒現在有多金貴?」

    「睡了,隱約聽見你進來,醒了。」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湊到了吳端病床邊,「喝水嗎?」

    保溫杯裡的吸管已經遞到了吳端嘴邊,吳端喝了兩口,睜著眼等待閆思弦的答案。

    閆思弦剛要說話,吳端卻又道:「你離我遠點。」

    「怕我的帥閃瞎你狗眼啊?」

    吳端的傷情漸漸好轉,有了力氣吐槽,便罵道:「滾滾滾。」

    罵完了,他又道:「太長時間沒洗澡,我聞著自個兒都臭了,你別往跟前湊。」

    「沒事兒,我就喜歡臭豆腐。」

    「滾!」

    吳端不想再被他打岔,於是道:「你們聊得咋樣,你要是不願意說,我就不問,我就說一點……」

    閆思弦打斷他道:「我沒有不願意,就是……你應該能想到的,我最後還是聽了你的勸,要是這樣不行,我就一字一句複述給你。」

    吳端搖了下頭,「不用不用,沒鬧就好。」

    閆思弦苦笑,「鬧個什麼勁兒的,你當我幾歲。」

    吳端想了想,「三歲吧,不能更多。」

    閆思弦忽略了吳端的嘲諷,問道:「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對陳作山的審訊有了突破性進展,我睡覺前收到了最新消息,瘋子團夥的埋屍地被找到了,下一步就是要再審龍淑蘭了。」

    閆思弦深深皺起了眉。

    吳端繼續道:「張雅蘭和你爸的事兒……我怕龍淑蘭會當眾說出來。」

    閆思弦突然問道:「如果換成你,你怎麼辦?——我的意思是,你很熱愛你的職業,可是你將會淪為同事的笑柄——敵人會揪住你的痛處,正面攻擊,而朋友……他們會在背後議論你,到了你面前,還要努力裝作沒有戴有色眼鏡看你的樣子,你怎麼辦?」

    「我只是提醒你有個心理準備,或許不會……」

    吳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知道這件事躲不過去,那樣拙劣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真的替閆思弦捏把汗。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皺起的眉頭上摸了一把,似乎是要將他的眉頭推平。

    「別想了,這些事兒本來就不用你操心,快睡,我會有辦法。」

    吳端點點頭,真的閉上了眼睛,閆思弦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感覺到吳端的呼吸趨於平緩,他才輕手輕腳躺上了一旁的陪護病床。

    他剛剛躺下,吳端突然道:「如果換成是我,我就無所謂。」

    閆思弦沒插話,他知道吳端還有下文。

    「不是說真的無所謂,我知道很難做到,而是……無論如何,我也要做出個無所謂的樣子,就是為了不讓那些攻擊我的人得逞。

    而我的朋友、戰友,他們是否會在背後討論那件事,我不知道,但我必須相信他們是善意的。」

    吳端反問閆思弦道:「那些跟你有著過命交情的人,生死時刻你連後背都敢交給他們,在這件事上當然也應該相信他們。」

    「你說得對,怎麼最近你總是說得對,真的很讓人有挫敗感。」

    吳端又認真想了想,「大概……我才是真正的主角吧。」

    閆思弦:為什麼感覺自己到了大型打臉現場……不想說話,心情十分不好。

    吳端心情就很好了,嘴角掛著笑意呼呼睡去。

    閆思弦忍了,他算是明白了,即便從家換到吳端這兒,他這一宿都沒閉眼。

    他這邊焦慮。

    賴相衡貂芳等四人更焦慮。

    這天午飯時,四人找了一間小會議室,打著研究案情進展的名義,說起了悄悄話。

    心直口快到有點話嘮的賴相衡率先開口道:「現在的情況是,所有證據都指向龍淑蘭。對她的審訊,市局特別重視,趙局肯定是要旁聽的。

    他不僅旁聽,還點名讓陳副局和二支那邊的方隊一塊審訊。」

    陳副局和方隊都是審訊老手了,頗有經驗,要是一般情況,一支隊的刑警們倒是樂意讓他們審。

    可眼下情況十分複雜。陳副局來審,趙局旁聽,這就意味著一堆有的沒的領導出於不同的政治目的,會參與到旁聽中來,再加上方隊,二隊肯定也要過來一部分人旁聽。

    而四人都很清楚,審龍淑蘭就避不開張雅蘭,要問起張雅蘭,就避不開她和閆家父子的關係。

    那件事勢必會被當眾揭開遮羞布。而這是四人絕不希望發生的。

    貂芳建議道:「要不咱們把實際情況跟趙局說說吧,我覺得,趙局雖說表面上對閆副隊吹鬍子瞪眼睛,實際上還是很看好他的能力,也很維護他的。」

    賴相衡點頭,「好像只有這麼個辦法了。」

    錢允亮道:「我贊同。」

    貂芳看了馮笑香一眼,替她道:「笑笑也同意。」

    兩名男刑警:你怎麼看出來她同意的,她明明低著頭,臉都快要埋到自己胸口了好嗎?

    貂芳不理他們費解的神色,繼續道:「誰去跟趙局說?」

    錢允亮第一個表態,「我不行,我一跟領導說話就結巴。」

    賴相衡表示臣附議,並對貂芳道:「這事兒你倆去合適,趙局就是再彪悍,也不好沖美女發火。」

    馮笑香搖了一下頭。

    貂芳嘆了口氣,「好吧,我去說,但有一點啊……」

    貂芳伸出一根食指。

    「我估計著,為了減小閆隊這件事的擴散面,我就得使勁兒吹捧你倆,努力讓最後的審訊任務還落你倆肩膀上。

    你倆可得爭氣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6
第四十章 義氣千秋(1)
               
    貂芳此話當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同事,而是她很清楚,忙活了這麼多天,一支隊,乃至整個市局、省廳都在瘋子團夥的案件上鋪了太多人力。

    他們的首要責任是將罪犯繩之以法。這是無條件的。

    如果為替幫閆思弦保守秘密,而使得審訊工作受挫,那是誰都無法承擔的後果,肯定也是閆思弦所不願意看到的。

    因此,她又鄭重其事地問道:「我知道你們已經在做準備了,有幾成把握?」

    賴相衡和錢允亮對視一眼,錢允亮開了口。

    「兩成。」

    認真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最多。」

    貂芳:what???

    貂芳:有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時,始終沒說話的馮笑香突然道:「即便吳哥和閆哥來審,頂多也只有三成把握吧。」

    說這話時,馮笑香始終低著頭,似乎是感覺到了大家匯聚而來的目光,甚至話到一半頭又更低了些,只留給三人一個發旋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當中的頭頂。

    兩名男刑警實在不想讓馮笑香繼續受折磨,趕忙接過了話題。

    賴相衡:「沒錯,再有經驗的刑警也不能保證每一次的審訊都能馬到成功,況且還是龍淑蘭這樣一個人。」

    錢允亮附和道:「我們分析,如果事情真如之前瞭解的那樣,龍淑蘭這麼多年一直藏在護工這層身份之下,可以說掙紮在社會最底層。

    在這種情況下,她還一手組建起來了這麼一個犯罪團夥,那可真是……已經不能用善於偽裝來形容她了,那簡直就是只畫皮。」

    賴相衡連連點頭,「所以,審她是個持久戰,即便把她女兒去世這種刺激性極強的消息用上,也未必就有用,我們是朝著一個月的審訊週期計畫的,一個月內能把她拿下就該燒高香了。」

    一番分析下來,專業和業餘的差別就體現了出來。

    貂芳再次認清自己不適合參與審訊工作的事實。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貂芳道:「那行吧,我把現在的情況,還有你們對這次審訊的看法,全部轉述給趙局,不吹不黑,能不能說服他……我……嗯,我好像連兩成把握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一些平日裡混吃等死的中層領導,明顯比平日來得要早一些。不僅早了,還頗有點油頭粉面參加週一大例會的意思。

