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85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2
第七十一章 另類偶像(5)
               
    「你的意思是……嗯……」聽完閆思弦的講述,吳端委婉道:「你要出一個花邊新聞?跟一個……男的?」

    「可能吧。」

    「跟誰?」

    「周達……你還真是……呵呵,會玩。」說這話時,吳端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說了,只是捆綁炒作。」閆思弦舉起一隻手,拿出對天起誓的架勢,吳端真怕他下一秒就來一句「天打五雷轟」之類的台詞。

    吳端嘆了口氣,有種熊孩子闖完禍回家向家長求助的感覺。閆思弦就是那個熊孩子,他自己正是家長。

    「新聞什麼時候發?」吳端調整好心態,準備收拾爛攤子。

    「可能就這兩天,不一定。」閆思弦道。

    「我通知輿情監控的同事,幫你及時撤稿子。」

    「不用。」閆思弦一把拽住了要往網監科走的吳端,「這是跟他談好的價錢。」

    「價錢?」吳端眯了一下眼睛,「你還真是講誠信啊,出賣色相都是明碼標價的?!」

    閆思弦聳聳肩,一臉的正直忠厚,「為了破案……那個……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到時候大驚小怪。」

    吳端露出一個「爸爸什麼沒見過,會為了這點事大驚小怪?」的表情,「我這是次要的,倒是你父母那邊,還有,你家在省廳不是有各種關係嗎?

    你還是提前跟那些領導打個招呼吧,人家親自來過問你就被動了。」

    「沒事,不管他們,我又沒亮明警察的身份,跟他們沒關係,」閆思弦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至於我父母,他們對我的各種新聞已經見怪不怪,看開了。」

    貂芳從屍檢室探出個腦袋,沖兩人喊道:「出結果了!」

    吳端衝她招招手,「5分鐘後,會議室,一塊說吧。」

    貂芳比了個OK的手勢,匆匆往法醫辦公室沖,看樣子是去出報告了。進門前她回身對吳端喊了一句:「我可能晚點兒,你們先開始。」

    「好。」

    跟閆思弦一同回來的賴相衡先一步進了會議室,他剛在錢允亮身邊坐下,後者便湊過來問道:「誒,閆隊私人飛機啥樣的?很牛吧?」

    賴相衡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他該怎麼回答呢?真皮座椅?熱辣空姐?高檔餐食?統統不存在的……那直升機上下顛簸得他現在還是暈暈乎乎,這輩子都不想坐第二次。唯一的好處就是落地方便,不一定非要有專門的機場。

    他算是徹底理解了閆隊的實誠,他說吳端那樣的傷員不適合坐直升機,原來不是客氣。

    錢允亮並不在意答案,他又問道:「那你們這次事兒辦得順利嗎?閆隊他……厲害嗎?」

    厲害?

    那可真是……厲害。

    賴相衡張了張嘴,還沒找到合適的形容,吳端和閆思弦便一起走進了會議室。

    閆思弦臉上掛著謙和的微笑——自從他決定好好跟同事們相處,臉上就總掛著這樣的微笑。但這絕不代表閆思弦收起了桀驁的棱角。

    他只是笑眯眯地掃了賴相衡一眼,賴相衡頭皮麻了一下。

    閆思弦明明什麼都沒做,但他愣是覺得剛才閆思弦做了一個切脖子的動作,意思是兄弟你知道的可有點多,我撩男人的事兒要是傳出去,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賴相衡低頭咳嗽一聲,眼觀鼻鼻觀心。

    「說說今天的收穫吧。」吳端率先開口,對錢允亮道:「外圍走訪有什麼新的收穫嗎?」

    錢允亮舉了下手,「只有一處細節,關於死者王建文的口味——是閆隊發消息囑咐我打聽的——據王建文的前妻說,他的確不喜歡甜食,這就解釋得通為什麼可樂只喝了幾口。」

    閆思弦沖錢允亮點了下頭,錢允亮繼續道:「除此以外就再沒什麼收穫了。」

    「機場回收的紙杯呢?」吳端道:「發現有毒的了嗎?」

    有刑警搖頭,「當天機場處理的紙杯有上萬個,幸虧機場的垃圾都是統一處理,收集起來還算不太難。

    我們把收集來的紙杯分發到墨城所有具備檢驗資質的單位、實驗室,已經全部檢驗完,沒發現氰化鉀殘留。」

    「笑笑這邊呢?」吳端問道。

    馮笑香搖了搖頭,「沒什麼新發現,都是些普通人。除了那個租車的張嘉燦是朵奇葩,具體情況我已經發群裡了,大家都看了吧?」

    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線索少,已有線索全是行不通的,這讓刑警們有種有勁兒沒處使的感覺,每個人胸中都憋著一股氣。

    坐在會議桌末尾,一向只負責文書工作的李芷萱卻舉了下手。

    「那個……」

    這是她進市局以來第一次在案情分析會上發言,因此有些侷促。

    她想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吳端,兩人間隔有些遠,便由中間的刑警傳遞。

    傳遞過程中,李芷萱解釋道:「我記得以前看過一條新聞,說是粉絲跟車,差點出車禍,引得偶像下車,發火……」

    許朗接受訊問時也講過這件事,他和王建文合夥做租車的買賣,就是受到這一事件的啟發。

    但是,吳端和閆思弦只當個新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過,也就算了。

    李芷萱卻沒有聽過許朗講述以後的先入為主,懷著好奇,她搜索了那天新聞。

    「……說真的,我發現因為跟車被激怒的明星有不少呢,光視頻就能找到好幾段。

    其中有一段……吳隊你看看,那視頻裡是不是周達?開車的應該是王建文吧?」

    吳端拿過手機,點開了視頻上的播放鍵。

    只見視頻是在面包車內第二排座位置拍攝的,鏡頭抖動比較嚴重。

    那是一處正在等待綠燈的十字路口,視頻剛一開始播放,便看到周達正從旁邊的商務車上下來。

    一下車,周達就伸手指著面包車駕駛位置:「你有完沒完了?啊?!跟跟跟!我沒有隱私啊?!別跟了該幹嘛幹嘛去聽見沒?……握草你大爺%¥……&……¥」

    視頻顯然是經過粉絲剪輯的,因為周達罵髒話的部分做了消音處理,只能看到最初一句的口型。

    司機罵的髒話卻是一字不落。

    「**崽子,給你臉了是吧……跟你是他媽給你面子,要不是為了掙錢,你當老子願意跟你……什麼德行,不男不女的……」

    一連串帶字幕的謾罵,似乎生怕看視頻的人不知道自家偶像挨了罵,受了委屈。

    吳端甚至能想到,這視頻下的評論準是粉絲倒向一邊的護仔言論。

    被罵的司機,正是死者王建文。

    原來他也經歷過跟車被懟。

    「停!」閆思弦突然伸手拿過手機,將播放進度條向前拖了十幾秒,並在繼續播放後在恰當的時候按了一下暫停。

    「你看這是誰?」

    就在拍攝者將手機從車窗收回來時,晃動的鏡頭恰好掃到副駕駛位置上偏頭看熱鬧的人。

    臉很模糊,但足以辨識出,是張澤霖!

    王建文死亡當天,組織包車的張澤霖!

    吳端道:「她不是葉簇的死忠粉嗎?這視頻裡追的可是周達的車。」

    閆思弦道:「有人盯著張澤霖嗎?」

    吳端點頭,「有,投毒案,當天跟死者有過重點接觸的人,包括那幾個包車的姑娘,都派人盯著呢。不過……沒什麼反常情況,或者說,張澤霖原本就夠奇葩的,對她來說,反常就是正常情況。」

    「怎麼說?」

    「25歲的人,因為追星,工作辭了3個,辭職理由全是去追明星的演唱會。

    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程度,卻跟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實在承受不了她在追星上的花費,讓她在踏踏實實過日子和追星中間選,她選的追星。

    基本就是個宅在家的廢人,靠父母養著。

    這樣一個人,你說是不是反常就是常態。」

    閆思弦想了想道:「我想去張澤霖家看看,等下散會就去。」

    吳端聳聳肩,沒接話。

    貂芳進了會議室。

    一進門,她一邊給大家分發檢驗報告,一邊簡短地給出了結論:「我在王建文的胃內容物裡發現了一些細小的透明碎渣。

    經檢驗,是明膠成分。」

    「明膠?」

    「多用在製作軟糖、果凍之類的食品上,從食物殘渣的形態來判斷,是軟糖。

    除了面包、可樂,王建文還吃過——應該是一整塊……」貂芳用右手食指和拇圈了個圈兒,「……一塊大概這麼大的軟糖。」

    「有人在糖裡下毒。」閆思弦道。

    貂芳贊同道:「不是可樂,不是面包,也不是機場的純淨水,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問題是,糖是哪兒來的?一個不愛吃甜食的人,自然不會是王建文主動買的。」閆思弦道。

    吳端接過話頭,「麻煩就麻煩在不愛吃甜食上,現在有兩種可能,其一,糖是案發當天已經進入咱們視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給死者的,死者也恰好吃了那塊軟糖;其二,糖是有人早就給了死者的——因為他不愛吃甜食,當時便沒有吃,可能是隨手放車上,今天吃糖純屬一個偶然事件……」

    「不會。」閆思弦篤定道。

    「為什……」問題還沒有完全出口,吳端便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糖紙!」

    閆思弦丟給他一個「可以啊吳隊反應越來越快了」的眼神,被吳端直接忽視。

    閆思弦尷尬地咳了一聲,解釋道:「車上只發現了面包和可樂的包裝,糖的包裝哪兒去了?有人把它收起來了。

    正是在人死後可能接觸過屍體所在的駕駛位置的人。換句話說,收糖紙的人要麼是包車的張澤霖,要麼葉簇的經紀人張嘉燦。」

    有刑警舉了下手,「有沒有可能是許朗?在衛生間跟王建文發生衝突後,許朗不是道歉了嗎,會不會是那時候把糖給了王建文?」

    「關於許朗作案的可能性,之前就已經分析過了,」閆思弦道:「存在明顯的矛盾點,如果他預謀投毒,完全沒必要跟王建文起衝突。

    我認為完全不用考慮他。」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起身,拿起了外套。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對吳端道:「一起去見見張澤霖?兩個跟死者有交集的明星,她正好都追過,中間興許還有脫粉轉粉的曲折經歷,有點意思。」

