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7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二十一章 獨孤(4)

    吳端和閆思弦不得不承認,他們挺喜歡這個熱心的網管。但當他說出了要去「問問」的時候,兩人還是捏了把汗。

    吳端已經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無奈他現在沒有從前那麼敏捷的身手,沒攔住。

    「哎你先別……」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那網管已經衝著一個方向吆喝起來「雙喜!嘿!雙喜!這兒!」

    被叫做雙喜的是個姑娘,染了一頭說不上是藍還是綠的頭髮,長得挺好看。當然,是那種有點個性的好看。

    她戴著耳麥,隱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眼睛盯著屏幕,迅速騰出一隻手拽掉了耳麥。

    確信的確是有人叫自己,雙喜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屏幕,而是扯著嗓子大大咧咧地喊道「誰?啥事兒?」

    「你來。」

    此刻,吳端已經小聲囑咐過了網管,讓他說話注意些。

    雙喜將餘光分給網管一點兒,答道「等會兒的,忙著呢,掛機死全家沒聽說過?」

    網管撓撓後腦勺,沖吳端和淹死下訕笑一下,又喊道「你過來,真有事兒。」

    雙喜在遊戲裡的人物似乎是死了,她翻了個大白眼,同時也眼看到了坐在網管旁邊的吳端和閆思弦。

    或許是閆思弦的穿著太正式了,使得雙喜感覺到網管這邊的事兒挺重要,她終於起身向三人走來。

    幾步路的工夫,這姑娘給自己點了一根菸,到了近前,她又扔給網管一根菸,網管接過,點上。

    雙喜又將煙盒伸向了閆思弦和吳端,並問網管道「你朋友?」

    網管只能訕笑,他覺得無論穿著打扮還是氣質,他跟這兩名刑警的畫風都是截然不同的。

    吳端和閆思弦婉拒了雙喜的煙。吳端還刻意留意了一下香菸的品牌,有這樣一個外號,想來她應該很喜歡那個品牌的香菸吧。

    結果卻不是。

    不過,吳端很快就發現了這一外號的由來。

    姑娘一揚脖子,吳端看到她的下巴下方,和脖子連接的位置,紋著一個紅雙喜圖案。

    那圖案雖然在裸露的皮膚上,但位置刁鑽隱蔽,唯有她揚起脖子才能看到。

    姑娘似乎對這個紋身很滿意,她說話時很喜歡用揚脖子的動作向人示意。

    雙喜坐了下來,一坐下便伸腿在網管鞋子上踢了一腳。

    「誒,什麼事兒?」她問道。

    「前幾天有個瘸子來上網,你記得不?我不跟你說過嗎,就是要請我吃串兒的那個。」

    「嗨,鬧半天你要說他啊。」雙喜翻了個大白眼,顯然對一個中年瘸大叔沒什麼興趣。

    不過,翻完了白眼,她的目光就偷偷瞄了一下閆思弦。

    吳端算是明白了,這姑娘是衝著閆思弦的顏值才丟下隊友來跟他們閒聊的。

    閆思弦依舊面無表情,用墨鏡屏蔽小姑娘的偷窺。

    顯然,雙喜的回答令網管不太滿意,彷彿讓他在兩名刑警面前跌了份兒。他孜孜不倦地追問道「誒誒,跟你說正事呢,你再想想,就是13號——陳琛打比賽那天,你不是在這兒看的比賽嗎?」

    「嗯。」

    一直關注電競活動的閆思弦知道,13號陳琛打的是一場不太重要的比賽,有表演賽的性質,輸了。

    果然,提起那場比賽,雙喜姑娘興致不高。

    網管又追問道「那天你看完比賽不就走了嗎,你就在那瘸子後頭走的,你沒看見他?」

    雙喜想了一會兒,恍然地「哦——」了一聲,「那個就是你說的瘸子啊——」

    但她更加迷茫了,「你打聽人家幹啥?」

    吳端很想開口親自問問這姑娘,但又覺得貿然插話會讓氣氛變得尷尬,似乎兩個年輕人更能在一個頻率上交流。從這個角度來說,熱心網管更適合這次詢問。

    吳端果斷決定換一種方式,他要給網管打下手。

    吳端對雙喜解釋道「姑娘,是這樣,你們說的那瘸子,他是我小叔……」

    吳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道「這兒有點問題,間歇性的,13號他走丟了,警察幫著查,也只查到他是從網吧出來以後走丟了,之後的下落就誰也不清楚了。

    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來打聽一下,你要是見過他,能不能跟我說說……」

    說到這裡,吳端做出了一副要紅眼睛的樣子,話是說不下去了。

    影帝。閆思弦和網管同時給了他這樣的評價。

    吳端的表演成果斐然,成果可謂應了那句話她雖然抽菸喝酒紋身,可她是個好姑娘……

    雙喜瞬間被吳端的解釋激起了憐憫之心,她先是安慰道「哎呦是這麼個情況啊,你先別急,我想想啊……讓我想想……」

    「好好好,你慢慢想,我先謝謝你了。」吳端拿出了一副要感謝人家祖宗八輩的樣子來。

    雙喜是真的皺著眉在回想,特別仔細,搜腸刮肚的那種。

    吳端估摸著有半分鐘了,不能再讓她想下去了。

    人的思維是很奇妙的,對於記不清的事物,人會通過腦補來填充記憶裡的空白,而且有時候這種腦補當事人並不自知。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被走訪詢問的人明明誠心誠意地想要給警方幫忙,明明也說的是他們記憶中的實話,可偏偏就是與事實不符。

    對於印象模糊的場景,最好的描述便是不假思索。模糊的比虛假的要好。

    閆思弦比吳端率先開口,他打斷了的雙喜的回想。

    閆思弦道「沒事的,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於是雙喜有些害羞地低頭道「我那天從網吧出去的時候,好像是有個瘸……」考慮到照顧失蹤者家屬的心情,雙喜來了個緊急剎車,改口道「有個腿腳不太方便的大叔走在我前頭……我一邊玩手機一邊走的,真沒太注意……不過我記得,前頭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就是,晚上過了幾點以後那個紅綠燈就不起作用了,就是只有黃燈在那兒閃,不分紅綠了——具體是過了幾點我也不知道。」

    為了減少無謂的等待,避免資源浪費,在一些車流量不大的路段,晚間的紅綠燈是全關閉,有的地方則是半關閉,一直閃黃燈,提示過往車輛注意安全。

    閆思弦立即點頭表示自己清楚雙喜所說的情況。

    雙喜便繼續道「過馬路的時候前頭那路口就閃的黃燈,大叔往左拐,我要直走,我當時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就是——他腿腳不方便,路口又沒有紅綠燈,會不會出什麼危險?所以我就多看了兩眼。我一邊自己過馬路,一邊還看著他那邊的情況。

    挺順利的——我是說過馬路。

    然後我就沒再關注他了。

    那個……我先說清楚啊,我是在路上見過這麼一個瘸大叔,但他是不是你們說的人,我可不確定。」

    吳端一臉感激道「你能告訴我這個,已經萬分感謝,太謝謝了。」

    雙喜連連擺手道「那個……應該也沒幫上你們什麼忙吧?」

    吳端又問道「你是跟在他後面的,對嗎?」

    「嗯,一開始離得挺遠,天又黑,我都不大能看得清他。不過我比他走得快點,就慢慢趕上了。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倆前後就沒差幾米遠。」

    「那就是說你能看清他的背影?你還記得他的體態嗎?」

    「大概就是……有點胖吧——也不是特別胖,你知道,就是人到中年那種發福,個頭……哎呀個頭我記不大清了……哦!對了!對了!他好像禿頭!就是頭頂那塊,他一走到路燈底下,就能看到頭頂反著光,這個還挺明顯的,老遠就能看見。」

    錯不了!那就是周忠戎了!

    在屍檢報告後所附的照片裡,兩人注意到死者的確微微發福,且有禿頂的情況。再加上腿瘸的特點,以及網管證實兩人的確是先後離開的網吧,雙喜看到的準是周忠戎了。

    「你最後一次看到周忠戎的時候,周圍有什麼異常嗎?請你再仔細回想一下。」

    「真沒有。」雙喜搖頭道「就是特正常地走路啊,我想想……好像他那條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哎呦我真記不清了。」

    吳端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麼了。對雙喜千恩萬謝後,兩人起身離開。

    離開前吳端隱約聽到雙喜跟網管小聲嘀咕「戴墨鏡那個……挺帥……為啥在屋裡還要戴墨鏡?別是個瞎子……」

    吳端想笑,他奮力忍住了,這忍笑使得他腹部的傷口有點疼。

    痛並快樂著。

    在離開之前,吳端叮囑了網管不要洩密,更不要私下裡對案件造謠傳謠,網管連連答應,送兩人出了門。

    一出門,兩人發現天竟陰了下來。

    早上從家出來的時候還晴空萬里,此刻天卻陰得如沉重的鉛塊,低低地壓在兩人頭頂,風也凌冽起來,裹挾著細小的雪粒子,不知是下了雪,還是地上的積雪被刮了起來。

    兩人坐進車裡,閆思弦給吳端遞上一隻保溫杯,皺眉道「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

    吳端隨便喝了幾口熱水,眼睛始終盯著手機上的地圖軟件。

    地圖軟件裡標記著一條綠線。

    那條綠線連接著周忠戎最後一次出現的網吧,以及他臨時居住的賓館。在遇害前,周忠戎曾有5次往返在綠線標記的道路上。

    地圖顯示這段道路總共547米。

    閆思弦啟動了車子,一腳油門便到了雙喜提起過的十字路口。

    雙喜的描述還是比較具體可信的,因此兩人推斷,周忠戎是在過了十字路口之後發生了意外。

    轉過十字路口,吳端道「距離賓館還有207米。」

    閆思弦道「賓館附近的一段路有攝像頭,攝像頭並未發現異常。再排除約莫一百米……」

    「也就是說……」吳端指了指眼前平坦筆直的路面,「周忠戎就是在這3分鐘左右的路程裡消失了。

    他要麼是被人帶走,要麼出於某種原因自己改變了路線,總之,他消失了。」

    閆思弦將車停在路邊,兩人下了車。

    他們所站的地方,很可能有一條生命發生過意外,就在前幾天。可這裡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積雪是平靜的,掛了霜的樹是平靜的,過往的車輛和零星的行人的也是安安靜靜的,像一出蕭條的默劇。

    「這兒人真夠少的。」吳端道。

    「兩邊都是新建的小區,很多業主還沒入住,前頭的路也還沒修通,是條死路,所以人少。」

    「原來如此。」

    簡短的對話過後,兩人開始沿著這條路向前走。他們知道這短短的一截已經被數名轄區分局的刑警細細篩查過不知多少遍。

    他們無功而返。

    所以兩人雖然也一邊走一邊觀察著路邊的積雪,留意著周圍的居民樓,但他們並不抱什麼希望。

    大概這裡真的發現不了什麼吧。

    雪越下越大。兩人均是心頭一緊。

    「不是時候。」吳端嘆氣道。

    「是啊,這場雪一來,即便還有什麼難以發現的痕跡……恐怕也要被掩蓋了。」

    吳端有點不知所措,那是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無奈。

    一條流浪狗從他腳邊跑過。黃白花的母狗,耷拉著肚皮,看樣子剛生完小狗。

    閆思弦嘆道「這麼冷的天兒,要活下去,難啊。」

    兩人的目光追隨著看起來腳步有些虛浮的狗,只見它在一家診所門前轉著圈兒徘徊。

    那診所是整條路上唯一的門面,看樣子是社區配套的。診所門前的積雪清掃得很乾淨,已經有三條髒兮兮的流浪狗在那裡徘徊。

    剛生產完的母狗也加入了其中,它跟它們打著招呼。

    它們顯然經常打照面,碰觸和輕蹭已經相當熟稔。

    「看來診所裡有好心人經常餵牠們。」閆思弦道。

    「看來是。」

    兩人被這一幕吸引,同時駐足。

    天已經這樣陰沉,雪已經這樣大,找到線索的希望已經這樣渺茫,這一切壓得他們有些透不過氣,他們需要靠這些可憐的動物讓自己換換頭腦。

    兩人甚至同時想到了一件事車裡有沒有什麼食物,能夠給這些流浪狗充飢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不必為此擔心了。診所裡出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他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手中端著一個比臉稍微大點的不鏽鋼飯盆。

    他一出現那群流浪狗便立即搖起了尾巴。

    「來吃吧,不許打架。」他招呼道。

    放下飯盆後,他並不離開,而是就蹲在不遠處看著狗門圍在一起吃著飯盆裡的食物。

    流浪狗一擁而上,發出呼嚕呼嚕的大口吃食的聲音,間或有一些小摩擦,但它們並不願意在發生激烈衝突。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流浪狗門顯然都不願意成為鷸蚌,它們已被艱苦的環境磨礪得膽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人一樣。

    「去問問?」閆思弦用下巴示意他所指的是那喂流浪狗的年輕醫生。

    「嗯,問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1
第二十二章 獨孤(5)
               
    年輕醫生看到兩人向自己走過來,用目光跟他們打著招呼。

    「這麼多流浪狗啊。」吳端率先開了口,閒聊一般。

    「會越來越多,」年輕醫生嘆了口氣,「這還是附近沒怎麼住人,等住滿了,被遺棄的寵物會越來越多。」

    「真是……」

    吳端雖與那醫生有些共鳴,一時間卻也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來抨擊遺棄寵物的行為。

    閆思弦開口道:「你經常喂流浪狗嗎?」

    「差不多吧。」

    中國人還真是喜歡模棱兩可的回答。好在年輕醫生很快又補充道:「差不多每天都喂,它們也習慣了,天天在診所門口等吃的,天好的時候,能在這兒趴一整天,連等吃的帶曬太陽。」

    「那你們一般白天營業到幾點?」

    「不一定,閒了就八九點關門,忙的時候可能要通宵,怎麼著也得等病人輸完液走了吧。要是碰到個急病什麼的,就更說不準了。」

    轄區分局的刑警們已經走訪過這家診所至少三次了。所以吳端和閆思弦知道,在案發當天,診所不到10點就關了門,診所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沒有目擊到周忠戎失蹤是的情況。

    但吳端和閆思弦又不太死心,畢竟診所是這段路上唯一的門面房,而這個年輕醫生又是如此富有同情心。如果他知道什麼,一定會積極配合吧。

    「早上呢?你們早上幾點開門?」吳端追問道。

    「早上啊……」年輕醫生推了推眼鏡,訕笑一下,「這我就不清楚了,早上都是我爸來開門,我可起不來……應該挺早的,六七點?差不多這個時間……」

    這家診所是家庭經營的,父子兩代都是醫生。

    「你們剛搬來吧?家裡有老人?」年輕醫生猜道,但他很快又改口道:「你們不會也是警察吧?前兩天警察來了好幾次了。」

    「警察為什麼來?」吳端再次戲精附體,滿臉探討八卦的好奇。

    閆思弦默默看著他。

    「你們真是新搬來的啊?」年輕醫生立馬換上了過來人的口吻,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你們說,晚上最好別出門,這一片最近可出事兒了。」