    要去旁聽趙局主持的審訊嘛,自然得捯飭一番,不說留好印象,至少不要減分。

    可惜,他們要失望了。

    一到市局,就聽說原先的審訊計畫被推翻了。

    因為立即公開案件細節不利於調查工作繼續開展,最終決定取消旁聽審訊。

    原定的審訊刑警也換了。趙局拿出了要嘔心瀝血培養新生力量的架勢,決定和錢允亮賴相衡一起審訊。

    趙局直接拍板,底下的人即便有想法,也只能腹誹幾句。一切進展都跟四人的預估十分相似。

    唯有一點,趙局是真的要直接參與審訊。

    在給四人開小會的時候,他是這樣解釋的:

    「既然龍淑蘭對小閆有意見,盼著公開小閆的秘密,咱們就遂了她的心願,讓她誤以為跟咱們交代,就等於把小閆的秘密公開了,雖說影響不見得會有多大,但總歸能漲一漲她的得意。

    人志得意滿的時候,容易犯錯。」

    許是怕兩名年輕刑警緊張,趙局講述專業問題時循循善誘,頗有些儒雅氣質,兩名小狗腿地連連點頭,那樣子頗具吳端神韻,讓趙局不禁腹誹了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

    趙局繼續道:「所以啊,做戲做全套,要想讓龍淑蘭產生這次審訊驚動了很多人,小閆的秘密就此公開的感覺,光你倆不行,你們還嫩。

    我去了,也就是亮一下警銜,營造氛圍,坐在裡頭旁聽,審訊的事兒還得你們來。」

    兩名小輩誠惶誠恐,卻又覺得有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前輩在旁把握審訊節奏,更有底氣了些。

    三人最後對了一遍審訊方案,終於離開小會議室,走進了審訊室。

    他們進門時,貂芳和馮笑香故意湊在門口向裡張望,營造出一種「外面有很多人旁聽」的錯覺。

    三人落座。

    錢允亮和賴相衡坐在審訊位置上,面前有桌子。趙局的座位則在他們斜後方,只有一把摺疊椅,屬於臨時「加座兒」,顯然他只是進來旁聽。

    但他穿著制服,白襯衫——只有警監以上級別才能穿的白襯衫。

    如龍淑蘭這樣的普通人未必能通過襯衫顏色看出這位老人的警銜,但她一定能從肩章上比賴相衡和錢允亮多處不少的槓和花看出此人官兒挺大。

    這是龍淑蘭被羈押的第八天,自從閆思弦初審她之後,她便一直被關在拘留所,提審時才將人押到市局。

    她態度冷淡,要不是警方掌握了一些她參與瘋子團夥的證據,她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是不卑不亢。

    賴相衡率先開口,他報出了一個地址,是郊區某座不知名的荒山。

    龍淑蘭並未給出什麼反應。

    賴相衡便繼續道:「我們在那兒發現了二十多具屍體,都是三年前埋下去的,跟過往失蹤人口的DNA進行比對,已經確定了一部分死者的身份,發現他們多少跟你們的瘋子團夥有關。

    確切地說,他們做過一些虧心事,逼得一些人精神出了問題。」

    龍淑蘭搖搖頭,「我不知道。」

    賴相衡當然沒指望她這時候就承認,一開始就拿出找到了屍體這種「硬核」性質的證據,只是為了讓龍淑蘭知道,警方的工作在不斷取得進展,證據鏈遲早會完整,即便她不交代,也逃不掉。

    下面的話才是重點:「我們也找了相應的精神病人家屬——你的瘋子團夥之所以能夠正常運轉,離不開一些家屬的幫襯。

    當初他們心疼自家病號,一些家屬也參與了你的計畫,幫著你完成了殺人任務,可以說是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

    現在呢,為了給自己和家人開脫罪責,他們可是相當樂意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

    和精神病人不同,這些精神正常的家屬的口供,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龍淑蘭終於抬了抬眼皮,道:「有證據,你們就判我吧。」

    「判你簡單,問題是判完了你,你女兒怎麼辦。」

    提起楚梅,龍淑蘭終於露出了關切的表情,她問道:「梅梅怎麼了?你們……找著她了?」

    賴相衡深吸了一口氣。

    「死了。」

    這個消息終於被他說了出來,簡短,突然,舉重若輕。

    可越是這樣,帶給人的震撼便越強烈。龍淑蘭的五官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足足20秒。

    「死了?」她嘴唇翕動,輕輕重複了一遍,彷彿還沒搞清這兩個字的含義。

    就在賴相衡想要開口解釋楚梅死亡的具體狀態時,龍淑蘭突然躍起,口中發出的尖利的叫喊。

    手腳都被拷住,她的掙扎範圍十分有限,但卻十分賣力,拼了命一般。

    怕她傷著自己,錢允亮第一個衝了上去,按住了龍淑蘭的肩膀。

    他一個人竟無法制服她,賴相衡又上前來幫忙。

    龍淑蘭就像是一頭髮怒的野獸,渾身蠻力。

    「啊啊啊啊啊——梅梅啊——騙子!你們騙我!——我要見她啊啊啊啊——」

    這樣幾乎要將人耳膜刺穿的叫嚷,能夠堅持的時間必然不長,幾分鐘後,龍淑蘭的喉嚨便啞了。

    可她掙扎的力量仍然很大。

    直到賴相衡道:「她就在屍檢室,你要去看看嗎?」

    龍淑蘭一下子沒了力氣,癱軟在椅子上。

    她還有呼吸,還有體溫,可整個人都被一層濃濃的「死氣」籠罩著。若只是不經心地瞄她一眼,說不定會以為那是個死人。

    賴相衡回到了審訊位置上,錢允亮則留在龍淑蘭身後,防止她再有近乎自殘的掙扎行為。

    審訊室裡沉默著,三人知道,此刻無論說什麼,龍淑蘭都是聽不進去的,甚至她可能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她需要一點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賴相衡試探地開口道:「我們聯繫了你前夫,可他幾年前再婚,又有了孩子,對楚梅已經沒什麼感情了,並不願意來處理她的後事。

    鑑於你現在的情況,只能由我們將楚梅的屍體送往殯儀館進行火化……」

    許是受了「火化」這詞的刺激,龍淑蘭出於本能地拒絕道:「不行!」

    吐出了這兩個字,心中的積鬱彷彿找到了抒發的渠道,她又連連道:「不行不行不行……」

    說什麼並不重要,她只需要用語言發洩情緒。

    緩緩的發洩讓思考能力逐漸回歸,龍淑蘭終於完全明白了「死了」這兩個字的含義。

    「怎麼會死?怎麼會死?啊?!」她質問道。

    好像害死楚梅的是警方——她很可能就是這麼想的。

    「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是自殺。」賴相衡道。

    「騙人!你們!騙子!」又是大叫。

    叫完,楚梅便又進入了復讀機模式:「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梅梅不會的……她不可能自殺!我們說好了,她要等著我去找她!」

    「你去哪兒找她?」賴相衡敏銳地揪住了關鍵之處,「你把她安頓在哪兒了?為什麼要把她送走?」

    顯然,龍淑蘭之前撒了謊,她一直都知道楚梅在哪兒。

    龍淑蘭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泯起了嘴唇。

    這個瘦小的女人被女兒死去的消息嚇壞了,還要面臨審訊,腦子明顯不夠用了。

    她的目光四下閃躲,生怕自己再說漏什麼。

    她亂了,正是被牽著鼻子走的好時機。

    賴相衡趕忙問道:「你不相信楚梅會自殺?那你覺得誰會想要殺她?……你是跟她最親近的人,我們毫無頭緒,只能參考你的意見。」

    他放緩了語氣,語氣中帶上了安慰的意思。

    龍淑蘭卻並不需要安慰,憤怒已經代替了悲傷的情緒。

    「陳作山!他幹的!肯定是她——」龍淑蘭大聲嚷嚷道:「抓他啊!殺了他啊——」

    「他為什麼殺楚梅?」賴相衡只能提高聲音,以壓制龍淑蘭的嚷嚷。

    「他殺過人!梅梅知道!他怕梅梅把他供出來啊!」

    「他殺了誰?」

    「一個瘋子。」

    「瘋子?」

    「團夥裡……一個不聽話的瘋子……一個要壞大事的瘋子……是陳作山處理的,他殺了那個瘋子……他幫過我們!」

    「怎麼證明?」

    「證明……證明……」

    龍淑蘭低下頭,用被拷住的雙手摀住了額頭,似乎在面對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終於,他搖了搖頭。