    吳端道了一句「散會」,並對錢允亮道:「帶上你們組的人一起去吧,說不定直接就把人帶回來了。」

    「好。」

    去往張澤霖住處的路上,閆思弦開著車,吳端在一旁盤算道:「即便凶手真的就鎖定在兩個人之間,沒有證據,不好辦啊。」

    「是啊。」閆思弦道:「當時犯蠢了,沒當場把人控制住,糖紙肯定已經處理掉了,要找證據,只能從毒物來源上下工夫。」

    「當時注意力都被張嘉燦吸引了,誰讓她偷死者手機呢。

    至於張澤霖,一個姑娘家的,追個星,就被咱們弄市局關著,不太合理,我就沒想這茬。」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以為你比我強點呢。」

    「什麼?」

    「看見小姑娘就同情心氾濫唄。」

    「不是……」吳端決定放棄解釋,反而問道:「你還有同情心?我怎麼沒見過?」

    「這不是怕你自責想不開嗎,只好攬一半責任,有鍋一塊背唄。」閆思弦自我感覺良好地衝吳端眨了一下眼睛,「誒誒,你說,我這個副隊是不是賊優秀?」

    「年底給你評個先進?」吳端道。

    「有獎金嗎?」

    「有獎狀。」

    閆思弦誇張地靠在椅背上,做出洩氣的樣子來。

    「那管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市局真摳!」

    吳端先提醒了一句:「好好開車,注意看路。」又繼續道:「我沒跟你開玩笑,年底評先進,我報的你跟小賴。

    小賴今年的進步,大家有目共睹,至於你,鑑於你是新來的,算是鼓勵。」

    「不太公平吧。」閆思弦道:「大量繁瑣無聊的工作,都是基層刑警完成的,他們比我辛苦多了,還是把評選機會讓給他們吧。」

    「這個你不用操心,你跟小賴參與的優秀幹部評選。」

    閆思弦瞭然,「那就多謝嘍,要是評上了——無論我跟小賴誰評上——我都請吃飯,一支隊所有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2
第七十二章 另類偶像(6)
               
    張澤霖家。

    因為是工作時間,她的父母出去上班了,家中只有張澤霖一人。

    她穿著睡衣,臉上有一層熬夜加長期對著手機而出的油,頭髮凌亂,眼皮垂著,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

    她沒有關自己房間的門,因此,縱然她只是招呼吳端和閆思弦在客廳落座,兩人還是能看到她房間的一角。

    牆壁上貼滿了葉簇的海報,床上似乎還有一個與真人等高的抱枕。

    瞥見那抱枕的瞬間,閆思弦和吳端一同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真有人抱著那玩意兒邊睡邊YY呢?那畫面實在是……不敢想不敢想。

    閆思弦指了指張澤霖的房間,「我得進去看看。」

    不是商量的語氣。他直接拿出了搜查文書。

    張澤霖一愣,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怎麼了嗎?」她怯怯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進一步排除你的嫌疑。」

    閆思弦進了張澤霖的房間,吳端則留下來詢問她。

    「你曾經喜歡過周達吧?」吳端問道。

    張澤霖遲疑著了幾秒,搖了搖頭。

    「不喜歡?」

    吳端的詫異讓張澤霖意識到,對面的警察不是隨便問問的,他們有備而來,很可能已經知道自己喜歡過周達。

    於是她又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他的?」

    「我……」

    只說了一個字,張澤霖便低下頭,乾脆用沉默應對問題。

    「這很難回答?」

    張澤霖還是不說話。

    「好吧。」吳端決定換個問題,「能聊聊你現在的偶像嗎?葉簇。」

    張澤霖竟還是不說話。

    「你再不說話,我真沒法說服自己不懷疑你了。」

    「我沒喜歡過周達,我是葉簇的粉絲。」說出這句話時,張澤霖的臉上滿是決絕,那樣子簡直像是在站台與愛人告別。

    吳端猶豫了一下,一直以來的審訊習慣讓他迅速做出了判斷。他應該順著張澤霖的意思,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讓對方保持開口交談的狀態。

    但他決定冒一次險,只有兩名嫌疑人,二選一的題目,他可以一搏。

    吳端拿出了李芷萱提供的視頻。

    「這個視頻的拍攝時間是去年8月底,你租了王建文的車,和其餘幾個粉絲一起追周達的車。

    也就是說,三個多月前,你還是周達的粉絲。」

    張澤霖一把奪過吳端的手機,兩人都沒拿穩,手機掉在了地上,屏幕一角頓時出現了一條裂痕。

    吳端想要俯身撿起手機,張澤霖的速度更快。

    她瞬間跪在地上,膝蓋砸在地磚上發出「慟」的一聲,她整個人呈一種匍匐的姿勢,弓著腰,去看手機上的視頻。

    她反反覆覆地看視頻裡的周達,眼中滿是溫柔的情愫,彷彿見到了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十分虔誠。

    不會吧?!

    吳端在心裡罵了一句娘。

    他有一個在他自己看來十分荒誕的想法。荒誕到令人髮指。一個正常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種可能性的。

    閆思弦聽到手機落地的動靜,從屋裡探了個腦袋出來。見吳端愣住,也不知是在思考還是被張澤霖的行為嚇了一跳,閆思弦皺了下眉,幾步跨過來,撿起了吳端的手機。

    張澤霖全程伸著脖子去看那視頻。

    閆思弦在手機一角的裂痕上摩挲了兩下,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將手機還給了吳端。

    他舉了舉手中的證物袋。

    「好多狗毛,地上,地毯上,你的床上,還有……」閆思弦從吳端坐的沙發上捏下一根狗毛,一併裝進證物袋,「還有沙發上,這麼多狗毛……你家狗呢?」

    張澤霖一愣。

    閆思弦觀察著狗毛,「你前男友可給我們講了不少你追星的事蹟,周達養了一條金毛,他經常跟那條狗一起拍照,所以你也要養一條金毛。

    給你買了,你又懶得出去遛,什麼事兒都推給前男友。

    後來你們分手,你前男友想要把狗留下,由他照顧,你又不樂意,死活把狗帶回了家。狗呢?」

    閆思弦並未落座,而是在客廳四處逡巡著。此刻的他活像是一條大型獵犬。

    終於被他在一張沙發凳裡找到了半袋狗糧。

    「最近才收起來的吧?狗死了?怎麼死的?」閆思弦道。

    因為慌張,張澤霖的目光四處游移。她耗了一些精力,才讓目光聚焦起來。

    她只是重複著:「我不是……我不是周達的粉絲……我不喜歡他。」

    「你倒很有做粉絲的覺悟。」閆思弦道:「幹壞事之前先脫粉,案發了也不給周達抹黑。即便有什麼負面新聞,也是跟周達有競爭關係的同款小鮮肉葉簇沾包。

    這叫什麼?犧牲?」

    閆思弦鄙夷的態度激怒了張澤霖。

    她是那樣偉大,她為了愛獻祭,為了維護偶像什麼委屈都可以承受,她怎麼能被一個小警察輕視?

    「對!我就是喜歡周達!他是我的命!我可以為他去死!你們能嗎?你們誰能為了一個人去死?!」

    喊出這句話時,張澤霖的表情有些猙獰。

    喊完,她的肩膀垂了下去,整個人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似乎隨時會躺倒在地板上。

    她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暢快極了,像是對人介紹自己的值得驕傲的愛人。但同時她也知道,事情瞞不住了。

    有種末路英雄的情緒在她心中升騰,既激動,又絕望。

    「我就是喜歡他啊……」

    最後這句,乾脆帶了哭腔。

    閆思弦沉默了一下,他感覺受到了逼問。

    他知道吳端曾經為了保護他選擇犧牲自己,如果換成是他呢?能為吳端做同樣的事嗎?

    失神並未持續太久,閆思弦很快便將自己拽回了眼前的案件。

    他問道:「狗埋哪兒了?是你帶我們找,還是我們調監控慢慢查?」

    閆思弦是沒什麼把握的,雖說現在城市裡到處都是監控,但如果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能躲過。

    張澤霖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道:「我有個條件。」

    「你說。」

    「我不能是周達的粉絲——你們的新聞報導裡,我跟他沒關係,不能提他。我……不想給他丟人。」

    閆思弦很想告訴她,理論上來說,你的所有行為跟周達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既沒有逼你喜歡他,也不曾慫恿你去殺人。

    處理一個類似的公關事件,易如反掌。你不會給周達造成任何影響。

    你只是給自己營造了一個美夢,以為自己很偉大很重要,不肯醒來。

    閆思弦攥著口袋裡自己的手機,答道:「可以,我們答應你。」

    張澤霖起身,拿起玄關處的羽絨服,給自己套上。

    「你們不是要找狗嗎,我帶你們去。」她有些急不可耐地開了屋門,又道:「找到狗,我不想回來了,你們直接把我抓走吧,我不想讓父母看到……」

    閆思弦再次給出承諾。吳端則好心道:「他們遲早會知道,等你情緒平復一些,能面對他們的時候,我們用一個比較溫和的方式幫會通知吧。」

    張澤霖向吳端投去感激的一眼。

    埋狗屍的地方距離張澤霖家並不遠,就在小區圍欄和馬路之間的綠化帶裡。

    因為堆了一些建築廢料,又被雪覆蓋,看起來不太像綠化帶,倒像是一片荒地。

    張澤霖找到了兩塊摞在一起的青色空心磚。

    「就在這下面。」她道。

    錢允亮開始組織手下的刑警挖掘狗屍的時候,吳端問閆思弦道:「你怎麼會第一時間想到找狗?」

    「畢竟是投毒,劑量掌握不好很麻煩的,再說,具體多長時間發作,發作以後多久能死,這些總要搞清楚。味道什麼的也要試一試。

    我看過相關數據統計,絕大部分投毒者都會用動物先進行嘗試。」

    「還有人統計這個?我怎麼沒看見過?」吳端道。

    他自認為還算勤勉,平時很注意學習業務相關的知識。

    閆思弦聳聳肩,「可能老外閒的吧,淨搞這種研究,你有興趣得話我推薦你一個網站啊,國外幾個犯罪學家搞的,挺多類似的研究。」

    「好啊。」

    插曲過後,閆思弦繼續道:「……只看見狗毛,而沒看見狗,說明不久前家裡還有狗,那就不難推測了,很可能狗被張澤霖拿來試毒了。

    她本來就不愛那條狗,狗只是追星的附屬品,正好用來給周達『報仇』,在她眼裡這大概是物盡其用吧。」

    「如果真是那樣,狗真可憐。」吳端挑了下眉,「跟了這麼一個自私的主人。」

    「在張澤霖眼裡,她這些自私可都是愛的證明。」閆思弦不屑地擺了一下手,「這案子沒頭蒼蠅似的查了幾天,可不是因為智商不夠,純粹因為對手太奇葩,不在我的認知範圍之內,要搞清楚對方的心路歷程,費了些時間。」