    「出什麼事兒了?」吳端也壓低了聲音緊張兮兮的。

    年輕醫生扭頭往診所裡頭看了一眼,「行吧,反正今兒沒什麼人,我就跟你們說說。有個人在大馬路上莫名其妙沒了,就這兒,就前兩天的事兒。」

    「沒了?!」吳端滿臉不可思議,「你這說的也太玄乎了,啥叫沒了?外星人綁架啊?」

    「你看你咋還不信,我騙你幹什麼?警察都來問過好幾次了,要不我怎麼能把你倆當成警察呢……說不定啊,真死人了。」

    「死人?快說說。」吳端摩拳擦掌,一副打聽八卦消息的小市民樣兒。

    見自己挑起的話題引起了別人注意,那年輕醫生很是開心,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

    「反正肯定死得挺慘,你想想啊,被人當街殺掉哪兒能不慘,那血流得啊……」年輕醫生的描述彷彿他真看到了命案現場。可事實上,在向警方提供的信息裡,他是一問三不知的。

    吳端不禁感慨:人吹起牛來真可怕,想像力這麼好不去寫小說可屈了大才了。

    「你看見血了?」吳端探究道。

    年輕醫生揉了揉鼻子,含混地「嗯」了一聲。

    吳端又問道:「在哪兒?」

    「現在肯定看不見了。」

    話題再次被含糊帶過,於是吳端知道,他跟轄區分局刑警說的是實話,跟自己這兒是純粹吹牛呢。不必抱有希望了。

    就在吳端準備離開時,閆思弦突然問道:「那這附近的人應該也看見你說的血了吧?」

    「那沒有,就我知道。」年輕醫生很有些得意。

    「吹牛吧你就。」閆思弦轉身要走。

    「誰說我吹牛!」年輕醫生不服氣地起身,提高了聲音沖閆思弦嚷道:「你還別不信,這事兒還真就我一個人知道,我今兒就讓你們看看眼。」

    閆思弦立馬停了腳步,轉身,丟給年輕醫生一個「我看你能翻出什麼花兒來」的眼神。

    連番的激將之下,年輕醫生更加不服。

    「我是沒看見血在哪兒,可它知道啊……」年輕醫生指著一條土黃色的流浪狗道。

    那流浪狗身量不大,腿短短的,兩隻耳朵很大,直愣愣的。看起來是不夠純種的柯基。

    說是黃色,因為髒,它已經幾乎是黑的了,因為腿短,肚皮處格外髒。

    「它?」閆思弦皺眉盯著那條流浪狗。

    流浪狗似乎意識到幾個人的話題圍繞著它,有些緊張害怕,夾著尾巴跑遠了幾步,跟幾人保持著它認為有效的安全距離。

    「我跟你們說,事兒就出在13號晚上,因為那幫警察每次來,都讓我使勁兒回想13號晚上有沒有看見什麼。

    13號晚上我是不知道,不過,14號早晨我看見它的時候,它滿臉滿嘴的血。」

    「它?……血?」

    「我嚇了一跳,以為它跟別的狗打架受傷,就稍微檢查了一下,結果發現那不是它的血。

    那就是它把別的狗咬傷了唄,我又留意了一下別的流浪狗,也沒發現那隻受傷啊。當然,我也沒太在意這個事兒。

    結果,沒過幾天警察就來了,警察雖然沒明說,但我知道,13號晚上肯定有人在這附近出事兒了。

    那些警察反倒給我提了醒……我後來一琢磨,怎麼想都覺得它那滿嘴滿臉的血是……」

    年輕醫生沒把話說完,只是做了個抱臂縮脖子的打冷戰的動作,顯然,那個猜想也讓他不寒而慄。

    吳端接過話頭道:「你認為它舔食了死者遇害時留下的血跡?」

    「我反正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因為時間敢得太寸了?偏偏人是13號晚上出事兒的,偏偏14號一大早它就吃了一嘴的血……」

    吳端和閆思弦已顧不上再聽醫生細說,閆思弦道:「那這事兒你跟警察說了嗎?」

    「沒。」年輕醫生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何必讓他們折騰狗?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它,萬一抓回去查來查去,查完了又對它不好,再弄死……反正我覺得他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兩人說話時,吳端從不鏽鋼飯盆裡捏出了幾粒狗糧,他抬手示意那隻跑遠的流浪狗過來吃。

    它害怕,在幾步之外徘徊猶豫著。

    它不來,吳端便慢慢靠上前去。流浪狗遲疑著,終究沒再躲開。

    一人一狗相互試探了一番後,狗終於鼓起勇氣,湊上來吃掉了吳端手中的狗糧。

    吃了東西就算是基本放下防備了,吳端伸手摸了摸它髒兮兮的腦袋,它沒有拒絕。吳端又撓了撓它的脖子,它便整個躺下,一副任人搓揉的樣子,很是溫順。

    「有了!」吳端輕聲道。

    閆思弦便不再跟那年輕醫生聊天,而是湊上前來,看著吳端捻在手中的一小片狗毛。

    「是不是?」吳端問道。

    只見那一小片狗毛也髒成了半灰不黑的顏色,不過邊緣處還能看出一些暗紅。

    「看著像血。」

    「是,像。」

    兩人苦於沒有趁手的工具,不能當場剪下一點狗毛帶回去化驗。

    剛剛還洋洋得意的年輕醫生終於看出了不對勁兒,囁嚅著問道:「你們……不會真是警察吧?」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緊張,我們是警察,不過你擔心的那些事兒——殺狗啊之類的,不會發生。我們也是人,也有那麼點同情心。」

    對年輕醫生「他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言論,閆思弦顯然很介意。

    「我不是那意思……那個……」

    「狗我們帶回去了,查完案子會有人養它。你要是不放心,隨時歡迎來市局檢查督促。」

    說完,閆思弦伸手抱起那隻流浪狗,扭頭就走。

    吳端反倒有點同情那醫生了,不管怎麼樣,最終還是從人家這兒打聽到了線索,至於過程是否曲折,是否愉快,那不重要。

    他留下一句「多謝你提供的線索」,匆匆追上了閆思弦。

    看到髒兮兮的狗毛正蹭在閆思弦死貴死貴的大衣上,吳端頓時一陣肉疼,心想這貨也太敗家了,好想踹他。

    開了車門,他又是直接將狗放在後坐上,根本不管那狗會不會弄爛真皮座椅,弄髒羊毛坐墊。

    直到閆思弦啟動了車子,吳端才意識到他還生氣呢。

    「哎哎,不至於吧?這種人不在少數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無條件信任警察……找到線索了,咱們應該高興才是。」

    閆思弦瞄了一眼吳端側腹的位置,那裡的傷口還未痊癒。

    「我就是一想到你還受著傷,你出生入死的時候他知道嗎?他瞭解嗎?他憑什麼那麼說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些話就出來了……多氣人。」

    吳端伸手捏了捏閆思弦一側的肩膀,「因為這個啊……」

    他勸道:「你想啊,咱們出生入死的時候他也沒看見啊,不知者不罪嘛,咱就別為這個較勁了,不值當。」

    閆思弦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一點,嘴角卻還繃著,吳端就故意逗他道:「哎你怎麼不戴墨鏡了?」

    「不要跟我提墨鏡。」

    「別介啊,戴上唄,再給你配把二胡,拿個馬扎,立馬能上天橋賣藝去了。就你這顏值,一天收入怎麼著也得有……20吧……」

    閆思弦表示不想說話。

    吳端兀自樂了一會兒,有點無賴地直接翻過話題道:「哎你餓不餓?走,找地兒填肚子去。」

    自從吳端受傷,一日三餐都有專門的營養專家搭配,營養的確很足,就是略顯寡淡,吳端這套吃慣了地溝油的腸胃早就開始懷念夜市攤上的人間煙火了。

    閆思弦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並早留了後手。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私房菜館,帶你去嘗嘗?」這句詢問被閆思弦說出了一種已經拍了版的氣勢。

    吳端想了又想,終於忍住了那句「其實燒烤啤酒就挺好。」

    好在閆思弦拿「等下送狗去市局做檢驗」轉移了吳端的注意力,對回市局的期盼瞬間讓他將食物拋到了腦後。

    市局。

    物證實驗室。

    對於吳端和閆思弦送來的狗,物證檢驗人員並未表現出太多詫異,在聽了兩人的訴求後,相關的專業人員告訴他們檢測大約需要半小時。

    等待的時間倒是很好打發。聽說吳隊來了,刑偵一支隊的人紛紛來問好,痕檢科的、法醫科的、監聽科的……但凡沒出外勤的都來了。

    吳端當然不肯放過任何向他們打聽案件進展的機會。

    半小時後吳端已經知道瘋子團夥的案件審訊工作已經基本完成,這兩天再進行查漏補缺,案宗很快就會移交預審大隊進行最後的核查了。

    也就是說,一支隊馬上就要恢復正常運轉,那些因為瘋子團夥案而被耽擱的案件,就要開始著手調查了。

    吳端當然不想缺席,於是他摩拳擦掌,向兄弟們誇下馬上就歸隊的口。

    待眾人陸續,吳端才小心翼翼地瞄著始終沒說話的閆思弦,並瞬間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閆思弦拿他沒辦法,只好道:「等瘋子團夥案徹底移交檢察院的吧,再休息幾天。」

    怕吳端不答應,他又強調道:「反正也等不了幾天。」

    「嗯嗯。」吳端倒是答應得很爽快。

    於是閆思弦又強調道:「歸隊破案可以,不能出外勤,你就在辦公室指揮,跑腿的事兒交給我。」

    「嗯嗯。」

    無論閆思弦強調什麼,吳端都決定先答應下來再說。據說好說話的男孩運氣不會太差。

    物證實驗室的結果出來了。

    的確在狗毛上發現了血跡。但物證實驗室只能確定到這一步,接下來的DNA比對得交法醫實驗室,需要幾個小時。

    閆思弦怕吳端累著,加之外面天氣的確不好,暴風雪已經初具規模。他決定回家等結果。

    「那狗怎麼辦?」吳端問道。

    「狗留下,我跟值班的李芷萱說好了,她幫著照料一天。這樣也方便法醫工作,萬一法醫那邊取證不成功,需要重新提取檢驗樣本,也可以就地取材。」

    吳端又問道:「用不用給它買幾根火腿腸什麼的?辦公室還有存貨嗎?」

    閆思弦算是看出來了,吳端就是不想走。其實暫時沒什麼案子需要他,他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但他就是一進市局就不想走,腳底抹了膠一般,純粹心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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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獨孤(6)
               
    好在閆思弦早有準備,他從容道:「我剛給門口小超市打過電話,一會兒就送來。」

    「那……」

    「別那啊這的了,過兩天就回來工作了,你非得糾纏這一會兒?」

    「只爭朝夕啊,只爭朝夕!」

    吳端是被閆思弦拎進地下停車場的。直到被塞進車裡,他還戀戀不捨地望著通向辦公區的電梯。

    閆思弦故意逗他道:「知道你現在特別像誰嗎?」

    吳端全無心情跟他瞎扯,出於禮貌有氣無力地接了一句「誰?」

    「那流浪狗啊,它看見食兒的時候兩眼放光那個勁跟你一模一樣,你就差條尾巴了。」

    吳端少有地沒搭話,他實在是期盼了太久,期盼的感覺太過強烈,以至於離開市局這件事讓他與有點心態失衡。哪怕近在眼前的回歸也無法抵消這種鬱悶。

    「誒你不會要哭了吧?要不我給你找個盆兒?」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的閆思弦收穫了吳端的白眼。他聳聳肩,擺出一副「略略路」的欠揍表情,伸手打開兩人中間的雜物匣,從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遞給吳端。

    「你看看。」

    「什麼啊?」吳端打開了盒子,「誒?這……這不是那顆埃及什麼寶石來著……」

    「就是仿造的那顆,你見過的。我看你還挺喜歡,留著吧,就算是破案的紀念。」

    「這麼值錢的紀念我還是第一次見。」

    吳端拿起高仿紅寶石,對準車窗,可惜今天陽光不好。縱然陽光不好,紅寶石依舊閃閃發光。

    「當然了,要是哪天你飢寒交迫,還可以以假亂真拿去賣錢,我幫你介紹買家,保證是全墨城最不識貨的冤大頭。」

    「嘖嘖,我為你的朋友感到擔憂。」

    「朋友?我家這次出事兒,那幫孫子沒少撈錢,弄得閆氏市值大大縮水,雖說泡沫經濟都是浮雲,可數據不好看終究臉上無光。總之,誰讓資本家嘴臉醜惡,那幫孫子活該被坑。」

    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資本家似的,吳端嗤之以鼻。

    閆思弦又問道:「你說那狗怎麼整?要不咱們接回來養著?」

    「咱們?有案子了幾天幾夜不回家,跟著咱們它不得餓死?還是問問局裡那些文職小姑娘,總能找到願意收留的。」

    「看來你不喜歡寵物。」

    「說不上喜歡,也不討厭,就是純粹沒時間,不去想。」

    「知道了。」閆思弦點點頭,不再堅持。

    其實他對待寵物的態度和吳端差不多,只是見吳端關心狗的去留,以為他喜歡。現在看來,吳端只是出於善良,不忍它再淪落接頭。

    「我會處理好它的去留問題,給它找個有時間的主人。」

    兩人到家時,正是暴風雪最盛的時候,落下來的雪花又大又瓷實,已經不是純粹的雪花,而是介於雪花和冰雹之間,砸在臉上有點疼,呼呼的風聲讓出行的人意識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吳端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了,可被風一吹,他還是覺得冷氣拚命往腹腔裡鑽,渾身都是冷的。

    看來要把傷了的元氣徹底養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一開門,屋裡的熱氣撲面而來,吳端覺得舒服極了,不禁感慨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

    閆思弦被這土語逗樂了,他一點都不介意自己黃金地段上千萬的家被形容成狗窩,他的關注點全在「自己的」三個字上,吳端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他很欣慰。

    法醫實驗室的檢驗結果在晚飯前出來了。兩人自然展開了討論。

    「狗身上發現的血跡,與死者周忠戎的DNA相匹配,咱們今天去到的那條路,應該就是第一現場,周忠戎就是在那裡遇害的。」吳端道,「可惜發現屍體之前降過大雪,痕跡肯定都被掩埋了,所以轄區分局沒什麼收穫。」

    見閆思弦皺眉思索,並沒有接話的意思,吳端繼續分析道:「從屍檢報告能看出,凶手下手時穩准狠,一擊斃命,因此周忠戎遇害時沒有任何掙扎反抗呼救的餘地。走訪周圍住戶時,大家也都表示13號晚上案發時段沒聽到任何異常動靜。

    沒有仇家,難道真是搶劫殺人?那凶手真是個亡命徒。」

    閆思弦緊鎖著眉頭道:「如果真是陌生人隨機作案,可就難辦了。」

    說話時閆思弦正一遍遍地看著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

    吳端問道:「還是沒找可疑車輛?」

    「沒戲,案發時段死者所在的路段前後路口的監控總共拍下來22輛車,不多,轄區分局乾脆走訪了所有22名車主,連車帶人查了個底兒掉,被拍下來的人一一都排除了。」

    「行人呢?」

    「大冷天的,那地方白天都沒什麼行人,更別說半夜了,反正監控上一個行人都沒拍到。」

    「這麼荒涼嗎?」這一點完全出乎了吳端的預料,「好歹也是在城市裡,不至於吧……」

    「還真就至於,漲見識了吧?」閆思弦道,「不過,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還有一輛電動車經過。」