    「太久了……我……證明不了。」

    「死者的信息呢?名字叫什麼你總知道吧?」

    龍淑蘭搖搖頭,「我……不記得了……有幾年了……」

    「那他是怎麼死的?陳作山怎麼殺他的?你總記得吧?」

    「他……自殘。」

    「什麼?」

    「我知道一種藥,他不能吃,他那種病……吃了會有很不好的幻覺……陳作山是他的醫生,有機會替換他的藥……一定是陳作山干的……」

    龍淑蘭的描述有些顛三倒四,審訊刑警只能儘量提取關鍵信息。

    她的意思是,陳作山利用醫生的便利,偷偷替換了死者的服用的藥物,使得死者產生自殘或自殺傾向,從而達到殺人的目的。

    如果殺人方法真的如此隱秘,又過去了幾年,那就難查了。

    賴相衡的耳麥裡傳來了馮笑香的聲音,她先是報出了一個名字,然後道:

    「查到了,一個因為殺人被送進四醫院強制治療的精神病人,入院不久後,就被宣告了死亡。

    死因只有兩個字——自殘,不知道是怎樣的此自殘。

    因為死者沒有親屬,火化埋葬都是走的市政補貼程序,一切從簡了。」

    聽起來,的確存在疑點。

    馮笑香一邊說,一邊將查出來的信息發給了一支隊的一組刑警,讓他們從外圍展開走訪調查,看能否找出陳作山和這名死者的關係。

    龍淑蘭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很誠懇,至少,賴相衡和錢允亮沒有看出破綻。

    她的情緒穩定了很多,似乎剛剛崩潰嘶吼的不是她,這令審訊的刑警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錢允亮問道:「陳作山只殺過一個人嗎?」

    「就這一個。」龍淑蘭很確定,她又補充道:「你們詐我也差不多了吧,陳作山幹過什麼,我真的只知道這些,都告訴你們了,梅梅沒死吧,對不對?」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6
第四十一章 義氣千秋(2)
               
    審訊刑警們算是明白了,龍淑蘭之所以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緒,是因為她還不相信楚梅已經死了,她認為這是警方在詐她,好以此讓她說出陳作山的罪行。

    又或者,她不敢相信,因為說這話時,她眼中不是詢問,而是乞求。

    那不是真的吧?啊?請務必告訴我我的梅梅沒死,求你們了。

    審訊刑警有點可憐她了,她是瘋子團夥頭目,但同時也是個母親。

    賴相衡思索了片刻,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說說張雅蘭吧,你是怎麼坑害她的?」

    賴相衡的突然改變話題,又給了龍淑蘭一點希望。

    看,警方也虛了,果然是編造梅梅死去的謊言詐我的吧。

    她還想追問楚梅的狀況,但看到賴相衡堅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必須先回答警方的問題。

    警方得到想要的答案,才會回答她。

    龍淑蘭只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道:「怎麼能叫坑害呢?她原本就是干那個的,我托朋友把她介紹到閆老爺子身邊,那是幫她,讓她傍上一個真正的富豪,有一張長期飯票。

    不過可惜了,誰知道她跟那個閆思弦也有交情——她當時又沒告訴我。

    後來她還去找過閆思弦呢,哎呦呦我還勸她憋屈呢,真替她臊得慌……」

    審訊刑警們十分確信,要不是龍淑蘭心裡正為女兒的事焦灼,她準能想出更刺激的語言來侮辱張雅蘭和閆副隊。

    這樣也好,刑警們不想受她刺激。

    賴相衡忍住心中不適之感,問道:「據我們所知,張雅蘭是在一次聚會上——不太正常的聚會——跟閆思弦重逢的。

    是你把她送到聚會上的?」

    「哪兒能啊,是她自己找的門道,父子倆都跟她有關係,那麼尷尬的事兒,我巴不得幫她避免呢……」

    賴相衡心想:你就裝吧,演吧,有你哭的時候。

    他已沒那麼同情龍淑蘭了。

    「……張雅蘭自己打聽的,她聽說到閆思弦有些特別的癖好,他身邊有個朋友,喜歡幫他物色各種各樣的姑娘,就想辦法給自己牽了條線。

    她幹哪行,別的本事沒有,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倒真認識了不少。只要有心,總能進到閆思弦的圈子裡吧……

    說起來她還一直挺感謝我呢。」

    「感激你把她介紹給閆老爺子?」

    「人總得先活下去,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哪兒還有心思考慮廉恥。」龍淑蘭回答得理直氣壯。

    賴相衡決定,不與她爭這一時的短長。

    「你說張雅蘭活不下去了,跟她的孩子有關係嗎?」

    「哦,對了,她的確有個小孩,不過死了,死得還挺慘——被一個包養她的人給弄死了,具體的她也沒說過。

    反正就是,小孩死了以後,她成天只知道喝酒,揮霍積蓄,很快就窮得只能住橋洞了。

    我是看她可憐,才幫她介紹了生意……」

    「住橋洞?據我們瞭解,她的孩子死後,那名包養她的港商為了息事寧人,將一套房子給了張雅蘭。所以即便再窮,她也不至於住橋洞,她的房子哪兒去了?」

    龍淑蘭不說話了。

    賴相衡繼續道:「我們查到,那套房子不過在張雅蘭名下掛了兩個多月,就被賣掉了,而賣房的錢不過在她賬戶裡停留了兩天,就被陸續取了出來。

    好在大額取款銀行會留有記錄,這記錄也包括銀行櫃檯處的攝像頭拍下來的取款人照片。

    去銀行查這些陳年記錄的確費了不少時間,好在我們還是查到了:照片顯示,你就是取款人。

    張雅蘭那張存了賣房款的銀行卡,被你陸陸續續取空了,而每次你取錢後不久,就會發生一起瘋子殺人的命案。

    錢的事,你怎麼說?」

    「她願意給我錢,有什麼問題嗎?」

    一到核心問題,龍淑蘭就開始耍賴。

    賴相衡卻也不急,反正已經查清的既成事實,並不需要龍淑蘭的口供。

    於是賴相衡只是態度冷淡地答道:「沒問題,只是,那麼大一筆錢,全給了你,總有個理由吧。她怎麼不給我?」

    這就有了點抬槓的意思。

    龍淑蘭便又狡辯道:「補償我們不行嗎?當年她們從亞聖書院往外逃的時候,丟下我們梅梅自己跑路的——只不過沒跑掉——就算這樣,她也對不起我們梅梅。」

    她說得信誓旦旦,已經分不清真實情況和自己的假想了。

    錢允亮覺得這個話題已經聊不出什麼了,便開口換了個話題道:「在張雅蘭被捕前,你手下的瘋子團夥送到閆思弦家一個孩子,確切地說,是送到了張雅蘭手上,這事你知道吧?」

    其實給張雅蘭送去孩子的人,警方仍未抓到,只是有「是瘋子團夥干的」這種懷疑。既然給龍淑蘭鋪墊了警方的調查不斷取得進展的印象,不妨詐一詐她。

    說出這問題後,賴相衡偷偷瞄了一眼趙局,即便趙局對他的詐供行為權做視而不見,他還是無法徹底放下心來。

    龍淑蘭猶豫了。

    她的心徹底亂了。一來,她還在擔心著女兒;二來,這種擔心令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輕心,警方一定有詐;三來,即便不斷暗示自己小心,可關於張雅蘭,她內心深處還是想談一談的。

    想談一談,因為坑害張雅蘭的事做得太成功了,那是她的驕傲。

    任何人都樂意與人分享驕傲,罪犯也不例外。

    於是,龍淑蘭換了一種方式,她問道:「有這種事?什麼孩子?」

    賴相衡卻並不跟她繞彎子,而是坦然道:「我的一位刑警同事的孩子,剛剛出生,還不足月,有天突然被人從家中搶走,直接送給了張雅蘭。」

    龍淑蘭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即便這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可她聽到了,也十分愉快。

    錢允亮補充道:「我們的那位同事,叫李八月,他跟亞聖書院的案子半點關係都沒有。」

    「哦——」

    龍淑蘭口中吐出的幾乎不是答應,而是舒服的呻吟。折磨張雅蘭和閆思弦,一定讓她覺得奇爽無比吧。

    講明了基本情況,賴相衡問道:「你為什麼要讓瘋子去搶李八月的孩子?又為什麼給張雅蘭?」

    「我?」龍淑蘭一臉無辜,「怎麼會是我呢?是張雅蘭!對對對,就是她!我們都是聽她的啊,瘋子團夥是她的!不然……不然她為什麼要用賣房子的錢支援瘋子團夥?那可是她的全部身家!