    「沒人說你智商不夠,自個兒敏感什麼呢。」吳端道。

    閆思弦被噎了一口。

    吳端繼續道:「現在只剩一個問題,氰化鉀哪兒來的。劇毒物質洩露,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上了拘押著張澤霖的警車,閆思弦緊隨其後。

    一上車,吳端便道出了心中疑問,張澤霖先說那東西是她買來的,問從哪兒買的,說不清楚,被問急了,乾脆說是撿的。

    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遞給張澤霖。

    也是一段視頻,他與周達見面的那天晚上拍下的視頻。

    張澤霖還是第一次見到周達的生活狀態,這令她激動不已。

    但很快,她便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不是的!騙子!」

    她尖利地叫著,抬手就砸閆思弦的手機。閆思弦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了手機。

    「我要是再主動點,」閆思弦道:「你的偶像,周達,昨兒晚上就跟我睡了。

    當然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麼評價你們這些粉絲的,在他眼裡你們究竟是什麼。」

    張澤霖伸了伸手,想拿過閆思弦的手機再看一遍,弄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她又沒有勇氣,終於縮回了手。

    「不是真的……不是的……」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你幹嘛告訴我……我不想知道……不想啊……」

    「給你氰化鉀的人是誰?是周達的粉絲嗎?嗯?你袒護對方,是想讓對方連你那一份愛也一起承載了嗎?」

    「我……」

    張澤霖陷入六神無主的狀態,慌張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差最後一步了,閆思弦並不想就此罷休。

    他不擅長訊問,求助地看向吳端。

    吳端一直沒開口,其一是因為閆思弦一直在說話,其二是他也是頭一次聽到閆思弦跟周達的對話。

    他與閆思弦有著過命的交情,但在聽到閆思弦對人說出試探和挑逗意味十足的話時,他還是覺得萬分尷尬。

    就好比,你可以跟好兄弟講黃段子,可以一起洗澡,甚至可以玩男人之間猴子偷桃的把戲,但要是真看見兄弟跟另一個人親熱,總是不合適的。

    吳端看了看車窗外,發現其餘警員正忙著將一條死狗從剛挖的坑裡拖出來。姓閆的可長點心吧,別把這種視頻到處給人看,像什麼樣子!

    接收到閆思弦求助的目光時,吳端的思緒還在神遊。

    他迅速將自己拽回眼前的案件,不動聲色地對張澤霖循循善誘。

    「我知道現在把你拽回現實很殘忍,如果沒有喜歡一個人的信念,接下來的判決流程可不好熬。尤其你的信念又是如此的……無私。」

    將這個褒義詞用出來,吳端知道十分不恰當,所以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先讓自己接受這謊言。

    「是的,無私,你甚至可以犧牲自己,去保全另一個同樣喜歡周達的人,真是……可歌可泣。」

    張澤霖從吳端這裡獲得了久違的認同感,她實在是孤獨得太久了,一切情感認同都只能從網絡另一端獲得。

    她什麼都沒說,但看向吳端的目光裡室友感激的。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麼說。即便你只是這麼說說,並不當真,還是謝謝你。

    吳端從她眼中讀出了這層意味。

    他繼續道:「不管你多不想面對現實,眼下都有一個咱們不得不商量的問題,它會直接影響對你的量刑。

    提出殺人方案的究竟是誰?是誰把氰化鉀給你的?

    妹子,哥就勸你一句,千萬別犯傻,這是殺人,等你上了刑場,再後悔,就真晚了。有一個人幫你分擔罪責,這是多少殺人犯求之不得的機會。總得考慮一下你的父母吧。」

    吳端把自己能想到的說辭全部說了一遍。

    張澤霖終於點了一下頭,「就是拍視頻的那個。」

    她抬手擦去眼淚,「就是因為司機罵了周達,當面,而且罵得那麼難聽……那是我的寶貝啊,怎麼能那樣罵他呢?

    我們那天下了車,約了一起吃飯,大家都很生氣,她說要殺了老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2
第七十三章 第十五塊拼圖(1)
               
    市局,法醫辦公室。

    一進門吳端就聞到了一股中藥清香。

    「沒事吧?」

    吳端伸手去掀貂芳的保溫杯蓋子,一探究竟。

    果然,杯子裡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黑色塊狀的,像是某種植物的根,白色片狀的,像是植物的莖,當然還有紅的、綠的果實狀亦或者米粒狀的東西。

    貂芳一把奪過杯子,同時展示了法醫因為常年拿手術刀而十分穩當的手。滿滿一杯水,一滴都沒灑出來。

    「瞎看什麼,你口水再流進去。」

    「我沒有!」吳端大聲辯解。

    貂芳拉開了辦公桌抽屜,只見裡面有好幾個食品袋,食品袋裡全是各種各樣的中藥。

    「最近熬夜有點凶,喝點養肝的代茶飲,來點嘗嘗?」

    「不了不了,」吳端連連擺手,「前陣子喝中藥,可把我喝慘了,太苦了。」

    貂芳吸溜了一口保溫杯裡的水,證明自己的代茶飲味道還不錯。

    她從另一側的抽屜裡拿出一張檢驗報告,遞給吳端。

    「對狗的毒理檢驗結果出來了,是氰化鉀中毒,證據鏈給你補全了。」

    「太好了!」吳端拍了下手,「這案子能破,多虧了你,重要的突破點和證據都是法醫這邊提供的。」

    貂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表示分內工作不必掛齒。

    「聽說毒物來源找到了?」她問道。

    「嗯,也是個周達的粉絲,叫任雪。就是拍視頻那個,外省的,爸爸是化學系的研究生導師,她就是藉著這層關係自由出入實驗室,偷了小半瓶氰化鉀。」

    「嘖,年齡應該不大吧?」

    「剛上高一。」吳端道,他又補充了一句:「剛滿十六,正好夠刑事責任年齡。」

    「那我就放心了。」貂芳聳聳肩,「不過我有點好奇,制定殺人計畫,主導殺人的,是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嗎?」

    「倆人算是半斤八兩一拍即合吧。」吳端道:「都目睹了周達和王建文互罵的全過程,都用粉絲濾鏡忽略了周達的髒話,放大了王建文的行為。

    那天追完周達的車,幾個粉絲和以往追車時候一樣約了頓飯——這是老傳統了。

    飯桌上都喝了酒,可能是酒壯慫人膽吧,大家一起罵王建文,罵著罵著就扯到了報復、殺人,扯到了豁出性命去維護自家偶像。

    圖個痛快的事兒,其他幾個人都沒當真,只有任雪和張澤霖把這事兒放心上了。

    之後就是一起籌劃殺人,為此,張澤霖還兩次去到任雪所在的城市,跟她面談。

    拿到氰化鉀就是在最後一次去見任雪的時候。」

    貂芳又吸溜了一口水,撇撇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這些狂熱粉絲的行為。

    吳端聳聳肩,又攤了一下手,意思是「我其實跟你一樣不能理解」。

    他繼續道:「好在毒物找回來了,任雪那兒還剩將近4克的劑量,就隨便往床底下一藏……不讓人省心啊。

    現在好了,東西已經扣在物證室,她的父親,因為違反學校規定,帶不相關的人進入化學實驗室,已經被停職調查。」

    「不容易。」貂芳道:「涉及投毒,搞得市裡省裡應急的醫護人員全員瘋狂戒備,還調來兩個毒理專家。要不是你們破案快,後頭不知道要翻出什麼花兒來……對了,這個給你。」

    貂芳遞給吳端一隻手機。

    「拿著用唄。」吳端大大咧咧道。

    貂芳晃了晃自己的新手機,「已經到貨了,多謝吳隊。」

    她又感慨道:「這真是……手機是不是也知道年終了,該發年終獎了……壞得真是時候。」

    吳端也鬱悶。

    市局配發的手機屏碎了一道縫,換屏要花錢,不換,打遊戲不方便,要是換回貂芳還回來的舊手機,性能已經跟不上了,一些遊戲會卡頓。

    怎樣都不爽。

    不過很快,閆思弦就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下班回家,吳端剛坐上副駕駛位置,閆思弦就扔給他一部手機。

    「幹嘛?」吳端問道。

    「我看你的摔壞了,我正好換下來一個,不嫌棄得話你先湊合用。」

    吳端低頭看了看那部九成九新的最新款最大內存的iphone,心裡率先浮現的兩個念頭是:不嫌棄!不湊合!