    「電動車?」

    「嗯,一個人騎著,帶了一個人……」

    說到這裡,閆思弦電光火石般意識到了什麼,他迅速拖動鼠標,調取出了電動車經過時的畫面。

    實在是冷,所以無論是騎車的人還是坐車的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帽子、圍脖一應俱全。

    為了防風,那電動車前端還按了一個棉布門簾似的東西,連兩人的體態也遮擋得七七八八。

    閆思弦將播放速度放得極慢,幾乎是一幀一幀看了過去。

    只見電動車上的兩人都穿著厚實的軍大衣,活像兩隻大熊,坐在後座上的人兩手摟著前面駕車人的腰,手插在前面那人的口袋裡,腦袋靠在前面那人的肩頭。

    在不到10秒的監控畫面裡,兩人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普普通通的騎車和坐車而已。

    「後面這個人的體態……跟周忠戎是不是有點像?」閆思弦問道。

    說話間,他將監控畫面向後倒了十幾秒。

    兩人更加仔細地又看了無數遍監控。

    「好像……有點像?」吳端道:「你看這人露出來的鞋子,還有褲腿。」

    周忠戎遇害時穿著深色的西褲,黑皮鞋。

    坐在電動車後座上的人也是露出了一截黑色褲子和黑皮鞋。

    可這好像也說明不了什麼,畢竟,此類打扮的男人可不少。

    「可惜頭徹底被帽子擋住了,看不出究竟有沒有傷。」吳端道。

    「可惜電動車沒有車牌。」閆思弦將監控畫面截圖,給圖偵科發了一份,讓他們幫著追蹤這輛電動車,同時比對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看是否出現過一輛類似的電動車。

    閆思弦和吳端當然不會放棄自己調查,兩人也打開了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視頻。

    閆思弦一邊調整視頻時間一邊道:「他們行駛的速度大概在15公里的樣子,要到達拋屍地點,最近的路程是25公里,也就是要行駛一個半小時以上。當然,如果他們中途為了躲避監控而走小路繞行,時間可就沒數了……」

    「饒不了太久,」吳端道:「畢竟電動車,電量有限,一來一回……」

    吳端突然陷入思索,不再說話。

    閆思弦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先看監控吧。」

    「那就從一個半小時之後查起。」

    吳端沒有異議,閆思弦調整好視頻時間,兩人便默默開始查看。

    拋屍地點在江陵路一側的綠化帶內。說是綠化帶,因為足夠寬,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小公園。

    綠化帶緊鄰馬路的地方,還安裝了一些公用的健身器材。若是天不那麼冷,早晚十分總會有大爺大媽在此鍛鍊身體。

    屍體就被拋在健身器材附近的雪堆裡,閆思弦當時看著現場拍的照片,還感慨道:「安裝健身器材的人怕不是沒長腦子,安在這兒,人是鍛鍊身體呢,還是吸尾氣呢?」

    「誰知道,可能只是為了完成指標吧……我擦你這關注點是不是也太歪了?!」

    此刻,兩人分別盯著拋屍路段前後十字路口的監控。

    吳端將播放速度調整到了2倍,餘光瞥見閆思弦那邊的播放速度快得都有了殘影。

    「哎,你那是幾倍速?」

    「8倍。」

    「不是吧你,能看得過來嗎?」

    「勉強吧,反正我是沒時間關注你的速度。」

    吳端吃癟,撇了撇嘴,但細想想,閆思弦確實比自己更專注,於是吳端也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閆思弦似能猜出他的所想,笑道:「羨慕嫉妒什麼的,習慣就好。」

    吳端滿心恐懼,那種熊孩子回來了的恐懼。

    半小時後,閆思弦有了初步結論:目標電動車並未通過他所關注的路口。

    「你看清楚了沒?仔細點,別漏了。」

    「不會漏,大半夜的,過往的電動車本來就少,我都挨個自己看過了,真沒有咱們要找的……倒是你,已經知道了電動車的樣子,幹嘛不加快點速度?這不像你的水平啊。」

    「你知道嗎,以前有好幾個案子,破案的關鍵線索都是視頻監控邊緣非常不起眼的人影或者車影,那些影像存在的時間甚至可能連一秒鐘都不到,我不想錯過這些細節。」

    「這麼說來,我也應該……」

    閆思弦的手機響了。

    他只好打住話頭,接聽電話。一看是市局打來的,接聽後閆思弦便按了免提。

    「有發現!」電話那頭是圖偵科的同事,「閆副隊,1點53的時候,有一輛疑似你讓我們關注的電動車,通過了709號交通監控。」

    709號交通監控,正是吳端正在查看的。吳端立即調整了時間。

    「看見了!多謝!」

    閆思弦果斷掛了電話,又和吳端一起反覆看了至少10次監控畫面。

    「電動車的樣式、前頭擋風的那個棉簾子,還有兩人穿的軍大衣,都跟咱們之前看到的一樣,對上了……騎車的兩個人在案發當天,曾經先後出現在第一現場和拋屍地點,他們……」

    「我怎麼沒想到!」閆思弦興奮地打了個指響,「不是兩個人,是一人一屍!你在看後座上那個人,是不是跟之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凶手!前面駕車的是凶手!他就是用這種方法明目張膽運屍的!」

    再次看到那輛載著兩個人的電動車在屏幕上掠過,吳端後背一陣陣地發涼。彷彿有一具死屍正貼在自己的後背上。

    他縮起脖子,實實在在地打了個寒顫。

    「這……這也太……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連吃人的案子你都破過,還在意這個?人性是沒有底線的,這才哪兒到哪兒,對無神論者來說,背一具死屍不叫事兒。」

    閆思弦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將一條毛毯披在吳端肩上,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吳端完全不贊同,那哪兒是無神論者,那是膽大包天,心腸狠毒,對死者滿懷蔑視。

    但就這個問題,吳端覺得沒有爭論的必要。

    他往毛毯裡使勁縮了縮,讓自己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

    沉默片刻後,吳端的思維重啟,他道:「得查沿路監控,看有沒有哪裡拍到……」

    他自己先否定了這一想法,「我擦,沒的查,捂得也太嚴實了,根本不可能拍到面部特徵……那就查他拋屍以後的行駛路線吧,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最後的落腳點。」

    「只能這樣了。」閆思弦道,「我可以確定,我這邊沒有類似的電動車經過,所以,凶手應該是拋屍以後原路返回……」

    吳端讓監控視頻繼續播放,並適當調快了速度。

    視頻裡顯示,過了約莫20分鐘後,這輛電動車果然再次出現了。

    這一會,電動車上只剩了一個人,還是穿著軍大衣,後座上捆著另一間軍大衣,看來是一路上用以包裹死者的那件。

    「拋屍過程清楚了!」吳端興奮道。

    閆思弦卻皺眉道:「有個問題,我想不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1
第二十四章 獨孤(7)
               
    「遠距離拋屍通常都是熟人作案,而且往往是跟死者關係相當親密的人,以夫妻、情人關係居多。

    凶手很清楚,只要警察查清了屍體身份,自己第一個就會遭到懷疑,所以他們選擇遠距離拋屍,為的是不讓警察查清屍體身份——還記得局裡滯留的大量無名屍案件吧?找不到屍源,所以沒法展開調查,只能懸著——這就是凶手想要達成的結果。

    周忠戎遇害的反常之處在於,凶手既選擇遠距離拋屍,又留下了死者錢包裡的證件——都拿了錢和手機,為什麼不順便把證件帶走銷毀?為什麼讓我們如此輕易就查到了死者身份?

    我可不相信凶手是因為緊張犯了錯,能緊挨著死人在大馬路上駕駛電動車,心理素質得有多好。」

    閆思弦這麼一說,吳端也覺得這是個問題。

    「是挺矛盾,」吳端道「熟人作案確實說不通,死者周忠戎的人際關係已經排查了不知多少遍,沒有任何線索支持熟人作案這個方向。

    可如果是生人作案,照你說的規律,完全沒必要把屍體拋到這麼遠的地方。這案子細推敲起來,矛盾點還挺多。」

    閆思弦看了一眼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不想了,吃飯,等圖偵那邊的結果吧,看他們能不能追蹤出凶手的落腳點。」

    圖偵在第二天一大早給出答覆。

    找到嫌疑人的落腳點了,通過監控追蹤到了一處破舊的棚戶區,那裡居住的主要有三類人流浪者、乞丐、沒掙上錢的打工者。

    為了找到嫌疑人居住的具體地點,圖偵方面從棚戶區所在的轄區派出所抽調了十幾名人手,進行了一次算不上細緻的摸排。

    刑警們忙碌的夜晚,吳端被早早趕去睡覺。閆思弦則不同,他雖然沒出門,但也陪著熬了小半夜每,跟摸排小組保持著實時聯絡,因此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結果。

    吳端是在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的。

    「所以找到人了?」吳端興奮地問道。

    「沒,只找到電動車和軍大衣了。」閆思弦道。

    「那……這麼說起來,凶手只是在那片棚戶區棄了車。並沒有找到他的落腳點。」

    「看樣子是。不過我還是讓轄區派出所的人開展一次摸排,看能不能從棚戶區的暫住民那兒瞭解到什麼線索。」

    吳端沒說什麼,回屋洗漱去了,待他洗漱完出來,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他對閆思弦道「我想再去診所看看。」

    「案發路段那個診所?」

    「嗯,我有個想法……很渺茫,但我想再去試試。」

    吳端似乎不想多解釋什麼,閆思弦便也不問,只老老實實給他當司機。一說要去,吳端片刻都不想等了,他甚至是捧著早飯在車裡吃的。

    兩人去得很早,沒看到那年輕醫生,倒是看到一名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醫生,看樣子是那年輕醫生的父親。

    誰知問過以後才知道,那是爺爺,人家家裡三代都是行醫的——可能還不止三代。

    吳端按捺住對醫生世家的好奇,亮明了警察身份,掏出監控攝像拍下來的電動車照片,問那老醫生道「這輛車有沒有在您這兒充過電?」

    老醫生只看了一眼便道「充過充過。」

    吳端看向閆思弦,眼中是收斂不住的興奮之色,閆思弦便對他挑了挑嘴角。

    只見老醫生扭頭衝著診所裡間喊道「衛東!你出來看看!」

    喊完了,他跟吳端解釋道「我兒子。」

    衛東是個中年人,也戴著眼鏡,從裡間一出來,看到吳端和閆思弦,便猜到兩人是警察,頓時皺起了眉頭。

    「又是警察?」他沒好氣道「這街上可是就我們一家門面,就逮著我們騷擾唄。」

    吳端直接忽略了他的惡劣態度,將照片轉向衛東,「麻煩你看看,這輛電動車有沒有在你們這兒充過電。」

    「充過。」衛東也如此答道。

    「那來充電的人的體貌特徵您還記得嗎?」吳端問道。

    衛東連連擺手,「不知道不知道……」

    說完就做出了轉身要往裡間走的樣子。

    老醫生趕忙解釋道「那人捂得可嚴實,渾身上下只露一雙眼睛,長什麼樣我們可真不知道。」

    父親給出了回答,這令中年醫生十分不滿,他故意大聲嘆了一口氣,表達著抗議。

    吳端後悔了,他太急,早知道應該像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先不亮明身份,從閒聊開始。

    好在,那老醫生並未表現不耐煩,他瞪了兒子一眼,繼續道「不過啊,有一點我可記著呢。他掏錢的時候摘過手套,我看見他手上有紋身,就是……手背上,這裡……」老醫生指著自己虎口的位置道「就是這兒,紋了三個點兒。」

    老醫生兀自比劃了一下,似乎在模擬對方掏錢時的模樣,最後確認道「紋身在左手上。我就知道這些,別的就不清楚了。」

    「那他有沒有跟您說來這一片幹啥?」?「說了,他頭一天來充電的時候說起一句……那意思好像是……他在這附近打工,給人裝修房子。

    附近不少新房子,裝修倒也正常,不過……大冬天的,裝修工都不怎麼幹活了吧?」

    他問自己的兒子道「下雪以後就沒再見過裝修工了吧?」

    衛東不情不情願地點點頭。老人覺得無趣,撇了撇嘴。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您剛才說他頭一天來充電如何如何……頭一天?也就是說,他不止在您這兒充了一次電。」

    「差不多有個……三天!對,他總共來了三天。」

    「那他把車放您這兒充電,人往哪兒去了,您知道嗎?」

    「這可就不清楚了,他人話不多,來了就是掏錢充電,我們沒聊過天。」

    「明白了。」閆思弦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送這輛電動車來您這兒充電的,就一個人嗎?」

    「就一個人啊。」

    「三天裡始終就一個人?」

    「是啊,」老醫生看著吳端手裡的照片道「不會錯了,就一個人。」

    「他有沒有帶著一件軍大衣?還有一把錘子?」

    「錘子……應該沒有吧,至於軍大衣……」老醫生一邊想一邊慢吞吞道「我沒注意啊,不過他倒是穿著一件軍大衣呢……」

    老醫生終於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能想起來的都跟你們說了。」

    「太感謝了。」閆思弦遞上一張名片,「真是麻煩您了,您要是想起什麼,還請給我打個電話。」

    「行,你放這兒吧。」老醫生順手將名片插進了桌上的筆筒。

    吳端和閆思弦一出門,便隱約聽到那中年醫生道「煩死了,可算走了。」

    老醫生似乎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使得兩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們沉默上了車。閆思弦不想讓吳端心情不好,有點沒話找話地問道「你怎麼想到凶手會在診所充電的?」

    「貂兒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騎過一輛電動車,我記得她天天從一樓會議室窗戶拖一根插線板出去充電,就是感覺……感覺這玩意兒的電量應該支持不了太久吧,凶手肯定不希望電動車電不夠導致罪行敗露,所以我推測他會在附近找地方充電。就好比……有的人有手機電量強迫症,電量低於80

    跟你說了只是推測,一點把握都沒有。」

    閆思弦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吳端問道。

    「聽著耳熟。」

    「耳熟?」

    「只是推測,沒把握什麼的……這好像是我的台詞。」

    「你註冊專利了?」

    「那倒沒有,不過,我沒記錯得話,某人曾經一度對我的推測嗤之以鼻。」

    「你不也說了那是曾經嗎,怎麼著,不允許別人進步啊?你就當我是……近朱者赤吧。」

    吳端說得理直氣壯,甚至還有點眉飛色舞,那表情完全就是「你就偷著樂吧」。

    閆思弦明著樂,樂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

    見吳端不鬱悶了,閆思弦進入正題道「現在有個問題,錘子和那件用來包裹尸體的軍大衣是哪兒來的?

