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5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2
第三十一章 獨孤(14)
               
    屍檢室。

    是貂芳將吳端和閆思弦叫來的。

    屍檢工作已經結束,貂芳一邊縫合肖川喉嚨位置的刀口,一邊道:「桌上,盤子裡的東西,你們自己看。」

    桌上的白色方形搪瓷盤裡有一樣東西。

    「扣子?還只有一半?」閆思弦道。

    「嗯,從死者肖川的喉嚨裡拿出來的。扣子劃破了他的口腔粘膜,食道也有損傷。」

    「拚死咬掉了凶手的扣子?」閆思弦道。

    「看來是,口腔和食道內的傷口很新。牙縫裡還夾著縫扣子用的深藍色線。」

    「深藍色……」

    肖國等人所穿的衣服,全是深色。

    閆思弦用鑷子夾起扣子,仔細觀察。

    那是一枚金色的紐扣,跟一元硬幣大小差不多,其上有老鷹形的花紋,讓人想起美劇裡神盾局的標誌,想來是某件有點熱血或中二的衣服上所搭配的紐扣。

    紐扣還剩大半個,從斷口處能看出,它是硬塑料材質,外面噴了一層金色塗料而已。斷口處非常鋒利,還沾著斑斑血跡。

    閆思弦將那個紐扣裝進證物袋,對貂芳道:「我拿走了。」

    「嗯。」貂芳頭也沒抬。

    「死因呢?」閆思弦又問道,「是頭上的傷口嗎?」

    「是,我在死者傷口處的頭髮中提取到少量水泥灰,再結合現場周圍的情況,可以推斷凶手是拿凝結的水泥塊猛砸死者腦袋,以至於顱骨呈放射狀骨折,這是致命傷。」

    因為有兩棟拆遷拆到一半的破樓,散落在地的水泥塊的確隨處可見。

    貂芳繼續道:「值得注意的是,致命傷在死者前額和面部位置……」

    「正面?……也就是說,凶手不是非背後偷襲的?」吳端道。

    「不,因為額頭和面部傷口都是水平打擊的,沒有垂直方向的擦蹭痕跡,我更傾向於凶手先放倒了死者,然後拿起水泥塊狠狠砸了死者的臉。」

    「放倒……」吳端指著屍體的脖頸,「意思是用勒頸把他放倒的?」

    「沒錯,勒痕很深,這麼深的勒痕,足夠把一個成年人勒個半死,從而倒地喪失反抗和呼救能力。

    而且扣子就卡在勒痕上方的位置,由此推測肖川應該是在被勒住脖子的瞬間奮力掙扎,他本想去咬從身後勒住他的凶手,卻只咬掉了凶手的扣子。

    如此嚴重的勒頸,使得肖川短時間內喪失了吞嚥功能,因此扣子卡在了他的食道里。

    在他被勒個半死之後,凶手又用水泥塊猛砸他的腦袋,致使肖川徹底死亡。」

    閆思弦看著肖川脖子上的勒痕沉思片刻。

    終於,他晃了晃證物袋裡的扣子,對貂芳道:「多謝了。」

    說完,閆思弦和吳端就要離開。

    「有空常來玩兒啊。」貂芳有意逗他倆,話裡透著風情萬種,還沖兩人拋了個媚眼。

    可惜她戴著屍檢專用的藍色手套,一身防護服,縱然風情萬種,也被裹得嚴嚴實實。

    閆思弦和吳端都被她逗樂了,閆思弦指了指肖川的屍體,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女施主放貧僧西天取經吧。」

    貂芳便也笑,並道:「局裡組織相親,你們不去嗎?」

    吳端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啥玩意兒?」

    「跟附近一個小學,那學校80%都是女老師,局裡這不是想給你這樣的大齡單身男青年謀點福利嗎……」

    「我不去,」吳端連連擺手,「這樣的福利當然應該讓給更需要的人,是吧閆副隊?」

    突然被點名的閆副隊挑了挑眉毛。他立即就看穿了吳端的小心思。

    吳端其實有點介意。憑什麼他被劃到大齡男青年裡,而閆思弦卻不在其內,好歹他看著比閆思弦年輕啊。

    於是閆思弦道:「那我去看看?」

    閆思弦毫無壓力的態度讓吳端更加鬱悶。他丟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便離開了屍檢室。

    貂芳一臉迷茫,「吳隊咋了?」

    「沒事,被人踩著尾巴了。」

    「怎麼好心當成驢肝肺呢。」貂芳撇嘴道。

    閆思弦笑道:「你倆不是一直打得火熱嗎?或許……相親本身沒什麼,但你慫恿他去,他就不爽了唄。」

    「我倆?」貂芳被氣樂了,「我對活人真的沒興趣,而且……都快400章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對這個問題達成共識呢?純破案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有戀愛情節這種噁心巴拉的存在?我不當女主,誰愛當誰當。」

    「服了你了。」閆思弦笑著擺擺手,「我去忙了,結案請你吃飯。」

    「好嘞。」

    沒有什麼矛盾是吃大戶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幾頓。

    審訊室。

    出乎閆思弦預料的是,卡在肖川喉嚨裡的半粒紐扣並不是肖國的。他當場檢查了肖國的衣物,肖國身上那件撿來的羽絨服,是拉鏈款,而且拉鏈已經壞了,裹在羽絨服裡的一件舊毛衣倒是系扣的,可毛衣上的口子是和衣服一個色系的咖啡色,證物袋裡那枚華麗麗的金色扣子在他身上著實沒有用武之地。

    閆思弦便問道:「誰身上有這樣的扣子,你知道嗎?」

    肖國低頭沉默了很久,閆思弦都懷疑他是不是要睡著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問問你的工友。」

    閆思弦起身就要往審訊室外走,肖國突然道:「等等!你等等!」

    閆思弦停下腳步。

    「我知道是誰,我要是說了,你能不能給我算立功?我想減刑!」

    「是你們中間的某個人吧?」閆思弦晃晃手裡的證物袋道:「看來這扣子是個挺明顯的物證,我要是去問別人,也能很快得到答案吧?那為什麼要給你立功機會呢?」

    肖國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處,大聲道:「不是的……不是……你得聽我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來挽留閆思弦,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椅子上,剛往起站,便又被扯回了原位。

    閆思弦終於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說吧,但能不能記立功表現,我不能給你保證。」

    一聽這話,肖國又猶豫了。

    閆思弦可不給他斟酌的時間,再次起身,一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樣子。

    「哎你別走!我說!」

    閆思弦並未停下腳步,他已經拉開了審訊室的門。

    「是胡叔!」

    終於。

    閆思弦果斷關門轉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是說,胡叔參與了殺害肖川的行動?」

    「人是他殺的,全是他幹的!我沒動手啊!……對!扣子!那口子就是他的!他那衣服撿回來的時候,領子前面的扣子就只有半拉。」

    「詳細說說,胡叔是怎麼殺人的?」

    「哎哎……」肖國深呼吸幾下,又嚥了一口吐沫,開始了他的講述:

    「那天晚上,肖川來找我,他慌得不行,一個勁兒說他殺人了,讓我幫他。我一看他那個樣兒……感覺要壞事兒啊,我當然不想跟他繼續攪和到一塊……那可是殺人,我哪兒救得了他,我要是能救他,當初自己還去坐牢?

    而且,他說要去自首,我真嚇了一大跳,我怕他把我供出來啊,我就勸他千萬別去自首,我說那可是殺人啊,就算自首,少說也得判個十年往上吧……

    我讓他趕緊跑,隱姓埋名……為了讓他跑路,我還答應以後幫著照顧他媽,等風聲過去了讓他再回家看老人……我說要是自首蹲了大牢,這輩子都見不著老人了……

    他可能是因為聽了我這句話吧,就掏了幾百塊,讓我拿著,還說讓我偷偷買票回家去,幫他看看他媽……我哪兒敢拿這個錢啊,那是從死人身上搶來的啊……

    可是……我也不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能胡叔打一開始就貓著偷聽呢吧,反正……他就突然跳出來,突然拿褲帶勒住肖川的脖子……太突然了,真的,我當時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是啥情況。

    然後……然後胡叔就一邊勒他一邊跟我說:快拿錢啊,拿錢啊……

    那幾張錢掉在地上,就要被刮走了。

    我嚇得三魂升天七魄入地,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個兒幹嘛呢,只能是胡叔說啥,我就干啥。

    等我撿完錢,才反應過來,不能不管,我就去掰胡叔的手,我說不能殺人啊……胡叔當時——推我了沒有?好像是推了一下吧,我記不清了——反正他就鬆手了。

    他一鬆手,肖川就攤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覺得完蛋了,當時慌得……只覺得一陣陣頭暈……胡叔從我手裡把錢拿走了——應該是他拿走的吧,反正錢就到他手裡了。

    他說有了那些錢,我們就能回家了,咋能不要呢。他還說我和肖川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知道肖川殺人了。

    正因為肖川殺人了,而且是跟我一塊商量的殺人,所以不能放他走……他走了,萬一去自首,我說不定得跟著陪葬。

    胡叔這麼一說,我就清醒了一點,這時候肖川哼哼了兩聲,好像要緩過來了,我就又慌了……胡叔說不能讓他活著,不然我們都得完蛋……我知道胡叔又蔫又狠,他真能下得去手……我要是攔他,說不定他連我都不會放過。

    真的,胡叔眼都沒眨,拿了一塊磚頭——還是石頭來著?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他朝著肖川臉上砸了幾下……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聲音啊,磚頭砸在人臉上,噗噗的……太恐怖了……我天天都夢見小川一臉血,眼珠子都從臉上掉出來了,耷拉著,還看著我呢……太恐怖了……」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肖國跳過封建迷信的部分,「繼續,說重點,你們殺了人之後呢?」

    肖國瞪大了眼睛,叫嚷道:「我沒殺人!是胡叔!」

    他已經淚流滿面,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你咋就不信呢?」

    閆思弦並不想爭論,根據他的經驗,共同犯罪的罪犯落網後,少不了相互推諉責任。有些證據不夠清晰的案件,扯皮一兩個月都是可能的。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閆思弦倒不太擔心。

    「除了你和胡叔,其他人呢?他們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閆思弦道:「他們應該也知道事情的經過,並且以此要挾了你們吧?否則,胡叔怎麼可能捨得把殺人搶來的錢分給大家?」

    肖國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的思路竟是如此清晰。

    閆思弦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擦眼淚,「繼續吧。」

    「哎哎……」肖國連連答應著,看樣子,他好像真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沒錯沒錯,他們能給我證明……他們肯定看見了胡叔殺人了,胡叔剛殺完人,他們就站出來要錢,說是不給錢就要去告我們……」

    肖國一手捂著腦門,十分頭疼的樣子。這個難題是夠他頭疼的。

    「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麼了,事情怎麼就變成那樣了……胡叔……我感覺胡叔已經殺紅了眼,他什麼也不管了,再多殺幾個也無所謂,就是把我們全都殺了,他也敢。

    那幾個嘴上吼得厲害,這樣那樣的,實際根本沒膽子,幾下就被胡叔唬住了。

    我是真怕啊,我怕我也被殺了,我就勸他們都別衝動,大家家裡都有老人,胡叔是上有老下有小,誰都不能進大牢……

    我這麼說,他們總算不那麼計較了,總算能一塊商量對策了。

    我們把肖川埋進雪裡——我承認,這是我提出來的,是肖川給的提示,因為他剛跟我說過,他就是把死人埋進雪裡的。

    埋人的時候,我趁他們不注意,探了探肖川的呼吸……他好像還有一點呼吸,就一點,我……我也不確定……可那時候我根本不敢說啊,我要是說肖川還沒死透,胡叔肯定要再砸他幾下,死透了為止。

    我真是為了肖川好啊,要是他命大,能自己醒過來,興許還能逃走呢……」

    肖國嘆了口氣,似乎在替肖川惋惜。在閆思弦看來,這完全是鱷魚的眼淚。沒人能證實他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閆思弦並未揭穿,此刻他不想把肖國逼得太急。

    閆思弦問道:「你們有了錢為什麼還不回老家?錢不夠?」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4
第三十二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1)
               
    閆思弦小心翼翼將快遞盒放回原處,幾乎是連拉帶拽地讓吳端遠離那快遞盒所在的玄關區域。

    「先吃飯。」

    閆思弦並不多做解釋,只是伸手去摸了盛著飯菜的碗碟外壁,飯菜都還熱乎著,兩盅湯還有些燙手。自從吳端來他家養病,每頓飯都是酒店送來的養生餐。

    閆思弦揭過剛剛的話題不談,招呼道,「溫度剛好,快來吃。」

    吳端便在他對面坐下,兩人沉默吃了一會兒飯,吳端終究沒忍住好奇,指了一下玄關處,問道:「那到底是啥啊?就是……你的那個快遞。」

    問完,意識到不太妥當,便又道:「啊那個……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察覺道吳端語氣中的拘謹,閆思弦挑挑眉,重複道:「不方便?」

    「誰知道你是不是買了奇怪的東西。」吳端感覺自己佔據了即將開始的互損的制高點,不無得意地笑了笑。

    「奇怪的東西……原來你也對那個感興趣,吃飯,吃完飯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握草你你你……」

    吳端接不上話啊,後悔啊,只想找個地縫鑽一鑽啊。為什麼要挑起這個話題?活著不好嗎?為什麼要作死?