    但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

    「你換個毛的手機!」吳端道:「你這……有什麼換的餘地?!」

    「有錢,不行?」

    吳端:行行行閆少爺最棒……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閆思弦看著吳端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噗嗤一聲樂了。

    笑完,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道:「我換了個牌子。」

    吳端有些好奇地拿過他的手機看著,發現手機背面有幾個簡潔的英文字母,那單詞他並不認得。

    黑色的手機,邊角硬朗,看起來卻絲毫不比iphone差。

    閆思弦道:「一個小眾品牌,資金斷裂,最近資產被法院查封了。但他們的系統是真不錯。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投錢幫幫他們。」

    吳端順利被轉移注意力。他注意到閆思弦的用詞是「投錢」,而不是「投點錢」。

    他好奇又小心地問道:「那……是不是要投很多錢?」

    閆思弦挑挑眉,「吳隊擔心我資產縮水變成窮光蛋?」

    「那倒沒有,就是一想到成百上千萬的錢……呃……你可以理解為來自窮苦大眾的肝兒顫吧。」

    「上億。」

    「啊?!」

    「這回要上億,幾億還是十幾億的差別。不光是你,我也肝兒顫得要命。」

    可一點都看不出來。吳端嚥了一下口水,默默在心裡吐槽對方。

    閆思弦卻突然轉移了話題,他指了指剛剛扔給吳端的手機道:「對了,那個我已經恢復過出場設置,你可以直接用……嗯……裡面有我一個指紋。」

    「嗯?」短暫詫異後,吳端問道:「那還給你留著?」

    「留著。」

    「知道了。」

    有了新手機,吳端換上卡,開始下載他常用的的各種軟件、遊戲,不亦樂乎。

    忙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看向閆思弦。

    「你瞅啥?」閆思弦縮了下脖子。

    吳端伸手,「你手機拿來,我也留個指紋。公平……另外,這是什麼奇怪的流行嗎?」

    閆思弦沉默地把自己的新手機遞過去,以此來堵吳端的嘮嘮叨叨。

    吳端一邊輸入指紋,一邊叨念,「這樣你下次開車,我再幫你念信息也方便。」

    某頂配豪華越野車的藍牙系統:你們當我是擺設?

    「嗯……誒你還真把我當司機了?」閆思弦故意做出一副苦相。

    吳端比他更苦,「要不閆總算算工錢,把賬單給我,順便給我來個50年分期。」

    兩人相視大笑。

    「對了,今兒晚上公司搞年會,我回去換身衣服,不在家吃了。我跟酒店說好了,飯照舊給你送家去。另外,肯定得喝酒,年年都得喝大。喝大了就不回了,我就近開間房睡。」

    「哦。」吳端調侃他,「今兒總裁閆要露真身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閆副隊這個分身。」閆思弦認真道。

    回家。

    閆思弦換完衣服,捯飭得油頭粉面出了門,吳端腹誹了一句「大公雞」。

    吳端吃完飯,坐在書房電腦前,準備看一看閆思弦推薦的網站。

    國外犯罪學家建立的網站。

    剛打開瀏覽器,右下角便彈出了一個新聞彈框。

    「當紅小鮮肉夜會神秘金主」

    通常,吳端對這樣的標題是毫無興趣的,但他想起了閆思弦告訴他的那件事。

    鬼使神差地,吳端點開了那條新聞。

    指名道姓的「閆思弦」三個字,以及他下直升機時的照片。

    閆思弦還算精神,立起黑色呢子大衣領口,總裁范兒十足。他旁邊的賴相衡就有點慘了,略長的劉海被螺旋槳帶出的風吹成了一個雨刮器形狀,正好兩縷掃在眼睛上,以至於他眯著眼睛皺著鼻子張著嘴。

    明明一個大好青年,怎麼看怎麼猥瑣。

    吳端沒去細看新聞內容。閆思弦已經告訴他了,他沒必要細看。

    看了一會兒閆思弦推薦的網站,吳端只覺得瀏覽器自帶的翻譯功能還差點意思,語句顛三倒四,理解起來比平時花費的時間要多出許多。

    他剛起身決定休息一會兒,手機便響起了。

    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座機號碼。

    吳端接起,「喂」了一聲。

    「吳隊嗎?我是大灣分局。」

    「什麼事?」

    對方猶豫了一下,道:「不是什麼複雜的案子,就是有個人嫌疑人,證據確鑿了,一直喊冤枉,還說認識你,說你能幫他洗刷冤屈。」

    「誰?」

    「葉靈。」

    「誰?」吳端又重複了一遍,對這個名字,他是陌生的,他甚至無從判斷對方的性別。

    於是不等對方回答,吳端又問了一句:「男的女的?」

    「男的,42歲。」

    吳端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樣一個大叔,直到對方又補了一句。

    「承包公安大學食堂的。」

    吳端恍然。

    食堂大叔。他在心裡一直這麼稱呼此人,卻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以前竟然沒有問一問。吳端想道。

    他對電話那頭的人道:「人留著,我這就過去。」

    對方痛快地答應下來。

    吳端起身,套上外套,在玄關處放鑰匙的地方翻找了一下。

    閆思弦常開的車有三兩,一輛性能兇猛的越野,上班開,一輛惇厚奢侈的頂配邁巴赫,去公司的時候司機開,還有一輛十分拉風的超跑,沒少載閆思弦身邊的鶯鶯燕燕。

    不過最近他幾乎沒開過那輛超跑,可憐的尤物一直在地下車庫落灰。

    邁巴赫被司機開走了,越野的鑰匙在閆思弦身上,只剩那輛超跑的鑰匙,logo上一匹矯健的躍馬,無聲宣誓著其不菲的價格。

    吳端猶豫了一下,最終放下鑰匙,決定打車。

    上了出租車,他給閆思弦發了條消息,簡要說明了情況。

    吳端本不喜歡摻和這樣的人情世故,有案子,分局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審核有檢察院,定罪有法院。

    可那個人他不能不管,那人救過他一命。

    吳端在心裡警告自己:只是去瞭解一下案情,絕不摻雜私人情感。

    大灣分局,刑偵大隊。

    整個一層樓燈火通明,香菸味和男人們的體臭味瀰漫,還有一股剩飯的餿味。

    吳端只大概掃了一眼刑警們的狀態,心裡便大概有了數。

    八成是命案。而且是死相不太好的命案。

    吳端進了大隊辦公室,表明身份,並問道:「現在什麼情況?」

    市局支隊長來了,刑警們也不大有時間寒暄,各自忙著手頭的工作,只有一名中年刑警手拿一個文件夾,示意吳端跟他來。

    兩一進小會議室,那刑警便對吳端道:「葉靈是我審的,電話也是我打的。」

    說著,他便將手中的文件夾遞給吳端,並道:「這是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呃……您一邊看我一邊給您說。」

    說到稱謂時,那個看警銜應該是副隊長的中年人猶豫了一下。

    單從上下級關係來看,他應該用「您」,可吳端實在是年輕,本就比他小個幾歲,又是一張娃娃臉,像個實習學生似的,這麼稱呼吳端,實在違和。

    「你就行了,別您您的,都彆扭,」吳端問道:「怎麼稱呼?」

    「陳映琛,喊我老陳就行。我們副隊上月退休,我剛接手工作,可能有點亂。」

    「不要緊,慢慢說。」

    吳端翻開了文件夾,老陳介紹道:「這不晚上了嗎,附近的養牛場來學校食堂收泔水。

    泔水桶往車上搬的時候,露出來一截人手。」

    「只有手?」

    「不止,15塊,全在泔水桶裡撈出來的。人現在已經拼出樣子了,身份也確定了。

    是學校食堂的員工,張小開,確切來說,是前員工,今兒剛被老闆——也就是嫌疑人葉靈炒了魷魚。

    下午的時候,他們還為此大吵一架,兩人還約好了晚上再見一面。

    『既然說不通,就按牢裡的規矩,用武力解決問題。』

    這是兩人的同事複述的他們的原話。這個用不用我解釋一下?」

    吳端擺擺手,「情況我大概清楚。承包食堂的葉靈是個刑滿釋放人員,他招的人也都是刑滿人員。

    因為解決了一部分服刑人員的就業問題,市裡每年都給他不少優惠政策。

    死者張小開也是有前科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2
第七十四章 第十五塊拼圖(2)
               
    我叫葉靈。

    吳酒一杯春竹葉的葉,天時懟兮威靈怒的靈。

    詩集齊了幽靜綿遠與浩然大氣,單看名字卻像個玲瓏的姑娘。

    給我起名字的父母,在那一代人裡絕對算得上文化人。

    我的父親是一名戲曲演員,在墨城當地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角兒,母親是公安大學的圖書管理員。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哥哥。

    父母有著兒女雙全的美好願望,希望二胎是個女孩。據我媽說,懷我的時候各種反應也驗證了應該是個女孩。

    應該。但不是。

    我出生後,他們才發現性別跟預想對不上,於是只好在起名的時候下功夫,起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

    他們不知道的是,因為這個名字,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過得可不太好。

    那時候對男人,還沒有「娘炮」這個形容。身邊的同齡男孩老是叫我「小姑娘」,不跟我玩。

    幸好,我也不愛跟他們玩。

    我很小就跟父親學唱戲,每天早晨五點和哥哥一起,被父親從被窩裡拎起來,下午放了學,別的孩子寫完作業就四處去玩。我不行,還要加晚課。

    父親是典型的嚴父,而母親,直到我出獄,她在我的印象裡才有了一些存在感。

    哦,對了,重要的事,我有前科,曾經被判入獄13年。

    入獄的原因是打架鬥毆,致人傷殘。

    至於打架鬥毆的原因,其實挺不值一提的,無非被幾個壞小子欺負急了的反抗。

    那是1998年,古惑仔裡的打架鬥毆行為在年輕人看來是個性,是血性,是向這世界挑釁的方式。甚至,帝都青年在後海茬架是一種流行。

    當然了,說這些並不是為了推脫責任。我只是想更透徹地說明自己當時的心境。

    我被幾個壞小子欺負了,他們是我的同班同學。

    像我這樣性格孤僻成績又不好的孩子,成為被人欺負的對象原本並不稀奇,我已經習慣了。

    可進入高三以後,他們輟學了,成了真正社會青年,欺負人的手段自然也就比學校裡那套老辣一些。

    於是那天我帶了刀,我記得很清楚,是一把彈簧水果刀。彈簧不太靈光了,有時候彈不出來,按了按鈕,還要用手拽一下刀背邊緣,將刀身拉出來。

    我用它傷人那天,它就掉鏈子,沒彈出來,以至於我腦袋上差點挨了一悶棍。

    幸虧我激靈,一偏腦袋躲了過去,那一下可就結結實實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當時我就覺得一條胳膊脫了臼。