    是她指使瘋子團夥那麼幹的,不信你們問她啊!」

    最後一句話已經帶上了挑釁的意思,她明知道張雅蘭已經死了。

    提起李八月,審訊刑警們的內心已經灼起了怒火。

    賴相衡深呼吸了幾下,他知道絕不能在此時被龍淑蘭激怒,忍得這一時,才能問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於是他順著龍淑蘭的話問道:「就算是張雅蘭指使的,你不是跟張雅蘭關係很親近嗎,她不是什麼事兒都告訴你嗎?

    那她就沒告訴你,為什麼要跟李八月過不去?」

    「這個啊……我倒是聽說了一點。」龍淑蘭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我聽說,張雅蘭曾經被警察坑害過,就是……

    當年她死著從亞聖書院出去,卻又沒有真死,失憶了,被校長弄回家。

    後來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進了監獄。

    可是在東窗事發前,有人去到校長家,把張雅蘭打昏,送到了洗頭房……她從那時候開始淪落為娼,過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那個把她送進洗頭房的人,自稱是警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警察啊,說不定是校長的幫凶或者親戚什麼的,隨便打著警察的名頭騙她呢。

    反正她信得很。

    她信我能有什麼辦法……或許,那個人就是李八月?」

    「不可能是他。」賴相衡否定得斬釘截鐵,「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和教官們陸續歸案的時候,李八月根本不在墨城,他正在老家的派出所實習,我們查了他當時的值班記錄……」

    龍淑蘭不耐煩地打斷賴相衡,「是不是的重要嗎?反正張雅蘭看不慣你們這些警察,說不定……」

    她狡黠地一笑,「說不定,她就是見不得你們這些警察過得好,她肯定早就開始關注閆思弦了,正好發現閆思弦身邊有個叫李八月的警察,家裡剛剛添了個孩子,就看不慣了,非要弄得李八月家破人亡才行……」

    啪——

    賴相衡猛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來。他知道,這根本不是張雅蘭的想法,張雅蘭曾被閆思弦捨身救過——即便閆思弦去晚了——對此,從張雅蘭後來給閆思弦同分報信的表現來看,她是心懷感激的。

    生活給了這個姑娘無數的打擊,她短短的一生所經歷的磨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的。可也正因為多災多難,閆思弦為她做過的事,才成了她心中溫暖的源頭。

    她不可能去報復警察,因為閆思弦就是個警察,而且很大程度上,閆思弦是因為她才選了刑警這一行。

    龍淑蘭強加在張雅蘭身上的,那些因為嫉妒而生出的惡毒報復,全是她自己的心路歷程。

    是龍淑蘭對警方不滿,看不慣警察過上好日子。

    出於某種私人的目的,龍淑蘭一直在暗中觀察著閆思弦和吳端,當她發現他們身邊有個叫李八月的刑警,剛好得了一個孩子,她便將報復的主意打到了李八月身上。

    一想到李八月死時痛苦的樣子,賴相衡便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掐住龍淑蘭的脖子。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錢允亮。

    錢允亮換了一種方式表達憤怒,他決定拆穿龍淑蘭。

    「我們瞭解到的事實卻並非如此,」錢允亮道:「除了組織瘋子團夥瘋狂殺人,你對張雅蘭的報復也貫穿了整件事。

    楚梅一定跟你講述過在亞聖書院的經歷吧,那時候你就注意到了張雅蘭,你就開始嫉妒她,你嫉妒她有人去救。

    可是那時候你以為張雅蘭已經死了,自然不會跟一個死人計較。

    直到她重新出現。

    張雅蘭為什麼去找楚梅呢?大概是念及當初曾跟楚梅有著同樣的經歷,想要找回這個』朋友』,畢竟她真的沒什麼朋友,張雅蘭天真地想過,或許楚梅能理解她,不會瞧不起她。畢竟兩人的交情可以說是』過了命』。

    從她出現那一刻起,你就開始張羅著害她了。

    你故作親切,以長輩、母親的姿態接近張雅蘭,給她關愛。

    不難想像,從小就缺乏父母關愛的張雅蘭很快就對你敞開了心扉。關於閆思弦的事,就是她那時候告訴你的吧?

    她甚至可能並不知道閆思弦曾經孤身進入亞聖書院救她。

    鎖定了張雅蘭和閆思弦,報復開始了。你先是給張雅蘭洗了腦,讓她知道你的瘋子團夥已經殺死了當年折磨過她的校長、教官,張雅蘭之所以將賣房子的錢全部給了你,是出於對你幫她報了仇的報答吧,畢竟是這樣的血海深仇,花多少錢都值得。當然,給錢這件事,也可能與你的明示暗示有關,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然後,你打著幫張雅蘭謀求生計的旗號,託人將她介紹給了閆思弦的父親。

    她能接近閆老爺子,當然雙方都有過錯,這沒什麼可說的。

    你不會親自出面告訴她閆老爺子的身份,她自己有得是機會發現。

    當她發現自己竟然離閆思弦如此之近,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接近了閆思弦,她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你一定很得意吧?可你還要做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安慰向你傾訴的張雅蘭。」

    錢允亮的語氣中也帶上了深深的怒意。

    說實話,對於瘋子團夥,刑警們的感情很複雜,於法,殺人償命,該抓他們,可是於情,一些被他們殺死的人的確該死。

    刑警們也是人,甚至在辦案時會暗暗慶幸,幸虧動手殺人的大多有精神疾病,即便沒到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程度,在量刑時也會有所從輕。

    可是對龍淑蘭,刑警們卻同情不起來。

    或許一開始她心中也有著正義,可沒有約束的正義感很快就扭曲變形,被膨脹的控制慾、自我陶醉、藐視人命的成就感替代。

    所謂屠龍勇士終變為惡龍。

    因此,她敢那樣戲弄張雅蘭。

    她一定是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6
第四十二章 義氣千秋(3)
               
    錢允亮的講述還在繼續。

    「你把楚梅介紹給嚴老爺子,除了坑害楚梅和閆思弦,其實還有一個更加深遠的目的——你要把閆家和北極星組織一起拖下水。

    關於為什麼給北極星投資,閆老爺子始終言辭閃爍,即便是跟他有幾十年交情的省廳領導以私人的名義詢問,他也咬死了一個字不吐。

    這種態度其實已經說明了問題。只有那麼一種可能了。

    北極星組織拿他跟張雅蘭的關係進行威脅,如果他不投資,他跟兒子的初戀發生過不可描述的關係,這件事就會被捅到閆思弦面前。

    父子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有些底線無論如何也不能碰。我想,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希望被自己的兒子鄙視,尤其像閆以仁這樣一個習慣了俯瞰眾生的男人,他那麼愛惜羽毛的一個人,這次還真是遇著難題了。

    要不要為了保持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鋌而走險?

    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從我們已經拿到的供詞來看,除了威脅,想必還有欺騙,嚴老爺子決定投資時,並不清楚北極星的真實面目,他們告訴他,那是一個島上娛樂的高端旅遊項目。

    那種情況下,嚴老爺子即便心有疑慮,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答應下投資的事。

    就這麼連威脅帶矇騙,閆家被北極星拖下了水,而你也同時抓住了雙方的把柄。

    給經偵部門送舉報材料,也是你支使的吧?事實上,關於北極星的那些信息,只有組織內部的成員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你的瘋子團夥不僅僅是北極星的研究樣本,你本人根本就已經打入了北極星內部。

    你瞭解他們,然後打敗他們,為什麼?

    北極星的出現,讓你的成就感大打折扣了吧?