    互損的戰役還沒開始,吳端就自己從制高點上摔了個狗啃泥。

    閆思弦放下筷子,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

    「吃飯吧。」

    待吳端吃得差不多,開始喝湯了,閆思弦才道:「本來這事兒我不想跟你說,至少不想現在跟你說,但既然答應了以後都不對你隱瞞……」

    吳端眼睛裡冒著小星星,滿臉的表情是「快說重點啊!前戲鋪墊什麼的都不重要,我要聽重點!」

    於是閆思弦便直奔主題道:「快遞盒裡是一份血樣。」

    「血?你是說……人血?」

    「嗯。」

    「那個……還真有點……沒想到哈,你是要往法醫方向發展?……小閆我知道博士畢不了業很鬱悶,博士讀到一半導師去坐牢也沒誰了,但你不能病急亂投醫啊……」

    閆思弦差點被一口湯噎死。

    「你最近看新聞了嗎?」閆思弦問道:「有人報復社會,惡意傳播莫琳症。」

    吳端一愣,他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了玄關方向,「那個……不是吧……那個血樣……」

    吳端想將筷子放在碗上,但因為緊張,手抖了一下,筷子噼裡啪啦地掉在了地上。他貓腰去撿。閆思弦更快一步,一手扶住了吳端的肩膀,不讓他彎腰,他自己蹲下將筷子撿起來,放在餐桌一旁。

    他想要進廚房再拿一雙筷子,卻被吳端拽了一下袖口,「不用麻煩,我吃好了,你繼續說。」

    於是兩人挪到沙發上,吳端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閆思弦繼續道:「情況就是,有些人在網上售賣莫琳症患者的血液,而且幾乎是明目張膽。

    他們不僅售賣血液,還提供各種各樣害人的方案,比如我買到的這個東西……」閆思弦小心翼翼地將那快遞盒子拿過來,放在茶几上。

    「這玩意兒還是帶機關的,有點厲害,所以打開之前咱們得做點防護措施。」

    吳端如臨大敵,他知道莫琳症的傳染性有多強,其中血液傳播又是傳染概率最高的,只要皮膚黏膜——比如眼睛沾上了患者的血液,被感染的概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你已經想好防護措施了吧?」吳端注意到,在將快遞盒拿過來時,吳端還從玄關旁邊的衣帽間拎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

    那手提袋是純黑色的,長方形,很大,有一人長,乍一看像個裹尸袋。其上印著英文,以及一個十字logo,看樣子是醫療相關的用品。

    閆思弦打開手提袋,從中拿出一大坨透明塑料布,吳端瞬間想起了家裡的花卉大棚,他猜到這東西是干嘛的了。

    不待閆思弦解釋,吳端也從那手提袋裡拿出幾根高密度支撐桿,拼接組合,想要幫忙將那塑料布撐起來……

    閆思弦連連擺手道:「體力活兒你都別管,坐著去。」

    「這叫什麼體力活兒,哪兒就那麼嬌氣了。」

    吳端不聽,閆思弦只好交給他一些極簡單的事項,拽一下塑料布,扶一下支撐桿之類。

    然後,一個像模像樣的塑料小屋就搭建起來了。

    小屋方方正正,六面完全密閉,嚴絲合縫,連地板上都有一層塑料布,其內竟然還有一個透明硬塑料的工作台。

    「這是開展醫學實驗的簡易工作間,我從製藥公司借來的。」閆思弦道。

    「挺像那麼回事兒嘿。」

    閆思弦又從手提袋最底端掏出兩套防護服,那防護服全方位密閉,穿上以後有些臃腫,像米其林輪胎廣告裡的小人,使得吳端忍俊不禁。

    「笑什麼呢,你也穿上。」閆思弦道。

    吳端一邊穿一邊道:「不至於吧,也太草木皆兵了,我記得以前貂兒解剖過兩具感染了莫琳症的屍體,也不過就是口罩護目鏡再加一雙厚實點的手套,防止操作失誤割傷。」

    閆思弦聳聳肩,「沒辦法,像爸爸這樣的有錢人,別的時候摳摳唆唆,惜命的時候可大方得很。」

    吳端表示想揍人。

    閆思弦將快遞盒拿起,率先進了簡易工作間,「而且,這東西的介紹裡說得神乎其神,我都被嚇住了,還是小心點,小心駛得萬年船。」

    吳端緊跟其後,也進了工作間,並將密封門上的拉鏈拉好。

    閆思弦開始用剪刀拆快遞盒,吳端靜靜看著,一時間這個小小的密閉空間裡只有剪刀戳透明膠帶的聲音,從外面看,像一部帶有科幻色彩的荒誕劇。

    「小心了。」閆思弦壓低了聲音,他很緊張。

    快遞盒已經被拆開,裡面是個畫著紅絲帶圖案的鐵盒,鏤空的花紋,鑲鑽,以及沉甸甸的份量,很容易傳遞出一種奢侈感,彷彿其內是什麼名貴的首飾、手錶之類。

    「嘖,挺用心啊,」閆思弦道:「女孩兒要是收著這麼個禮物,會很想打開看看吧?」

    「我想到了一樣東西:潘多拉魔盒。」

    吳端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因為戴了手套的關係,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盒子一側的蓋子跟盒身處有卡扣,另一側則是精緻小巧的合頁,顯然應該從有卡扣的一側打開。

    閆思弦問道:「準備好了嗎?。」

    「我來。」

    吳端伸手便要去開那盒子,卻被閆思弦眼明手快地拎到了盒子後方。

    「得從後面來。」

    「哈?」

    「暗器。」

    吳端發誓,在這個嚴肅又緊張的時刻,他有點想笑。

    下一刻,閆思弦便打開了盒子。

    盒子裡是一個像香囊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一根鉛筆粗細的塑料軟管從布袋口露了出來。

    在盒蓋彈開的一瞬,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受到某種擠壓,一股鮮紅的液體瞬間從軟管噴了出來,香囊癟了。

    因為兩人在盒蓋後方,那液體是衝著與兩人相反的方向噴射的,所以他們並未受到波及。

    事實上,因為角度不佳,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去看那盒子內部的構造。尤其吳端,被閆思弦190的個頭死死擋在了身後,他只是聽到了紅色液體噴在簡易工作間的塑料牆壁上的噗噗聲音。

    「怎麼了怎麼了?」

    吳端探著腦袋去看時,面前已是一片血泊。

    「我去,太特麼缺德了。」吳端少有地飆了髒話。

    閆思弦的眉也是擰成了一團。他走近塑料牆近前,觀察著血泊的面積。

    「如果是正面打開這玩意兒,除非跟咱們似的,穿全套防護服,否則眼睛肯定會被噴進去。」

    「別說眼睛了,嘴裡都會被噴,畢竟受到驚嚇,不少人的第一反應是尖叫。真太缺德了,這幫人……」吳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時間竟沒有合適的詞表達他的如芒在背。

    閆思弦陰測測地接道:「這幫人如果被抓住了,他們應該感謝沒有凌遲的現代社會。」

    此刻的吳端和閆思弦一樣,發誓一定要將這群傳播疾病的人繩之以法。

    「握草,還有更過分的……」吳端從盒蓋內側取下了一張禮品卡片。卡片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整了!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愛你,小可愛。

    這張紙條上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讓吳端如芒在背不寒而慄。

    那句原本溫情的「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背後所隱藏的意思,讓吳端的腿肚子想要抽筋,他伸手扶住了閆思弦的胳膊。

    「好想看看你被毀掉的瞬間。」

    這張卡片讓收到禮物的人以為不過是惡作劇,甚至是來自親密愛人的惡作劇,他們根本不會聯想到這禮物背後的險惡用心,被噴了滿臉滿身的莫琳血,或許還會欣然享受。

    他們會錯過最佳的阻斷病毒的時間。

    吳端和閆思弦沉默了很久,閆思弦率先走出了簡易工作間。

    「我要洗澡。」他語氣中滿是嫌惡。對人心,他噁心透了。

    「我也要。」

    吳端的傷口愈合情況不錯,已經可以洗澡了。閆思弦示意吳端先去,自己卻並不立即上樓,而是著手拆解和收拾簡易工作間。

    吳端幫忙,閆思弦道:「我一個人就行,你把防護服給我,先去洗吧,你洗得慢。」

    「那你小心點,千萬小心啊。」

    一小時後,吳端一邊擦頭髮一邊下樓,閆思弦已經在沙發上呈帝都攤狀了,毛巾隨意搭在頭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看到他的表情,吳端心一下揪了起來。

    「出事了?!你防護服壞了?!」吳端快步走到閆思弦面前問道,看他那架勢,彷彿下一秒就要拉著閆思弦去做病毒阻斷治療。

    「啊?」閆思弦莫名其妙。

    「幹嘛一臉喪夫相?我以為你被感染了。」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閆思弦坐直了,「就是覺得……底線再次被刷新,開始懷疑這世界究竟值得不得努力。」

    「別介啊,惜命的閆公子,就算為了你的直升機、大遊艇、大別墅,你也得繼續努力。」

    吳端不想看閆思弦繼續喪下去,轉移話題道:「我剛洗澡的時候一直在想這個事兒,我有三個問題。」

    閆思弦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一,快遞是來送飯的酒店經理順便幫你收的?」

    「是他。」閆思弦點頭,今天除了他家裡沒來過別人。

    「我去!你不怕他誤拆了你的快遞,成為受害者?」

    「當然怕,所以我什麼都沒告訴他。」

    「啊?」

    吳端顯然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係。

    「首先,我能把家裡電子鎖密碼告訴一個人,說明我信得過他的人品;

    第二,我家有監控,就算他人品不太行,在有監控的情況下,我還是相信他為了保住工作會調動自控力;

    第三,我沒告訴他,因為人有好奇心,你越是強調不能動某個東西,有危險,他就越是想關注這樣東西,一個普普通通不知道是什麼的快遞,對一個人品還不錯的酒店行業服務者,沒那麼大誘惑力,畢竟,不窺探客人隱私是他們要刻進骨髓的素養。

    當然,說了這麼多,還有最後一點,無論快遞員,還是可能代收快遞的物業、我身邊的工作人員,萬一真的很不幸被感染,我一定第一時間為他們提供最好的阻斷治療。」

    「好吧,我的第二個問題,」吳端道:「東西已經試過了,血濺當場,是挺瘆人的,但問題是,這真的是莫琳血嗎?」

    「這個好說,」閆思弦道:「我剛剛採集了一些樣本,稍後製藥公司的人會來取走樣本,他們今天就能出檢測結果。」

    「那我的第三個問題,我想瞭解報案人的情況,你接了這個案子,那就意味著,在墨城已經有人被這種卑劣的手段坑害,我……我想跟這個人聊聊。」

    提出這個要求是,吳端是恐懼的。

    他見過各種各樣窮凶惡極的人,也見過痛失親屬的悲痛。

    可絕望,一個個體對未來深深的絕望,吳端不敢想像。他覺得有一隻手在揉搓他的心臟,受害者遭受了怎樣的打擊,以後可怎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4
第三十三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2)
               
    「沒人報案。」

    吳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絕大多數莫琳症患者不敢公開身份,因為太容易被打上私生活混亂的標籤,甚至被指責活該。他們甚至不敢告訴父母家人。公開未必得到理解和認同,歧視和傷害倒是一定的。

    歧視現象普遍存在,報案過程中也不能完全保證不會出現不公正待遇。對受害人來說,報案存在巨大風險和不確定性。

    突然遭受被絕望吞噬的結果。沒有加入那個報復社會的群體,已然是莫大的善良。

    這些便是莫琳症患者面臨的困境,誰也不能要求他們打起精神,為昨天遭遇的不幸奔走,因為他們看不到明天。即便壞人被繩之以法,對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沒人報警。

    縱然網上的新聞已經沸沸揚揚,警方卻未接到一例報案。

    古時候衙門講究民不舉官不究,現在的法律制度提倡「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

    其實道理是一樣的,只要不是即發的命案,你不來報案,警察有什麼立場管你的事兒?

    「所以,這個案子,你還沒報市局?」吳端已經知道了答案,擺擺手,示意閆思弦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並繼續問道:「你怎麼想的?」

    「總要有人管,任憑這件事在大眾看不到的地方發酵,會釀成災難性結果。」

    「什麼時候跟市局報備?」

    「就這兩天吧,會有人報案的。」

    吳端一愣,指著閆思弦道:「你……報假案?!」

    閆思弦聳聳肩,「當然不是我,但會有人去的,我這兩天潛伏在一個莫琳症患者交流群裡,並跟群主私聊了一番,群主是個熱心腸,願意幫這個忙。

    報假案嗎?可能吧。報案人並不是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你大可不必見他,他提供的報案資料都是我給的。」

    「好吧。」吳端道:「可這案子裡,作案人動機只是個人報復社會的行為,凶手分佈在全國各個地方,相互之間應該沒有聯絡,犯罪手法也各不相同。別說墨城市局,就是報了省廳也沒用。

    想要嚴厲打擊這種犯罪,必須由公安部主持工作,全國聯動。單單一個墨城市局,辦案阻力依然很大。」

    閆思弦挑眉,「你吳隊幫我分析分析?還有什麼阻力?」

    「那我就說說,除了凶手分散之外,還有一些阻力:

    第一,魚死網破的局面不可避免,對方抱了必死的決心,他們揮霍最後的時光,黃泉路上能多拽一個墊背是一個。這些人不會束手就擒。

    第二,售賣血液是極其明顯的作案手法,想要釣到這些人,不難,但這肯定只是極少數。性傳播更加隱秘,是犯罪分子的首選。所以,對查出這些人我沒什麼把握。

    第三,莫琳症的特別之處在於,從被感染到出現發病症狀,有較長的潛伏期,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在這期間,感染者不會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有些人並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莫琳症,這個群體有多少人,很難估量。

    從這個群裡中引申出來一種人,疑似感染了莫琳症,不敢面對現實,所以壓根不去檢查,直接加入報復社會的群體,瘋狂約炮,這種人就算抓住了,也可以辯稱自己不知道,不是故意的,約炮總不犯法吧?法律拿他們根本沒辦法。

    第四,收監難度大,即便抓住了,這些犯人需要長期服藥控制病情,還要避免他們在監獄向獄友傳播疾病,這無疑大大增加了監獄的管理成本。」

    閆思弦愣愣地「嘖」了一聲。

    「怎麼了?」

    「你把話都說完了,一點兒補充的餘地都不留啊,感覺……身體被掏空……」

    「什麼鬼。」吳端樂了。

    閆思弦一邊拍手一邊道:「吳隊帶病工作都這麼厲害,咱只有鼓掌的份兒……啪啪啪啪……」

    吳端:為什麼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調侃兩句,閆思弦心情好了許多,反過來對吳端道:「難,才有意思。」

    「看來你已經有對策了。」

    「也不算什麼對策,只能說運氣好。」

    「哦?」

    「那幫賣血的,我前幾天就開始關注他們了,他們的發貨地點就在墨城。算是近水樓台吧。」

    「你要先拿這夥人開刀?」

    「是。」見吳端露出一個不太有把握的表情,閆思弦便解釋道:「不單單因為離得近,即便他們不在墨城,也是首當其衝要被拎出來開刀的。」

    「為什麼?」

    「業務量大,每天賣出去的血包少說有10個,他們的業務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這絕不是一兩個人臨時搭伙報復社會,而是一個組織成熟的犯罪團夥,全國範圍內首屈一指。」

    「你查他們多久了?」吳端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大概……從你出院時候開始陸續關注的,前期調查我沒怎麼參與,都是笑笑在推進,畢竟他們的買賣都是在網上開展的。」

    吳端費解道:「那你早就有計畫了吧?為什麼不告訴我?」

    「劇透了,讀者還怎麼往下看。」

    吳端:……

    吳端:「你真是作者的好兒子。」

    「我會繼續努力。」

    ……

    第二天半上午,西子街拐角。

    閆思弦的車就停在路邊,車裡的兩人觀察著斜對面的一輛黑色小轎車。

    小轎車約莫10分鐘前停在了這裡,車窗貼膜極黑,看不清車裡的狀況。

    不多時,一名騎著電動三輪車的快遞員便停在了黑色小轎車跟前。

    看到快遞員,小轎車司機下車,開了後備箱,將十餘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倒騰到了電動三輪車上。

    兩人均是輕車熟路,那紙盒上已經貼好了快遞單,快遞員用隨身攜帶的終端設備掃了碼,司機付了錢,前後一分鐘都不到,快遞員便離開了。

    司機開門下車時候,閆思弦注意到,車上只有一人。

    快遞員離開後並未繼續收取快遞工作,轉過前方路口後,一輛警用轎車的車窗降了下來,一名刑警沖快遞員道:「跟上。」

    「誒誒。」快遞員連連答應。

    他們的目標是市局法醫實驗室。為了既不打草驚蛇,又避免有人受害,警方便與為犯罪團夥送貨的快遞網點合作,將快件中的血袋掉包,換成無害的紅色顏料。

    快遞三輪車離開後不久,閆思弦手頭的對講機便有了動靜。

    「閆副隊,已經碰面了,保證把莫琳血送到市局。」

    「好,小心點……A組注意,目標動了,黑小轎車現在由北向南行駛,彪子,是你那個方向,注意跟蹤。」

    被叫做彪子的刑警答覆道:「看見了,交給我們。」

    待閆思弦指揮完,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正伸長脖子看著目標車輛的車屁股。那眼神彷彿看著一隻煮熟的鴨子。

    「咱們也跟上?」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他這樣覺得好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咱們跟彪子那組輪流跟蹤。」

    吳端這才放下心來。

    「一點兒閒不住啊吳隊。」

    「我早就能工作了。」吳端抖著兩條胳膊,想要以此證明自己的健康靈活。

    「呦,」閆思弦看著他抖手,「咋的,不用別人給你倒尿袋了唄。」

    「滾!」

    吳端發誓,他絕對不再跟閆思弦說話了……至少一分鐘。

    「你歸隊工作的事兒,趙局沒批吧?」閆思弦又問道。

    吳端的臉便垮了下來。

    「別垮啊,這不帶著你呢嘛。」

    這話倒不假,對於閆思弦出外勤能帶上自己,吳端還是很感激的。於是剛剛那個一分鐘的決心破了功。

    「爸爸沒白疼你。」吳端老神在在,做了個捋鬍子的動作。

    閆思弦沒再跟他貧嘴。他注意到前方有個路口,目標車輛在紅燈時停在了右拐車道上,可直行的綠燈亮起,狡猾的目標選擇了直行。

    對方具有一定反偵察意識!