    劇痛讓我失去理智,我學著電影裡人物的樣子,滿臉猙獰,嘶吼著,用牙齒叼著彈簧刀的刀背,終於將刀身扯了出來。

    然後我就逮著帶頭欺負我的人,狠狠捅了幾刀。

    那是冬天,冬天最冷的時候。大家穿得厚極了,棉襖、毛衣、秋衣、背心……我用了很大力氣。

    那彈簧刀並不長,我很是懷疑,究竟有沒有捅到他。

    我一直以為他的驚呼不過是嚇出來的。

    直到第五天警察找上門來。

    那混蛋受了傷,回家竟然不說,自己不知從哪兒找來紗布隨便纏了幾下。

    直到四天後,他突然昏倒,被送進醫院搶救室。

    診斷結果是一側腎臟受傷感染。

    他被切除了一個腎。

    我不確定是哪一側的腎,上法庭之前,律師還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好認錯,爭取得到對方諒解。

    我的確記住了很多信息,諸如他是家裡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他上頭有四個姐姐,他的父親是個殘疾人,家裡曾經窮到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的程度。

    她的四個姐姐還未滿18歲便先後出嫁,為了給家裡掙得一份彩禮。

    他幾乎就是靠姐姐們的彩禮養大的。

    他受傷後,我的父母幾乎拿出所有積蓄賠償,也數次替我跪下求情。對方收錢的時候很乾脆,但就是不肯鬆口說一句原諒我的話。

    我能理解,真的。

    因為就在我入獄的第三年,那個被我捅傷的人就死了。

    死於手術後的併發症。

    當時醫療條件十分有限,切除一個腎臟可不是鬧著玩的,後續的保養、護理要是跟不上,很容易出問題。

    原本,被判十幾年,我是不服的,我太倒霉了,正好趕上一輪小嚴打。對方的死從某種意義上讓我心理平衡了。

    沒讓我一命抵一命,我應該慶幸。

    入獄以後,在繁重的體力勞動磨煉下,我很快學會了不去思考對錯。我放下了對那件事的所有情緒,我得向前看。這是監獄生活以及出獄後漫長的適應期教會我的。

    我18歲入獄,出來的時候已經29歲了。

    將近而立之年。

    我沒朋友,只有家人。

    很幸運,家人一直沒放棄我。

    一切都變了,父親走了,我沒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哥哥工作了,在外地娶妻生子。

    能看出來,哥哥還是很在乎我的。

    我出獄時,他特地提前請了假,帶了老婆孩子回墨城,和母親一起來監獄接我。

    我很感謝哥哥,但也能看出來,我的嫂子憂心忡忡。

    她對我這個服過刑的小叔子滿是戒備,緊緊地抱著孩子,似乎生怕一個不小心,我就會搶了她的孩子去賣錢。

    我出獄的第一頓飯,一家人吃得各懷心事。

    我不忍心讓大哥為難,趁著吃飯中途他出包廂抽菸的工夫,我們短短地聊了幾句。

    大哥說幫我聯繫了工作,我可以隨時去他的城市。

    是一份在建築工地實習的工作。

    別想歪了,不是搬磚。是去做監理助理,一邊幹點打雜的活兒,一邊考建造相關的證,也算是條出路吧。

    但我知道,這事兒嫂子准不同意,即便表面上同意了,心裡也存著彆扭。

    我說讓我在家呆幾天,我想陪陪媽。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我倆回到吃飯的包廂時,嫂子和我媽的臉色都不太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們因為我的事兒拌嘴了,或許正是因為說起了我的去留問題。

    嫂子狠狠剜了我哥一眼。我至今記得那個眼神。那是我出獄前無數次想像過的眼神。

    我是該想想的,我該做好心理準備。

    當天吃完飯,我哥一家就急匆匆上了火車往回趕。我和母親一起回了家。

    只有母親沒變。

    她還是大學裡那個圖書管理員。只是比我入獄前多了一副老花鏡,許是怕我看了難過,她還特意染黑了頭髮。

    家裡當然有些變化,但我印象中的那些老物件都還在。

    皮沙發,皮子面兒已經破損,露出了裡面的海綿,母親便拿一張小毯子蓋在沙發上。

    玻璃茶几,放在牆角的三角形的電視櫃……好像熟悉的老朋友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瞬間,我熱淚盈眶。

    在聽到母親說的那句話後,我放聲大哭。

    母親說:「兒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大不了咱們娘倆兒相依為命。」

    我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監獄裡的生活當然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但既然進去了,期待值總會放得無限低,即便挨了欺負,忍忍總能過去,再說,我是因為故意傷害進去的。如果按照犯人們不敢招惹的程度給罪名排個序,我這罪名次於殺人和販毒,能排進前三。在監獄裡,我還真沒怎麼挨過欺負。

    所以,我真的很久沒哭過了。

    直到眼淚像兩條毛毛蟲,爬上我的臉,爬得我臉頰奇癢無比,我才意識到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是聞著被單上茉莉花味道的洗衣粉留下的香味睡著的,我睡得並不太踏實,我夢到了小時候,我走丟了,怎麼都找不到我媽。我還夢到一座墳,碑上刻著我爸和我媽的名字。

    我醒得很早,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夜是那麼靜,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又不太好。我聽到另一間臥室裡我媽翻身的聲音。

    她也沒睡,不知是因為我回來而開心,還是在為我的前途擔憂。

    我給她做了早飯,還有中飯和晚飯,一連一個禮拜。

    我只會做飯——我在監獄的伙房幹過,多少有點顛勺兒的手藝。我虧錢我媽太多了,卻只能以這個方式報答她。

    我跟社會脫節了,什麼手機啊網絡啊,我都不會。

    除了有把子力氣,我一無是處。

    我試著在報紙的招聘信息上找工作,可那上面要麼讓我交押金,看著就像騙子,要麼就是一聽說我服過刑,連面試機會都不給。

    說來慚愧,還是我媽幫了我。

    有一天她下班回來,跟我商量,說是認識承包學校食堂的老闆,那老闆人不錯,願意給我個機會試試,給學生做大鍋飯。

    我正好擅長幹那個。

    這工作在許多人看來都有那麼點「低賤」「卑微」的意思——我覺得是。

    但對我來說,簡直是老天爺眷顧。

    我記得,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給我媽買了一個幾百塊錢的肩頸按摩器,我媽可喜歡了,每天下班了都用。

    我知道工作機會來之不易,就拚命工作。下班的時候,別人都走了,我總是留下整理東西,定期清洗料理台,清洗地面。

    我幹了這些,老闆都看在眼裡,別的大廚一個月1800,我有2000。

    後來他又把我提拔成總管——就叫總管吧,我們也沒講究過稱呼。什麼採購肉、菜啦……反正吧,大小事務,只要我看在眼裡的,都能管,都能幹。我們老闆也樂得清閒。

    後來學校擴建,又加了一處食堂。我跟我媽一商量,給校領導送了些禮,就把那食堂承包下來了。

    這攤活兒我已經輕車熟路,可光我自己肯定不行,廚子、幫工都得現找。

    上哪兒找去呢?

    我想起了以前的獄友。

    有兩個人挺仗義的,跟我一起在監獄伙房幹過,我算著日子,他們應該就在前不久前後腳出獄的。

    我出獄前跟他們相互留了家庭地址,順著地址,我找到了他倆。

    一個找工作成天碰壁,跟我剛開始的時候一樣,一個給自家姐姐的服裝店打工,一個大老爺們兒,去賣女裝,彆扭,姐夫還老給他臉色看。

    我跟他們說了食堂的事兒,工資給到2500。那年頭,炒菜師傅2500的工資算是比較高的了。

    他們二話沒說,當天就去食堂幫我置辦、歸置東西了。通過他倆,又介紹了兩名會做拉麵和粉的前科人員。

    這麼說吧,我那個食堂,幾乎承包了墨城一看——就是第一看守所從伙房出獄的所有人。

    當然了,我也要看人品,總的來說,能來食堂工作的人,都是通過熟人介紹的。我怕把利害關係說清楚了,大家知道這個工作環境來之不易,介紹起人來,都很謹慎。

    這麼多年了,一直沒出過什麼事兒。

    好日子來了,是真來了。不說別的,我這些年的的確確賺了些錢。

    我添了一輛車,跟母親住在一起,就一直沒買房。

    我還出錢送我哥的孩子進了他們那兒最貴的私立學校。我哥專程趕來接我出獄,這個恩我不會忘。嫂子那樣對我,我也不會記恨她。

    她只是被嚇住了。其實嫂子是個挺好的人,瞭解以後她對我不錯,一直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來著。

    對了,得說說我跟吳端的認識。現在應該叫他吳隊了吧?他來學校做演講的時候,肩章上好幾個星和槓,好威風。他還帶同事來我食堂吃過飯,我說不要他錢,他硬塞了好幾十。

    他吃什麼長大的?畢業也有幾年了吧?怎麼一點都沒變呢?還是學生模樣。

    我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成績好,只覺得這小子白白淨淨的,可不像當警察的糙漢子。我還經常看到餐廳裡有女學生給他暗送秋波……哈哈,是這麼說的吧?

    這樣的學生每一屆都有,我也不覺得有多稀奇。

    大學裡的學生嘛,就跟韭菜似的,每年都要割掉一茬,再長出來一茬。

    直到那天,我開車出去辦事,大中午,看見他在馬路上跟三個人近身肉搏。

    我確定,我見過他那張臉,他在我餐廳裡吃過飯。

    那三個人手裡有刀,而他是赤手空拳。眼看胳膊上已經挨了兩刀,血流如注。

    我一咬牙,開車撞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2
第七十五章 第十五塊拼圖(3)
               
    我車技還行,沒撞上人就停住了。就這一下子,持刀的小子們都閃一邊去了。

    我趕緊開車門,沖吳端大喊:「快上來!」

    警校的學生都認識我,我天天在食堂充值窗口,給學生飯卡充值,他當然也認出來了。

    我沒想到的是,他一腳揣在我的車門上,車門關上了。

    關門之前他衝我大喊:「報警!」

    然後他就追著一個丟了刀的小子,把那小子死死按倒在地。

    其餘兩個持刀的小子想要上前捅他,我一看情勢緊急,也下了車,我拿著手機,衝他們喊:「報警了!警察來了!」

    那兩個小子猶豫了一下,終於不甘心地跑走了。

    後來,警察就真來了。做筆錄的時候我才知道,吳端是為了幫一名行人拿回被盜的手機。他在抓賊。真是拚命啊!