    如果說瘋子團夥裡的成員通過殺人,從而自癒,是小打小鬧的,是小作坊式的,那麼北極星那種有組織有紀律又有專業人才的組織,就是流水線作業的現代化廠家,根本沒法比,你會被淘汰的。

    我記得之前的審訊裡你提到了亞聖,你一定很羨慕那個傳說中的』亞聖』吧?能當神的時候,誰還願意當人?

    你原本可以成為亞聖的,都是那個北極星,自從他們出現,就事事搶先,搶了你的未來,搶了你亞聖的位置,所以你設計這麼個一箭三雕的法子,利用政府打擊北極星,至少把這個組織趕出中國。」

    錢允亮結束了分析,又補充道:「我們真得感謝你,真的,壞人窩裡鬥這種事,哪個警察不是喜聞樂見?要不是你這個豬隊友,要搞垮北極星還不知道得費多少工夫,謝謝你幫我們蒐集的證據。」

    龍淑蘭搖著頭,「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一口否定,她實在是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錢允亮滿不在意地聳聳肩,「沒關係,你不用說,群體性犯罪最大的好處就是,犯罪分子裡遲早要冒出叛徒,你不說,有人會替你說的。」

    知道接下來要驗證的是個重磅消息,錢允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楚梅平時服用的抗抑鬱藥物,都是哪兒來的?」

    問題突然扯到楚梅身上,龍淑蘭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一反應過來,她眼中的乞求和憂慮便展露出來,藏也藏不住。

    錢允亮卻故意不談論楚梅的生死,而是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不得不說,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龍淑蘭的確能忍。她答道:「是從療養院開的,療養院本來就有醫生,有什麼問題嗎?」

    「那楚梅離開療養院的時候,她隨身帶走的抗抑鬱藥,是誰給她收拾的?你嗎?」

    龍淑蘭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

    她已經被不好的預感籠罩,顧不上推脫自己不知道楚梅的去向,而是答道:「梅梅的藥是我收拾的,我囑咐過她,而且……她天天吃藥,該怎麼吃門兒清,絕對不可能搞錯!」

    話到了最後,龍淑蘭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是誰把她送到藏身地點的呢?」錢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訴楚梅,她想要的最終答案就快要來了。這樣的目光讓楚梅那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稍稍按捺下一點,回答道:「陳作山,陳醫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錢允亮故意不去看龍淑蘭,而是轉向賴相衡道:「動手腳的肯定是陳作山,不會錯了。」

    「嗯,只有他既有機會又有動機。」

    龍淑蘭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她大聲質問審訊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見她!」

    賴相衡冷漠道:「跟你說過,死了。」

    錢允亮來到她面前,幫她打開了手銬,「走吧,屍檢室,你可以去認屍了。」

    他原本可以將話說得委婉些,對待被害者家屬,警方也通常不會用「認屍」這樣露骨得近乎殘酷的字眼,可是對龍淑蘭,他刻意這麼說的。

    知道了她對張雅蘭做過的事,對閆副隊一家做過的事,錢允亮實在是一點同情都提不起來。

    張雅蘭有什麼錯?她的命比楚梅還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對這樣一個和自己女兒有著類似遭遇的姑娘,不說母愛氾濫,但至少——但凡還有一丁點兒的人性,都不會忍心再去害她。

    龍淑蘭卻那樣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氣壯,毫無悔意。

    手銬已經打開,龍淑蘭終於怕了。

    她蜷縮在椅子裡,不僅沒有站起來,還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帶到一個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兒真的變成了一具屍體。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她有一點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兒楚梅了。

    現在,她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卻又不願面對現實。

    龍淑蘭只想在原地待著,哪兒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別再向前推進了。

    可一切還得繼續,錢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著雙方僵持的這點時間道:

    「做為家屬,你有權知道楚梅的死因。

    雖然現在還沒有直接證據,但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陳作山替換了她的藥。

    抗抑鬱的藥物被替換成了有致郁效果的藥物,對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們在楚梅死亡現場——哦,你還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個老朋友,就是給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對付北極星這件事上,她沒少出力吧?我們查到,往經偵科科長家送舉報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嗎?那很不幸,你折損了一員大將。

    好消息是兩個人是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死的,雖然服用安眠藥這樣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難看。

    重點是,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任何第三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窮盡了所有可檢查的項目後,我們只能相信,楚梅和那個女人是自殺的。

    兩個——不能說好端端,但至少抑鬱症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為什麼突然自殺?

    我們差點就要相信陳作山提供的說法了:因為深愛的母親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醫對屍體做了更細緻的藥理檢查,發現除了自殺服用的安眠藥成分,死者體內還殘留了少量致郁類的藥物。

    這就奇怪了,抑鬱症患者,不服用治療抑鬱症的藥物,反而是完全背道而馳,沒有這樣的道理。

    於是我們檢查了兩人身邊剩餘的所有藥品,以及開藥記錄。

    我們發現,在臨死前四天,那個女人的抗抑鬱藥物就吃完了,但她沒去開藥——這在以往可是不會發生的,她向來準時去開藥,因為離了藥物以後輕生的想法就會一直折磨她。

    沒去拿藥,也好解釋,因為楚梅來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藥分給了那個女人。

    久病成醫,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藥兩人都可以吃,心裡總是有數的。

    可惜,她們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處時,她的藥就已經被陳作山掉包了。

    陳作山給她換了一種致郁的藥物,使得兩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鬱症患者原本就容易產生輕生的想法,兩個人有了同樣的想法,並且隨著病情的惡化,想法越來越強烈,就這麼相互影響著,她們選擇了一起結束生命。」

    龍淑蘭目瞪口呆,她已經忘了哭。

    「陳作山為什麼要殺楚梅,你剛剛已經說出了他的動機,他殺過人——幫你們處理過一個不聽話的瘋子。他怕楚梅落網後將他供出來。」

    「不會的不會的……」龍淑蘭目光渙散,她一把抓住了錢允亮的袖口,開始否認剛剛說過的話:「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他跟我們是一邊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給楚梅選的乘龍快婿,你一直希望陳作山能夠帶著楚梅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們是不是一邊的,不好說吧?」賴相衡接過了話頭,「尤其是,你對他也沒多好嘛,第一個就把他給出賣了,你還指望他能對你掏心掏肺?

    人是會變的,就連你都面目全非了,怎麼保證陳作山不會變?

    他的慾望也會膨脹。那個在你眼裡踏實本分的小醫生,你怎麼知道他就甘心當一輩子小醫生呢?尤其在他看過外面的世界以後。

    據我們瞭解,北極星通過各種渠道搜刮來的投資,並沒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組織成員一個個腦滿腸肥,陳作山只是個十分邊緣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極星撈的錢,恐怕你的瘋子團夥——至少看眼下的發展態勢,是給不了他的。

    有這麼具體的對比,轉而投入瘋子團夥的懷抱——哪怕做一隻不入流的菜雞,還是繼續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個你女兒那樣的拖油瓶。

    這個選擇一點也不難吧?」

    龍淑蘭的眼淚終於淌了下來。

    不再是那種撒潑耍賴的流眼淚,而是真的傷心了。

    那眼淚已經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兩條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個荒蕪的原點。她突然記起了,自己做這一切的初心是為了女兒。

    可是現在女兒死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她高昂的頭終於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撐著她的精氣神,一下子化為了泡影,破滅了。

    她終於有了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這樣子原本是能激起人們的同情。

    刑警們卻不行,至少看了這場審訊的五個人情緒就很複雜。

    不久,龍淑蘭從審訊室裡走了出來。那走路的步態,竟然有了老態龍鍾的意思。

    她去屍檢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時,她的情緒反倒平靜了下來。

    楚梅是渾身赤裸的,因為經過了屍檢,有一道一字形的縫合口子自上而下鋪在她的軀幹正面,很是觸目驚心。

    龍淑蘭將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幾遍,最終只是輕輕嘆了一句:「媽真的盡力了啊。」

    說罷,她轉身,主動走出了屍檢室。

    目光對上屍檢室外的賴相衡和錢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瘋子團夥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許是沒臉面對把,她只是反手指著屍床上的楚梅,並沒有喊她的名字。