    跟著停在右拐車道上的彪子的車當然不能也直行跟上,會被看出來。

    換停在直行車道的閆思弦繼續跟蹤。

    不遠不近地跟上目標車輛後,閆思弦問道:「你剛說啥來著。」

    吳端以拳擋口,咳嗽了一聲,「那個……沒啥。」

    安靜的跟蹤,閆思弦時不時通過對講機跟配合的同事溝通幾句。約莫跟著目標車輛兜了40分鐘圈子,那車的行駛終於有了些目的性。

    「小心了,都跟遠點。」閆思弦囑咐道。

    終於,目標車輛進了一座中檔小區。閆思弦在導航地圖上看了小區規模,不算大,十來棟樓,便沒跟進去,而是沿著小區門口的路繼續直行,直到透過小區柵欄牆看到目標車輛拐進地下車庫,閆思弦才掉頭進了小區。

    他直奔物業辦公室,亮出一張目標車輛的照片,照片上車牌號清晰。

    「開這輛車的業主住哪棟樓?他的身份信息。」

    閆思弦說話時,一旁的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物業工作人員便迅速行動起來,有辨認車輛的,有討論車主信息的,有翻登記本查資料的。

    很快,閆思弦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一名戴著茶色眼鏡的物業管理者介紹道:「你們要找的人我知道,最近才搬進來,租房的,住5棟2單元,12樓的,來了還不到半個月……那個……還沒來得及登記他信息呢。」

    閆思弦點了下頭,沒說什麼。

    見刑警並未抓住他們的工作疏漏不放,茶色眼睛稍稍放下心來,繼續介紹道:「這兒有他的車輛進出記錄……表格有點複雜,你慢慢看……」

    茶色眼鏡很上道地指了表格中幾處關鍵信息,閆思弦便明白了要領。

    很快,閆思弦便總結道:「11月13號這輛車第一次出入小區,看樣子是來看房的,15號就搬進來了,因為15號之後每天都有車輛進出記錄。車輛進出的時間一般都在上午11點左右……」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均明白,上午的這趟進出就是他們剛剛見到的發貨。

    「就這一趟進出?」吳端問道。

    「嗯。」

    那看來,這一趟包含了拿貨和送貨兩個過程,除非「貨」就在嫌疑人家裡,或者「貨」就是嫌疑人本人。

    但吳端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每天裝滿十幾個血袋,一個人肯定不夠,怕是要被抽乾。

    「咱們去探探情況吧。」吳端道:「假扮物業,去登記身份信息。」

    「那你跟物業大哥一塊去?」閆思弦道,「不能都是新面孔,物業大哥登記信息,你在邊上觀察情況。」

    閆思弦實在不忍打擊吳端的積極性,讓他在這兒等著的話繞到嘴邊終究沒說出來。

    「行。」吳端渾身都散發這幹勁兒。

    被閆思弦點名的物業大哥卻膽怯了,畢竟他將要面對的可能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他推了推茶色眼鏡,問道:「那個……他幹啥了?我能問問不?」

    「經濟犯,不用緊張。」

    「哦哦。」

    通常情況下,人們面對經濟犯不太容易緊張。畢竟只是貪了財,還沒到害命的程度。

    「但在對他展開抓捕之前,你們有配合保密的義務。」

    「明白明白。」茶色眼鏡連連點頭。

    他從桌上拿了個登記本,對吳端道:「那咱們……走?」

    「走。」

    吳端沖閆思弦笑笑,意思是等我好消息,閆思弦也笑。

    ……

    這是吳端第一次仔細打量嫌疑人。

    他先是隔著門聽到了嫌疑人的聲音——在物業大哥敲門後,嫌疑人問道:「誰啊?誰?」

    茶色眼鏡帶著些許口音喊道:「物業的!開下門!登記下信息!」

    屋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終於開了。

    吳端先是注意到了嫌疑人的手,那是一雙剛剛洗過的手,雖然擦乾了,但手背上的汗毛貼在皮膚上,還有些潮濕的跡象。

    嫌疑人已經換了居家服,一套乾乾淨淨的居家服,使這個青年男人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他臉上掛著微笑,接過物業手中的本子,按照物業的要求填寫著登記表,並不時回答一個問題。

    「這兒就你一個人住?」

    「嗯。」

    「是本地人嗎?」

    「沒,家在西北。」

    「哦……在墨城上班?」

    「做點小生意,網上賣貨。」

    「網店啊?你賣啥啊?我從你這兒買東西能便宜不?」吳端擺出一副想貪小便宜的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4
第三十四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2)
               
    「沒人報案。」

    吳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絕大多數莫琳症患者不敢公開身份,因為太容易被打上私生活混亂的標籤,甚至被指責活該。他們甚至不敢告訴父母家人。公開未必得到理解和認同,歧視和傷害倒是一定的。

    歧視現象普遍存在,報案過程中也不能完全保證不會出現不公正待遇。對受害人來說,報案存在巨大風險和不確定性。

    突然遭受被絕望吞噬的結果。沒有加入那個報復社會的群體,已然是莫大的善良。

    這些便是莫琳症患者面臨的困境,誰也不能要求他們打起精神,為昨天遭遇的不幸奔走,因為他們看不到明天。即便壞人被繩之以法,對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沒人報警。

    縱然網上的新聞已經沸沸揚揚,警方卻未接到一例報案。

    古時候衙門講究民不舉官不究,現在的法律制度提倡「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

    其實道理是一樣的,只要不是即發的命案,你不來報案,警察有什麼立場管你的事兒?

    「所以,這個案子,你還沒報市局?」吳端已經知道了答案,擺擺手,示意閆思弦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並繼續問道:「你怎麼想的?」

    「總要有人管,任憑這件事在大眾看不到的地方發酵,會釀成災難性結果。」

    「什麼時候跟市局報備?」

    「就這兩天吧,會有人報案的。」

    吳端一愣,指著閆思弦道:「你……報假案?!」

    閆思弦聳聳肩,「當然不是我,但會有人去的,我這兩天潛伏在一個莫琳症患者交流群裡,並跟群主私聊了一番,群主是個熱心腸,願意幫這個忙。

    報假案嗎?可能吧。報案人並不是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你大可不必見他,他提供的報案資料都是我給的。」

    「好吧。」吳端道:「可這案子裡,作案人動機只是個人報復社會的行為,凶手分佈在全國各個地方,相互之間應該沒有聯絡,犯罪手法也各不相同。別說墨城市局,就是報了省廳也沒用。

    想要嚴厲打擊這種犯罪,必須由公安部主持工作,全國聯動。單單一個墨城市局,辦案阻力依然很大。」

    閆思弦挑眉,「你吳隊幫我分析分析?還有什麼阻力?」

    「那我就說說,除了凶手分散之外,還有一些阻力:

    第一,魚死網破的局面不可避免,對方抱了必死的決心,他們揮霍最後的時光,黃泉路上能多拽一個墊背是一個。這些人不會束手就擒。

    第二,售賣血液是極其明顯的作案手法,想要釣到這些人,不難,但這肯定只是極少數。性傳播更加隱秘,是犯罪分子的首選。所以,對查出這些人我沒什麼把握。

    第三,莫琳症的特別之處在於,從被感染到出現發病症狀,有較長的潛伏期,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在這期間,感染者不會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有些人並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莫琳症,這個群體有多少人,很難估量。

    從這個群裡中引申出來一種人,疑似感染了莫琳症,不敢面對現實,所以壓根不去檢查,直接加入報復社會的群體,瘋狂約炮,這種人就算抓住了,也可以辯稱自己不知道,不是故意的,約炮總不犯法吧?法律拿他們根本沒辦法。

    第四,收監難度大,即便抓住了,這些犯人需要長期服藥控制病情,還要避免他們在監獄向獄友傳播疾病,這無疑大大增加了監獄的管理成本。」

    閆思弦愣愣地「嘖」了一聲。

    「怎麼了?」

    「你把話都說完了,一點兒補充的餘地都不留啊,感覺……身體被掏空……」

    「什麼鬼。」吳端樂了。

    閆思弦一邊拍手一邊道:「吳隊帶病工作都這麼厲害,咱只有鼓掌的份兒……啪啪啪啪……」

    吳端:為什麼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調侃兩句,閆思弦心情好了許多,反過來對吳端道:「難,才有意思。」

    「看來你已經有對策了。」

    「也不算什麼對策,只能說運氣好。」

    「哦?」

    「那幫賣血的,我前幾天就開始關注他們了,他們的發貨地點就在墨城。算是近水樓台吧。」

    「你要先拿這夥人開刀?」

    「是。」見吳端露出一個不太有把握的表情,閆思弦便解釋道:「不單單因為離得近,即便他們不在墨城,也是首當其衝要被拎出來開刀的。」

    「為什麼?」

    「業務量大,每天賣出去的血包少說有10個,他們的業務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這絕不是一兩個人臨時搭伙報復社會,而是一個組織成熟的犯罪團夥,全國範圍內首屈一指。」

    「你查他們多久了?」吳端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大概……從你出院時候開始陸續關注的,前期調查我沒怎麼參與,都是笑笑在推進,畢竟他們的買賣都是在網上開展的。」

    吳端費解道:「那你早就有計畫了吧?為什麼不告訴我?」

    「劇透了,讀者還怎麼往下看。」

    吳端:……

    吳端:「你真是作者的好兒子。」

    「我會繼續努力。」

    ……

    第二天半上午,西子街拐角。

    閆思弦的車就停在路邊,車裡的兩人觀察著斜對面的一輛黑色小轎車。

    小轎車約莫10分鐘前停在了這裡,車窗貼膜極黑,看不清車裡的狀況。

    不多時,一名騎著電動三輪車的快遞員便停在了黑色小轎車跟前。

    看到快遞員,小轎車司機下車,開了後備箱,將十餘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倒騰到了電動三輪車上。

    兩人均是輕車熟路,那紙盒上已經貼好了快遞單,快遞員用隨身攜帶的終端設備掃了碼,司機付了錢,前後一分鐘都不到,快遞員便離開了。

    司機開門下車時候,閆思弦注意到,車上只有一人。

    快遞員離開後並未繼續收取快遞工作,轉過前方路口後,一輛警用轎車的車窗降了下來,一名刑警沖快遞員道:「跟上。」

    「誒誒。」快遞員連連答應。

    他們的目標是市局法醫實驗室。為了既不打草驚蛇,又避免有人受害,警方便與為犯罪團夥送貨的快遞網點合作,將快件中的血袋掉包,換成無害的紅色顏料。

    快遞三輪車離開後不久,閆思弦手頭的對講機便有了動靜。

    「閆副隊,已經碰面了,保證把莫琳血送到市局。」

    「好,小心點……A組注意,目標動了,黑小轎車現在由北向南行駛,彪子,是你那個方向,注意跟蹤。」

    被叫做彪子的刑警答覆道:「看見了,交給我們。」

    待閆思弦指揮完,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正伸長脖子看著目標車輛的車屁股。那眼神彷彿看著一隻煮熟的鴨子。

    「咱們也跟上?」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他這樣覺得好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咱們跟彪子那組輪流跟蹤。」

    吳端這才放下心來。

    「一點兒閒不住啊吳隊。」

    「我早就能工作了。」吳端抖著兩條胳膊,想要以此證明自己的健康靈活。

    「呦,」閆思弦看著他抖手,「咋的,不用別人給你倒尿袋了唄。」

    「滾!」

    吳端發誓,他絕對不再跟閆思弦說話了……至少一分鐘。

    「你歸隊工作的事兒,趙局沒批吧?」閆思弦又問道。

    吳端的臉便垮了下來。

    「別垮啊,這不帶著你呢嘛。」

    這話倒不假,對於閆思弦出外勤能帶上自己,吳端還是很感激的。於是剛剛那個一分鐘的決心破了功。

    「爸爸沒白疼你。」吳端老神在在,做了個捋鬍子的動作。

    閆思弦沒再跟他貧嘴。他注意到前方有個路口,目標車輛在紅燈時停在了右拐車道上,可直行的綠燈亮起,狡猾的目標選擇了直行。

    對方具有一定反偵察意識!