    這樣的盜竊團夥,我在牢裡也見過。

    一個人負責偷東西——就是那個被吳端制服的小子。另外兩個是放風的幫凶,三人成虎嘛,萬一偷東西被發現了,三個人把失主一圍,失主肯定膽怯,不敢聲張,要是被路人發現了,眼神警告一下,再悄悄亮一下刀子,路人也就只能裝沒看見。

    偏就遇上吳端這個愣的,上去就把那賊按住了。

    賊同夥一看,這是碰上個練家子啊,掏了刀子就上前來解救同伴。

    這便是我一開始看到的那一幕。

    在派出所時,我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進過監獄,最怕跟警察打交道啊。

    他們卻告訴我,我的行為屬於見義勇為,可以申請稱號,還有獎金。

    後來這事兒不知道怎麼被記者知道了,有人專門來採訪我,報導一出來,好多人都知道了我的食堂裡全是服刑人員。

    市裡有領導對我的食堂感興趣,領導一句話,給我圈了個服刑人員對口就業單位,每年市裡按人頭給補貼。

    給錢當然是好事,可也帶來了一些錢解決不了的麻煩。

    比方說,以前食堂裡僱人都是經過介紹,大家相互之間知根知底,都是些出來以後想好好活著的人,都不容易。

    成了對口單位,用人方面就是監獄直接往我這兒送了。我沒法對人品進行把關,而且,說實話,一個食堂根本用不了那麼多人,這是擺明了讓我養閒人。

    我是真擔心啊。牢裡啥樣的人沒有?我們這可是公安大學的食堂,在我這兒吃飯的學生,以後都要去當警察的。不說別的,來一個想報復警察的,往飯菜裡投一把毒,就完蛋了。

    我多次找市裡協商,可是領導一推三六五,說有困難讓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創業嘛,誰還能是一帆風順的。

    我才明白,領導只想把提高服刑人員的就業率。

    自那以後,食堂裡的工作氛圍越來越差。

    有拉幫結派的,拉幫結派以後還想跟我玩「黑吃黑」,不干活兒,反過來問我收「保護費」。

    我得承認,十多年監獄生活,鍛鍊了我的膽識,也讓我養成了一些與常人不同的行為邏輯。

    遇到暴力事件,我的第一反應絕不是找警察。

    找了警察,就意味著各打五十大板,這是監獄裡處理問題的方式。

    被他們要挾,我選了硬碰硬,幸虧不是飯點兒,餐廳裡沒有學生。我們兩撥人就跟黑社會火拚似的,最後驚動了學校保衛科,抬出去兩個傷員——當然,受傷的是他們的人。

    打架的事兒,學校幫我瞞了下來,畢竟食堂受市裡重視,不允許出問題。

    好在,那幾個挑事兒的很快又被抓進去了。不得不說,公安大學辦事還是很講成效的。

    沒了拉幫結派找事的,小蛀蟲卻也不少。比如這次的張小開。

    吸毒。

    拿到工資的當天,準要全部用來買毒品。

    反正他在食堂吃飯,身上沒錢也餓不著。以前他還在外頭租個房子住,後來交不上房租,被趕出來,乾脆就睡在餐廳裡。

    毒品不夠了就想各種辦法撈錢,同事們早就被他借了個遍。他在餐廳門口的小賣部偷過錢,偷過餐廳裡的米面油賣錢,人人都防著他。

    就這麼混了幾年,毒癮越來越大,人越來越沒人形,乾脆幹起了以販養吸的事兒。

    發現他手頭有寬裕的時候了,人也開始往外跑,有時候連續幾天見不著人影,我就知道出問題了。

    我開始留意張小開,他有一次打電話聯繫上家,說的是黑話,但那些玩意兒難不倒我,我確定了,他走了那條路。

    我要開除他。

    一邊掛著公安大學的工作,一邊在外頭販毒,這不是搞笑呢嗎?萬一被人發現,我這食堂成什麼了?犯罪窩點嗎?

    沒成想,提出開除他的當天,我們就吵起來了。

    他威脅我,說我謊報人數,貪污市裡給的撥款。

    謊報人數的事兒的確存在,可我也是沒辦法,上頭要完成就業指標,就把任務往下壓。

    我天天都為這事兒惱火,張小開偏又哪壺不開提哪壺。

    所以我們不僅吵,還動手了。

    我把他給揍了。

    揍完,我又有點後悔,都說「好聚好散」「和氣生財」,我怕他訛上我啊。

    晚點的時候,我想了個辦法:還得單獨跟他談談,他要是痛痛快快地走,我可以一次性給他萬把塊錢,他不走,那我只能報警告發他販毒的行為了。

    於是那天晚上,等大夥兒都下班,我又回了餐廳。

    可我根本沒見著他啊。

    我等了十幾分鐘,等他的時候,順手擦了一遍料理台,又拖了一遍地——這些年養成的習慣。

    對了,我還給他打了倆電話,第一次很快就掛了,第二次再打,就關機了。

    人又沒影兒了,我就回家唄。

    結果,剛到家還沒倆小時,你們就來了。

    我跟你們說,別冤枉好人,這可是殺人,我沒幹!

    你啥意思?動機?有動機咋了?誰還沒個生氣的時候,我要見吳端……就是那個吳隊,年年上公安大學講課那個,管著你們的……

    直到見著吳端,葉靈才逐漸緩解了焦慮,安靜下來。

    「你救救我。」葉靈對吳端道。

    吳端沒回答他,默默在他對面坐下。

    「案件情況我都看過了。」吳端道,「這些年,政府往你那食堂塞了多少人?」

    「沒有20,也就15。」

    說這話時,葉靈很有些委屈。他皺著眉,癟著嘴。

    許是小時候練過旦角兒的緣故,他的神情之中總帶著一些溫婉之氣,五官也是秀氣的,這些並不會被後來磨礪的狠勁兒和疲憊完全遮擋。

    眼前這個剛剛過了不惑之年的男人,令吳端唏噓。

    他再次在心中跟自己強調,不要被表象影響。

    「我是來查真相的。」吳端道:「我看了筆錄,你是晚上10點左右去的餐廳,你說進門以後,發現廚房的料理台和地上有積水,而且看起來是血水。」

    「是,我……哎!我以為是他們臨走沒收拾地面。」

    「血水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可……哎!我真沒多想,畢竟是廚房啊,處理肉什麼的……誰能想到有死人呢?不乾淨我就順手收拾了唄……」

    即便葉靈不是凶手,也無意間幫著凶手做了善後工作。吳端其實能理解,為什麼分局刑警們不給他好臉色。

    吳端略一沉吟,拿起一張泔水桶的照片,「說說這些桶吧,你們平時怎麼處理泔水的?」

    「包月的。養牛戶按月給我們付錢,無論泔水多少,他們天天都來收。」

    「平時泔水桶就放食堂後門旁邊那個小儲物間裡?」

    「嗯,放外頭不是味兒大嘛,還招蚊蟲。那儲物間鑰匙有兩把,其中一把在食堂呢,就掛後廚,當天值日的人收拾完泔水,就把泔水搬儲物間去。

    養牛戶也有一把鑰匙,他們來了就拿自己那把鑰匙開門。

    把裝了泔水的桶搬上三輪車,再放幾個空桶。一直都是這樣……」

    吳端指了指照片裡凌亂散落在地上的幾個泔水桶蓋子。

    「那蓋子呢?平時都不蓋嗎?」

    「不是啊。」葉靈湊過腦袋來,仔細看了看照片。

    「不不不……」他連連搖著頭,「蓋子我們每天都蓋的,不然多味兒啊,而且也不好搬。」

    「可是今天沒蓋蓋兒。」吳端道,「根據報案人描述,他們就是在給泔水桶蓋蓋兒的時候,發現了那隻浮上來的手。」

    「不應該。」葉靈篤信道:「今兒小磊值日,他從一開始就跟著我,一直把食堂當自家買賣干,絕對不會忘了活兒。」

    「行吧,我會去跟小磊聊聊。」吳端道,「另外,你的時間線,你下午飯點兒離開了食堂,說是去給母親送飯。」

    「她住院了。年紀大了,前段時間在家做飯,一鍋熱粥,沒端好,全撒了,腿上燙傷了一大塊,哎!」葉靈痛苦地捏著自己的鼻樑,「怎麼偏偏讓我攤上了呢?年輕時候就不讓她好過,想著好好給她養個老,現在還……哎!」

    吳端伸手,在葉靈被拷在桌上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我會跟下面的人說,這消息先不告訴你母親,你哥呢?要不要幫你通知他來照顧老人家?」

    「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葉靈又是一聲嘆氣,但很快他又兩眼冒光地看著吳端道:「你要管這個案子嗎?」