    先不說錘子,畢竟穿得厚,那東西可以別腰上,藏在衣服裡。可一件軍大無論怎麼疊都得是挺大一團吧?那玩意兒可藏不住,老醫生沒看見,監控裡——就是嫌疑人獨自騎著電動車進入案發路段的時候,也沒見他帶著疑似軍大衣的東西。那他包裹尸體用的軍大衣哪兒來的?」

    吳端一拍腦門,「我怎麼沒注意到這個。」

    案件疑點越來越多了。剛剛還為有所發現而激動不已,以為柳暗花明,下一秒便又冒出了新問題,吳端有種被人澆了涼水的感覺。

    「咱們重新梳理一下案發當天的時間線吧。」吳端道。

    「好。」閆思弦將手從方向盤上放下來,側身看著吳端。

    吳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死者周忠戎在案發當天下午7點半左右進入附近的泡泡魚網吧,11點多他像往常一樣離開網吧。」

    閆思弦點頭,「沒錯。」

    吳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繼續道「幾分鐘後,我記得是11點26的時候,周忠戎出現在路口的監控畫面中,又很快進入監控盲區。幾秒後,嫌疑電動車沿著同樣的方向駛入監控盲區。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階段的監控中,周忠戎本人沒穿軍大衣,而嫌疑人也並沒有攜帶疑似軍大衣的東西——誒?他會不會自己穿了兩件,作完案以後脫下一件用以包裹尸體?」

    「不會,從頭到尾他只穿了一件軍大衣。」

    「也對,那麼厚的外套,要是套了兩件很容易注意到。」吳端搖搖腦袋,將這一想法趕出腦海,又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我接著說了,再然後,過了20多分鐘,在11點48的時候,嫌疑電動車再次出現在監控中,這時候車上有兩個穿著軍大衣的人,後座上的疑似死者。」

    吳端伸出第四根手指,「最後,在2個多小時以後,將近凌晨2點的時候,嫌疑電動車出現在了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中。」

    「你有什麼結論?」閆思弦問道。

    吳端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彷彿在說「考試來得也太突然了?毫無準備啊,不給劃個重點啥的嗎?」

    閆思弦不想放過碾壓吳端的機會,挑挑眉道「近朱者赤,看來還不夠近。我發誓我盡力了,隊友太菜帶不動啊。」

    吳端反擊道「我謝謝你,以後我一定天天跟你這個』豬』待一塊。」

    閆思弦聳聳肩,表示吳端的反擊弱爆了。

    「我倒是有個想法。」閆思弦道。

    「什麼?」

    「你說,有沒有可能凶手就住在這附近。」

    「住在附近?你是說殺人以後,凶手在很短的時間內回家拿了軍大衣,把屍體裹了起來。

    繩子,應該還有繩子,要想把屍體固定在電動車後座上,凶手還需要用繩子把死者捆自己身上……」這個話題顯然引起了吳端的極度不適,他縮了縮脖子,又搖頭否定道「只有20分鐘啊,20分鐘內幹這麼多事兒,我覺得懸。而且,要是凶手就住在附近,他幹嘛要上診所花錢充電呢?沒這個必要吧?」

    閆思弦眉頭緊鎖,沉思了好一會兒。

    他沉思期間,吳端問道「你說,會不會凶手還有同夥?他的同夥一直在監控盲區,沒被拍到,作案後,他的同夥脫下自己的軍大衣用以包裹尸體。」

    「那他的同夥如何離開現場呢?

    開車不可能,如果他們開了車,就不會選擇拿電動車運屍體了,屍體裸露在外,風險多大啊。

    電動車也不是,因為那個時間段,附近的監控只拍到一輛電動車,就是咱們追查的嫌疑車輛。

    打車?那個時間段的確有一輛出租車經過,但轄區分局已經查過了,是空車。

    只能是步行,可監控也沒拍到任何行人。實在太晚了,又那麼冷,一個行人都沒有。

    所有選項都排除了,不存在同夥。」

    「住在附近,住在附近……」吳端掂量著閆思弦的推論,「暫時還真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了,那咱們先驗證吧,調個人來,實地試一下,看20分鐘內能不能做到殺人,拿東西,再把屍體固定在電動車後座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1
第二十五章 獨孤(8)
               
    吳端的傷尚未完全恢復,還不能干重活兒,實地模擬就只能由閆思弦和從轄區派出所借調的一名協警配合完成。

    協警扮演死者,躺在地上,閆思弦則要想辦法將「屍體」安置在一輛與嫌疑電動車同款的電動車後座上。

    試了幾,路滑,加之沉甸甸軟綿綿的「死人」著實不好固定,閆思弦只覺得兩隻手不夠用,要麼「屍體」歪倒在地,怎麼都扶不正,要麼就是電動車被碰倒,最慘的還有一次兩人一車摔做一團。

    試了一個多小時,閆思弦不得不放棄,那被摔成了沙包的協警苦著臉騎電動車離開了。

    閆思弦又累又熱,連大衣都脫了。

    剛一坐回車裡,吳端趕緊將大衣遞給他,「穿上,別感冒了。」

    「嗯,」閆思弦一邊穿衣服一邊道:「看來不行。」

    吳端道:「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這辦法不行,沒想到你能試這麼久。」

    閆思弦聳聳肩,「沒辦法,我對電動車實在不瞭解。」

    吳端:這貨是不是暗戳戳炫了一波富?

    但閆思弦依然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吳端便不太忍心拿他取樂兒了。

    吳端道:「既然這條路走不通……」

    閆思弦擺擺手,打斷他道:「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嫌疑人騎電動車帶著周忠戎離開時,周忠戎並未死亡,他只是受傷,還有些意識。」

    「你是說……周忠戎是自己坐上電動車的?」

    「流浪狗在這附近舔食到了周忠戎的血,只能說明周忠戎受傷流血,至於傷到什麼程度,有沒有死,可不一定。」

    吳端抬起一隻手揉著太陽穴,「太亂了。」

    「我還是想不出別的可能性,我想把這個想法驗證到底,看究竟能不能行得通。」

    「一條道走到黑唄,行。那接下來你還打算怎麼驗證?」

    「再對周圍住戶展開一次摸排,主要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軍大衣,騎電動車的人,看這個人究竟住不住在附近。」

    吳端的目光透過車窗看向馬路兩側的居民樓。

    「可惜這一片都是新小區,有的小區連草坪、路面都還沒修整,更別提監控了,一個監控探頭都沒安。」吳端給自己加油鼓勁兒道:「沒監控,就用老辦法,鋪人力查,也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啊,瘋子團夥不是快結案了嗎,之前投入的大量人力已經開始陸續往外撤了吧?要幾個人來配合調查,應該行得通。」

    「實在不行還從轄區派出所調人。」

    想到剛被摔綠了臉的協警,閆思弦一想到還要開口借人,心裡難免也有點犯怵。

    好在,幾分鐘後兩人便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負責在嫌疑人丟棄電動車的棚戶區走訪的刑警有了重大突破。閆思弦接到了報告進展的電話。

    「閆隊!嫌疑人身份確認了!」

    「太好了,什麼情況?」吳端率先道。

    「是這樣,我們在棚戶區走訪,原本只是想問問看有沒有人見到前來拋屍的嫌疑人。可沒想到有幾個農民工表示,他們認得這輛電動車,也認得電動車的主人——也就是嫌疑人。

    嫌疑人正是他們的工友。就在案發前三天,嫌疑人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獨自離開了工友們一起居住的幾間破爛窩棚,至今不知去向。」

    「你們在哪兒?」吳端問道。

    「還在棚戶區呢……」對方報了個地址,閆思弦將手機往吳端手裡一塞,自己則專心開起了車。

    吳端又跟對方聊了幾句,得知他們也是才取得這一突破,還未對農民工進行細問,便掛了電話。

    死者身份是明確的,現在嫌疑人身份也清楚了。只要找出殺人動機——退一步說,萬一找不到嫌疑人,也可以發佈全國通緝——總之,這案子就算到了尾聲。

    這當然是好事,可兩人心中的憂慮明顯要多於興奮。還有不少疑點。

    車開出去一截後,吳端問道:「那還要對案發現場附近的居民進行走訪排查嗎?」

    「要啊。」閆思弦道:「正好騰出手來,我這就給組裡打電話……」

    「我來,」吳端已拿起了手機,「就算跟趙局耍賴,我也得要出幾個人來,趙局總不會跟病號計較。」

    「病號這馬甲還挺好用。」

    「借你穿穿?」

    「我的錯,」閆思弦意識到這麼說對吳端實在有些殘忍,連聲道:「我錯了。」

    吳端聳聳肩,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讓閆思弦別往心裡去。

    城北棚戶區。地方不大,卻是有名的三不管。

    這地方原先有兩棟老舊居民樓,拆遷時跟釘子戶起衝突,鬧出了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被拆了一半的老樓就那麼晾了一年多,可謂雜草叢生,磚石滿地。

    打官司期間,那遭遇不幸的釘子戶家裡來了許多親戚,天天在法院門口抗議。

    這些親戚沒地方安置,便湊合住在被拆了一半的老房子裡。

    有人白住,附近的流浪者、乞丐心思便活泛起來,也住了進去,後來又陸陸續續有找不到活兒的民工住了進去。

    開發商好不容易跟釘子戶打完了官司,這塊地已經被形形色色的流民分據。

    就在開發商組織人手,準備清理這一片的非法住戶時,偏偏區政府重新規劃,想要把地收回去建辦公樓。

    開發商又開始跟區政府扯皮,如此一晃,又是一年多,流民門甚至用舊磚頭又砌出來幾間房,有的則是拿防水布搭出了臨時居住的棚子,由此,棚戶區初具規模了。

    再後來,國家出台了一系列規定,不允許地方政府鋪張浪費,大肆建設高檔辦公樓,墨城做為首都的衛星城市,就在中央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頂風做狼,建新辦公樓成了馬歇爾計畫。

    區政府想就這塊地方重新招標,可因為之前的不守信行為,加上棚戶區居住的流民多達百人,清理起來難度很大。

    巴掌大的地方,頂多建一棟高層,利潤實在有限。

    綜合下來,開發商們便不大看好這片地方。

    偏偏又有傳言說這塊地方從地脈來講,是個死穴,招晦氣,因此才會有那麼多底層流民在此聚集——反正說得神乎其神,誰碰誰倒霉,導致開發商們更加猶豫,即便去參與招標,也都是抱著「撿漏」的心理,報一個極低的價格,能招上就當佔了個小便宜,招不上也不覺得有多可惜。

    如此一來,這麼一小片地方屢次躲過政府規劃,似乎被大刀闊斧的城市發展遺忘了。

    吳端以前在派出所實習時,就曾到棚戶區抓過賊,因此還算熟悉。

    閆思弦將車開到棚戶區附近時,看到路邊有輛警車,警車車窗伸出一隻手來,示意閆思弦停車。

    停車後,那警車下來一名刑警,沖閆思弦和吳端敬了個禮,示意兩人跟他步行。

    閆思弦緊挨在吳端身邊,路面不平,他憂心忡忡,時不時伸手去扶著吳端。

    走了一小段,吳端便徹底成了老佛爺走姿,一隻手撘在閆思弦平舉的小臂上,不知道的還當這位爺擺了多大的譜。

    在三間相比之下還算嚴實的窩棚裡,兩人見到了嫌疑人的五名工友。

    他們正抽著刑警散的煙,還一人吃了一份刑警訂的外賣盒飯,因為有煙抽,有東西吃,他們的精神頭便格外足,說話聲音也很響亮,每一句都像是在吼。

    跟這樣的人溝通總是暢快的,他們正需要新鮮事來打發走得太慢的時光。因此,即便已經跟片區刑警溝通過一次了,他們還是很樂意再對吳端和閆思弦重複一遍。

    兩人戴上了執法記錄儀,開始詢問。

    一開始,負責回答問題的是個被叫做胡叔的人。胡叔是五人中年紀最大的,看樣子約莫有60歲了,當然,很可能是艱苦的條件使他比較顯老,實際年齡或許沒有這麼大。

    其餘四人則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後生。

    吳端首先開口道:「你們都在一個地方打工嗎?」

    「能找到大活兒,就一塊干,找不著就各幹各的……老鄉麼,我們都是一個村的,我帶著他們出來的,相互有個照應,有活兒了相互介紹唄。」

    吳端指了指已經被推到一間窩棚門口的電動車,「這車的主人你們認識?」

    「車是小川兒的。」

    肖川,人稱小川,正是電動車的主人,本案的頭號嫌疑人。

    那是一台棗紅色的電動車,能看出來車被改動過,後座位置加了一塊電瓶。

    吳端問道:「車哪兒來的?」

    「小川兒買的啊。」胡叔扯高了嗓門,不服氣道:「咋?不像啊?跟你說,我們以前不這麼窮,都是入秋那個大活兒沒結上錢鬧的。」

    吳端不想跟他起爭執,只繼續問道:「那這車在哪兒改的?」

    「小川兒自己改的,他本來就是電工。」

    吳端將目光從電動車上收回來,問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來這兒住的?」

    「那可挺長時間了,從入夏就住這兒了,本想著春夏秋住這兒挺好,還能省了租房錢,誰知臨到拿錢的關頭,工頭跑了,大冬天也只能在這兒熬著了……」

    閆思弦皺起了眉。這得多冷啊,窩棚四處漏風,裡頭和外面一個溫度,他光是站一會兒,就覺得臉頰凍得有點疼。

    「那時間可不短了。」吳端道:「肖川有什麼仇家嗎?」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四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個極瘦的青年,長手長腳,說話時目光不敢看人,很靦腆的樣子。

    「小國,你說說。」胡叔將那極瘦的青年推到前頭,青年的頭更低了。

    有人催促道:

    「就是啊,小國,你快說說,你跟小川兒關係最好……」

    「可不是,你倆天天吃睡都在一個屋……」

    「那啥……」被叫做小國的青年終於開口道:「我也不知道,就聽他說有幾次被人欠了工錢。」

    吳端等著他的下文,可他竟沒有下文了,吳端只好問道:「知道誰欠了他的工錢嗎?」

    「迎賓路那兒有一家,我跟他一塊去要過債,還有個姓王的,裝修公司的小經理,別的我可不知道。」

    「這兩筆錢要回來了嗎?」

    「不知道啊,反正我陪他去要債的時候,沒要回來。」

    見小國並不知道更多嫌疑人的經濟情況,吳端決定回去後細查肖川的通話記錄和銀行流水,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道:「肖川什麼時候離開這兒的?」

    「有一個多禮拜了吧。」

    胡叔補充道:「9號走的。」

    顯然,這個日期他已經在之前的詢問中回想清楚了。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離開?」吳端問道。

    「跟我提過一嘴,」小國道:「說是去搞錢。」

    「具體怎麼搞?是去問債主要債嗎?」

    「應該是吧,不然還能幹啥……」

    有人插話道:「小川兒咋的了?」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人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案子是你負責的,告不告訴這些人肖川的嫌疑人身份,你來決定吧。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呦,剛才搶著提問的時候怎麼看不出案子是我負責的?