    跟著停在右拐車道上的彪子的車當然不能也直行跟上,會被看出來。

    換停在直行車道的閆思弦繼續跟蹤。

    不遠不近地跟上目標車輛後,閆思弦問道:「你剛說啥來著。」

    吳端以拳擋口,咳嗽了一聲,「那個……沒啥。」

    安靜的跟蹤,閆思弦時不時通過對講機跟配合的同事溝通幾句。約莫跟著目標車輛兜了40分鐘圈子,那車的行駛終於有了些目的性。

    「小心了,都跟遠點。」閆思弦囑咐道。

    終於,目標車輛進了一座中檔小區。閆思弦在導航地圖上看了小區規模,不算大,十來棟樓,便沒跟進去,而是沿著小區門口的路繼續直行,直到透過小區柵欄牆看到目標車輛拐進地下車庫,閆思弦才掉頭進了小區。

    他直奔物業辦公室,亮出一張目標車輛的照片,照片上車牌號清晰。

    「開這輛車的業主住哪棟樓?他的身份信息。」

    閆思弦說話時,一旁的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物業工作人員便迅速行動起來,有辨認車輛的,有討論車主信息的,有翻登記本查資料的。

    很快,閆思弦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一名戴著茶色眼鏡的物業管理者介紹道:「你們要找的人我知道,最近才搬進來,租房的,住5棟2單元,12樓的,來了還不到半個月……那個……還沒來得及登記他信息呢。」

    閆思弦點了下頭,沒說什麼。

    見刑警並未抓住他們的工作疏漏不放,茶色眼睛稍稍放下心來,繼續介紹道:「這兒有他的車輛進出記錄……表格有點複雜,你慢慢看……」

    茶色眼鏡很上道地指了表格中幾處關鍵信息,閆思弦便明白了要領。

    很快,閆思弦便總結道:「11月13號這輛車第一次出入小區,看樣子是來看房的,15號就搬進來了,因為15號之後每天都有車輛進出記錄。車輛進出的時間一般都在上午11點左右……」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均明白,上午的這趟進出就是他們剛剛見到的發貨。

    「就這一趟進出?」吳端問道。

    「嗯。」

    那看來,這一趟包含了拿貨和送貨兩個過程,除非「貨」就在嫌疑人家裡,或者「貨」就是嫌疑人本人。

    但吳端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每天裝滿十幾個血袋,一個人肯定不夠,怕是要被抽乾。

    「咱們去探探情況吧。」吳端道:「假扮物業,去登記身份信息。」

    「那你跟物業大哥一塊去?」閆思弦道,「不能都是新面孔,物業大哥登記信息,你在邊上觀察情況。」

    閆思弦實在不忍打擊吳端的積極性,讓他在這兒等著的話繞到嘴邊終究沒說出來。

    「行。」吳端渾身都散發這幹勁兒。

    被閆思弦點名的物業大哥卻膽怯了,畢竟他將要面對的可能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他推了推茶色眼鏡,問道:「那個……他幹啥了?我能問問不?」

    「經濟犯,不用緊張。」

    「哦哦。」

    通常情況下,人們面對經濟犯不太容易緊張。畢竟只是貪了財,還沒到害命的程度。

    「但在對他展開抓捕之前,你們有配合保密的義務。」

    「明白明白。」茶色眼鏡連連點頭。

    他從桌上拿了個登記本,對吳端道:「那咱們……走?」

    「走。」

    吳端沖閆思弦笑笑,意思是等我好消息,閆思弦也笑。

    ……

    這是吳端第一次仔細打量嫌疑人。

    他先是隔著門聽到了嫌疑人的聲音——在物業大哥敲門後,嫌疑人問道:「誰啊?誰?」

    茶色眼鏡帶著些許口音喊道:「物業的!開下門!登記下信息!」

    屋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終於開了。

    吳端先是注意到了嫌疑人的手,那是一雙剛剛洗過的手,雖然擦乾了,但手背上的汗毛貼在皮膚上,還有些潮濕的跡象。

    嫌疑人已經換了居家服,一套乾乾淨淨的居家服,使這個青年男人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他臉上掛著微笑,接過物業手中的本子,按照物業的要求填寫著登記表,並不時回答一個問題。

    「這兒就你一個人住?」

    「嗯。」

    「是本地人嗎?」

    「沒,家在西北。」

    「哦……在墨城上班?」

    「做點小生意,網上賣貨。」

    「網店啊?你賣啥啊?我從你這兒買東西能便宜不?」吳端擺出一副想貪小便宜的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4
第三十五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3)
               
    「你……我這兒賣的都是女性用品,沒你用的。」嫌疑人道。

    「那我女朋友能用不?」

    此刻吳端就像個沒見過世面,又想跟人炫耀自己有女朋友的愣頭青。說著話,他還向前探著身子,試圖去更仔細地看房間內的情況,甚至還想進屋看看臥室裡的情況。

    物業大哥拉了吳端一把。

    「哎,你……」

    物業大哥連連沖吳端使眼色,又尷尬地對嫌疑人笑笑,為自己帶來這麼個不懂事兒的同事感到跌份兒。

    嫌疑人倒沒太大反應,擋在門口,填完表格,將筆和登記本還給物業大哥,臉上依然帶著微笑。

    「沒事兒了吧?」嫌疑人問道。

    「沒事沒事兒。」物業大哥似乎再也丟不起人了,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電梯間走。

    待電梯向下運行了兩層,吳端才小聲對那物業大哥道:「您挺會演啊。」

    「本能反應。」物業大哥撓撓頭,「就是……你那個……會不會有點生硬?」

    「你看著生硬?」

    「我看著有點……太村兒了,」物業大哥訕笑一下,「我們好歹培訓過,不至於那麼土。」

    吳端笑道:「那像警察嗎?」

    「還真想不到。」物業大哥回過味兒來,挑了下大拇指,「別說,我都忘了你是警察了。」

    「忘了最好,接下來可能還需要你們配合,說不定咱們還能繼續演同事。」

    「那你可別再把我們演得那麼土了。」物業大哥調侃著表達抗議。

    「我儘量。」吳端也跟他調侃,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在物業辦公室門口告別,吳端回到車上,摘掉藏在衣服裡的微型麥克,問閆思弦道:「你都聽見了吧?」

    「嗯,自稱網上賣東西……」閆思弦拿過登記表,一邊看一邊道:「目標名叫李司農,32歲,身份證號……」

    閆思絃索性將登記表拍了張照片發給馮笑香,很快便收到了回覆。

    「患病之前,李司農在電力單位工作,各方面都很穩定。

    四年前單位的一次例行體檢中,查出感染了莫琳症,經過複查,確診之後,李司農就辭職了。

    之後他的檔案中再也沒出現過任工作經歷。但能確定,李司農一直在積極治療,他會定期去所在城市的疾控中心領取免費藥物。」

    目前我國所有疾控中心都會免費發放控制莫琳症的藥物,還可以申請進行免費的耐藥性測試。

    吳端抓住了一處細節,問道:「所在城市?不是具體的某個城市……看來他這四年去過不少地方。」

    「都是些適合旅遊度假的地方,給人的感覺是,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想要過舒適悠閒的生活,看看以前沒看過的風景。」

    「誰不想呢,問題是,他哪兒來的錢支撐這種生活?」

    閆思弦挑了下眉,似乎發現了什麼。但他按下不表,只是答道:「那就再看看他的銀行流水。」

    閆思弦打開一張馮笑香發來的表格,掃了一眼後,道:「一開始,李司農銀行賬戶內的錢每月少個四五千,很規律,能看出來就是在吃老本。

    維持了約莫大半年,坐吃山空,不行了,他在一個城市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銀行流水也逐漸有了進賬,看來是找了工作,一邊工作一邊旅行,攢點錢再換個地方。」

    「這期間始終沒有工作記錄……」吳端看著電腦,一邊思索一邊道。

    「是啊,不知道他靠什麼謀生,不過……」閆思弦指著李司農最近半年的銀行流水道:「從最近半年李司農的小額消費信息來看,消費商家全在墨城,可見他已經在墨城生活了半年,這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之前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月。

    而他的進賬也越來越多,甚至開始有了存款。當然,他的存款全被轉回了老家,收款人是他的母親。看樣子是希望在自己去世後,能在經濟上給父母留下一些保障。」

    「倒賣莫琳血賺的錢吧?」吳端道,「問題是,他是怎麼加入這個犯罪團夥的?在團夥裡又處於什麼位置?」

    「看看他的通訊記錄吧。」吳端提議。

    「好。」閆思弦打開了李司農的通訊記錄。

    「電話方面……他幾乎從不撥出電話,只有一些呼入,只接不打。」吳端道:「而且,笑笑標記了呼入號碼的關聯信息,大部分都是推銷、送外賣、快遞之類的電話,短信就更別提了,都是垃圾短信。」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社交軟件得話,微信和QQ上各加了一個病友交流群,但李司農很少在群裡說話,他甚至根本就很少使用社交軟件。他上一次打開QQ,是在一個月前,而上一次打開微信,也是在一週前了。

    綜合這些信息,我想李司農應該還有一部手機,且電話卡並不是用他本人身份證辦理的。那部我們沒發現的手機,是他用來聯絡團夥其他成員的。」

    「看來還是得盯人。」吳端道,「我們掌握的信息還比較表面。」

    「那就蹲點觀察吧,」閆思弦徵求著吳端的意見:「三班倒,只要目標出門,咱們的人就盯上,看他都去見過誰,尤其他售賣的莫琳血是哪兒來的。」

    吳端點頭,贊同了閆思弦的安排。

    「那我說說剛剛去李司農家看到的情況。

    總體來說,挺愛乾淨的一個人,開門之前剛洗過手,光看家裡客廳得話,收拾得很整齊。至於藏人沒有……看不見臥室裡的情況,不好說。」

    「那我等下去對面樓上,試試看能不能透過窗戶觀察李司農家臥室的情況,我想盡快確認他家裡是否還有別人。」

    「我跟你一塊。」

    「那邊走邊說,」閆思弦已經下了車。

    吳端便跟著下了車,並道:「其實,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個莫琳症患者,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

    「原本就看不出差異,李司農現在只是病毒攜帶者,還沒有發病。不過,莫琳症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當免疫系統被逐漸蠶食,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徹底崩潰,念珠菌、肺囊蟲、感染或惡性腫瘤就會肆無忌憚地掠奪生長空間,那時候的病人已經不能再稱之為病人,他們基本變成了病原體、病毒的培養基……」

    這說法顯然引起了吳端的不適,令他打了個寒顫。

    吳端道:「我覺得更可怕的是,當一個人知道自己今後的某一天會那樣死去,這是鈍刀子割肉。

    我剛剛只掃了一眼李司農加過的病友群裡的聊天記錄,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

    「有個持續低燒的人,說是不想扛了,又沒有自殺的勇氣,每天都希望第二天永遠不要醒來。」

    吳端沉默。

    閆思弦便又道:「那你應該也看到了,群裡不少人在安慰他,給他加油鼓勁兒,有人說自己已經吃了七八年藥,雖然免疫力水平依舊低於常人,但至少病情沒有惡化,只要堅持吃藥,及時調整藥物搭配,人人都有活到平均壽命的希望。

    你不要小看了人的毅力,也不要小看了希望的力量。」

    「希望?」

    「想想看,當你以為這病多麼可怕,自己馬上就要死了,而且很大概率還會死得比較痛苦,整個世界當然就坍塌了。

    可是隨著對莫琳症的瞭解,你會發現自己其實還能活數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如果保養得好,甚至有希望活到人類平均年齡,這難道不是希望?

    而且病發前的這些年,除了要不間斷地吃藥,生活質量和正常人無異,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希望嗎?至少,我就覺得哮喘病患者比他們的生活質量要差一大截。

    還有,醫療水平在不斷進步,就在一個月前,咱們國家首例莫琳病患者被治癒,這消息就更是希望了。根據諾氏藥業整理的數據,新型的治療方式要投入市場,大約要經歷5到10年的實驗週期……」

    「5到10年?你的意思是……」

    「相信我,實際的實驗週期會比這個更短,因為我們處於科技爆炸式發展的年代,正在發展的不僅僅是製藥領域,還有諸如人工智能、基因技術……它們相輔相成,科研週期還是有希望縮短的。」

    這下,吳端的眼睛裡也燃起了滿滿的希望,「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現在感染了莫琳症,他只要保持積極的治療,那麼幾乎可以肯定他能活到莫琳症被普遍治癒的那一天。」

    「我可不確定,能治癒是一碼事,治不治得起,是另外一碼事兒。」

    吳端縮縮脖子,「好吧,終歸是有治癒的希望,也終歸會有價格不那麼昂貴的一天。」

    交談間,兩人已經乘電梯到了6號樓14層,幾乎是李司農家窗戶正對面。

    閆思弦在窗角用望遠鏡觀察著李司農家的臥室窗戶。

    總共兩間臥室,窗戶都正對著6號樓方向。

    「怎麼樣?」吳端問道。

    「可以確定了,他家沒別人。』貨』並不在這兒。我有一個猜想……」閆思弦將望遠鏡遞給吳端,吳端也湊到窗前觀察著李司農家的情況。

    待吳端觀察完了,閆思弦便繼續道:「李司農每天出門,應該是先去某個秘密地點取貨,然後發快遞。」

    「這一點我認同。」吳端道:「我也查了一些資料,莫琳血中的病毒相對比較脆弱,在血液離體後,能存活的時間有限,況且,血袋裡還要加入抗凝劑,這會進一步減少莫琳病毒的存活時間。

    所以,為了保證莫琳血中的病毒有效,他們會儘量縮短血液在體外的存儲時間,應該會在售賣當天,甚至是售賣前一小時內抽血取貨。」

    閆思弦挑挑眉,眼中已有了迫不及待的意味。

    「所以,如果我們的推測沒錯,明天只要跟緊了李司農,他自然會把我們帶到取貨地點。」

    有了這一推論,吳端當然更加積極,第二天一早他便和閆思弦一起出了門兒,直奔李司農所住的小區。在小區附近蹲點的刑警看到副隊的車,便通過對講機打了招呼。

    「閆副隊來了?」

    「有吳隊親自督戰,不敢不勤快啊。」閆思弦故意擠兌吳端。

    吳端不理他,只問道:「怎麼樣?有情況嗎?」

    「還沒有,根據李司農以往的出行記錄,應該還要過一個小時他才出門。」

    「那我們先盯著,你們趕緊就近解決早飯。」

    誰知刑警們紛紛表示車上帶了面包礦泉水等乾糧,早飯已經解決過了。

    知道今天或許就能找出取貨地點,大家都打起了精神,絲毫不敢鬆懈。

    閆思弦便道:「那等這案子破了,我請大夥兒吃大餐。」

    對講機裡一片雀躍的道謝聲,刑警們呼號著表達期待,又吹著牛要把閆思弦吃破產,閆思弦照單全收,表示已經洗好了脖子,任憑宰割。

    吳端則跟他開玩笑道:「你這是趁著我養傷,收買忍心,憋著奪權呢?」

    閆思絃樂了,「你把心放肚子裡,只要趙局在一天,我的奪權大業就不可能實現。我要是當了支隊長,趙局還不得三天兩頭中風?」

    「你就不能盼領導點好?」

    「開玩笑的……行行行,我的錯,我祝趙局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步步高陞,爭取早日躋身國字輩兒的領導班子,讓咱也跟著露露臉。」

    吳端笑道:「你這人,誇別人還不忘讓自己沾光。」

    ……

    閆思弦和吳端便是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從前的蹲點經歷讓他們擁有過人的耐心,他們就這麼不急不躁地等著。

    到了李司農平時出門的時間,毫無動靜。

    過了李司農平時出門的時間,還是沒動靜。

    「怎麼辦?」

    對講機另一半的刑警等待著閆思弦的指示。

    「別急,再等等。」

    閆思弦飛快地在腦中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一切,難道打草驚蛇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5
第三十六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4)

    下午3點半,李司農依舊沒出門。

    負責用望遠鏡盯守的刑警不斷匯報著李司農的情況。

    「他看電視呢,看了一部最近的電影……」

    「他叫了外賣,咱們的人假扮外賣小哥給他送上去的,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回臥室躺下了,玩手機了……」

    李克農就像進入了某種肥宅角色,好像那個風雨無阻倒賣莫琳血的人不是他。

    「難道真的是我那一環出了問題?」

    吳端皺緊了眉頭,他不禁再次考慮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更喜歡直接考慮最壞的結果。」閆思弦道。

    「嗯?」

    「我的意思是,無論什麼原因,我們假設李克農已經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吳端皺眉思忖片刻,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我們手上已經有了他的犯罪證據,直接拘人回去審。」

    「我也這麼想的,但我有點拿不準……」

    「直接拘人,現在。」吳端給出了決斷。

    「會不會太……草率了?」

    「你看到那些快遞了,十幾個,如果犯罪團夥換人送貨,而我們還死盯著李司農,每浪費一天,就會多出十幾個被害人,這種不可逆的傷害,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阻止。」