    「我管了,案子已經移交市局,等會兒你也得跟著我去市局留置室。」

    「行啊,你信我的吧?還是你在我放心。」

    吳端沒回答,他突然想到了閆思弦,那傢伙應該會對這案子感興趣吧。

    吳端沒想到的是。

    他和分局幾名刑警押著葉靈上車時,閆思弦正在分局院門口下車。

    「這兒!」吳端衝他招了招手。

    閆思弦也招招手,快步走了過來。

    「我看到你消息了。」

    天很冷,他說話時帶出了一長串白色的霧氣,使得鼻子和嘴巴隱隱約約,唯獨能看清那雙眼睛。

    因為喝了酒,那雙眼睛微微眯成細長的形狀,眼尾向下勾著,有點醉眼朦朧的意思。

    吳端也的確聞到了一股酒味兒。

    「喝多了就睡覺去,醉酒執法不符合規定,你想挨處分?」

    「沒事。」

    許是喝了酒之後的燥熱,閆思弦一面大口喘氣,一面輕輕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

    吳端「嘖」了一聲,伸手扶了閆思弦一把。

    他回身,囑咐分局的刑警們幫忙把葉靈送市局去,道了謝,便扶著閆思弦往他的車上去。

    兩人上了車,吳端對司機道:「回……閆總家。」

    兩人私下調侃時,吳端沒少這樣稱呼閆思弦,但他還不太適應對別人這麼說。

    司機答應一聲,專注開車。

    閆思弦幾乎是半躺在座位上,他想呼吸點冷氣,便將車窗開了個小縫,開完,又問吳端:「你冷不冷?」

    吳端幫他把車窗關上,「你胃不要了?喝完酒又喝西北風?」

    「要。」閆思弦半閉著眼,「你跟我說說案子唄。」

    吳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

    閆思弦微微點著頭,顯然已經分辨不出自己聽到的究竟是啥。

    好在這故事足夠催眠,幾秒種後閆思弦便閉了眼睛,呼吸也均勻粗重起來。

    又等了一會兒,待他睡熟了,吳端小聲問司機道:「他年年都喝成這樣嗎?」

    「就年會的時候。」

    司機顯然深諳「不能嚼老闆舌根」的職場規則,回答十分簡練,吳端便不好再問什麼。

    直到幫著將閆思弦送回家,司機才又道:「閆總囑咐過我,您接下來要去哪兒,我負責接送,您看……」

    「不用了。」吳端從閆思弦口袋裡摸出了越野車鑰匙:「這麼晚,辛苦您了,我自己能行。」

    司機也不多推辭,道一句「晚安」便匆匆離開了。

    吳端給趴在床上的閆思弦翻了個身,怕他壓著心臟,臨出門,想了想,又拐回來,從衛生間找了個盆放他床邊,萬一吐了還能接著點。

    再次回到市局時,葉靈已經在留置室裡了,正可憐巴巴地向外張望。

    吳端道:「去食堂殺人、分屍,都不稀奇,只要多少掌握死者張小開的生活規律就行了,可是把人藏進泔水桶——後廚那把鑰匙是用來打開儲藏室的,這只有你們內部的人才知道吧?

    所以,食堂員工裡有沒有跟張小開有過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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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第十五塊拼圖(4)

    葉靈沉默思索著。

    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兀自搖著頭,似乎在使用某種排除法。

    最後,他開口道「沒有。」

    「沒有?」

    但看他糾結的樣子,吳端覺得沒那麼簡單。

    他也不追問,只是沉默地看著葉靈。

    這顯然比追問的效果更好,葉靈搓搓手,手銬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兩個老友相處的氣氛有些尷尬。

    「好吧。」葉靈終於被打敗,開了口,「我剛才說了,張小開平時就是混吃等死,因為借錢和小偷小摸,大家都不喜歡他。

    但也僅限於躲著防著,要說因為這個殺人,不可能的。」

    「所以在你看來大家對張小開的態度都差不多?」

    「嗯。」

    「他要挾你的時候,都有誰聽見了?——我是指食堂的內部員工。」

    「好像都在吧,應該都在,大夥上來拉架,而且都幫著我拉偏架,我知道的。」

    看來只能挨個問話了。

    吳端想了想,又問道「我看你的筆錄上說,食堂員工都住在學校裡。」

    「嗯嗯,學校不是有一片教職工家屬樓嗎?老樓,好多老師分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老房子往外出租,我租了兩套,擺了上下鋪,給他們當宿舍。

    當然了,能住進去的,都是正兒八經好好幹的,那些混日子的,我是真沒心力管他們吃喝拉撒,愛咋咋地吧。」

    「行吧,基本清楚情況了,明天我去看看。」

    吳端起身,給葉靈打開了手銬,又遞上一件自己帶過來的軍大衣。

    「條件有限,你將就兩天。」吳端指了指留置室一側可以充當「床」的水泥檯子,「兩件軍大衣,你鋪一個蓋一個。」

    葉靈接過,苦笑一下,「沒想到,我又住進來了。」

    吳端又囑咐一句「我的同事會給你按時按點送飯,這事兒要是跟你吳關,你只管放心在這兒待著。」

    深夜的一支隊辦公室靜悄悄的,考慮到各項取證工作、現場勘驗還是白天進行比較容易觀察到細節,吳端沒有通知一支隊的刑警們回來工作。

    而屍體——因為吳端趕去時,分局法醫已經開始是了屍檢工作,他不想讓重複勞動浪費人力,屍體就沒有和葉靈一起送市局,而是跟分局法醫科約好,明天一早將屍體和屍檢結果一併送來——因此,吳端也沒有通知貂芳到崗。

    對食堂員工的看守工作,也沒有交接給市局,一切等明早再說。吳端用手中權限給手下刑警們爭取了一夜休息的時間。

    只有馮笑香,早在吳端在分局翻看報案和初勘現場記錄時,便給她去了電話,報上了張小開的基本信息,讓她幫忙查一查此人。

    此刻,馮笑香的調查已經有了結果。

    吳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打開電腦,接收著貂芳發來的文件包。

    粗略一看,裡面有許多張表格、截圖,命名諸如「銀行流水」「就診記錄」「通話列表」「

    還有一個文檔,名為「總結」。

    吳端先點開了總結文檔,根據現有信息,馮笑香列出了兩條較為重要的線索。

    其一是一個手機號碼,據查證,號碼的主人名為陳飛帆,在張小開死前,兩人曾頻繁聯絡。

    且陳飛帆有買賣毒品的前科,懷疑是張小開販毒的上線。

    其二是一些短信。威脅短信。

    以張小開的父母威脅他,讓他離開墨城,否則就要讓他的父母「好看」。

    令吳端氣憤的是張小開對此事的態度,可謂油鹽不進,他甚至回覆短信向對方道謝,讓對方趕緊「解決」了自己的父母。

    有這樣的孩子,吳端著實替張小開的父母悲哀難過。

    他粗暴地將總結文檔翻到最底端,其實總共不過一頁多一點的內容。之後,不過癮似的,他又將其餘的表格、長截圖挨個看過。

    待他眨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完資料,已經凌晨2點多了。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通常這種情況下,吳端都是隨便在會議室沙發上湊合半宿,可今天他有點想回去。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車鑰匙。

    凌晨的墨城,乾冷乾冷的,路上車流明顯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隱隱有些蕭條之感。

    或許是太冷了吧。這樣冷的夜,只有背負不可推卸的責任的人,才會離開溫暖的被窩在外奔波吧。

    風與越野車對撞,發出破空呼嘯的聲音,吳端坐在車內,只覺得後背有條神經被這聲音刺激得抽動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車庫下車後,吳端能明顯感覺到車周圍裹挾的全是寒氣。

    他不多停留,快步進了電梯間。

    待回到家,終於被溫暖包裹。

    他顧不上給自己倒一杯熱水,直接上樓,往閆思弦的臥室裡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吳端心中一驚,目光四下游移著找人。

    「閆思弦?……小閆?……在不在?」嘴上小聲「喊」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邊時,一個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回答了他。

    吳端繞到床另一側,看到閆思弦以一個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勢睡在床邊的淺黃色駝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掉下去的。

    吳端「嘖」了一聲,彎下腰,將那人一條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強把人架起來扔床上。

    閆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點意識,想來是沒認出吳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離我遠點。」

    躺上床,還很自覺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蠶蛹,好像生怕被人佔了便宜。

    吳端「可滾犢子吧。」

    第二天清晨,閆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門時,被惦記案件也沒睡好的吳端撞了個正著。

    吳端不由腹誹閆少爺宿醉以後,和任何一個醉鬼一樣,毫無形象。

    閆思弦還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經被吐糟了一輪,叼著牙刷向吳端問早,並道「昨天沒吵著你吧?」

    他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沒有,挺好。」

    吳端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把閆少爺掉下床的事兒說出來,雖然那樣對方的表情應該會很精彩,但他不想讓他尷尬。

    「你胃怎麼樣?」吳端問道。

    「沒事。」閆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現場?一塊?」

    「難受就歇半天。」

    「不用。」閆思弦撓了撓自己凌亂的頭髮,「等我沖個澡兒,又是一條好漢,頂多20分鐘……不,十分鐘……等我會兒啊。」

    不久,兩人出門,吳端沒讓閆思弦開車,他自己一邊開車,一邊將案件大致情況跟閆思弦講了一遍。

    今天的閆思弦出奇的安靜,他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眯著眼睛,像一隻大型的貓科動物。時不時往自己口中噴一點液體口香糖,偶爾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檢驗自己身上有沒有酒味。

    待吳端講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沒什麼關係的話。

    「這是我第二次去你們學校,頭一次是你替趙局做演講。」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給我傳紙條的女生。」

    「嗯。」

    「你說咱倆誰自帶柯南體質?」閆思弦無奈地轉著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頭行動,檢測一下?」

    吳端認真的回答把閆思弦逗樂了。

    閆思弦又道「上次你還帶我嘗了你們學校食堂的早飯,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們的頭號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說回頭給我講講食堂老闆的故事……」

    吳端打斷了他,「你這是要……憶當年?同學,消極情緒要不得啊,沒事還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來。」

    閆思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想到,介紹那個食堂老闆,一下子拖了這麼久。」

    吳端一愣,其實他已不記得自己當初隨口的答應。

    「你記性倒好。」吳端違心地誇讚一句,以此幫自己遮掩忘事兒的尷尬。

    「一般好吧。」閆思弦揉著眉心,「真是遺憾,在這種情況下瞭解你朋友的過往。」

    一路無言,兩人趕到發生命案的公安大學二號食堂時,發現周圍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學生,少部分學生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騰。

    「這是要放假了?」閆思弦道,「怪不得沒人圍觀。」

    「嗯,考完試的準備回家了,沒考完試的也就這兩天了。」

    說到這裡,吳端想到這又是一個實習季,局裡快要分大學生來了。

    當然,他沒跟閆思弦細說。

    兩人進了食堂,首先感覺到的是涼。

    不似冬天進了有暖氣的建築。

    可食堂牆壁一側明明有成片的暖氣。

    吳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氣是熱的。

    兩人很快注意到一塊破損的窗玻璃。確切來說,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戶上是應該有玻璃的,但那塊玻璃顯然早就不見,上麵糊了兩層較為厚實的塑料薄膜。