    這大概是龍淑蘭能夠作的最後一個妖了。實在是個敗筆。

    錢允亮和賴相衡甚至都沒有回答她一個字。

    哐啷——

    冰涼的手銬再次拷上了龍淑蘭的手腕,兩人幾乎是一左一右將她架起,飛速送進了押解車裡——他們害怕龍淑蘭失了理智,將張雅蘭和閆家的關係嚷嚷出來,那樣得話,幾人可就真是白費心思了。

    直到將她送上車,幾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來。

    錢允亮和賴相衡跟車,將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瘋子團夥和北極星案件的主要情況,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來的工作,便是挨個審訊所有參與犯罪的嫌疑人,補充更多證據,等待公審。

    看著押送龍淑蘭的車離去,貂芳和馮笑香終於將心臟放回了肚子裡。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將閆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決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6
第四十三章 義氣千秋(4)
               
    墨城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第一場,就是鵝毛大雪。

    天氣預報說,這是墨城60年罕見的大雪。

    閆思弦其實有點分不清,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見,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霧霾……霧霾排不上號,因為它存在的年頭短,資歷尚淺。

    反正,雪很大。

    吳端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僅限於坐起來,在床上。

    其實醫囑是「可以稍微走動,但一定要小心,適量,以免扯到傷口」。到了閆思弦這兒,就自動忽略了第一句。

    依舊是閆思弦徹夜陪著。不過這天吳端卻不大想睡覺。

    他看著窗外,不多時,便讓閆思弦把屋裡的燈全關了——之前一直是開著一盞昏暗的夜燈。

    關了燈,他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會兒,嫌不夠,吳端又道:「你把窗戶開一點。」

    「不行,多冷啊。」閆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時候空氣會變得很好,因為雪花把空氣裡的煙塵啊霧霾啊都帶下來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你最近養病閒得,沒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對啊,下次我就用』震驚』開頭。」吳端生無可戀。

    鹹魚了一會兒,他還死心,乾脆道:「哎,現在護士肯定盯得沒那麼嚴了,你推我出去轉一圈吧,就5分鐘,不,3分鐘……你算算啊,我衣襟在病房裡待了整整半個月了……半個月啊,足不出戶啊……」

    閆思弦怕他再這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厥過去,才接了一句話:「睡吧,明兒給你捏個雪球……呃……看看。」

    他本來想說玩玩,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吳端氣結。

    好話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嗎,支隊長是具有絕對權力的。」

    「比方說?」閆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說,跟副支不對付,可以直接讓他走人。」

    「呦,那我真應該感謝你從前不殺之恩啊。」

    話是玩笑話,卻透著紮紮實實的真心,不過,閆思弦話鋒一轉,又道:「可惜啊,你現在沒機會了,我都已經停職了,你還要殺我第二遍啊?」

    事實如此。吳端張了張嘴,詞窮了。

    於是他進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著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遊戲去健身房擼鐵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鍋燒烤炸雞啤酒白酒洋酒紅酒……」

    閆思弦從他語速飛快——主要是這一大套已經叨念熟練了——的一段話裡摘出了重點。

    「美女主播?你還有這個愛好呢?」閆思弦道:「那我硬盤裡那幾百G的遺產,可就不給你留著了,看來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吳端開始沉默,並露出呆滯而迷離的眼神,間或嘆一口氣。

    閆思弦最怕他這樣,權衡再三,終於也嘆了口氣,道:「這一傷,怎麼還變成小孩兒了呢,沒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吳端沒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純粹因為人中位置有點癢。

    「唉我去你別哭啊,」閆思弦真慌了,「得,咱這樣,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們在窗戶邊上坐一會兒成不?」

    吳端渙散迷離的目光瞬間聚焦,興奮地點著頭。

    閆思弦:我是不是上當了?

    「你先等會兒的,我去推個輪椅。」

    是的,從病床到窗口,頂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輪椅推著吳端。

    臨出門還不忘囑咐道:「你別動啊,我回來要是發現你自己爬起來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覺。」

    吳端又是一輪點頭,他才終於去找輪椅。

    這一去就有點久了,也不知過了幾分鐘,反正吳端覺挺久。

    等閆思弦推著輪椅回來,吳端發現他鼻子凍得有點紅。

    「你上哪兒找輪椅去了?」

    「這一層沒有,我去一樓大廳找的,大廳裡有點涼。」

    吳端也沒在意,因為閆思弦正幫他穿衣服,能套的全套在身上了,想找一條圍巾把他脖子也護住,沒找到,最後乾脆拿被子把整個人都裹了一遍。

    吳端坐在輪椅上,深深地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個移動被窩。

    不過,能看看雪,呼吸幾口初雪時的清新空氣,他已經很滿足了。

    窗戶一開,吳端閉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幾大口氣。

    與病房裡混著藥味、消毒水味和死氣沉沉味道的空氣不同,吳端聞到,窗口湧進來的空氣雖然冷,卻裹挾著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這种放松的時刻,人的思緒總能飄出很遠。

    這氣氛適合憶當年。

    吳端道:「我記得,剛做警察的時候,在這樣的大雪裡執行過任務,那會兒趙局還不是趙局……」

    「他那時候跟你現在一樣的位置吧?支隊長?」

    「嗯,他帶著我出任務,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沒想到他那麼能逃啊。

    水裡帶著冰碴子,愣就往河裡跳……」

    閆思弦「嘖」了一聲。

    「我記得,那名嫌疑人殺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跳河的時候嘴裡喊著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殺人償命同歸於盡吧。

    趙局——那時候是趙隊——趙隊二話沒說,外套一甩就下河撈人去了,還有現在的李副局……」

    閆思弦點頭,「嗯,我知道,都說趙局跟李副局哥倆好,原來這麼回事兒啊。」

    「是啊,我當時還是個菜鳥呢,在旁邊嚇得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覺得……他們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閆思弦笑著搖頭,「要不怎麼說你傻白甜呢,換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吳端卻知道,真到了為難關頭,恐怕他會第一個沖上去。若是沒有膽量,在島上的時候,怎麼敢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跟僱傭兵硬剛。

    吳端繼續道:「我也確實往河裡走了幾步,就幾步,你知道嗎,那水啊,不是涼,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動了……就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我邁不動腿啊。

    我就在岸邊站著,看著趙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間,中間他還摔了兩次——我真怕他爬不起來啊,你知道那種時候,人都是僵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旁邊又沒人,爬不起來就真完了。

    後來逃犯被救回來了,趙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塊送醫院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跟現在一樣,不過裹著被子的是他們倆,裹著被子還渾身發抖呢。

    那個情景一直在我腦海裡,因為我對自己產生了一些懷疑。」

    閆思弦道:「在那一刻,他們做到了,真的是為了別人可以犧牲自己,而你沒做到。」

    「不。」吳端搖了搖頭,「我懷疑自己,並不是因為跟他們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應該也是那樣的,和同事們一起奮勇向前,可以被他們信任……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不是……就是,怎麼說呢,我不知道對自己認識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萬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種人呢?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就是那種要命的時候,我萬一退縮了呢、我萬一把別人害死了呢?」

    閆思弦想調侃一句「你這人活得也太較真了,哪兒來那麼多萬一?」

    這話他沒說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這麼多萬一,就是會因為一念之差害死同事戰友。

    他太能理解吳端的顧慮了。

    吳端又道:「所以,我該謝謝你。」

    「謝我?」

    「這些年,我心裡其實一直有著這些疑慮,只不過隨著職位的提升,我把它們藏得越來越深,只有偶爾捫心自問的時候,我會再想起來這個問題。

    不過這次在島上的經歷,我基本打消了這些疑慮。

    我是從心底裡覺得,我不需要外界來肯定我有信譽,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們可以信任我,我不會讓他們失望。

    這種感覺,我很喜歡。」

    閆思弦低頭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吳端:???