    閆思弦沉思片刻,終於拿起了對講機。

    「各小組注意,準備收網。」

    ……

    刑警們和吳端的感覺一樣,這個李司農不僅正常,而且太正常了。

    他們假扮物業,再次敲開了李司農的門。門一開,便有幾名刑警魚貫湧進房間,迅速制服了李司農。被按倒在地的李司農沒有任何反抗,只是說了一句「我有病。」

    見他並不反抗,戴上手銬後,刑警們便將他扶了起來。一起身,李司農的臉上便掛著微笑,彷彿剛剛狼狽倒地的不是他。

    「知道為啥抓你不?!」為首的刑警問道。

    「我有病,你們小心點。」李司農答非所問。

    不知是他早已看穿了生死,所以無所畏懼,還是他知道早晚要面對這個場景。李司農很淡定。

    「想好了再說。」那開口詢問的刑警故意做出一臉凶相。

    李司農乾脆閉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吳端拍了拍那開口詢問的刑警的肩膀,「去搜吧,我跟他聊聊。」

    那刑警點頭,投入到了對李司農家的搜查中。找出李司農跟犯罪團夥的聯絡方式是他們的目標。

    吳端自己先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指了指自己身邊,「你也坐吧。」

    為了拉近距離,吳端又道「對了,你的藥在哪兒?讓他們給你帶上,去了局裡,該吃藥還是得吃藥。」

    李司農便真的拉開茶几抽屜,從中拿出一個分裝藥丸的盒子,只見裡面的藥丸有紅有黃有藍,花花綠綠。這是吳端第一次見到的莫琳症患者的藥。

    他將那藥盒裝進自己的口袋,「那我就幫你拿上了,到你吃藥的時間會按時發給你。」

    「那謝謝了。」李司農依舊沖吳端微笑。

    「我真的穿幫了嗎?」吳端問道,「就是昨天,我來找你登記信息的時候。」

    「不,我沒看出來,你……挺真的。」李司農評價道。

    這多少讓吳端心裡舒服了些,演技穿幫這種事,對演員來說還可以用下一條補救,可對刑警來說,那或許意味著生命危險,行動失敗。

    「那今天為什麼不去送貨?」吳端問道。

    這並不像一個刑警對嫌疑人的問話,而更像是單純的討教,像是朋友之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我有我的原因。」

    顯然,李司農並不想談及今天的變故,但他也並沒有否認「送貨」這件事。

    吳端乾脆坦誠道「我們檢查過你送出去的貨,是莫琳血。」

    「嗯。」

    「為什麼幹這個?」

    「賺錢。我沒什麼活頭了,以後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總得賺點錢,讓他們進個養老院吧。」

    「看來幹這個比正常工作賺得多。」

    「我能賺多少,你們應該也查過了吧。」

    「總體情況確實知道,還差細節,比如你們是怎麼分賬的。」

    「五五。血罐子拿5成,剩下的5成,其餘人平分。」

    「血罐子是讓你們抽血的人吧?」

    「是。他們已經進入發病階段,頂多撐個一年半載,能撐到夠一年半就是奇蹟了。

    本來就活不成了,與其花光手裡的錢治病,苦熬著,不如當個血罐子,有錢賺,死了還能給家裡留個幾萬。」

    「看來你對未來已經有明確規劃了,沒發病之前干送貨的活兒,從別的血罐子身上賺錢,等自己病發了,也去當血罐子,賺一筆大的。」

    「也算有始有終吧。」

    和形容讓吳端怒不可遏,這些害人的魔鬼竟毫無愧疚之心,竟然把這個害人的閉環看得如此完滿。

    吳端忍住了怒火,他知道,眼前這個連怎麼死都想好了的人已經麻木,外界的情緒並不能刺激到他。況且,他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你知道買莫琳血的都是什麼人嗎?」

    「這我可不管。不過我猜應該是被惹急了吧,不然誰會用這麼損的招兒報復別人?」

    恰恰相反。警方查到的買家,有相當一部分從事著討債、看場子之類的工作,還有相當一部分有犯罪前科。

    說白了,報復的方法惡毒,可人有底線,什麼樣的人選擇什麼樣的方法。

    吳端並不想在這一點上跟李司農費口舌,他又問道「知道你們總共賣出去多少血袋嗎?」

    吳端只是單純想問一個大概數字,李司農會錯了意,以為吳端要打煽情牌了,乾脆先發制人道「你不用跟我講道理,害人不對,害那麼多人,當然更不對,我都知道。

    可你換個角度想想,我們在做好事。」

    「願聞其詳。」

    「得這個病的人越多,社會各界才會越重視,專家們覺得能賣出很多藥,有利可圖,才會去研究治療莫琳症的藥。

    所以你看,我們是不是在推動莫琳症早日被治癒。」

    這人腦子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他得經過多少次心裡暗示,才會這樣說服自己?還是說,這個犯罪團夥裡有一個特別會洗腦的人,專門把這些荒謬的想法灌輸給他們?傳銷洗腦也不過如此了吧?

    又或者,李司農天然就是這麼想的?太可怕了。

    名下有一家知名製藥公司,對製藥行業略懂的閆總,此刻的內心也在咆哮製藥行業並不需要你們這樣推動好嗎?!資本就是再無恥也用不著你們這樣推動好嗎?!

    但閆思弦也忍住了,他知道吳端此刻的懷柔政策。

    「如果你被捕,你的同夥會怎麼樣?」

    「給我家匯錢,給我父母養老。」

    「那可難辦了。」吳端皺著眉,很苦惱的樣子,「你既不怕死,又很信任你的同夥——或者說不得不信,畢竟以後家裡還指望著他們。

    看來你是不會供出他們的。」

    「當然,不論你們查到什麼,我一個人扛,所有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幹的。我絕不會供出他們。所以,警官,我看你人不錯,勸你一句,別費勁了。」

    「就沒有任何辦法,能讓你供出他們嗎?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我沒有任何條件。」

    「真的?」

    「千真萬確,別再浪費時間了。」

    「那真可惜。」吳端道「我從來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絕對。」

    「哦?」李司農有點好奇,不相信吳端能從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並不懷疑同夥們對你的真心,你扛雷,他們應該是真的想替你照顧父母,但這件事風險太大,畢竟我們會去盯緊你的父母,一旦有人接近他們,不論是匯錢,還是別的什麼行為,警方都不會放過。

    想幹事是一方面,能不能干是另一方面。

    再者,即便你的同夥躲開了警方視線,真給你的父母送去了錢物,他們敢要嗎?會要嗎?

    你可以用那套理論麻痺自己,甚至當自己是個推動藥品研發的英雄。別人也會這麼想嗎?顯然不會。你會被全世界唾棄。

    這樣的輿論環境下,別說接受你同夥的錢物,你的父母還能活嗎?我表示懷疑。」

    李司農的臉上還掛著微笑,但眼中已經有了猶豫的神色。

    吳端乘勝追擊道「你還從沒跟父母說起過自己的病情吧?如果有一天他們要通過法制新聞才能瞭解到你的這一面,你覺得他們能接受嗎?你這是在要他們的命。

    我得提醒你,按你的想法,一個人扛雷,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這回,李司農臉上的微笑也掛不住了,他戴著手銬的兩隻手捏做一團,顯然心裡已經亂了。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蓄意、惡意傳播高危害傳染病,屬於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量刑上等同於故意殺人,會判得很重。我想,你對這些應該沒什麼興趣,你也不在乎能否立功減刑。

    那我們聊點你在意的。如果你供出團夥其他成員,我可以保證,這案子不會讓媒體和公眾知道,即便你判了死刑,至少你的父母還可以把這件事埋在心裡,他們不至於被憤怒的輿論淹沒。

    我可不是危言聳聽,你聽說過16年的採花大盜案吧?那案子當年可是轟動全國,凶手強姦並殺害了9名不滿18歲的少女。凶手認罪後不到一個月,還沒等到執行槍決,他的父母先上吊自殺了。

    你能保證你的父母絕不會做出極端選擇?」

    李克農一會兒低頭看自己的手,一會兒又去看吳端,他已六神無主。

    「你……你……騙我的……」

    他雖這麼說著,卻沒什麼底氣。

    「我是不是騙你,你可以自己琢磨。你的確孝順,你把給他們存錢當做孝順他們的唯一途徑……

    我查過你的家庭情況,父母退休前都在事業單位工作,他們有退休工資,兩個人加起來每月退休工資將近一萬五,又都有醫保。

    可以說,即便沒有你的錢,他們依然可以安度晚年。前提是他們能繼續活著。總得先保證他們能活下去,再去想他們有沒有錢。」

    吳端不再說話,能講的道理他已經講明白了,車軲轆話反覆說反倒顯得不自信,好像急於逼迫李司農做出決定。

    他翹起了二郎腿,彷彿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

    沉默了很久,李司農道「我就是不放心他們。」

    這句話像一聲長長的嘆息,全是無奈。

    「我就是運氣差了點,真的。」李司農道「那麼多胡搞的人,我只是談了個女朋友,就……不能提不能提……我已經好多年不想這個事兒了,一想起來就是抓心撓肝,太難受了。」

    「那個傳染給你的女朋友,她沒去檢查?」

    「我沒告訴她。」

    「為什麼?」

    「沒用,告訴她又能怎麼樣?病都已經得上了,讓她道歉嗎?況且,讓她多去多傳染幾個人不好嗎?說不定她當初就是故意傳染給我的。」

    吳端強忍厭惡已經快達到極限了。

    「那你呢?你也去跟別人……那個,然後傳播疾病嗎?」

    「我沒有,我不行。」李司農道「自從查出來得了病,我就不行了。」

    吳端反應了幾秒鐘,意識到李司農是說他那方面不行了。

    「心理障礙?」

    「應該是吧,我也沒去看過,順其自然吧。」

    吳端有點後悔了,他不該把話題引開。好不容易營造出來點兒壓迫感,眼看就要因為話題被轉移而功虧一簣。

    一旁的閆思弦問道「想得怎麼樣了?供出同夥,我們就給你時間,讓你慢慢地把這些事兒告訴父母,給老人一些時間去接受,不說,他們就只能在謾罵指責聲中度過晚年了——或許他們根本沒機會再去度什麼晚年。」

    李司農再次沉默。

    他低頭,雙頭痛苦地捂著額頭。

    「不不不……我不能背叛他們……他們是我的朋友,真朋友……」

    「這種時候,朋友重要,還是爹媽重要,你自己掂量。」

    吳端說得委婉,閆思弦卻拿出了狠勁兒道「不用心懷僥倖,你不配合,我現在就把案件細節透給媒體,尤其你們當地的各種媒體,保證全方位覆蓋。」

    「你……你不能這樣!」

    「我當然可以,你也換個角度看看,我可是在推進破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5
第三十七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5)
               
    閆思弦話雖不多,卻唱了一整出的白臉,嚇唬人的效果絲毫不弱。

    他現在已經不去看李司農了,而是低頭翻看著手機裡的聯繫人頁面,彷彿正在思考該給哪家媒體消息。

    「我要是說了,你們……你們能把我父母接來嗎?……不,還是讓他們自己過來……不不不,你們幫我瞞著他們,你們得幫我啊,就說……就說我是車禍死的,或者……失蹤了……對,失蹤了好!他們有個念想,總還能活……」

    見李司農開始順著吳端的提議考慮後事。對視一眼,知道就快拿下他了。

    「這些都可疑商量。你的原則是盡最大可能保護父母,讓他們安度晚年,對吧?這一點我們已經瞭解了。」吳端道:「警方跟你想法一致,我們不想牽扯無辜的人,前提是你要配合調查。

    所以,說說你的同夥吧。」

    李司農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又沉默了一陣子,終於道:「我今天沒去送貨,確實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們盯著我呢。」

    吳端神色黯然了一下,覺得還是自己漏了餡兒。

    「不是你。」李司農道:「是有人告訴我的。」

    「誰?」

    「物業,就是昨兒跟你一塊來登記我信息的人。他一來,我就覺得不對了。我的情況,他大概都知道,真要登記,他幫我填上就行了,用得著假模假式跑一趟?

    他走了沒多久,就給我發了條消息,說是警察盯著呢,讓我這幾天不用出門。」

    「手機。」吳端道:「他給你發消息的手機,藏哪兒了?」

    「衛生間,浴缸底下。」

    立即有警員抬起浴缸去找,果然發現一個粘在浴缸底的防水袋。防水袋裡裝著一部手機。

    刑警將找到的手機拿給吳端,吳端並不去操作,直接問李司農道:「消息已經刪了吧?」

    李司農點點頭。

    吳端將那手機還給刑警,「送市局,讓笑笑放下手裡的事兒,先恢復這上面的數據。」

    他又問李司農道:「你就是用這部手機跟團夥其他成員聯繫的?」

    「沒有其它成員,就周聰一個——哦,周聰,就是那個物業,我只跟他一個人聯繫。」

    「那周聰也感染了莫琳症?」

    「他比我久,病情一直不太穩定,應該沒兩年活頭了,一直想等到最後熬不住了,就去當個血罐子,最後給妻兒撈一筆。」

    「他有孩子。」

    「兒子7歲了,剛上小學。生的時候沒做阻斷治療,也有病,不過他兒子倒挺能抗,一直好好的,看著跟普通小孩兒沒啥區別。」

    吳端心中不免唏噓,雖然唏噓,卻還是對一旁的刑警交代道:「去把周聰控制住……注意一下,他三十出頭,茶色眼鏡,中等個頭,不胖不瘦,抓著了拍張照片,我確認一下。」

    「得嘞!放心!」

    交代完這些,吳端又問李司農道:「周聰在團夥裡扮演什麼角色?」

    「他是我們群主。專門物色血罐子。」

    「怎麼物色?」

    「就在群裡觀察,看誰已經發病,發病後既有輕生的念頭,又怕死,既不想孤苦伶仃地死,又不敢跟家裡說。

    這樣的人當然巴不得在同伴的陪伴下解脫,更巴不得有個機會給家裡賺筆錢,心裡有愧麼。我自己就是這樣,能理解,對我們來說,一旦能同時滿足這兩個願望,讓我們幹啥都行。」

    「你跟周聰怎麼認識的?他也是通過病友群找到你的嗎?」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我得病以後到處旅遊,沒敢跟家裡說。我以前在群裡也算挺活躍吧,跟他挺能聊得來。

    有一回他私聊我,說是有個活兒,能掙錢,問我願不願意幹。我問能掙多少錢,他說了個大概的數兒,我覺得挺多,問他什麼活兒,他說得面談。

    無所謂,反正我也是到處走走看看,那就來墨城玩玩,順便跟他面談唄——我估計,他就是看上我這一點,才來問我的。

    他倒也沒藏著掖著,見面就直接跟我把情況說了,就是……賣血什麼的。

    我之前是真沒想到這種狀況,嚇了一跳,但他說的一點特別打動我,他就問我死的時候難道不想有同伴在跟前陪著嗎?」

    李司農沉默了一下,吳端接過話頭,「反正你答應了。」

    「嗯。我……我見到之前幫他們送貨的人了,他病發了,成了血罐子,他們真的對他不錯,有人專門照料,還有人……那應該叫臨終關懷吧?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基本上一直有人陪在跟前,跟他說話……我想要的,無非也就是這些。」