    吳端假裝接收不到信號。

    閆思弦亮出了死者周忠戎的照片:「他叫周忠戎,在翠萍小區附近遇害,又被拋屍至江陵路綠化帶,我們懷疑凶手是肖川。」

    「不可能!」胡叔大步跨上前來,幾乎要撞在閆思弦身上,閆思弦急忙擋在了吳端身前。

    胡叔扯著嗓門道:「小川兒不可能殺人!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最老實了!」

    其餘幾人也附和著:

    「就是啊,搞錯了吧?」

    「剛說什麼來著?翠萍?在哪兒?」

    「就是那一片嘛,你忘了?都是新蓋的房子。」

    「哦哦,小區門口的路還沒名字呢,是吧?」

    「對對對,就那兒。」

    吳端抓住了重點,打斷幾人的討論,問道:「你們裝修過那片兒的房子嗎?」

    「沒,那地方好多都是臨到冬天才急慌慌交房的,為了能收上這一冬的暖氣費。今天開始裝修肯開不及了,都趕在明年開春兒裝呢。」

    「肖川也沒裝過那片的房子?」吳端想再確定一次。

    幾人一起搖頭。

    「那他有沒有去過那附近……比如,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接到活兒,畢竟那兒有很多還沒裝修的房子。」

    「他沒時間,我可以證明。」胡叔道:「我們接了個大活兒,翻新一個學校的老樓,忙著呢,一睜眼就得去工地,沒空到處逛。」

    「既然這樣。」閆思弦接過話頭問道:「肖川9號離開後就再沒回來見過你們嗎?他的電動車可是送回來了,而且就藏在附近的破窩棚裡,離你們住的地兒一百米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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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獨孤(9)
               
    幾人面面相覷,都搖著頭。

    「沒見過他吧?」

    「是啊,人真沒回來過。」

    「反正我們是沒見他。」

    「行吧。」閆思弦沉默了幾秒鐘,朝向小國道:「他也沒找過你?」

    小國一愣,連連搖頭「沒啊。」

    閆思弦不再看向小國,「哥兒幾個,不好意思了,你們得跟我去局裡走一趟。」

    「怎……怎麼?」大嗓門的胡叔慫了,「你要抓我們?」

    「不是抓,是配合調查,再說,這地方太冷了,我保證,給你們安排的住處比這兒舒服。」

    這話當然無法讓幾人信服,胡叔將幾個後生護在身後,活像一隻護仔的老母雞。

    「你們講不講理?」

    從最初的嚇蒙了的狀態裡回過勁兒以後,幾個後生很快也統一了陣線,七嘴八舌道:

    「我們不去!」

    「對!警察不能亂抓人!」

    「我們沒殺人,小川兒幹了啥我們也不知道!」

    自始至終只有小國蒼白著臉沒說話,他好像真的很靦腆。

    閆思弦深深看了小國一眼,對眾人道:「我再說一遍,不是抓人。但你們要是不配合,可就說不準了。」

    這次,小國說話了。

    他對胡叔道:「要不……去吧?」

    五人沉默著。雖然沉默,行為卻說明他們已經屈服。他們陸續上了兩輛警車。

    收隊。

    有的刑警負責將五人送往市局,有的則等待車輛來拖走電動車。

    閆思弦也啟動了車子。

    副駕駛位置的吳端問道:「你要單獨審他們?」

    「嗯。」

    「你看出有問題了?」

    「看不出來,是推測。」

    「推測?」

    「嫌疑人拋棄電動車的地點,他不該把車丟在那兒。我問你,丟棄電動車的目的是什麼?」

    「是……掩藏蹤跡,免得被我們查到。」

    「對,掩藏蹤跡。如果是這個目的,傻子才會把作案用的交通工具丟棄在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這不是自暴馬腳嗎?幹什麼?羞辱咱們的智商啊?生怕咱們查不出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吳端的眼睛亮閃閃的。

    「我的意思是,」閆思弦挑起嘴角,「嫌疑人回到那片棚戶區,一定有除了拋棄電動車以外的某個目的,甚至,他根本就沒想把電動車丟棄在棚戶區,電動車之所以在那兒,是意外導致的。」

    「你覺得那五個人裡,有人在肖川作案之後見過他,那個人撒謊了?」

    「也有可能是五個人都在撒謊,所以要分開詢問,像剛才那樣幾個人亂哄哄的,問不出什麼。」

    兩人沉默著,閆思弦專心開車,吳端則在思考案件。

    他回想著閆思弦剛剛的分析,不由覺得日子彷彿回到了從前,他與閆思弦剛剛重逢的時候。

    閆思弦總能在關鍵時刻找到突破口,讓案件調查峰迴路轉。

    那樣又充實又有趣的日子,真的就要回來了吧?

    吳端瑤瑤頭,想把這些奇怪的感覺趕出腦海。果然人不能過得太好,像林黛玉似的,閒得,胡思亂想。

    見吳端一會兒搖頭晃腦,一會兒兩眼放空,一會兒又唉聲嘆氣,閆思弦道:「你幹嘛呢?」

    「沒什麼,就是……案子有點複雜。」

    「真的?」閆思弦對吳端的這一說法半信半疑。

    「嗯,你好好開車吧,我睡會兒。」吳端閉上了眼睛。

    閆思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睡?誰天天嚷嚷著睡眠嚴重飽和,等傷好了要好好熬幾個夜報復社會?這什麼情況?

    市局。

    在休息了一個多月後,吳端第一次正式參與案件調查,自然免不了同事們的一番噓寒問暖。

    吳端也很興奮,一興奮難免就禿嚕嘴,向大夥承諾道:「打今兒開始,我就回來上班了。」

    這話是快過腦子的,說完,吳端偷偷用餘光瞄向閆思弦。這是他不曾跟閆思弦商量過的。吳端有點心虛,他覺得應該提前跟閆思弦商量,畢竟他養傷的這段時間,多虧了閆思弦無微不至的照料。

    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啊!

    果然,閆思弦繃緊了臉頰道:「吳隊暫時不出外勤,只負責一些協調工作,審訊和組織案情分析會之類的,另外,他只上半天班,什麼時候恢復全天……遵醫囑吧。」

    「那個……」吳端心虛地岔開話題,「人帶回來了,先審吧。」

    閆思弦沒答話,逕自向問詢室走去。

    吳端也想跟上,卻被女警李芷萱叫住了。

    「吳隊,趙局找你。」

    吳端有點反應不過來,消息傳得這麼快嗎?他前腳才剛進辦公室,趙局後腳就叫他。

    來不及多想,吳端對閆思弦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等會兒過去。」便匆匆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問詢室。

    這次,只有胡叔一個人。

    閆思弦將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放在胡叔面前,「喝點熱水。」

    明明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水,卻被胡叔喝出了喝酒的架勢,他一飲而盡,放下水杯時甚至還故意在桌上磕了一下杯底,就差翻過來讓對方看看自己確實喝完了。

    「還要嗎?」閆思弦伸手去拿紙杯。

    胡叔更快地捂上了杯口,「不了不了。」

    閆思弦坐下,「那咱們說說正事兒吧,肖川回來的那天,都跟你們說過什麼?」

    坐下以後,閆思弦便再也沒有看胡叔一眼。他低頭看著手中文件夾裡的資料。

    那是嫌疑人肖川的背景信息。

    肖川和問詢室裡的五人的確來自同一個南方村子。

    肖川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們早早嫁人,減輕家庭負擔。

    肖川讀書時成績很好,一度被認為是全村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孩子。可他剛上高中那年,家裡的拖拉機翻了,他的父親和弟弟當場被砸死,這個生活條件在村子裡還算不錯,原本最有希望出大學生的家一天之間支離破碎。

    頂樑柱沒了,母親身體又不好,做為僅剩的男人,肖川必須肩負起養家的責任。

    父親的葬禮過後,肖川便背著被縟,隨村裡的叔伯們踏上了打工的列車。

    他從小工做起,因為心靈手巧,又勤奮肯學,很快就掌握了刷牆、鋪地之類的裝修技巧,能夠獨當一面了。

    他始終沉默寡言。跟一般的打工者不同,除了幹活和睡覺,他只愛兩件事,讀書和攢錢。

    攢錢是為了母親,讀書則是為了自己。

    在肖川居住的窩棚裡,刑警們找出了一個帆布背包,那背包很大,上面打著補丁,肩帶和背包連接的地方針腳被撕扯得有些稀疏,能看出來,那個位置被縫補過很多次,各色的線頭掛在上面。

    背包裡全是書,沉甸甸的。

    在肖川心中,一定埋藏了深深的遺憾吧。不知他翻開書頁的時候,會不會幻想自己正坐在大學的自習室裡。

    資料的最後一頁是一張診斷報導。

    肝癌晚期。

    一個月前,肖川的母親被查出了肝癌晚期。

    閆思弦能想像得到,一個勤儉質樸了一輩子的農村婦女,是如何默默忍受病症初期的痛苦,硬生生將病症拖到了晚期,使得自己形容枯槁。

    毫無疑問,肖川是個孝子,從這一家的銀行流水就能看出來,他打工賺的錢幾乎錢匯給了家裡,自己只留下相當微薄的生活費。

    母親患了癌症,這個家更缺錢了。

    這是個能站得住腳的犯罪動機,一個被錢逼到走投無路的人,誰都不知他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比如在僻靜路段攔路搶劫,比如由搶劫演變為殺人。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了。但閆思弦還是等待著胡叔的答案。閆思弦已經看完了案宗裡的內容,胡叔卻還沒給出答案。

    「他跟你說什麼了?」閆思弦重複了一遍問題。

    他並未詢問肖川是否在犯案後回來找過他的工友,而是一上來便拿出「我知道他找過你們」的姿態。

    嚴格來說,這是詐供。好在法律對詐供的描述既模糊又寬泛。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能要求正直的人在跟流氓對抗時只能用正直的手段,那簡直是在保護流氓。閆思弦一直認為,警校應該開一門課程,教一教大家如何打詐供的擦邊球。

    胡叔還是沒有開口,所以閆思弦才有時間胡思亂想。

    終於,胡叔開口了。

    他先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川兒太不容易了。」胡叔感慨道:「那孩子可憐啊。」

    「所以你們都知道他媽媽得了癌症?」閆思弦問道。

    胡叔點點頭,「他要是真幹了什麼,那是因為他沒辦法……沒辦法啊……」

    閆思弦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胡叔,「這是他給你的解釋?殺完人之後他就是這麼跟你解釋的?」

    胡叔搖頭,「他真的沒來找過我們。」

    真的。

    人在撒謊的時候往往喜歡用這樣的詞語掩飾。

    「你好好想想,」閆思弦道:「你們可是有五個人,這事兒被問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胡叔猶豫著,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道:「好吧,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是回來過一次,只是說他犯了事兒,要去躲著,讓我們幫忙照顧他媽,還拿出了幾百塊錢。」

    「你們見面時的情景,仔細說說。」閆思弦向前探著身子。

    「我們沒見面。」胡叔搖頭道:「我只是聽見……那天晚上,小川兒和小國吵架……好像是吵架吧,聲音不大,我迷迷糊糊聽見,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小川兒回來了?』他們就沒音兒了。

    第二天一早,我問小國,小川兒是不是回來了,小國就拿出來幾百塊,說是小川兒給的。

    再細問,他就跟我們說,小川兒犯事兒了,好像是殺人,得出去躲著,他不讓小川兒走,倆人就吵起來了。

    最後小川兒還是走了,留了幾百塊,說是想讓小國幫著照顧他媽。」

    胡叔滿心哀怨地低下了頭,彷彿他幹的是一件背信棄義的事兒。

    這種法律意識的淺薄讓閆思弦有點同情胡叔,他指著照片道:「你覺得肖川無奈無辜?那你看看被他殺死的人。

    周忠戎,退伍汽車兵,一條腿丟在川藏線上,被肖川遇上他就活該遭遇滅頂之災?憑什麼?!」

    閆思弦已經在努力壓制心頭的不爽,即便是勸慰人,也是犀利的。

    「我不是那意思,我……」

    胡叔編不出給肖川開脫的理由了,他只能嘆氣,「那孩子……就是一時想不開啊……」

    閆思弦繼續問道:「你還記得肖川和小國的吵架內容嗎?哪怕只有一句半句也行。」

    胡叔搖頭,「我睡覺沉,真不太清楚。」

    「行吧,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小國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那輛電動車?他知道電動車被肖川騎回來了嗎?」

    「他沒說過,應該不知道吧。」

    「我暫時沒什麼問題了。」

    閆思弦叫來一名實習警員,讓他將胡叔帶到一旁的小會議室休息,同時把人看住。

    和肖川平輩的後生們可就沒那麼多心理負擔了,閆思弦一搬出來「包庇犯罪」的罪名,這些被單獨詢問的後生便把知道的都撂了。

    跟胡叔所說的情況基本一致,在11月14日凌晨,大約拋屍一個小時後,有人和胡叔一樣,也聽到了肖川和小國的吵架聲音,並在第二天一早,從小國的描述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其中一人還記得小國罵肖川罵得挺凶,說了好些髒話。肖川則說了一句「你害死我了」。

    這句話讓閆思弦的眼前一亮。

    「你確定肖川說過這樣的話?」閆思弦問道。

    「反正就是那意思。」接受詢問年輕後生道。

    「那小國怎麼回答的?」

    「他……他沒顧上回答,因為胡叔被他們吵醒了,胡叔嚷嚷了一句,好像是問小川兒是不是回來了,他們就走遠了,我就聽不見了。」

    「走遠……那他們聊完以後,小國什麼時候回來的?」

    後生搖頭,「不知道,沒過多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閆思弦又問了關於電動車的問題。這後生也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電動車被騎回來了,他一直以為肖川是騎著電動車走的。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肖川回來的事兒,為什麼一開始你們都不說?」

    後生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那個啊……我們都看胡叔的臉色唄,而且,別人都不說,就我說了,以後在村裡傳開了,是我出賣的小川兒……我倒好說,一年到頭都不一定回去一次,我爹媽怎麼在村裡做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2
第二十七章 獨孤(10)
               
    小國是最後一個接受詢問的。

    閆思弦走進問訊室前,先讓人查了他的資料。

    小國,姓名肖國,初中輟學後在村裡過了三四年游手好閒的日子,小偷小摸不斷,是村派出所的常客。還曾因為打架鬥毆被判過一年半。

    出獄後,肖國便開始外出打工,最近兩年倒沒什麼劣跡了。

    「肖川回來過,他們全撂了。」閆思弦開門見山道。

    「哦。」小國很淡定,至少是看起來淡定。「我剛剛沒想騙你們,就是……不想被他牽連。」

    「那倒奇怪了,你心虛什麼?」

    「以前蹲過牢,能不虛嗎?我一個獄友就是被冤枉的,就因為他有前科,硬給抓進去頂罪,還是無期……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你們肯定第一個懷疑我。反正我是怕的。」

    「我不管之你聽說過什麼,在我這兒,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明白了嗎?」

    閆思弦的語氣嚴肅中肯,即便遲疑,肖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問你。」閆思弦道「14號凌晨,你跟肖川為什麼吵架?」

    「他殺人了,殺完人還會來找我,這不是坑我嗎?就因為這個跟他吵了幾句。」

    「可你還是拿了他給的錢。」

    「我後來不是把錢分了嗎?