    閆思弦:「不帶這樣的啊,養傷就養傷,怎麼還悄悄昇華了了一下思想品質呢。大家都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你這個接班人,就比我高大一大截,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會遇到糟心事兒,都會困惑,可能……你這次的坎兒更大一些,好吧,的確不是一般的大,不過終究會跨過去的……」

    閆思弦:「合著你剛剛回憶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話題繞回我身上了。」

    吳端只是咧嘴笑。

    「咱們攤開了說吧,我不想你成天的換著花樣勸我了,好像受傷的是我一樣,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矯情什麼勁兒的。

    我是這麼想的,錯了就是錯了,我想辦法彌補——我這麼說可能是有瀆職的嫌疑,不過——只要你能康復,其它的都不是問題,警察又不止我們倆,能去逮罪犯的多了,不少我們兩個。

    但你要是真有點什麼事兒,我這坎兒可就真過不去了。

    至於我們家那些事……」

    閆思弦輕輕嘆了口氣,「還能怎麼著呢?我就此跟老爺子翻臉決裂?不可能啊,大概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要是這事兒在局裡都傳開了,那我就只有像你說的,裝不在乎,反正我就是個吊兒郎當的紈褲子弟,反正也沒幾個人看好我,蝨子多了不咬,再加一件半件的奇葩事,又能怎麼樣?

    所以,你別成天躺那兒琢磨怎麼勸我了,我真沒那麼玻璃心。」

    吳端嘿嘿傻樂了一聲。

    閆思弦探手在他腦門上摸了一下:「這也沒燒啊,怎麼還傻了呢。」

    「你就當是……我趁著這幾天,練習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那閆思弦必須慣著他啊,不僅給吳端把底下的台階全部墊上,還鋪上紅地毯,貓腰在旁攙扶著。

    「嗨呀,能給吳隊當陪練,那真是三生有幸,感覺整個思想都得到了昇華呢,以後我就是您的專業陪練,你需要我扮演什麼樣的約談對象都沒問題,什麼工作時候開小差啊,沉迷戀愛不好好工作啊,專業技能不過硬啊……」

    吳端接話道:「夠全面的啊,能扮演護士空姐教師嗎?」

    閆思弦一愣,「你好這口兒啊。」

    吳端:「呸!打住!噁心到我自己了!」

    他趕緊切換話題,伸手,探身,看樣子是想要去接幾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風向也不對,接不到。

    閆思弦怕他伸著傷口,趕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裡,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說完,他竟然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個雪球。

    「我擦,你哪兒弄來的?」

    問完,吳端又恍然道:「哦!我說呢,推個輪椅怎麼去了那麼久……」

    閆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積雪挺厚,順手捏了一個,沒想到它能堅持這麼久,我還以為,就憑你這一通談話下來,也就能剩下一灘水,沒想到……嗯,表現不錯,要不咱們給它發朵小紅花?」

    他趕緊切換話題,伸手,探身,看樣子是想要去接幾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風向也不對,接不到。

    閆思弦怕他伸著傷口,趕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裡,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說完,他竟然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個雪球。

    「我擦,你哪兒弄來的?」

    問完,吳端又恍然道:「哦!我說呢,推個輪椅怎麼去了那麼久……」

    閆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積雪挺厚,順手捏了一個,沒想到它能堅持這麼久,我還以為,就憑你這一通談話下來,也就能剩下一灘水,沒想到……嗯,表現不錯,要不咱們給它發朵小紅花?」

    「我擦,你哪兒弄來的?」

    問完,吳端又恍然道:「哦!我說呢,推個輪椅怎麼去了那麼久……」

    閆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積雪挺厚,順手捏了一個,沒想到它能堅持這麼久,我還以為,就憑你這一通談話下來,也就能剩下一灘水,沒想到……嗯,表現不錯,要不咱們給它發朵小紅花?」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6
第四十四章 義氣千秋(5)
               
    在第二場大雪降臨的時候,吳端出院回家了。

    沒有回自己家,而是被閆思弦強行接回了自己的住處。

    其實也不算太強行,畢竟,養病期間的吳隊無聊到冒泡,巴不得能從閆思弦那兒聽到一些關於案情進展的消息。

    有了吳端這桿大旗,閆思弦也好名正言順地跟隊裡打探消息。

    所以,在回閆思弦家這個問題上,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致態度。

    這反倒令靳花花女士十分惶恐,覺得自家兒子哪兒能給同事添這麼大麻煩。

    閆思弦便只好把本來已經拆了繃帶的肩膀又吊回去,甚至還打了整條胳膊的石膏,就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阿姨,一個病號也是養著,兩個病號也是養著,那不如放在一起養著,護工也比較好照顧,廚師做飯是一人份還是兩人份,醫生24小時是為一個人待命還是為兩個人待命,沒差別的,咱們不如就節約點社會資源……

    您放心,肯定把吳隊養得白白胖胖,要不您和叔叔也一塊搬來……」

    總之,在閆思弦的不懈洗腦之下,他終於爭取到了吳端在自家的居住權。

    來接兩人的車並未停進地下停車場,而是停在了閆思弦家的樓道門口。

    臨近中午,雪還沒停,但已經小了很多。

    還沒下車,吳端便看到了樓門口的一個雪人。

    那雪人極大,比吳端還好高出一點。

    「這……你弄的?」吳端問道。

    「隨便弄弄。」

    吳端便要上前去近看,閆思弦便扶著他,跨過圈住綠化帶的路沿石時,連連提醒小心,生怕吳端腳下打滑。

    到了近前一看,那雪人更加討喜。

    圓滾滾的肚子,圓滾滾的頭,五官分明。

    胡蘿蔔的鼻子,也不知閆思弦從哪兒拽下來兩顆扣子做了眼睛,那扣子一看就頗有來路,銀色底座上托著兩顆黑瑪瑙般的石頭,光澤內斂深邃,竟真的有點像眼睛。

    嘴巴是一整根樹枝,被彎成了大笑的弧度,那樹枝上的旁系枝丫並沒有掰乾淨,有那麼幾根旁系枝丫,還剩下食指寬的一小截,像人傻笑時露出的牙,很是喜感。

    看著雪人,吳端不由也咧嘴笑開了。

    他伸手在雪人肚子上拍了一下。

    「說實話啊,」吳端突然道:「這是我受傷以後看過的最治癒的笑容了。」

    他轉向閆思弦,目光在閆思弦和雪人之間逡巡了片刻,搖搖頭,「你笑得就沒它治癒,我知道你最近總是做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閆思弦果斷打斷了吳端。

    「咱稍微歇一天行嗎,吳隊,陪練也需要休息啊,你別隨時進入狀態啊,我這兒措手不及啊。」

    吳端抿了抿嘴,「我的錯。」

    「走吧,回,外面涼。」

    又看了一眼雪人,吳端和閆思弦一同進了電梯。

    閆思弦突然意識到,想要讓吳端相信自己真沒受到太大打擊,可能需要點時間。

    兩人緊鑼密鼓忙活的這一個多月,閆思弦幾乎沒回過家,家裡自然不會有什麼變化。

    一如既往的簡潔乾淨一塵不染。唯一的差別是,吳端曾住過的房間裡,床邊擺了一些醫療器械——都是他日常檢查、清洗、換藥需要用到的,一樣不多,一樣不少。

    吳端不禁嘆道:「你是怎麼堂而皇之說出來』節約醫療資源』這種話的?」

    閆思弦聳聳肩,「我掏錢買的設備,又沒佔用公共資源,再說了,你用完我就把它們捐出去啊,難道你以為我會留在家裡觀賞?」

    閆思弦一邊說話,一邊費勁巴拉地脫了自己的上衣。

    「我先去拆個石膏。」

    說這話,他便進了衛生間。

    「用我幫忙嗎?」吳端問道。

    「你坐著別動,我出來的。」閆思弦道。

    不多時,石膏和肩膀上纏著的紗布便都拆了下來,閆思弦赤裸上身,提著急救箱走了出來。

    他往地板上一坐,背靠床沿。

    吳端順勢從醫藥箱裡拿出了酒精,開始幫閆思弦清理肩膀處的槍傷。

    他坐在床邊,一垂手正好就能夠到閆思弦的肩膀,這樣的角度便不會扯到吳端的傷口。

    不得不感慨,年輕人的癒合能力的確好,近一個月,傷口雖還是猙獰的,卻也能看到其內的新肉長勢喜人。

    吳端問道:「最近案子有進展嗎?」

    閆思弦:「有啊,每天都……嘶——我擦——」

    吳端突然往他的傷口上到了一股酒精,閆思弦劇痛,腦門上的汗登時就下來了一層。

    「你這是……搞奇襲啊?」

    「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有一次胳膊脫臼,醫生給我接的時候,就是靠說話轉移我的注意力。」