    「那說說組織內的情況吧,總共有多少人?怎麼分工的?」

    「人得話……除了周聰,我就知道兩個。」

    「你細說說。」

    「我不知道他們叫啥,他們幾乎不跟我說話,每次拿完貨我就立馬離開——那地方的血罐子,有的已經被病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分分鐘就會死。看得人心裡難受,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你就說你知道的情況。」

    「我知道的,他倆一個看著挺壯,有40歲了?差不多吧,一口黃牙,胳膊上還有個紋身,是條龍,應該是老大吧,反正別人都聽他的。

    還有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白白淨淨的,戴個眼鏡,別人都喊他大夫,他負責抽血,還有照顧那些血罐子。

    我就知道這些,其餘的真不知道。」

    「他們也是在群裡嗎?」

    「不在。」李司農想了想,改口道:「真不熟,就算他們在,我也不知道。」

    「聽你的說法,團夥裡總共四個人,一個老大,一個醫生,一個送貨的,就是你,一個吸納發展血罐子的,是周聰。」

    「對。」

    「既然你要去取貨,肯定知道他們的窩點,說說吧。」

    「我可以告訴你們那個地方。」李司農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們必須保證,不公佈我的身份,不能讓我爸媽被口水淹死。」

    「可以。」

    李司農張了張嘴。他並不相信警方的承諾,想要他們有更進一步的表示,但他心裡也清楚,只能相信,主動權已完全在警方手中。

    李司農是個明白人,所以他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雨花路跟東匯路那個十字路口附近,三好超市對面,有個郵局家屬院,特老的小區,總共就三棟樓。」

    吳端點頭,表示這個描述已經很清晰了,可以繼續。

    「2號樓,1單元,4樓,左手邊那一戶。」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你們給那邊通風報信了嗎?就是你被警察盯上這件事兒。」

    「我沒說過,周聰說了沒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據我所知,送貨的就我一個人,我今兒沒去,他們應該能感覺到出事兒了。」

    吳端起身就往門口沖,並對一名刑警交代道:「人你們一會兒帶市局去。」

    閆思弦快步跟上,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慢點。」

    吳端顧不得回應,因為前去抓捕周聰的人來電話了。

    「頭兒!情況不好!周聰跑了!」

    「詳細說說。」

    吳端開了免提,和閆思弦一起聽著電話那頭的講述。

    「據周聰在物業辦公室的同事說,昨天白天你們離開不久,周聰就說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家了,他的同事還開玩笑,說他別是知道小區裡住著犯人,嚇破膽了。

    那之後,周聰就一直沒來上班,今兒白天沒請假,直接曠工。同事領導試著給他打過電話,聯繫不上……」

    「他的家人呢?聯繫過他老婆沒?」吳端問道。

    「他老婆電話倒是能打通,也說不知道人去哪兒了,家裡也著急找人呢,還去轄區派出所報警了……我想著,現在就去周聰家看看。」

    「行,趕緊去,有進展隨時聯繫。」

    「好嘞。」

    兩人上車,閆思弦發動了車子,吳端的眉擰著成一個大疙瘩。

    他們有著同樣的擔憂,只盼著車能開得更快些。吳端給指揮中心去了電話,調了十數名刑警前來支援,並要求大家穿防護服,戴橡膠手套,口罩,護目鏡,外面還要罩一層無紡布一次性手術服。

    萬一對方想要魚死網破,吳端不允許手下的人出事兒。

    許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待吳端掛了電話,閆思弦問道:「你有一個多月沒參與過現場指揮了吧?」

    「快倆月了。」

    「採訪一下吳隊,感覺咋樣?」

    「輕車熟路,沒啥感覺。」

    「呦,吳隊還真是……寶刀未老哈。」

    「你咋不說我老當益壯呢?」吳端翻了個白眼。

    閆思弦聳聳肩,「好歹我也戴過紅領巾,不能說謊啊,就你,哪兒壯了?」

    「滾!」吳端罵道。

    他嘴上罵閆思弦,心裡卻平添了一些惆悵。是那種胖子每次照鏡子稱體重都會有的惆悵。

    吳端的體質屬於胖起來賊快,瘦起來也賊快的,休養一個多月,整個人胖了不止一圈,腹肌已經變成了一整塊,甚至還有凸起一塊肚腩的趨勢。

    前兩天他還跟閆思弦開玩笑,說自己這腦滿腸肥的樣兒,怎麼看怎麼像個魚肉百姓的貪官。

    自黑是一碼事兒,被人嘲諷又是另一碼事兒,吳端不樂意,吳端想懟回去,吳端找不到懟閆思弦的點。他很鬱悶。

    閆思弦卻道:「我跟你說件正事兒,等會兒我們進去,你在車裡等消息……那窩點裡什麼情況,只有李司農單方面的描述,我不想你跟進去冒險,萬一……」

    「當然,我也沒想上去,」吳端道:「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

    閆思弦挑挑眉,表示意外,他沒想到吳端會答應得如此痛快。

    「怎麼?你覺得我會逞強,死活往第一線沖?」

    「反正我覺得……讓你幹等著,挺難的。」

    「再難也比拖後腿好,我什麼情況自個兒清楚,」吳端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道:「你不會是言情劇看多了吧?嘖嘖嘖,還是那種爛劇。」

    「怎麼說?」

    「言情劇女主角爛大街的套路啊,不行還非要上,搞一堆爛攤子讓男主收拾。」

    「所以你承認我是男主了?」

    「握草!重點不是這個啊!」吳端罵道:「怎麼會有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

    「多謝多謝。」閆思弦還停留在關於主角的暗爽中,直接忽視了吳端的罵。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指定地點。市局的增援尚未趕到。

    因為這裡從前是單位家屬院,房子頗有些年頭,多處外牆皮都剝落了。

    家屬院剛剛建成時,物業管理在墨城還是個新鮮事物,自然沒有物業,就連保安室都沒設一個,頗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筒子樓的感覺。

    到了現在,三棟破樓就更沒人管了,住戶都是各掃門前雪,愛乾淨的人家門口自然收拾得利利索索,比較邋遢的,門口堆著各種各樣的廢品、垃圾,樓道都被擋了一半。

    閆思弦將車停在小區門口附近,兩人並未急著下車。

    「你看那兒。」閆思弦指了指小區門口的監控探頭。

    吳端點頭,指了指自己正在撥出的電話。

    他打給馮笑香的。幾分鐘後,兩人便通過車上的筆記本電腦看到了監控內容。

    「我記得昨兒李司農差幾分鐘11點出的門吧?」吳端道。

    「嗯,小區車道監控顯示,他10:51出的門,從李司農家到這兒,大概20分鐘車程,咱們就從11:05開始看……」

    閆思弦將視頻調整到恰當的時間點,又調到16倍速,吳端剛要說太快了,閆思弦已經暫停了視頻畫面。

    「來了。」

    果然,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小區門口,車上下來的人正是李司農。

    他一下車,便向小區內走去,消失在了監控中,看起來十分熟稔。

    僅過了兩分鐘,李司農便回來了,手裡抱著個紙箱。

    兩人一眼便認出了那紙箱——李司農將貨交給快遞時,曾經打開過後備箱,那些貨正是從這個紙箱子裡拿出來的。

    此刻,監控探頭清晰地拍到,他將紙箱放進了後備箱。

    「李司農沒撒謊。」閆思弦道:「採血的窩點就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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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6)
               
    一層擔憂終於落地,另一層擔憂則更顯得緊迫。這個犯罪窩點的人究竟有沒有收到消息?他們會不會已經逃了?

    「你昨天假扮物業去李司農家摸底,是幾點鐘?我記得是剛過12點……」

    「12點09,從物業辦公室出來我看了時間。」

    「要通風報信,也得在那之後。」

    閆思弦再次調整了視頻監控的時間,並繼續用16倍速觀看。

    吳端知道自己在這方面能力有限,也清楚此刻閆思弦正高度集中注意力,便靜靜在旁等待結果。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吳端的手機響起,是手下刑警打來的。他趕緊接起電話。

    「頭兒,我們到了,車停馬路對面了,兩輛車,沒敢直接過去,等你安排。」

    吳端透過車窗,果然看見馬路對面有兩輛十分眼熟的警用越野車。

    「先等會兒。」吳端低聲道:「等閆隊通知。」

    閆思弦暫停了監控畫面,吳端趕忙掛了電話,湊上前去看電腦屏幕。

    「啥情況?有發現?」

    閆思弦揉著自己的山根處,苦笑道:「沒,我就是……需要歇歇。」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臉上逡巡了一番,見他緊閉著眼睛,看不出什麼來。

    「很費精力吧?調慢點,我跟你一塊看,實在不行還有……」

    「沒事。」閆思弦沖吳端笑笑,又使勁眨了眨眼睛,轉了轉眼珠,緩解著眼睛的疲勞。

    「我發現眼保健操是個好東西。」

    調侃一句,閆思弦繼續播放起監控畫面。他就這樣看個十幾二十分鐘,休息一會兒,循環往復,直看到監控中夜幕降臨,閆思弦眼睛裡已經有了血絲。

    待到夜幕徹底降下,閆思弦有些暴躁地罵了一句。

    「草!老式探頭,沒有夜視功能,晚上一團糊,抓瞎。只能上去看看了。」閆思弦道,「但願他們沒逃。」

    說著話,閆思弦將筆記本電腦遞給吳端,自己則開始穿防護服。自從著手調查莫琳血案,他車裡便常備這玩意兒。

    吳端一邊戴耳麥一邊道:「那我就在這兒看著你們的情況了,小心點。」

    通過閆思弦戴在胸前的的執法記錄儀,他確實能看到整個抓捕過程。此刻,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執法記錄儀拍攝到的畫面。

    閆思弦緊了緊自己的耳麥,沖對講機道:「行動。」

    兩輛便衣警車自馬路對面駛到小區門口,停在了閆思弦的車旁邊。

    三輛車魚貫駛入小區,在2號樓1單元門口依次拍開。

    閆思弦率先下了車,帶著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刑警進了樓道。

    每個人最外層都穿著綠色手術服,乍一看,彷彿是一組科幻電影長鏡頭,一群氣勢洶洶的極端科學組織要對平民下手了。

    他們一鼓作氣沖上了4樓,也不敲門,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兩截鐵絲,就去撬鎖。他跟吳端學來的手藝已經相當熟練。

    吳師傅看著那些修長的手指,心中滋味複雜。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這話不假。

    啪——

    門鎖開了。

    「警察!都別動!」

    閆思弦第一個衝了進去。

    執法記錄儀拍攝到的畫面抖動十分嚴重,吳端恨不能將眼珠直接貼在電腦屏幕上。

    他看到了一間小小的客廳,牆壁已經泛黃,桌椅板凳陳舊,凌亂。牆上彷彿掛著一幅畫,也是灰土土的,一晃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來。

    客廳沒人。

    閆思弦進了一扇門。

    門裡很黑。

    「警察!」閆思弦又大喊了一聲。

    啪——燈亮了。吳端終於能看清這屋裡的情況了。厚厚的窗簾完全遮光,屋裡有三張單人床,其中兩張橫著的鐵床,一張行軍床,豎著擺在角落。

    鐵床上鋪著髒兮兮的褥子,那褥子上有紅的、黃的印記,看到了就會讓人聯想到病人。床邊豎著個掉了漆的簡易衣架,衣架上掛著幾隻輸液袋,一些輸液袋上垂著帶針頭的輸液管。

    針頭泛著寒光,像某種能奪人性命的暗器。

    地上有凌亂的紗布,紗布上也有暗紅的、暗褐的印記,讓人看了就一陣陣頭皮發麻。除了紗布,還有諸如注射器的塑料外包裝。

    閆思弦怕有針頭紮腳,蹚著往裡走。

    「這邊沒人。」進屋查看一圈,他高喊道。

    他的話音剛落,便得到了回應。

    「這邊也沒人!」

    「檢查過了!沒人!」

    閆思弦低聲罵了一句,交代道:「收集證據,都小心針頭……」

    他交代完,吳端便進了屋。

    「跑了。」閆思弦一臉無奈地衝吳端道。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看來周聰還是給他們通風報信了,下一步全市範圍內搜索周聰……」

    「搜索周聰……」閆思弦搖了搖頭,「作用應該不大。」

    「怎麼說?」

    「他們想要搞到假身份,太容易了,畢竟死去的血罐子無親無故,死後身份證件正好可以為他們所用。」閆思弦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從房子查起吧……」

    他給馮笑香去了電話,很快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你報的地址,我這邊沒查到租房記錄。」馮笑香道。「也就是說,住在這裡的可能是房主本人,也有可能是跟房主私下達成的租賃,並沒有通過中介。房主資料已經發你了……」

    閆思弦沒掛電話,切出通訊頁面,粗略看了一眼馮笑香發來的資料,又繼續道:「他們已經把人帶回去了吧?一個叫李司農的,在團夥裡負責送貨。」

    「剛帶回來,在審訊室呢。」

    「幫個忙,我看你發的戶主資料裡有個中年男人,叫孟昀,讓李司農辨認一下照片,看他認不認識這個孟昀。另外,查一下孟昀是否感染莫琳症。」

    「好,我這就把資料發審訊室,有結果了跟你說。」

    「多謝。」

    之後的半小時,閆思弦陸續收到馮笑香發來的消息。

    「房主照片李司農認出來了,他說那人就是團夥的主要成員,他們的老大……」

    「孟昀的確有莫琳症,疾控中心登記在案的……」

    「好像找到孟昀的落腳點了,當地警方已經派了人盯梢……」

    最後一條消息,是馮笑香打電話來說的。

    「太好了!」閆思弦拽住欲去走訪左鄰右舍的吳端,用眼神示意他有重大線索,吳端便停在閆思弦身邊,豎著耳朵去聽電話那頭的情況。

    不過他只聽見一句「繼續跟進」,便掛了電話。

    「走走走。」閆思弦拽了一下吳端的手腕,「咱們有更重要的事兒。」

    說著他便往門口走去,走出門,又回身對屋內取證的刑警道:「留一半人在這兒取證,另外一半人跟我走,大家都小心點,多戴兩層手套,有發現電話聯繫。」

    吳端跟著閆思弦上了車,有五名刑警上了另一輛警用越野。閆思弦發動了車子,待車開上主幹道,他又撥通市局電話,報上一個位於郊區的地址,再次請求支援。

    待他掛了電話,吳端終於忍不住問道:「究竟有什麼發現?」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他,「你自己看,貂兒發來的房主資料,主要看那個男的。」

    「孟昀?」吳端問道。

    「就是他。」

    吳端念道:「出生日期1977年7月19,41歲了,12年前離異,沒孩子,父母已經過世,只有一個姐姐。但因為經濟原因,跟姐姐關係並不好,笑笑查到了分財產時姐弟倆鬧到法院的民事調解記錄。

    這個孟昀,也感染了莫琳症嗎?」

    「沒錯,孟昀5年前查出來感染了莫琳症……哦,這個是剛剛查到的,不在笑笑發來的資料裡。」

    吳端點點頭,繼續看道:「工作得話,孟昀一直在郵政單位工作,就是個普通職員。

    有過兩次犯罪記錄,其中一次是交通事故,因為違章駕駛撞傷了一名行人。孟昀主動賠錢,道歉,態度很好,再加上事出有因——那是他剛剛檢查出莫琳症的時候,對控制病情的藥物有些不良反應,簡單來說就是吃了藥會犯迷糊——事實上,這確實是比較普遍的藥物反應。

    反正,最後沒判,賠錢了事。

    還有一次犯罪記錄……嫖娼被抓……我去而且是查出來莫琳症之後……」

    閆思弦也皺起了眉頭,「笑笑剛在電話裡說,她查到孟昀的社交軟件聊天記錄了……」

    閆思弦話沒說完,因為孟昀的行為實在令他不齒。

    「他在到處約炮?故意傳播莫琳症?」

    「嗯。」

    兩人一同沉默了片刻,從心底泛起的寒意讓他們頭皮發麻,吳端伸手將車上的暖氣開到最大,之後便一直將自己的手放在暖氣出風口邊吹著。

    「你說,他害了多少人?」吳端問道。

    「還沒統計出具體數字,只粗略看他的聊天記錄,他現在鎖定的目標至少有30人。」

    「以前約過的呢?」

    「應該是怕有麻煩,都拉黑了,或許……上百人。」

    說出這個保守估計的數字,閆思弦伸手鬆了松自己的領口。

    辦過瘋子團夥案,見識過堆滿死人的屍坑,閆思弦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是鐵打的,他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作案手法感到不適和揪心。

    可他低估了人性。

    一開始參與案件時,吳端便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他有預感,或許會遇見這樣的嫌疑人。

    或許,他希望世上不要有這樣的人,這樣,怎麼配生而為人?