    我得讓他們幫我證明清白啊,你想想,要是大家都知道肖川回來過,你們至少要把所有人都查一遍吧,可要是只有我知道,你們不就該盯著我一個了嗎?」

    「你們吵完架以後,肖川去了哪兒?」

    肖國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去哪兒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好吧,你再細細說一遍14號凌晨的情況,就從肖川回來的時候說起。」

    「還要再說?」肖國無奈地撇撇嘴,「好吧,那個……那天晚上,我正睡著呢,肖川不知道啥時候回來的,他跟個鬼似的,就蹲我臉前頭,拍我。

    我一醒就看見一張大臉,嚇了一跳。

    剛要說話,他噓了一聲,讓我小聲。

    我困啊,不想理他,讓他趕緊睡。

    他就一個勁兒搖晃我,讓我起來,跟他到遠點的地方,說什麼他搞到錢了。

    我也是鬼迷心竅,想錢想瘋了,才會跟他叨逼叨那麼多……我們六個人,口袋裡就剩二十多塊,飯都要吃不上了。他一說錢,我不能不動心啊。

    我跟他往遠走了點,他掏了幾百塊塞給我,還給我一部手機,讓我拿去賣錢……」

    閆思弦打斷道「手機呢?」

    「我……藏起來了。」

    「藏哪兒了?」

    「我們住的那片,有幾間鬼屋,就是以前拆遷拆了一半的老樓,特破,樓梯晃晃悠悠的,能拆下來的磚頭全被拆了。沒人在那兒住,都是些在那兒拉屎撒尿的,手機就藏那兒了。」

    「具體點,哪個位置?」

    「西邊牆上,差不多半人高吧,有兩塊空心磚,就在磚頭裡。」

    閆思弦伸手敲了一下耳麥話筒,耳機裡傳來一名刑警的聲音。

    「閆副隊放心,我們這就聯繫在現場的同事,找到手機第一時間告訴你。」

    閆思弦又敲了一下耳麥話筒,意思是他知道了。

    「手機的事兒你怎麼不告訴其他工友?」他繼續問肖國道。

    肖國訕笑一下,「我……那個……我看手機挺新,就想著要是有機會自己留著用。」

    「好吧,你繼續說。」

    「繼續……後來得話……就是……他不是把錢和手機給我了嗎,我就問他東西哪兒來的,他讓我別管了。

    他這麼一說,我更覺得不對勁兒。

    是真怕啊,我承認,我挺捨不得那些錢和手機的,可我更怕被冤枉進來判個重刑。

    我當時就把錢和手機還給他了,他要是說不清這些東西的來路,我不可能拿。他沒辦法才說可能殺人了。」

    「可能?」閆思弦問道「他說的是可能?」

    「嗯,我聽見殺人,都嚇懵了。主要還是生氣。

    我問他手機是不是死人的,他說是,我那個火一下就竄出來了。

    這不是害我嗎?到時候你們一查,手機在我身上,我還能說得清嗎?……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栽贓給我!」

    肖國的胸膛劇烈起伏,情緒開始激動。

    「虧我還覺得他人挺好,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有文化的朋友了,誰知道心這麼黑。還說什麼讓我幫他想辦法,我給他想個吊毛。

    我讓他趕緊滾,別拖累我。他就哭,一個大男人在那兒抹眼淚,還說他媽如何如何。

    他一把他媽抬出來,我就沒辦法了,而且我是真想讓他趕緊走,只能軟下來,答應幫他照顧老太太,才把他勸走。」

    「這麼說來,肖川很信任你啊……別急著否定啊,殺完人第一時間想到找你,用命換來的錢,也給了你,最放心不下的媽媽,托你照顧,不是信任是什麼?」

    「這……好吧,我倆關係是不錯,要是沒有這檔子事兒,他托我照顧他媽,我真能盡力,但是現在……我自私點也沒什麼錯吧,不想被他牽連難道也有錯?」

    「沒人說你有錯,你不用過分命案,現在只不過是把問題搞清楚……繼續講吧,你拿了錢和手機之後呢?」

    「之後就沒什麼了,他就走了唄。」

    「他沒騎電動車走嗎?」

    「我沒注意,好像……一直沒見電動車。」肖國道。

    「那第二天呢?」

    「第二天我就跟胡叔他們說了情況,我主要想讓他們幫我作證——就是我一直跟他們在一塊兒呢,可沒去犯過罪。

    你問過他們了吧,我那幾天一直跟胡叔他們在一塊呢,沒怎麼出過窩棚,就是出去撿爛菜葉,也都是跟他們一塊,沒單獨行動過。」

    「這個會問的。」閆思弦道「14號凌晨的情況清楚了,那再說說之前吧。」

    「之前?」

    「胡叔也一致反映你跟肖川關係好,他有多缺錢你應該最瞭解吧?」

    「這種事兒……不用關係好吧?誰家得了癌症不缺錢啊?」

    這麼說就有點侮辱閆思弦智商的意思了。閆思弦也不在意,繼續道「那他決定搶劫殺人之前,總會有些反常吧?你倆住同一間窩棚,他就沒跟你透露點什麼?」

    「哎……我沒想到他真去走那一步了。」肖國道「好吧,我承認,他跟我商量過。」

    對這個答案,閆思弦並沒有特別驚喜,他只是揚了揚下巴,示意肖國繼續說下去。

    「他跟我商量過,說他有個計畫。

    因為之前有人欠他的工錢,他說不如把那人綁了,不給錢就打,打到給為止,誰讓那人有錢不給。

    他還說那種人就是打死都不虧。

    我聽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很害怕了。那可是綁架!我蹲大牢的時候,牢裡講過的,那是要判重刑的,搞不好還要吃槍子兒,我當然一萬個不同意了。

    我記得他當時就跟我說過,沒人幫他,他就沒法去綁人了,只能去路上搶。」

    「你的意思是,他那時候就考慮過搶劫這種做法。」

    「我覺得應該吧。

    我當時嚇懵了,後來越想越害怕,就勸他啊,我說讓他別在這兒跟我們一塊耗著了,大冷天的,又接不著活兒,我們是沒路費,實在回去不,沒辦法。

    可他不一樣啊,他可以把電動車賣了,至少夠車票錢了吧,先買票回老家,問親戚朋友借錢看病,也比乾耗著強。

    可他不聽啊,他就是鑽牛角尖,非要自己掙錢……要我說就是太愛面子了。他這個人,總覺得自己書讀得好,什麼事兒都爭強,每年回家都要跟鄰村的大學生比,看誰給家裡提的禮物好,看誰給家裡的錢多。

    村裡人都說他有本事,就連我媽都年年那他跟我比呢,年年嫌我拿回去的錢少……

    反正吧,讓他拉下臉去開口問人借錢,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這麼勸他,好像還把他搞生氣了,有什麼事兒也不願意跟我說了,最後乾脆自己悄悄走了……」

    「他沒跟你透露過他要去幹嘛?」

    「沒,真沒有啊。我要是知道我是孫子。」

    閆思弦擺擺手,意思是沒有發這種誓的必要。

    「肖川什麼時候走的?」

    「9號晚上……他電動車白天一直充電呢,充得滿滿的,晚上他就……」

    「你們住的地方有電?」閆思弦問道。

    這的確是個現實問題。

    「肖川不是電工嗎,他自己接的線,反正附近都是老小區,線路亂得很,接上就能用,他之前還用兩根便宜電阻絲搞了個電爐子呢,我們做飯就是用的那個,還能取個暖。」

    「明白了。」閆思弦點了點頭,他沒想到肖川如此的心靈手巧,精通業務。

    「我再跟你確認一下。」

    「雖然肖川最終沒同意,但你正式跟他商量過,讓他賣電動車。」

    「不止我,胡叔也這麼勸過他。」

    「那肖川為什麼不賣車?都要吃不上飯了,還留著電動車幹嘛?」

    「我不是說了嗎,他就是鑽牛角尖,不聽勸,非要自己掙錢。

    有車,他就能每天去勞動市場等生意了,他一個人就能代表我們六個。雖說天冷沒什麼生意了,可去等著總比啥都不干強吧。

    要是沒了電動車,我們可出不起每天往返的4塊公交車錢。」

    這話裡透出的心酸讓閆思弦很不適應,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情緒,以免被同情心影響判斷。

    「好吧,你繼續說,9號晚上肖川走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那天我們圍一塊煮菜葉吃,快吃完的時候,肖川說晚上要出去一下,他跟人約好了去拿錢——說是之前有個拖欠他工錢人家要給錢了。

    他還說什麼感謝胡叔對他的照顧,就跟最後告別似的。

    我聽了肯定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啊,畢竟他之前跟我商量過綁架,他不會真要去綁架要錢吧?

    我該多問一句,勸一勸的,可那幾天他不怎麼搭理我,我肯定不想熱臉貼冷屁股啊,就沒問。

    結果他沒回來,我就知道肯定出事兒了,我那兩天去市場撿菜葉的時候,就總跟著帶收音機的老頭兒走,順便聽聽新聞啊,看他是不是出事兒了。

    哎……真沒想到,他真去殺人了。」

    肖國的講述到此結束,他看著閆思弦,等待閆思弦給他一個結果。

    閆思弦沉默思忖了約莫半分鐘,這讓肖國有點手無足錯。就在肖國打算叫一下閆思弦的時候,他終於說話了。

    「這樣吧,」閆思弦遞給肖國一張紙一桿筆,「你把拖欠肖川工錢的人都寫出來。」

    「9號晚上……他電動車白天一直充電呢,充得滿滿的,晚上他就……」

    「你們住的地方有電?」閆思弦問道。

    這的確是個現實問題。

    「肖川不是電工嗎,他自己接的線,反正附近都是老小區,線路亂得很,接上就能用,他之前還用兩根便宜電阻絲搞了個電爐子呢,我們做飯就是用的那個,還能取個暖。」

    「明白了。」閆思弦點了點頭,他沒想到肖川如此的心靈手巧,精通業務。

    「我再跟你確認一下。」

    「雖然肖川最終沒同意,但你正式跟他商量過,讓他賣電動車。」

    「不止我,胡叔也這麼勸過他。」

    「那肖川為什麼不賣車?都要吃不上飯了,還留著電動車幹嘛?」

    「我不是說了嗎,他就是鑽牛角尖,不聽勸,非要自己掙錢。

    有車,他就能每天去勞動市場等生意了,他一個人就能代表我們六個。雖說天冷沒什麼生意了,可去等著總比啥都不干強吧。

    要是沒了電動車,我們可出不起每天往返的4塊公交車錢。」

    這話裡透出的心酸讓閆思弦很不適應,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情緒,以免被同情心影響判斷。

    「好吧,你繼續說,9號晚上肖川走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那天我們圍一塊煮菜葉吃,快吃完的時候,肖川說晚上要出去一下,他跟人約好了去拿錢——說是之前有個拖欠他工錢人家要給錢了。

    他還說什麼感謝胡叔對他的照顧,就跟最後告別似的。

    我聽了肯定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啊,畢竟他之前跟我商量過綁架,他不會真要去綁架要錢吧?

    我該多問一句,勸一勸的,可那幾天他不怎麼搭理我,我肯定不想熱臉貼冷屁股啊,就沒問。

    結果他沒回來,我就知道肯定出事兒了,我那兩天去市場撿菜葉的時候,就總跟著帶收音機的老頭兒走,順便聽聽新聞啊,看他是不是出事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2
第二十八章 獨孤(11)
               
    「什麼疑點?」

    「有了肖川工友們的講述以後,你已經對這個結論板上釘釘了吧?」

    吳端想點頭,但他知道閆思弦心中的疑點才是關鍵,現在下結論容易被認為智商不夠。畢竟,由閆思弦創造的反轉他已經見識過許多次。

    於是吳端有點雞賊又有點討好地答道:「我沒覺得啊,你怎麼想的?」

    閆思弦繼續面無表情。

    「疑點一,肖川有藏屍行為,你知道藏屍意味著什麼嗎?」

    吳端一臉「我不知道耶,還是聰明的你來答疑解惑吧」的狗腿樣兒。

    「藏屍意味著肖川有意識避免案件被人發現,再深一層的意思,他當然不想成為被警方通緝的嫌疑人。這是凶手的普遍心理,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說肖川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他家裡的老娘還指望他掙錢回去,或許這理由能幫他加一點同情分吧。這也正說明,肖川的目的不僅僅是避免被通緝,他是要繼續過正常人的日子,掙錢給老娘看病。

    這種情況下,他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會怎麼做。

    他不會把錢給肖國,更不會把殺人的事兒告訴任何人,因為他重視以後,他需要錢,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掌握他曾殺了人的把柄,這件事必須爛在肚子裡。

    況且沒事兒就獨自看書也說明了,肖川是個相對孤僻的人,在他心裡他跟那些工友是不一樣的,他比他們要高出一截。他是俯視著這些工友的,因此我不相信他會在犯案後的第一時間跑回來說明自己的罪行。」

    「好像有點道理。」

    吳端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能看出來,這一點並不是特別能打動他。

    閆思弦繼續道:「第二個疑點。將屍體運到20公里外,埋在綠化帶的雪堆裡,這說明什麼?」

    「說明……」吳端想了幾秒鐘道:「我不知道能說明什麼,我只是從一開始就覺得,那真不是個藏屍的好地方。

    雪一化就會被發現啊,挖個坑埋了更靠譜點吧?」

    「你說到點子上了。」閆思弦點頭道:「藏屍的首要任務是藏,他選的藏屍地點不靠譜,馱著一個死人——或者重傷之人,在路上行駛兩個小時,更不靠譜。

    再者說,如果真要找個雪堆藏屍,他行駛的一路上,比江陵路綠化帶更適合藏屍的雪堆多了去了,為什麼偏偏要跑到江陵路去?

    我認為是因為當時肖川根本就沒想好,在雪裡埋屍,是這一路的思考結果,他是慌亂的。

    如果他是臨時起意,突然決定搶劫殺人,那在處理屍體時如此不靠譜,說得過去。可種種跡象表明,這不是臨時起意。

    在11月9號之前,肖川就跟肖國明確說過有要去實施犯罪的想法,但當時說的是綁架,搶劫只是順嘴一提,而11月9號肖川不告而別後,種種跡象表明他是去案發現場附近踩點了。

    提前三天踩點。

    他甚至不惜花錢在診所給電動車充電。他是那麼缺錢,這錢也太沒花在刀刃上了。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他那時候已經有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搞到錢的決心。

    他至少有三天時間準備,我們不說具體的行為上的準備,就光是心裡盤算,也足夠他想清楚該如何處理屍體了……」

    吳端打斷閆思弦道:「會不會一開始他只是想著搶劫,根本沒考慮過殺人的可能性。樂觀還是比允許的嘛,就像好多被捕後痛哭流涕的嫌疑人,說什麼一開始沒想殺人,都是失手導致的。

    當然有為自己開脫的因素,但這其中肯定也有真的。

    肖川說不定就是這種情況呢?」

    「如果他不想殺人,那就不該選鈍器做為凶器。」

    吳端恍然大悟,「是了,你說得有道理。」

    「對吧?」閆思弦道:「如果不想殺人,肖川首選的作案形式應該是威逼,能不動手最好不動手。

    顯然銳器的威逼效果更好。你是更怕一把刀還是錘子?

    況且,在對以往案件的統計裡,使用鈍器的犯罪明顯更傾向於在主觀上想要置對方於死地。」

    「好吧,這的確不合理,你接著說。」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三個疑點,既然肖川都回到棚戶區了,既然他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託付給了肖國,那他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呢?

    那電動車是挺舊,但賣個百來塊還是沒問題的吧?即便不賣錢,讓哥兒幾個拿去騎,圖一個方便,總是可以的吧。

    為什麼他不說呢?」

    吳端露出一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你真厲害」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折服,還是故意想拍閆思弦馬屁。

    閆思弦有點繃不住了,臉上緊繃的線條鬆弛下來,表情終於不再冷冰冰。

    他繼續道:「綜合這些疑點,我有兩個推論。

    第一,肖川為什麼要在犯案後回到棚戶區?給肖國送錢,讓他幫著照顧母親,我認為這理由是站不住腳的,至少有水分。肖國撒謊了,他隱瞞了什麼?