    閆思弦已經不想爭辯,擺出一副「你開心就好」的表情。

    吳端一邊擦拭傷口,一邊道:「那有什麼進展?跟我說說。」

    「說可以,你可別搞奇襲了,我感覺會猝死。」

    「行。」

    「前任市長楊宇軒,被從家中解救出來了。」

    「解救?」

    「你是沒見過他家那陣仗,有一間屋,被改造得跟渣滓洞似的,各色刑具,電擊都已經是最最小兒科的了,你能想像嗎?」

    吳端還真就認真想了想,然後道:「醫生說了,我應該多想點美好的事,有助於康復。」

    閆思弦噗嗤一聲笑了。

    「行行行,你別想,反正挺恐怖的。

    大致情況就是,自從楊宇軒的兒子酒駕出車禍成了植物人,楊宇軒就斷斷續續地開始生病——人嘛,精神受了打擊,身體上可能也會有些反應,尤其又是個老人。

    這一病,就幾乎起不來了。

    就在楊宇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他的妻子一邊照顧丈夫和兒子,立起原諒了丈夫出軌的原配妻子的人設,一邊琢磨著如何報復犯了錯的丈夫。

    當楊宇軒拖著虛弱的身體出院回家,等待他的……」

    閆思弦沒說完,「你知道的。」

    吳端環視一圈,看了看床周圍的各種醫療器械。

    「我怎麼覺得,我跟楊宇軒情況差不多。」

    閆思弦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卻並不起身,似乎覺得靠在吳端腳邊坐著很愜意。

    「想什麼呢你。」閆思弦道:「我跟你說正事呢,你能想到嗎?發現楊宇軒家不對勁兒的,是貂兒和笑笑。」

    「咱們在島上的時候,倆妹子沒少奔波吧?」

    「是啊。」

    「說起來,好久沒見她們了,有點想呢。」吳端道:「她們啥時候有空?」

    閆思弦立馬搖頭,「最近肯定是沒空了。」

    吳端兩條小腿交叉,自在地抖著一隻腳,道:「我怎麼覺得有貓膩,你這拒絕得也太快了。」

    「反正最近不行,在你控制飲食每天只能吃病號餐的這段時間,就別見她倆了。」

    「為啥?」

    「你是不知道那倆妹子啊,自從入冬後,就三個願望,第一,看望你,第二,吃火鍋,第三,跟你一塊吃火鍋。

    她倆來了,我好意思不弄個火鍋招待?你又吃不了,你要樂意在邊上看著,我沒意見。」

    「我……聞點味兒也是好的。」吳端慫慫地說道,「還有,就不能弄個鴛鴦鍋嗎?我……吃不辣的。」

    閆思弦痛心疾首,「吳隊你不能這樣啊,鴛鴦鍋?尊嚴呢?底線呢?」

    吳端捏起掛在身體一旁的尿袋,十分平靜道:「插著尿管的人沒有資格談論尊嚴。」

    閆思弦完敗。

    完敗的結果是,當天晚上家裡就真的支起了火鍋,特別傳統的羊肉涮鍋。

    反正,閆思弦的態度是,只要吳端忌口的東西,就不准在家裡出現,一丁點辣味都不行。

    他一點都不相信吳端的自控能力。

    馮笑香和貂芳自然歡天喜地前來赴約。只不過,這頓飯可以用各懷鬼胎來形容。

    因為那個秘密。

    張雅蘭和閆家父子的關係。

    四人都知道這個秘密。

    吳端和閆思弦相互明白對方也知道。

    馮笑香和貂芳相互明白對方也知道。

    但吳端和閆思弦又想要試探一下另外兩人是否知道。

    而馮笑香和貂芳在不想讓閆思弦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的情況下,還想試探一下萬一閆思弦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會是什麼態度。

    好吧,其實四人都覺得可以直接忽略上面的一小段,並同時吐糟作者一句:「呸!神經病!」

    核心思想就一個字:亂。

    吳端先是問道:「對龍淑蘭的審訊有進展嗎?」

    貂芳和馮笑香放下筷子,對視了一眼。

    貂芳沒有說進展,而是先強調道:「是賴相衡和錢允亮審的,趙局旁聽,沒有別人。」

    然後才道:「有進展啊,這龍淑蘭也算頑強的,得知女兒的死訊後,硬是嘴硬著又扛了一個禮拜,前天晚上,突然跟拘留所值班看守說想吃頓好的,還想喝兩口酒。

    看守也是個有經驗的,一看這是有戲啊,就給她弄了吃的喝的,又通知了咱們支隊。

    結果,吃完喝完,龍淑蘭就勸撂了。也算是想透徹了吧,覺得活著沒什麼勁了。」

    吳端又問道:「那李八月的案子,龍淑蘭有沒有說什麼?」

    他一副關切的樣子,明面上是為李八月討回公道,實際上,還有一層打聽張雅蘭的意思,畢竟,李八月的孩子最後被送到了張雅蘭手上。

    閆思弦看向吳端的目光中滿是感激。畢竟他不好自己開口問,他不自在。

    貂芳又跟馮笑香對視一眼,似乎感覺到了吳端的試探,卻又不能確定。

    她只好繼續打太極道:「搶孩子的事兒是龍淑蘭指使手下的瘋子干的,她全交代了。」

    略一思索,貂芳決定轉守為攻,主動說一說關於張雅蘭的事。

    「……至於張雅蘭,她也是瘋子團夥成員——畢竟,她也在亞聖書院受過虐待和迫害,有著強烈的復仇慾望……所以一些小孩才會送到她手上,一些跟瘋子團夥有關的事情裡,也會看到張雅蘭的影子……」

    略過核心部分後,這解釋就顯得有些蒼白了。

    貂芳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趕緊打住,總結道:「總之,有兩點可以明確,第一,張雅蘭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一起謀殺,李八月的孩子送到她手上,也是龍淑蘭一手安排的,張雅蘭對瘋子團夥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筆資金;第二,張雅蘭自始至終都沒害過你,甚至,連利用都沒有過。」

    這正是讓閆思弦最為難過的地方。

    他默默幹了一整杯白酒。

    不想再問了,那樣一個歷經磨難,人人都覺得她不正常不乾淨的姑娘,在閆思弦看來卻是:在去計較個人臉面,討論連她自己都不願提起的那段過往,實在是玷污了她。

    吳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閆思弦不問,他就替他問出來吧。

    「所以,關於張雅蘭,還有什麼信息嗎?」

    貂芳趕緊搖頭,「沒了。」

    四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原本探病加敘舊的一頓飯,愣是吃出了鴻門宴的感覺,也是相當可以了。

    吃完飯,兩名女警便以不打擾吳端休息為由告辭了。

    兩人一走,吳端便道:「看來龍淑蘭沒說出」

    「……至於張雅蘭,她也是瘋子團夥成員——畢竟,她也在亞聖書院受過虐待和迫害,有著強烈的復仇慾望……所以一些小孩才會送到她手上,一些跟瘋子團夥有關的事情裡,也會看到張雅蘭的影子……」

    略過核心部分後,這解釋就顯得有些蒼白了。

    貂芳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趕緊打住,總結道:「總之,有兩點可以明確,第一,張雅蘭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一起謀殺,李八月的孩子送到她手上,也是龍淑蘭一手安排的,張雅蘭對瘋子團夥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筆資金;第二,張雅蘭自始至終都沒害過你,甚至,連利用都沒有過。」

    這正是讓閆思弦最為難過的地方。

    他默默幹了一整杯白酒。

    不想再問了,那樣一個歷經磨難,人人都覺得她不正常不乾淨的姑娘,在閆思弦看來卻是:在去計較個人臉面,討論連她自己都不願提起的那段過往,實在是玷污了她。

    吳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閆思弦不問,他就替他問出來吧。

    「所以,關於張雅蘭,還有什麼信息嗎?」

    貂芳趕緊搖頭,「沒了。」

    四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原本探病加敘舊的一頓飯,愣是吃出了鴻門宴的感覺,也是相當可以了。

    吃完飯,兩名女警便以不打擾吳端休息為由告辭了。

    兩人一走,吳端便道:「看來龍淑蘭沒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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