    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吳端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平復下來。他開始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得通知跟孟昀發生過關係的人。無論多難,務必把這條傳染路斬斷。」吳端思索片刻,繼續道:「所以不僅僅是通知,還得組織心理輔導,雖然被害人自己也有一定責任,但畢竟是被人坑害,心態容易崩,缺乏疏導,萬一再出幾個報復社會的……

    還要公開嚴懲,對對對!像孟昀這種情況,死刑都太便宜他了。這種典型案例必須全國通報,讓媒體介入曝光,一方面是給有報復社會傾向的患者敲警鐘,另一方面是提醒所有人潔身自愛,別等感染上了哭天搶地怨社會……

    還有……」

    吳端有條不紊地說著他對下一步工作的考量。他今天的話略微有點多。

    唯有邪惡終將被一步步剷除的心理暗示,能讓他擊退心中的寒意。

    他想起了幾天前閆思弦曾提出的那個疑問,這個世界是否值得拯救?

    回神時,閆思弦的一隻手已搭在了他的肩頭。似是怕他坐久了不舒服,閆思弦的手緩緩捏著他的後脖子。吳端養傷期間,這幾乎成了閆思弦下意識的行為。

    「你說得在理,這案子後續還有一大攤子活兒,得有人盯著,要不咱們分工合作,你回市局,篩查跟孟昀發生過關係的人。」

    吳端鬱悶了,他想抖抖肩膀,抖開閆思弦捏在自己後脖上的手。

    他終究沒這麼做,因為隱隱作痛的頸椎的確有所好轉。

    「我還沒問你,」吳端道:「現在是去哪兒?」

    「你剛不是看見了嗎,孟昀曾經為了分割父母留下的財產跟姐姐打官司。」

    「嗯。」

    「雙方爭議的焦點主要是一套院子,就是孟昀父母一直居住的地方,在郊區農村,那場調解官司之後,孟昀獲得了院子的所有權。

    他們走的時候帶著病號呢,想要找一個落腳點不容易。畢竟,莫琳症發病後,患者大多形容枯槁,單看外表,說不人不鬼也並不為過,賓館酒店應該不會接納這樣的客人入住,怕惹麻煩。

    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還是自己的住處……」

    「你懷疑他們去了孟昀的那套老房子?」

    「不是懷疑,是確定。」

    「這麼快?」

    「貂兒的辦事效率挺高,她第一時間聯繫了附近派出所,好巧不巧,孟昀家那老院子離村派出所不到100米,都不用專門派人偵查,從村派出所二樓拿望遠鏡看,直接能看見孟昀家那荒置的院子裡住了人,廚房冒著煙,有人做飯呢。

    孟昀他們還是比較缺乏安全感的,首選的落腳點在熟悉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關鍵是,他們知道警方已經介入,一定會馬不停蹄地尋找下一處落腳點。

    所以要快,這一仗貴在速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5
第三十九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7)
               
    吳端最近兩次在鄉下辦案的經歷都很不愉快,吃了許多苦頭。

    抓盜墓賊的案件,進山,荒野求生半個月,出來只剩半條命,另一個案子更誇張,他的家人遭到報復,母親差點丟了命。

    再次來到鄉下,吳端沒來由地心頭髮緊。

    「你千萬小心。」他對閆思弦道。

    閆思弦拍拍胸脯,「放心。」

    車子停在村口,兩名身手不錯的刑警去到目標院落附近偵查。

    閆思弦給身邊的十幾名刑警佈置行動方案時,有消息不斷自耳麥傳來。

    「可以確定孟昀就在院子裡,剛看見他從廚房拎了個爐子進屋……」

    「還有個青年,跟李司農描述的醫生外貌相似……跟孟昀一塊在院裡抽菸呢……」

    「窗戶太髒,看不見屋裡的情況,無法確認病號兒在不在……」

    「那個物業!逃跑的周聰也在!出屋了!三個人一塊出門上車了,可能要逃!」

    聽到這一消息,閆思弦當機立斷道:「一輛車跟我來!攔住!」

    他一踩油門,向著目標院落衝去。一旁的吳端抓緊了車門上的把手。

    兩人均看到一輛銀色小轎車正從目標院落駛出來,駕駛位置上坐的是個年輕人,周聰在副駕駛。

    小轎車一拐出來,便與閆思弦的車迎頭相對。

    周聰見過閆思弦的車,一打照面便知道不妙。只見他指著閆思弦的車,滿臉驚恐,沖駕駛位置上的年輕人大吼大叫。看嘴型,他在不停地喊著「退!快退!」

    年輕人擰著眉,陰測測地瞪著前方。閆思弦不敢逼得太緊,放慢了車速。

    村子里路窄,閆思弦的車又寬,盤踞在道路中間,若想通過,只能用撞的。

    縱然閆思弦對自己的車子很有信心,並不怕對方硬撞,但他要避免那種情況。吳端就在旁邊,他不想冒險。

    吳端低聲說了句「不用管我」,自己伸手抓住了車門上方的把手。

    閆思弦沒答話,他需得專心應對眼前的情況。

    「來了。」吳端道。

    「嗯。」

    目標車輛後方,警方的另一輛車趕到,攔住了他們的退路。

    黑色依維柯樣式的警車上印著白色「警POLICE察」字樣。那車一看就非常敦實,絕不是普通小轎車靠硬撞能夠越過的。前後都被堵死,小轎車被迫停下,車裡三人慌張地四下張望。

    刑警開始喊話:

    「車裡的人聽著!你們已經無路可逃!放棄抵抗,束手就擒是你們唯一的出路……不要再做無謂掙扎,想想你們的家人、孩子……」

    這話是說給周聰聽的,刑警們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兒子。

    果然,周聰的情緒也最激動,開始抹眼淚,一旁的年輕歹徒嫌惡地衝他吼著什麼,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喊話的同時,有刑警自車上下來,舉槍對準了銀色小轎車。閆思弦對吳端囑咐一句「待著」,自己也下了車。

    三名嫌疑人猶如困獸。短短兩三分鐘猶豫,圍堵他們的警察越來越多,除了閆思弦帶來的十幾名刑警,還有村派出所的民警自發增援。

    他們知道自己裝備不行,往前湊恐怕反而拖後腿,便主動承擔起了維護秩序的工作,勸阻圍觀的村民離開。

    大概是怕傳染病殃及自己,村民們並沒有堅持在現場附近圍觀,就連現場兩側的院落也都是大門緊鎖。勞動人民的智慧終究是無窮的,很快他們就聚集在現附近幾戶人家的房頂上,交頭接耳評頭論足,間或還有一兩個膽大的村民沖那銀色轎車喊話。

    「出來啊!」

    「就是!躲撒嘞?!敢做不敢當啊?」

    ……

    民警又開始沖房頂喊話維持秩序,讓他們別亂喊,又讓他們坐著看熱鬧,別站起來,那房頂連個護欄都沒有,邁錯一步就能栽下來,看著都讓人揪心。

    中心現場,雙方仍在僵持,閆思弦的耳麥中傳來消息:市局調遣了支援,十幾分鐘後就能趕到。

    但他們已經等不了十幾分鐘。有嫌疑人開始自殘了。

    銀色小轎車後座車門突開了,一條血淋淋的手臂伸了出來。緊接著,孟昀下了車。

    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傷口,右手拿了一把菜刀。他不斷地將鮮血往菜刀上蹭,刀身整個染紅了,血順著刀尖向下滴。

    誰敢過來,他就要拿那把菜刀砍誰。

    只要被砍出傷口,肯定會感染莫琳症,沒跑兒。

    他便是用這樣的方式向刑警們宣戰。

    「退!往後退!把你們車退開!」孟昀揮舞著左臂,叫囂道:「我讓你們一個都活不成!信不信?!」

    他每一次揮臂,都會有幾滴連成串的鮮血被甩在地上。他很用力,恨不得這些血能甩得遠一些,立即就有人感染才好。

    嘭——

    閆思弦開了槍。

    誰都沒想到。

    「啊——」

    孟昀下意識發出的聲音裡滿是詫異。

    這種程度而已,就開槍了?他們竟然敢開槍?

    「啊啊啊啊啊……」

    詫異過後他才因為疼痛發出了嚎叫。

    菜刀哐啷啷掉在了地上,他持刀的右臂上多了一個彈孔,貫穿傷,就在手腕處,似的他的右手無力地耷拉著。

    就在孟昀發出第一聲輕叫時,閆思弦已衝了上去。

    「行動。」他在耳麥裡沉聲道。

    他幾步跨到了孟昀身邊,先一腳踩住掉在地上的菜刀,一踢,將那菜刀劃拉到了一旁。

    欺身上前,一個擒拿,將孟昀按倒,呈臉朝下背朝上的俯臥姿勢。

    用膝蓋頂住孟昀後背,咔咔兩聲將他雙手銬在了身後。

    雖然隔著兩層橡膠手套,閆思弦還是感覺到了孟昀手臂上溫滑的血液,那感覺讓他渾身一陣陣地發著毛。

    閆思弦制服孟昀的同時,其他刑警也衝了上來。

    周聰整個人都軟在了副駕駛位置,毫無抵抗之力。他是最後被刑警拽出車來的。

    那開車的年輕人則不同,他有著高昂的鬥志。

    他和孟昀一樣,手持一把沾了血的刀。

    尖利的水果刀,看起來比菜刀還要危險。

    車門剛被從外面拉開,他便揮出了水果刀,直向著開車門的刑警面門刺去。

    那刑警早有防備,快速向後閃身,並大叫一聲提醒同伴們小心。

    圍在駕駛位車門附近的刑警們齊齊退了兩三步,避其鋒芒,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唯有剛剛制服孟昀的閆思弦來不及退。

    年輕歹徒的餘光發現背對著自己的閆思弦,眼中閃過凶獸才有的嗜血光芒。

    「你來陪葬!」

    噗——

    水果刀不偏不倚正刺在閆思弦後背。

    吳端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傷,拿出比受傷前還要快的速度,大吼一聲衝向了閆思弦。

    下一秒,卻看見閆思弦一個背摔,那年輕歹徒被大頭朝下砸在地上,水果刀登時脫了手。刑警們一擁而上,終於制服了歹徒。

    從行動開始到結束,總共不到半分鐘。

    「小閆!小閆!」

    「別過來!我沒事!穿防刺服了!」閆思弦大喊著。

    一邊喊還一邊連退了好幾步,躲開了吳端。

    「別過來!我身上沾血了。」

    吳端看清了閆思弦的後背,在被割破了的手術服和防護服內,的的確確有一層防刺服,他終於聽從閆思弦的,停下了向前衝的腳步。

    直到此刻,吳端的大腦裡還是一片空白。他反覆問自己:沒事吧?沒事吧?……沒事了吧?……

    可他還是不太敢確定那個答案,他的心還在懸著。

    閆思弦簡單粗暴地拽掉了最外一層的手術服和手套,又脫了防護服,確定自己身上沒有沾血,才向吳端走來。

    走到現場邊緣一處沒血跡的地方,脫掉了鞋套,又摘了最後一層手套,他才終於走到吳端面前。

    閆思弦臉色不太好,剛剛那一出,確實嚇得不輕,心臟都漏了一拍。

    而且,太特麼疼了。

    防刺服雖然可以有效防止銳器刺傷、砍傷,但畢竟還是要承受力道,此刻閆思弦的後背就是一陣劇痛。

    他上車,不敢去靠椅背,只躬著身大口喘氣緩解疼痛。

    「我看看。」吳端也跟上車,先幫閆思弦脫了防刺服,又輕輕掀開了他後背處的衣服。

    只見被刺的位置已經有了一小塊烏青。

    吳端「嘖」了一聲。

    「沒破皮吧?」閆思弦有些緊張。

    「沒沒沒。」吳端怕他自個兒嚇唬自個兒,趕緊安慰道:「走,下車,咱們去村派出所要點熱水,給你熱敷一下,淤血散得快。」

    兩人一下車,便看到刑警們正將那襲擊他的年輕歹徒往車上押。

    為了防止他咬人,年輕歹徒被強行戴上了口罩,還是好幾層。口罩並不是掛在他的耳朵上,而是拿繩子在腦袋後面勒了一圈,勒得挺緊,不上手肯定是掙脫不掉。

    年輕歹徒惡狠狠地瞪著閆思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

    閆思弦壓根不去看他,只對負責押解的刑警道:「把人看好了,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精神,著了道可不是鬧著玩的。」

    「知道!」

    交代完,閆思弦才毫不在意地指了指那年輕歹徒。

    「我跟市局支援溝通過了,讓他們來的時候帶精神病院給病人用的那種嘴套——對,就是避免精神病人咬人的東西——等會兒來了就用上。」

    「草你媽有種你過來……單打獨鬥……」年輕歹徒衝著閆思弦罵罵咧咧。

    閆思弦連一點餘光都不肯給他了。

    村民淳樸熱心,尤其是,許多村民剛剛目睹了那驚險的一幕,都為閆思弦揪著心,見他從車上下來,並無大礙,也不知誰帶了頭,鼓起掌來。

    村派出所很快便準備了熱水,閆思弦趴在沙發上,熱毛巾敷上後背的淤青,很是舒坦。他當然不會忘記任務,對著耳麥道:「孟昀家裡什麼情況?還有人嗎?有沒有看見血罐子?」

    「剛安頓下嫌疑人,留了一半人看守,現在去查看孟昀家裡……」

    耳麥裡傳來刑警組長錢允亮的聲音。

    「到門口了,準備進門,大家小心,等下我先進,你們……」

    突然,「轟」得一聲巨響。

    緊接著,耳麥裡傳來幾聲慘叫,又叫又罵。

    閆思弦一骨碌從沙發上爬了起來,透過派出所窗戶向外看了一眼,只見孟昀家的方向冒著黑煙。

    閆思弦拔腿就往外跑,吳端緊跟其後。

    兩人幾乎是同時衝著耳麥喊道:「錢允亮!小錢!什麼情況?……報告傷亡情況!馬上!」

    幾乎每一名刑警都在朝著孟昀家跑,每個人都大呼小叫地詢問著同伴的情況。

    每個人都紅了眼睛。

    有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誰在負責看守嫌犯?」吳端道:「你們不能離崗。」

    吳端的聲音沉穩,但每個人都能聽出這沉穩背後的狠厲。

    如果有人出事,他絕不會放過這三個畜生。

    刑警們溝通的頻道里短暫地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醞釀情緒,每個人都用沉默表達著某種決心。

    終於,閆思弦和吳端跑到了起火地點。

    大火已經竄出了門窗,兩名滿身滿臉黑黢黢的刑警,正架著一人艱難地往院子外頭走。

    是錢允亮!