    有沒有可能他根本就是肖川的同夥,所以肖川才要在犯案後的第一時間回來找他商量。

    第二,肖川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肯定不是忘了,我認為他根本就不想。他也沒想把錢和手機交給肖國,是肖國搶的。別忘了,14號凌晨這兩個人爆發過爭吵。

    我甚至懷疑,』把肖國害慘了』的肖川究竟有沒有活著離開棚戶區。

    肖國的講述裡的確有一些能夠指向肖川的乾貨,但他總給我一種他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罪責都推給肖川的感覺。」

    閆思弦想要努力描述他的感覺,可惜失敗了。他攤手道:「就這些。」

    「你這……」吳端思索著恰當的形容:「第一個推論聽著就不靠譜,第二個……更不靠譜。」

    「拋開主觀感受,你跟我說說哪兒不靠譜。」

    「這……」吳端再次語塞,只好道:「好吧,我承認我的說法不夠嚴謹,應該說你的推論太大膽了點。

    拋開主觀感受,你說肖國是同夥,這我不贊同。你見過啥也不干的同夥嗎?自從肖川離開棚戶區,肖國就一直跟其餘幾個工友待在一塊,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或許問題就出在不在場證明太過完美呢。」閆思弦道:「這一點我還沒想清楚,再給我些時間吧。」

    吳端第二天一早來到市局工作,他跟閆思弦有說有笑地走進辦公室,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平息了閆思弦的不滿,就像沒人知道閆副隊昨天暗暗生了一場悶氣。

    馮笑香是在兩人之後進入辦公室的,一見兩人,她就將一沓表格遞了過來。

    「李芷萱整理的信息,我已經跟幾人的通話記錄做了比對,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拖欠了他們錢的人,其中這個我留意了一下……」

    馮笑香伸手指了一下表格第三頁位於中間的一行。

    「謝淼,因為一次車禍腿部受傷,是個瘸子……」

    「瘸子。」閆思弦眼睛一亮。馮笑香不再多說,只丟出一個「你懂了」的眼神。

    「左腿殘疾,和死者周忠戎的情況一樣,而且,就在案發現場附近的翠萍小區,周忠戎有一套房子……」

    閆思弦一邊踱步一邊看著表格。

    「……位於翠萍小區的房子是一套拆遷補償房,還沒有裝修……謝淼本人原先在城北的一棟老筒子樓裡有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小房子拆遷,所以在翠萍小區得到了一套新房。

    據幾名工友反應,肖國曾在前年去謝淼的老房子重新刷過牆面。

    算是對老房子的重新翻修吧,住了好些年,牆都快住成黑的了。

    總共千兒八百的工錢,偏偏這個謝淼耍無賴不給,肖國去要債,謝淼還糾集幾個老鄰居把肖國給打了。

    每次提起謝淼,肖國都恨得咬牙切齒。畢竟,被拖欠工錢他們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是拖欠了工錢還動手打人……實在欺人太甚了……」

    吳端問道:「肖國自己有沒有在清單裡列出謝淼?」

    「列了。」馮笑香道。

    「哦。」吳端沉思片刻,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太激動。

    「或許在肖川提出要用暴力手段向拖欠他們工錢的人討債時,肖國就想到了謝淼。」閆思弦道。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道:「他不僅想到了,而且和肖川一起計畫,頭一個就對肖國下手。他不僅要錢,還要伺機報挨揍的仇。」

    「沒錯,兩人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知了謝淼在翠萍小區有房子——或許是去討債時聽周圍住戶說的吧——總之,由肖川獨自踩點,實施作案,而肖國則始終跟工友們呆在一起,以確保案發時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肖國是既想報復謝淼,又害怕牽連到自己。」

    「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吳端道:「如果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犯罪,如果他們的目標是謝淼,那就說明……殺錯人了啊……這個概率……」

    閆思弦不置可否,只繼續道:「我的幾個疑點能解釋得通了。

    肖川是真的圖財,但他卻選擇使用鈍器行兇,因為他不是要搶劫,而是要綁架。

    搶劫的過程很短,只要瞬間震懾住對方,把對方身上現有的錢要來就可以了。而綁架是一個持續的過程,綁人這件事與震懾無關,更需要的是肉體上的制服,行動上的限制。

    如此,鈍器顯然是更好的作案工具,用錘子可以把人敲暈帶走,換成銳器,比如匕首,就不那麼好下手了。

    可惜沒經驗的人往往會低估鈍器的威力,他們不知道,拿鎯頭在人腦袋上敲一下,致死的可能性可比砍一刀大多了。

    在失手殺死周忠戎後,肖川徹底慌了,而在發現自己竟然還殺錯了人以後,肖川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帶著屍體在城市裡遊蕩了20多公里,終於將屍體埋進了雪堆。

    那時候肖川一定迷茫透了,那是絕大部分失手殺人的凶手所共有的情緒。

    他唯有向同夥求助,他太需要安慰和鼓勵,太需要有人能幫他善後了,所以他才回去找了肖國。

    肖國也懵了,那可是殺人,所以肖國才會憤怒地覺得自己被肖川害死了。能理解,誰遇見豬隊友會不生氣呢?況且還是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

    吳端依舊沉浸在「殺錯了人」這種可能性的詫異中,幾乎喪失思考能力,他需要點時間緩緩。

    有時候真覺得閆思弦是個怪物,他怎麼就能如此淡定地接受這樣奇葩的可能性。

    吳端乾脆攤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還是暫時做甩手掌櫃吧。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有方向嗎?」吳端問道。

    「有,地毯式排查案發現場附近五公里範圍內的住宅,天這麼冷,肖川獨自在外漂了三天,他總得有個落腳點。如果找到了那個落腳點,興許就能發現更多他準備作案的行為軌跡。」

    「你也要去現場吧?」

    「人手不夠,我得去。」

    「我跟你一塊吧,在辦公室怪無聊的,我就當遵醫囑出去走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2
第二十九章 獨孤(12)

    貂芳在兩人臨出門前匆匆將他們攔下。

    「dna比對結果出來了。」貂芳道。

    「怎麼養?」

    「凶手就是肖川!有關鍵性證據了!

    我們從肖川老家提取了他姐姐的dna樣本,與死者周忠戎指甲內提取到的dna樣本進行比對,發現兩者dna的確存在同父同母的親緣關係。

    同時,在肖川的電動車車身上提取到少量血跡,經檢測是周忠戎的血。」

    「太好了!」

    法醫的結論使得案件證據鏈形成了完整閉環。

    貂芳將兩張檢驗報告遞給閆思弦,又問吳端道「身體怎麼樣了?」

    「沒事兒!」吳端拍了一把胸脯,緊接著就咳嗽不止。

    「我那個……咳咳咳……嗆著了……口水嗆著……咳咳……真沒事兒……」

    貂芳丟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閆思弦也不無同情地拍著吳端的肩膀道「行不行啊兄弟?」

    吳端抬頭看天。

    他猶記得曾經拿「行不行」這個梗取笑閆思弦。

    蒼天饒過誰,蒼天饒過誰啊!

    「咳咳咳……走走走出現場……」吳端強行扯開話題。

    人上車後,吳端道「肖川是殺死周忠戎的凶手,已經沒什麼懸念了,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得驗證肖國究竟有沒有參與犯罪,參與到什麼程度。」

    「難啊。」閆思弦道,「主犯行為直接,最好界定,反倒是脅從犯……難。」

    「是啊,如果肖國只是跟肖川探討綁架謝淼,那他在本案中的責任很難界定,一來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二來受害人畢竟不是謝淼,即便他真的計畫綁架殺害謝淼,可現在的結果跟計畫大相逕庭,他真的犯罪了嗎?」

    閆思弦騰出一隻手給自己戴上墨鏡,以阻擋雪地的反光。

    他道「我感覺也很不好,即便肖國也參與了犯罪,但結果很可能他不會被追究責任。」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閆思弦繃起臉來,「不准再提瞎子的事兒。」

    「那個……」

    「也不准說二胡!」

    吳端抿著嘴,強忍住心頭的好笑,假裝咳嗽兩聲,回歸正題道「通緝令發出去了嗎?」

    「已經掛追逃網上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還是懷疑肖川生死未卜?」吳端問道,「有什麼依據嗎?」

    閆思弦指了指後座放的一個藍色文件夾,吳端探身拿過文件夾。

    「最後一頁。」閆思弦道。

    吳端便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一張墨城局部的地圖,地圖上用藍色圓珠筆標記出了兩截路線,其中一截是從案發現場到位於江陵路的藏屍地點。第二截則是從江陵路到肖川和工友們居住的棚戶區。

    「這是圖偵那邊通過調取監控還原的案發當晚肖川的電動車行駛路線。你數數看這一路上他經過了多少家醫院。」

    其實不用細數,因為閆思弦已經將沿途的醫院標記了出來。

    「四家醫院,而且有兩處繞道……似乎就是為了繞到醫院門口而選擇的路線。」吳端道「我知道了,周忠戎真的沒死,肖川想過送他去醫院的……」

    「想有什麼用,凶手被捕以後哪個不說當初想做個好人的。」閆思弦嘆氣一聲,「可惜救人的想法還是不夠強烈,最終他沒把周忠戎送進醫院。」

    吳端惋惜道「就像那些撞人後逃逸的司機,怕擔責任,總抱著僥倖心理。不過,不能否認,肖川面臨的情況更眼中,肇事至少沒有主觀致人死亡的故意,肖川可是主動下手傷人。」

    閆思弦話鋒一轉道「你再看看,在第二截路上,他還路過了花溪路派出所。」

    「我看到了,畫紅圈這個。」

    「沒錯,之所以畫上紅圈,因為派出所門前的監控顯示,肖川曾在那裡停留徘徊了大約15分鐘。」

    「他是……想自首?」

    「我覺得是。」

    吳端惋惜道「這一晚上可真夠折磨人的。」

    「殺了人,再不受點精神折磨,那還是人嗎?」

    「我明白你的懷疑了。」吳端道「你的意思是,肖國是共犯,而肖川有了自首的心思,他回到棚戶區找肖國,或許有意無意地透露了自首的想法。

    肖國怕自己受牽連,自然是堅決不同意自首,所以兩人發生了爭執。」

    「或許這也是引發爭吵的其中一個因素吧。我認為在那樣一個兩人都很慌亂的時刻,引發爭吵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這點我贊同。」吳端道,「但肖國有沒有對肖川動手,我持懷疑態度。」

    閆思弦聳聳肩,「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向來對人性沒什麼信心。當然了,我和你一樣,最希望看到的結果當然是將潛逃的肖川捉拿歸案,讓他告訴我們,肖國在這件事裡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但願吧……但願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依然是那條行人稀少的街道,依然只有一間診所開門營業。流浪狗又開始在診所門前聚集,等待著好心的年輕醫生施捨食物。

    地毯式排查開展得異常艱難,天冷,人少,天地蒼茫茫一片,好像連眼前的景象都在打擊刑警們的信心。好在當天下午就收穫了一條線索,這著實讓刑警們振奮了一把。

    「就這兒。」介紹情況的中年刑警鬍子拉碴,他大大咧咧地指著一處橋洞,對閆思弦道「閆副隊來聽聽吧,這兒的流浪漢了一條線索。」

    他所指的流浪漢,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睡在一根廢棄的水泥管裡。

    橋洞下有十幾根長短不一的水泥管,其中三根裡面住了人。住人的水泥管裡塞滿了報紙舊雜誌之類用以取暖的東西。

    閆思弦所看到的流浪漢,臉上手上長著可怕的凍瘡,因為太瘦,顴骨高高聳起,兩隻眼睛又圓又渾濁,頭髮一縷一縷,頭髮裡夾雜著肉眼可見的油污。這樣一個人,若在晚上見了,興許會把路人嚇個大跟頭,還以為見了鬼。

    老年流浪漢情緒有些激動,他扯著嗓子對閆思弦道「他偷我的東西!大衣!我的軍大衣!」

    閆思弦一愣,立即拿出肖川的照片問道「是他嗎?」

    「就是他!太缺德了!要凍死的啊!」

    閆思弦問道「您怎麼知道是這個人偷的?」

    「他來這兒住過一宿啊,怪不怪?他還騎了輛電動車呢,不是個好東西!」

    許是因為老人有什麼疾病,或者他實在太老了,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閆思弦便耐心問道「他什麼時候來這兒住的,您還記得嗎?」

    「就那天晚上,天都黑了。」

    不等閆思弦追問,將閆思弦領到此處的胡茬刑警率先搖頭道「我們也想問具體日期來著,可真問不出來……這些人過一天算一天,早就不記日子了,你問他現在是那一年他都不清楚。」

    閆思弦看著另外兩個住在這裡的流浪者,他們看起來倒是比較年輕。

    「沒用,一個智力有問題,一個精神有問題。」

    閆思弦只好死心。

    他又問那年老的流浪者道「您還記得您丟的軍大衣有什麼特點嗎?比如……幾成新的?扣子什麼樣式?」

    「新的!新的!」老流浪漢流下了眼淚,「新的啊!我不捨得穿外面啊!」

    他是真的想念他的軍大衣。這種渺小的熱切的想念讓閆思弦的心鈍鈍地疼著。

    一想到吳端還在車裡等著他,專業性就壓過了個人情感,閆思弦繼續問道「您說那個人來這裡睡了一晚,當時是什麼情況?您能跟我說說嗎?」

    「他往我的水泥管裡鑽,嚇我一跳……我也嚇了他一跳……

    他又去找沒人的水泥管,我讓他把報紙塞衣服裡,太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凍醒了……軍大衣沒了,那個畜生走了……我一直蓋身上……我的大衣啊……」

    老人很快就止住了悲鳴,因為閆思弦手裡出現了幾張紅彤彤的錢。

    他毫不猶豫地將錢塞進了老人手裡。

    「您買點吃的。」閆思弦道。

    他又給胡茬刑警塞了幾百塊,道「看能不能聯繫上收容所,要是聯繫不上,就給買床被縟吧。」

    「好。」

    閆思弦其實能管的更多,能讓他們的條件進一步改善,但他也清楚,這世界上的悲慘是救濟不過來的。救窮不救急。他用這句話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是回到車上他還是有些沮喪。

    吳端看出了他情緒不對,問道「進展不順利?……摸排這不才剛剛開始嗎,拿出點耐心,你急得齜牙咧嘴,底下人陣腳就更亂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教育的是。」

    吳端撇嘴道「你這話的的誠意比塔里木盆地高不了多少。」

    閆思弦認真道「淨瞎說,也就比珠穆朗瑪峰低那麼一點兒。」

    ……

    摸排工作開展了整整一週,再沒有取得什麼進展,而且頗有攤子越鋪越大的勢頭。

    隨著警力逐批地從瘋子團夥案撤出來,投入閆思弦這邊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一開始,大家剛從連軸轉的審訊工作裡解脫出來,能出外勤就覺得幸福,工作熱情高漲。

    一兩天後,都凍成了孫子,關鍵是沒效果,士氣空前低落。

    閆思弦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太想幫吳端分擔工作,偏偏指揮大現場又是他的弱勢,每天都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

    吳端似乎有意鍛鍊他,竟真的忍著不去插手,只在關鍵時刻提些建議。

    摸排工作開展到第十天時,閆思弦開始自我懷疑。

    「我覺得咱們現在的方向不對,找落腳點這個事兒真靠譜嗎?萬一肖川就是隨便在哪兒貓著睡覺呢?就跟他曾經在橋洞下的水泥管裡睡覺一樣,上哪兒找去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向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揉著太陽穴,「我想想……讓我想想……」

    吳端將手搭在閆思弦肩膀上,「肉聯廠家屬院一家三口滅門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整整三個月;葡央村枯井棄屍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五個多月;飛車砍手案,兩個月……

    我最近在反思,自從你來了一支隊,破案效率大大提高,甚至有過接警12小時內破案的記錄。

    這讓我也心浮氣躁起來,稍微遇到點挫折,就想崩心態。

    這是不對的。

    我們應該知道,有的案件的確可以靠聰明迅速破了,可有的案件就是得靠勤奮,就是得嘗試一百個方向以後,才會得到結果。」

    吳端娓娓道來,像是夏日炎炎裡一襲涼風,又彷彿寒冬的一個暖爐,一點點驅走閆思弦心頭的煩躁。

    「現在就是遇上了這麼一個需要耐心和勤奮的案件,我們都得忍,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閆思弦點點頭,「知道了。」

    這次他是心悅誠服,真的受教了。

    見吳端還看著自己,閆思弦便又補充一句道「我真沒事兒。」

    「那就好。」吳端道「那啥……我有個想法,可能有點班門弄斧了,你就……姑且一聽吧。」

    閆思弦挑挑眉,「吳隊怎麼還扭捏上了?」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道「你不是懷疑肖川遭了肖國的毒手嗎?那你不妨再想想,如果真是那樣,肖川的屍體會在哪兒呢?」

    「我不是沒想過,可……」

    「沒有結果是不是?」吳端打斷了他。

    閆思弦只好點頭。

    「所以我聯繫了警犬中隊,讓狗幫咱們找找看,你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大型人不如狗系列。閆副隊不想說話。閆副隊不想動。閆副隊的眼淚掉下來。

    「小閆你別難過啊,狗只比你強一點,就一點點,真的不多……」

    報應,這一定是報應。閆思弦覺得,吳端不僅身上的傷在恢復,他損人的能力更是在恢復。

    不,那不是恢復,那簡直是倍數增長,斷崖式的。閆思弦深深有一種即將被毒舌支配的恐懼。

    而且為什麼這一次好像智商也被碾壓了?

    好在閆思弦心理素質還算不錯,很快便欣然道「那我也去看看。」

    就在他要發動車子時,手機響了。

    閆思弦接起,只聽對面道「閆副隊,摸排有進展了!落腳點找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2
第三十章 獨孤(13)
               
    閆思弦精神一震,開了免提,問道:「什麼情況?」

    「剛剛轄區派出所接到報警,有人聲稱家裡遭賊了……也不能叫遭賊,非法入室吧。

    報案人是屋主的妹妹。屋主一家去南方度假了——他們冬天都在南方呆著,等天氣回暖了才回來。

    報案人幫姐姐一家照顧房子裡的養的花兒,差不多一個月來澆一次水。

    這不,今兒去澆花,發現客廳地上有泥腳印,滿地菸頭,一間臥室被搞得亂七八糟,明顯是睡過人,被子也不疊。

    廚房裡剩下的幾貸方便麵也被煮了吃,鍋碗髒兮兮的。總體來說,就是有人偷偷溜進這房子住過。最重要的,找到了一本筆記,上面有關於謝淼的信息……

    而且這房子停電了,正好沒法給電動車充電,所以偷偷住在這裡的肖川才需要去診所給電動車充電……」

    「可肖川是怎麼進門的?」閆思弦道:「門鎖有被破壞的痕跡嗎?」

    「沒有,應該是用鑰匙正常進門……」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人摀住了聽筒,不久那聲音再次響起:「發現血跡了!疑似血跡!」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

    雖然還不能直接結案,但長時間的勤苦付出和忍耐終於有了結果,真是太好了!

    對閆思弦來說,這樣的苦等簡直是磨難,不能給參與這項工作的同事們對結果的保證,是他不能忍受的。

    終於好了。

    閆思弦和吳端甚至同時伸出了手,想要拍一拍對方的肩膀。於是兩條手臂在半道打了架。他們干脆碰了碰拳,這種有點嘻哈的打招呼方式讓兩人很不適應。

    「哈哈。」

    「嘿嘿。」

    唯有不失禮貌的微笑能化解此時的尷尬。

    「去看看?」吳端小聲道。

    「嗯。」閆思弦對著手機道:「報一下具體地址,我們這就過去。」

    閆思弦和吳端趕到時,勘察工作剛剛開始,報警的女人心有餘悸,後怕讓她坐在客廳沙發上嚶嚶哭泣,一名女警陪在女人身邊,耐心勸導著她。

    有刑警對閆思弦道:「怎麼進門的查清楚了。」

    那刑警指著門口地上的一塊腳墊道:「屋主人怕忘帶鑰匙,習慣往門墊底下藏一把鑰匙。」

    「丟了?」閆思弦問道。

    「嗯,不見了。」

    「知道了。」

    又有刑警將一本筆記本遞給了閆思弦。

    說是筆記本,可那東西實在殘破得無法稱之為筆記本了,不過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牛皮紙封皮,再加幾張紙而已。

    是那種最最劣質的小學生作文本,封皮上還寫著「數學」二字。

    翻開封皮,第一頁是一張夾進去的紙條,那紙條上寫著謝淼的名字,手機號,

    紙條貼在本子第一頁,貼得很平整,像是用吐沫貼上去的。

    第一頁還寫著一些籠統的關於謝淼的信息,不是完整的敘述,而是一個個的關鍵詞。比如,腿瘸,左腿,其中瘸字是用拼音寫出來的。還有不到180,175左右,顯然,這應該是身高。禿頭,禿也是用拼音寫成的。

    這些字歪歪扭扭,彷彿出自剛會寫字的小兒之手。

    翻過一頁後,字跡質量則大為改觀,至少平常規範了許多。

    自第二頁之後,便多是手畫的地圖了。是附近的道路地圖,標記著路上有攝像頭的位置,還詳細標記了哪些小區安裝了攝像頭,哪些小區沒有。

    閆思弦注意到了一個位於附近的詳細地址。

    「謝淼家。」閆思弦指著那地址道。

    「嗯。」吳端點頭,「看來他們一開始真是衝著謝淼來的。」

    繼續往後翻,筆記本上還記錄了一些日期和時間,對應著謝淼每次出門及回家,還列出了他出門後都去了哪裡。以早市和廣場居多,謝淼是個愛逛早市愛跳廣場舞的人。

    看來肖川跟蹤過謝淼。

    最後一頁的記錄則都是一些適合作案的有利條件,比如附近路段晚11點之後就沒人了,且路燈也十分昏暗,所以即便將謝淼砸暈,偽裝成扶著醉酒的朋友,把人帶走,過往的車輛也不會在意。

    這幾乎昭示了肖川的計畫。

    不過,「11點之後」這個關鍵信息旁邊打了個問號。

    「謝淼晚上11點之後不出門,在跟蹤時肖川沒找到下手的機會,所以他困惑,這個時段究竟有沒有機會下手。」閆思弦道:「我想這應該就是問號的意思。」

    除此以外,最後一頁上還有一句話被畫了圈圈:

    回來打掃。

    「肖國是計畫過回來打掃這間被他暫住的屋子的,而且這件事在他心裡很重要,因為這短短一句話上畫了好幾個圈。可他終究沒回來……」

    閆思弦將破舊的筆記本裝進證物袋,將證物袋交給一名刑警,並囑咐道:「帶回市局做筆記鑑定,第一頁跟肖國的筆記進行比對,第二頁之後的,跟肖川的筆記進行比對。你們能搜到肖川寫的東西吧?」

    「保證完成任務。」那刑警對閆思弦敬了個禮,便帶著筆記本匆匆離開。

    交代完這些,閆思弦一扭頭,發現吳端不在了。他四下看看,發現吳端和一名痕檢蹲在儲藏室門口交流著什麼。

    「只有這一處血跡?」吳端問道。

    「對,就這兒一點點。」

    閆思弦探頭去看,發現那是一處擦蹭狀的血跡,短短一截,看方向,是向著一個角櫃的方向擦蹭而去的。

    於是吳端順手打開了角櫃門。

    在角櫃的最下一層,他看到了一個家用工具箱。

    吳端拿出那工具箱,打開。三人的目光一同匯聚到了一把鴨嘴形狀的錘子上。

    吳端拿起錘子,仔細觀察著。那名負責痕檢工作的刑警十分嫻熟地遞上棉簽,吳端用棉簽反覆擦拭錘頭與錘柄連接處的縫隙。

    終於,一抹暗紅出現在了雪白的棉簽上。

    三人都知道,那是血,不鏽鋼材質的錘頭是如此的光亮,遠沒到生鏽的程度。

    吳端將那棉簽和錘子分別裝進證物袋,遞給痕檢刑警。他要站起來,閆思弦便立即伸手扶著他站了起來。

    「看來這兒沒什麼咱們能幫忙的了。」吳端道,「去棚戶區看看?我剛收到消息,警犬中隊已經派人來支援了,不能沒人指揮。」

    閆思弦有點頭大,他要管理協調的工作又多了一塊。但他又很慶幸,幸虧吳端在幫著他。

    閆思弦再一次意識到,有吳端統籌全局,他才能遊刃有餘地發揮聯想和推理,吳端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後盾。

    他之於吳端,就像是吳端之於趙局。

    潛移默化中,閆思弦竟學會了謙虛和欣賞別人,這對於紈褲子弟來說,是相當稀缺的品質。

    閆思弦跟現場負責人囑咐了幾句,便和吳端一同上了車。

    車子啟動後,他道:「我看第一頁是肖國寫的,之後的地圖都是肖川畫的。」

    「還需要筆記鑑定。」吳端道。

    「那咱們私下裡先說說。」閆思弦道:「如果印證了裡面的確有肖國的筆記,可以憑這些內容給肖國定罪嗎?」

    「不好說。」吳端搖頭,「咱們國家法律的基礎原則是疑罪從無,終究肖國並沒有動手。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把肖川找出來,嫌疑人相互推卸責任,狗咬狗,比由著一個人推卸責任要強。至少能讓我們找到更多定罪的依據。

    我印象中,以前二支隊有個案子,主犯在逃,只抓住一個從犯,最後那從犯就無罪釋放了。」

    「直接釋放?」

    「不然呢?明知道找不出什麼能給他定罪的證據,刑警們不能再沒日沒夜地耗在那一個案件上,只有……」吳端停頓了片刻,問道:「如果我也必須做出一些取捨,暫時放下個別案件,你能理解嗎?」

    「當然,我可是個商人,最明白適時止損的道理。」閆思弦道:「況且,現在這案子全權由我負責,就算真到了要中止的時候,也該由我來取捨,與你無關。」

    吳端心中五味雜陳。偵破每一起經手的案件,是他和閆思弦共有的信仰。若真到了信仰必須打折扣的時候,閆思弦會毫不猶豫地祭出自己的信仰,而保護他的。

    「怎麼樣?是不是特感動?我已經看出來了,別繃著了吳隊,想感謝我得話,不如就……呃……好像很難提出什麼要求,主要是我太優秀了,啥都不缺……我好好想想,哎呀真難……」

    在閆思弦開口之前,吳端確乎是感動的。

    現在沒有了。

    「滾。」

    他用一個字概括了自己坐了一趟過山車的心情。

    閆思弦勾起嘴角,想要扯出一個狷狂邪魅的笑。臉有點不自然,可能太長時間沒有混跡風月場,他已經不太會那樣笑了。

    「但願不是這個案子吧,但願這案子不必中途叫停。」吳端道。

    警犬中隊是在兩人之前到達棚戶區的,冬天的關係,動物都換了一層厚毛,警犬也不例外,它們穿著寫有「警犬」字樣的衣服,露出的腦袋、四肢和尾巴上的毛兒又密又長。

    知道要執行任務,警犬門都有些興奮,在訓犬員腳邊徘徊著。

    吳端說明了這次搜尋的目的,訓犬員分別讓三條警犬聞了肖川一直蓋著的一條破破爛爛的棉被,並道:「最好還是聞沾有血跡的東西,只有棉被得話……味道可能比較複雜,搜索效率會大大下降,質量也沒法保證……」

    閆思弦便解釋道:「我們手上確實沒有肖川的血跡。」

    「那就先搜一搜看吧,確定人在這一片嗎?」

    當然不確定,但閆思弦面不改色地鄭重點了下頭。

    他心裡的盤算是:如果肖國真對肖川下了手,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他只能把屍體藏在這附近,雖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但這一片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這樣得話,當然不算撒謊。閆思弦如此安慰著自己。

    吳端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想笑。待那訓犬員走遠了些,他便低聲對閆思弦道:「你不用撒謊的。」

    「啊?」

    「我是說,調動警犬中隊配合是你的權利,你不用跟他們撒謊。」

    閆思弦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有種碰了壁的感覺。流年不利啊,開年時他老爹花重金給他算了一卦,那算命的說他的大災大難都在後半年,當時閆思弦不以為意,現在卻信了。

    幾次死裡逃生都發生在後半年。

    不不不,不能向封建迷信低頭,閆思弦心道:那老神棍肯定是騙錢的,他還說今年有姻緣,哪兒呢?不僅沒結交到新的姻緣,前任還一個個命途多舛。

    吳端拿胳膊肘碰了碰閆思弦:「愣著幹嘛呢?走,咱們也到處看看吧。」

    閆思弦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扶住吳端。

    吳端抽回手臂,「我又不是瘸了,不用扶。」

    轉而,他又沖訓犬員喊道:「能不能讓警犬多去雪厚的地方找?」

    訓犬員高高揚起一隻手,比了個OK的手勢。

    棚戶區四周還真有一圈厚厚的積雪。所有人都知道這裡是荒地,沒人管,平日裡一些沒素質的路人便會隨後往這裡丟垃圾。到了冬天掃雪的時候,無論是清潔工人,還是四周小區的物業,都會把積雪往棚戶區堆。

    棚戶區四周如同築起了四道雪牆,雪牆上留有一道缺口,供這裡居住的流浪者進出。

    吳端的提醒剛過不到5分鐘,便有一隻警犬吠叫起來。

    另外兩隻警犬聽到同伴的叫聲,便朝著同伴所在的地方奔去,奔到近前,聞了聞,也不叫,只是和同伴一起,不停地刨著一處雪堆。

    「應該就是這兒了,雷神還從沒出過錯。」訓犬員一臉驕傲道。

    那名叫雷神的是一條德國黑背,長相凶悍,刨起雪來也不甘落於其它狗後。

    不多時,一處一角便從那雪堆裡露了出來。

    警犬的任務已經完成,為了不破壞現場,接下來的挖掘工作就要由刑警們來完成了。

    在肖川的屍體被徹底挖出來後,閆思弦低聲對吳端道:「我知道不太道德,但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肖川要是真死了就好了,就能給肖國定罪了。」

    「不,還不能給肖國定罪,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肖川的死是肖國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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