    「還有人嗎?啊?裡面還有沒有人?!」吳端大聲問道。

    閆思弦已經開始清點人數。幾秒種後,他終於給出了一個好消息。

    「都在外頭,咱們的人都在外頭。」

    錢允亮滿臉的血,額頭處腫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衣服前襟處被燒得破破爛爛。

    吳端伸手摸他的頸部脈搏,感覺到脈搏十分有力,這才看向將錢允亮架出來的刑警。

    他們驚魂未定,講述道:「燒倒是沒燒著,爆炸的瞬間我們離門還有兩三米,組長是被炸飛的門框砸著腦袋了……」

    「還有人嗎?啊?裡面還有沒有人?!」吳端大聲問道。

    閆思弦已經開始清點人數。幾秒種後,他終於給出了一個好消息。

    「都在外頭,咱們的人都在外頭。」

    錢允亮滿臉的血,額頭處腫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衣服前襟處被燒得破破爛爛。

    吳端伸手摸他的頸部脈搏,感覺到脈搏十分有力,這才看向將錢允亮架出來的刑警。

    他們驚魂未定,講述道:「燒倒是沒燒著,爆炸的瞬間我們離門還有兩三米,組長是被炸飛的門框砸著腦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5
第四十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8)
               
    救護車是跟火警一同趕到的。

    錢允亮被抬上車時依舊昏迷,臉色煞白,吳端看著他,只覺得情況不太好,便當仁不讓地跟著上了救護車。

    賴相衡也也沉著臉上了救護車。

    自打錢允亮被人架出來,賴相衡便一句話沒說過。他們在警校就是同班同學,關係類似吳端和李八月。許多次任務都是他們一同配合完成的。這一點,整個一支隊有目共睹。

    閆思弦一直在打電話,直到救護車離開前,他報了一家醫院的名字,對吳端道:「眼下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正在那兒等著你們,趕緊去。」

    賴相衡紅著眼睛,向閆思弦道了句謝。吳端只點了點頭,表示醫院那套流程自己門兒清。救護車風馳電掣地離開了。

    消防官兵有條不紊地救著火。

    農村的老磚瓦房,易燃物有限,加上冬日裡到處都是積雪,火勢並不能蔓延,很快就被控制住。

    約莫半小時後,明火已被徹底撲滅,三名消防戰士進入了火場。

    「有人!死了!」一名消防戰士喊道。

    「別動屍體!」閆思弦在外面喊道

    待他跟消防的領導溝通了情況,消防戰士也穿了防護服,才將三具屍體抬了出來。

    自家娃娃自家心疼,在現場只會消防工作的領導不斷叮囑著戰士們,務必小心別受傷。

    三具屍體橫在院子裡的門板上,兩男一女,皆是骨瘦如柴,面部皆被燒燬。身體也有不同程度損傷,其中兩具屍體軀幹正面被嚴重灼傷,正冒著油。

    他們被抬出來,空氣裡便有了一股熟肉的香味。

    味兒是真香,但也真叫人反胃。村民們大概是嫌這味道晦氣,終於開始散去。

    消防戰士們戴了耐高溫防煙塵的面具,屋外的人就不大能聽清他的話了。只能從隻言片語中猜測:

    他們好像找到了一隻煤氣罐,那煤氣罐好像開著閥門呢,因此聽到的爆炸聲是煤氣爆炸……起火點就在床上,有人往三名死者身上倒了汽油之類的助燃物……

    「收隊。」閆思弦率先道。

    故意縱火,已經毫無懸念。更細緻的火場分析工作,應當由更專業的火警來完成,他們此刻的任務是將屍體和嫌疑人一同帶回市局。

    到了市局底下停車場,有刑警一下車就問閆思弦道:「閆隊,審嗎?」

    「晾著去。」閆思弦並未跟眾人一起下車,他不放心,想先去醫院看看錢允亮的情況。

    初步檢查該出結果了,吳端還沒給他打電話,難道情況不好?

    就在閆思弦準備啟動車子時,手機響了,是吳端。他立馬接了起來。

    「怎麼樣?」

    「剛做完CT核磁,片子上看沒問題,還得住院觀察。」吳端道:「腦震盪比較嚴重,顱骨骨裂,好在腦部沒有器質性損傷,人剛醒,嚷嚷著頭暈,醫生說這傷得靠養。」

    「燒傷什麼情況?需要我找找燒傷外科的醫生嗎?」

    「三個人都檢查過了,沒有燒傷。」

    「行,那我……就不過去了?」

    「甭來了,我在這兒盯著。」

    閆思弦道了「有情況隨時聯繫」,又道了「再見」,準備掛電話時,吳端提醒道:「哎,你小心點。審訊那些人,小心點。」

    「嗯。」

    吳端又囑咐道:「他們淨憋著報復社會,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事兒……」

    「我知道。」閆思弦勾了下嘴角,「你放心,在惜命這件事上,我向來無所不用其極,有必要得話,我會穿戴好防護服,全副武裝地進審訊室。」

    「好。」

    掛了電話,閆思弦下車,沖正在押解嫌犯的刑警喊道:「現在就審!人直接帶審訊室去!」

    年輕歹徒。閆思弦對他最感興趣。一路上他都在沖警方叫囂炫耀,錢允亮受傷,命懸一線,他得意極了。

    若不是有執法記錄儀,刑警們真想讓他嘗嘗私刑的滋味。

    閆思弦去審他,的確穿了整套防護服,還戴了口罩和護目鏡。場面有幾分滑稽。

    年輕歹徒見到閆思弦,毫不掩飾鄙視和嘲笑。

    「這麼怕死,進來幹什麼?」

    「人人都怕你,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閆思弦大喇喇地坐在那年輕男人對面。

    男人這說法或許並不合適,說他是個少年也不為過。

    他看起來的確十分年輕,就連嘴角的鬍鬚還只是些絨毛罷了。但看相貌,是那種長得很好看的大男孩兒,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就能迷住小姑娘那種。

    「還在上大學?」

    對方「切」了一聲,不屑回答閆思弦的問題。

    閆思弦將一隻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機放在了桌上:「雖然那個群好幾個月都沒打開過了,但你確實在群裡。

    師大聲樂專業17級02班。這是你們的班級群吧?

    我往你們學校打過電話了,很快就確定了你的身份,邱柏儒。」

    在閆思弦說出他的名字時,年輕人第一次露出了恐懼之色。

    他之所以無所畏懼,因為始終藏在身份不祥之後,他的為非作歹並不會被具象到某個姓名身上,更不會波及與這個姓名相關的親友,更不會被在現實中知道這姓名的人唾棄。

    閆思弦一來,便扯掉了這層遮擋。

    當陰暗被拖到陽光下暴曬,那些自陰暗中滋生的爬蟲、青苔、黴菌自然是不好受的。

    但邱柏儒強撐著,他不肯在警察面前跌了份兒。

    既然已經死到臨頭,既然他已害了那麼多人,立刻死去死也值了,那為什麼不死得豪氣一些?不能慫!絕不能讓這些警察得逞!

    有這種想法支撐著,他的臉上便又掛起了玩味的笑。

    「那又怎麼樣?」邱柏儒道:「對,我就是害人了,實名害人,要我抵命,行啊,拿去,我就一條命,這波穩賺。」

    「懦夫。」

    邱柏儒沒想到閆思弦口中蹦出這兩個字。

    「你說什麼?」

    「我說你,懦夫。」

    「少他媽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懦夫……」邱柏儒抬了一下左手,手銬嘩啦響了一聲。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傷口——拘捕時自己刺出來的傷口,和孟昀情況差不多。傷口已經進行了簡單包紮,此刻被他一掙,紗布上滲出了血。

    「……你不懦夫,有本事喝一口我的血啊!來啊!」

    邱柏儒誇張地瞪圓了眼睛,努力將有傷口的手伸響了閆思弦。

    「怕死,又不得不死,那就找點理由說服自己,比如,拉一個墊背的不虧,拉兩個賺一個……這麼想想,好像死真的可以衡量價值,真就值得了。」閆思弦滿眼的嫌惡和不屑,「一條見不得光的可憐蟲而已,表演什麼豪氣萬丈?」

    邱柏儒臉上的挑釁和不服僵住了,他表情在龜裂著,閆思弦彷彿聽到了咔嘣咔嘣的的碎裂聲。

    除了錢允亮並無大礙的消息,這是閆思弦今天聽到的最好的聲音了。

    他乘勝追擊地問道:「你這麼急於報復社會,自己也是被害人吧?當初感染莫琳症是被人算計?」

    邱柏儒的一側嘴角和眼角抽動著,閆思弦知道,這回真戳到他的痛處了。

    幾乎每個通過性傳播路徑感染上莫琳症的患者,都不願意提及自己的患病經歷。

    他們痛恨自己,正因為太過痛恨,無法跟自己和解,所以只能選擇忽視那段經歷,向前看。

    他們可以在網友面前卸下防備,向某個和自己情況差不多的陌生人傾訴悔恨,相互慰藉,卻決不能跟一個現實裡面對面的人吐露心聲。

    沒人能理解那種悔恨,沒人能理解那悔恨所滋生的煎熬。

    「跟前男友/女友的分手炮,就那一沒注意安全措施。」

    這是他們最愛用的搪塞,沒人願意承認自己是被一夜情對象傳染,對方可能是故意的,一覺醒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沒人願意把那個連自己都鄙視的自己拉出來遊街。

    邱柏儒沉默著。閆思弦知道,他不會輕易講出那段過往。

    好在,閆思弦也並不需要那些信息。

    有時候,問題本身便是擊垮對方的利器,答案並不重要。比如現在,只要閆思弦不提那段令他痛苦的往事,邱柏儒還是願意做出些讓步的。

    他嘴上雖沒有說,但眼中已露出了乞求。

    接下來的問題,才是閆思弦真正想問的。

    「說說那三個死人吧,」閆思弦道:「就是你放火燒的三個死人,他們就是血罐子吧?」

    與之前尖銳的問題相比,這簡直是送分題,邱柏儒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他點了點頭。

    「點火之前人已經死了?」

    「嗯。」

    「誰殺的?」

    「沒人。」見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邱柏儒便解釋道:「他們自己要求的,真的。他們知道已經被警察盯上了,也知道帶著他們大家都別想跑,就提出要安樂死……

    到最後,人人都會想要安樂死的……為什麼要苦熬著?為什麼要受那個罪?沒有意義。」

    「就算是他們自己要求的,你們是如何滿足要求的呢?」

    「很多東西都能殺人,要看手頭有什麼。之前是直接抽血到死為止,畢竟血能賣錢,就有點類似……割腕吧。

    這次要血沒用了,只能用手頭有的東西,農藥——我不知道那是啥,孟昀從他家床底下拿出來的,他們仨一人吃了一小把——沖在糖水裡喝下去的。

    喝完沒多久就不行了,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斷的氣。」

    講述這些時,邱柏儒非常平靜。他已見慣了生死,或許在他看來,這樣的死法已經算是幸福的,畢竟,他接下來要面臨的死亡,是不會有同伴陪伴的。

    「在孟昀家的時候——我是說他在市裡的家,郵局家屬院——直接殺了血罐子不行嗎?」

    「當時慌了,只顧著逃了。」

    「逃跑還要帶著他們?」

    「要帶,要是情況換一換,我們是血罐子,連床都下不來了,肯定不想被同伴拋棄,那樣……太淒涼了。

    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不想孤孤單單地死。有人陪著,總會多一些死的勇氣。」

    沒想到,磨牙吮血的惡鬼在這件事還保有那麼一點人情味。

    對死亡的恐懼,對孤零零死亡的恐懼,大概是這個團夥能夠維繫下去的基石。

    既然死亡在所難免,總要提前找好給自己收屍的人。

    「說說你們具體怎麼害人的吧。」閆思弦敲了一下桌上的手機,「我不是說賣血,賣血的情況已經基本調查清楚了。我是說,你們跟人約炮。」

    邱柏儒手機裡的情況和孟昀一樣,兩人均是通過各種途徑,瘋狂物色一夜情對象。

    犯罪團夥總共四人。司機李司農因為心理原因影響到了生理,不能出去約,負責物色血罐子的周聰,有老婆孩子,選擇不去約,他們也有報復社會的傾向,但更多的還是想要賺錢。

    孟昀和邱柏儒則不同,他們是撒開了歡兒地報復社會,無所不用其極。

    閆思弦還注意到,邱柏儒的約會對象有男有女,而孟昀,一開始他只約女人,後來……不知是不是受了邱柏儒影響,他的一夜情對象也出現了男性。

    他已經不在意對方的性別,他只在意能不能多拖一個人下地獄。

    「就那點事兒,有什麼好說的?」邱柏儒道:「你要想問我約了多少人?不好意思,早記不得了。」

    物證、口供都齊了,受害的人證不知有多少,案子似乎能夠蓋棺定論了。

    離開審訊室前,出於某種陰暗的報復心理,閆思弦對邱柏儒道:「你瞭解過自己的罪行嗎?知道會怎麼判嗎?」

    邱柏儒有些迷茫,卻還是不想露怯,嘴硬道:「有啥好想的,大不了一死。」

    「大不了?你的猜測也太樂觀了,你們死定了。」閆思弦十分篤信道:「蓄意、惡意傳播高危害傳染病,量刑等同故意殺人罪,傳播人數多,影響惡劣的情況,死刑妥妥的。」

    邱柏儒聳聳肩,滿不在乎。

    「可惜了,你這麼年輕,才查出這病不到兩年,如果好好吃藥,積極鍛控制病情,擺正心態,活個十年八年的不成問題……知道嗎?咱們國家已經有莫琳症治癒的案例了。

    走正道,十年八年後,興許你這病就能治好了。

    偏偏你選了這條路,」閆思弦搖頭,「沒機會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閆思弦轉身就走。

    身後的審訊室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為什麼人只有在最後的時刻,只有真的見了棺材才肯落淚?生而為人,善良一下竟那麼難?

    閆思弦不懂。他永遠都無法理解這些人。

    眼下,他只擔心錢允亮和吳端的身體,夜幕降臨,該去醫院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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