    吳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質,雖然比玻璃差,但這麼弄兩層,防寒還是可以的。」

    可是現在,兩層薄膜全破了。

    破了個足夠一人鑽入的大窟窿。

    閆思弦檢查著薄膜破損的邊緣道「從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沒有人從這裡出入過。

    你看最外一層薄膜上的灰塵,一點擦蹭痕跡都沒有,如果有人從這裡出入過,灰塵不可能這麼完好……嗯?」

    吳端注意到,外側窗檯上有一枚清晰的腳印,且鞋底花紋樣式奇特,是一指粗的豎條紋。

    「這……」吳端想要給這情形一個解釋,失敗了。

    「人的確不是從這兒進來的,昨晚沒下雪,如果凶手從這裡走過,應該會在牆根的積雪上留下腳印,可這裡一個腳印都沒有。」

    閆思弦將他從窗口拽到後廚,「走吧,看能不能找出點血跡。」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麼幹活兒的,窗戶破了這麼重要的線索,愣沒發現。」

    「餐廳這麼大,又是晚上,一眼沒看到也正常,再說,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後廚。」

    一進後廚,先是聞到了所有餐館後廚都會有的一股味道,瞬間把閆思弦好不容易壓制下的噁心勁兒勾了起來。

    閆思弦捂著鼻子皺著眉,卻什麼也沒說,和吳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檢查著鍋台、料理台等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時,吳端直起身,給出了結論。

    「不行,地面條件不好,長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著,邊角縫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殘留的少量血跡,也看不出來。

    等法醫科的過來做魯米諾實驗吧。咱們去走餐廳的職工宿舍走訪吧。」

    閆思弦連連點頭,他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鬱悶的是,食堂的職工宿舍味兒更大,那劣質香菸加腳臭味,讓閆思弦的胃隱隱抽動了幾下。

    上下樓,兩套房子,均是兩室一廳。

    主臥有三張上下鋪,次臥兩張,客廳兩張,每張床上都住了人,總共28個人。

    案發後,分局派了刑警對他們進行初步詢問,並連夜看守,不准離開住處。

    此刻,28個人聚在一套房子裡,另一套房子做為問話場所。

    吳端粗略看了分局的問話記錄,除了案發當天留下值日的關磊——也就是葉靈所說的小磊——其餘人對案發當晚的情況皆是一問三不知。

    吳端第一個要詢問的,自然就是關磊。

    但看臉得話,關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頭,頭髮卻白了大半。

    來之前吳端已看過他的資料,因為縱火燒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吳端沒有舊事重提,而是問道「那麼大一個食堂,就留一個人值日?」

    「一個人就夠了,值日的單收拾後廚,前頭吃飯區域有專門負責衛生的人收拾,不歸我管。

    後廚的值日也不是打掃衛生,主要是準備第二天的食材,該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涼菜,能提前切絲的都切好,到時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後,就剩你一個人在後廚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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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第十五塊拼圖(5)
               
    「是啊,就我一個。」關磊十分確定地點著頭。

    「你什麼時候離開的?」

    「具體幾點我不知道,不過……張小開一回來我就走了。」

    「你見到他了?」

    「嗯。」關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來,我還不走那麼早呢。見他就煩,不想跟他待一塊兒——不過我先說清楚,不止我,這兒所有人對他都一個態度,不待見。

    我就是躲著他,可沒殺人。」

    「那張小開回食堂以後,你們有沒有說什麼?」

    「沒。」

    「連話都沒說?」

    「大哥,他在就餐區挨著暖氣的桌上睡覺,我在後廚,離得遠著呢。我都懷疑他看見我了沒。」

    吳端點點頭,思忖片刻,拿出剛剛拍攝的破損窗戶的照片,繼續問道:「這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離開的時候它壞了嗎?」

    「壞了嗎?」關磊探頭看著照片,又看著吳端疑惑地搖頭,「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後廚的,前廳的事兒我真不知道。」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會意,起身離開了詢問的房間。

    不多時,吳端收到了閆思弦發來的一條消息:

    負責就餐區衛生的人一致確認,他們下班時窗戶上的塑料薄膜還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機,吳端繼續問道:「你離開的時候張小開在幹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吳端直接打斷了關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務必會分給他一些,不會完全不知道。」

    關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縮了一下,來不及掩飾的慌亂傾瀉出一點。

    吳端乘勝追擊道:「所以,你是沒想清楚,還是刻意隱瞞?」

    「沒!我都說!」關磊急切的揮動一雙手,試圖用肢體語言讓辯解顯得有力。

    吳端沉默看著他,等待著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覺的那張桌子連帶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兒看手機。

    他進食堂的時候就一直看手機呢,頭都沒抬一下。」

    「還有呢?」

    「還……沒了,真沒了,我就想到這些。」

    吳端又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說說這些桶吧。是你把它們搬到儲藏間的?」

    「嗯嗯。」

    關磊只是點頭,卻不敢去看那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經從轄區分局的第一輪問話中得知,泔水桶裡有死屍。

    他膽子似乎很小,吳端剛一亮出照片,他便發起了抖,似乎生怕索命的冤魂會從那照片裡爬出來。

    吳端只好收起照片。閆思弦回來了,與他對視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邊。

    「你把桶搬過去的時候,蓋子蓋上了嗎?」

    「嗯。」關磊連連點頭。

    「你好好看一下。」吳端將照片向前推了推。

    沒想到,關磊竟被嚇得跳了起來。

    他額頭上全是冷汗,乾脆閉了眼睛,連連搖頭,「警官你別嚇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兒啊……」

    「就幾個桶!沒死人!」吳端強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確認。」

    關磊深呼吸幾口,終於睜開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確定真的沒有死人,才正兒八經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個……確認啥啊?」他的聲音發著顫。

    「顏色。」吳端道:「你們餐廳的泔水桶有兩種顏色,白和藍,白色是放在就餐區,供學生倒剩飯剩菜的,藍色是後廚使用的。對吧?」

    「嗯嗯。」

    「儲藏間裡,藍色的泔水桶放在靠裡面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說明你昨晚值日的時是先把後廚的泔水桶搬到儲藏間,後搬了就餐區的泔水桶。」

    關磊思考了一會兒,又仔細去看照片,似乎是試圖通過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確定這是不是他昨晚擺出來的樣子。

    「應該就是這樣吧。」關磊道:「藍的在裡頭,白的在外,這肯定沒問題,蓋子當時也是蓋上的……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吳端起身,「詢問先到這裡吧,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調查。另外,因為你可能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且當時沒有第三人在場,也就是說暫時無法洗脫你的嫌疑。所以你暫時還不能脫離警方視線。

    鑑於你這集體宿舍不利於警方看守,你得跟我們回局裡待著。」

    「你們這是……這……」

    「這什麼也不是,如果凶手不是你,我們會努力洗脫你的嫌疑。」

    閆思弦和吳端出門,閆思弦迅速對吳端道:「我剛才去見了其他二十多個人。刨開案發當晚早早回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場證明的,再刨開幾個約著去網吧的,還剩兩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

    「那三個人幹什麼去了?」

    「一個晚上有兼職,給人送外賣宵夜。還有一個,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鬱悶,說是自個兒買了幾瓶啤酒,坐學校湖邊喝酒呢。」

    吳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銀裝素裹。

    「這天氣?湖早結冰了吧?還坐外頭喝酒?瘋了?!」

    吳端詫異地瞪大眼睛,吐出一連串問題。

    閆思弦笑著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這犯規的表情。

    「這算啥,失戀的人什麼事兒幹不出來?跳樓的每年不都得救下來幾個?」

    「好吧。」吳端收斂了神色,「那再去問問這倆人?」

    「不用問了,送外賣那個,我已經把基本信息發給笑笑,笑笑正在查他昨晚的接單記錄,再結合交通監控,應該很快就能判斷出他有沒有作案時間。

    至於失戀那個……湖邊上凍了半宿,又灌著冰啤酒,發著高燒呢,暫時啥也問不了。」

    吳端捏了下拳頭,「真麻煩,偏偏這時候監控檢修,圖偵算是一點忙都幫不上了。」

    「也正常,學期末嘛,趁著教職工放假之前,把檢修的活兒幹了,免得開學出問題。

    別說啊,你們學校挺負責的,除了監控,電路什麼的也是年年檢修,良心大學啊。」

    「那當然!」

    聽閆思弦誇起自己的母校,吳端滿臉驕傲。

    但驕傲不過三秒,他就換上了垂頭喪氣的樣子,為缺失了視頻查案這一有利手段而鬱悶。

    「別糾結,車到山前必有路。」閆思弦挑起嘴角,笑得有那麼點挑釁的意味,「那些看看視頻就能破的案子也太沒挑戰了,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有點難度的,吳隊別哭啊……哎哎哎別哭啊你!」

    並沒有哭的吳端狠狠瞪了閆思弦一眼,「滾!」

    行至樓下,恰好看到錢允亮帶人趕來,正跟分局刑警交接工作。見到兩人,分局刑警趕忙敬禮,倒是讓常常跟著兩人,早已習慣了省略繁文縟節的市局刑警們不太習慣,參差不齊地也舉手要敬禮。

    吳端趕緊叫停。

    他拍了怕負責蹲守工作的分局刑警組長的肩膀道:「昨晚上辛苦了。」

    那刑警組長搖搖頭,「母校出命案,能參與破案,是我的榮幸。」

    這話說得誠懇,臨走他還給了吳端一個「接下來就拜託了」的眼神。

    吳端也以眼神回之以「放心吧」的意思。

    待交接工作完成,吳端便對錢允亮交代道:「屋裡有個發高燒的,不行就把人送醫院,在醫院盯著,比窩車裡舒服點。

    至於其他人,可以撤梢兒了,不用盯著。」

    「明白。那醫院安頓好了我給你回消息?」

    「嗯,人只要見好了,能審了,就立馬審。」

    「得嘞。」

    交代完,吳端和閆思弦便離開了食堂職工宿舍。

    閆思弦道:「法醫科的應該已經到食堂了吧?去看看?」

    「嗯,看看。」

    因為是對大範圍環境進行魯米諾實驗,法醫們正往食堂後廚的窗戶和打飯窗口掛遮光布,看起來是個挺浩大的工程。

    看到吳端和閆思弦,一身防護服的貂芳從遮光布里鑽了出來。

    她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吳端,「今兒早上才聽說公大出了命案,屍體倒是送來了,我還沒來得及看,來的路上粗粗看了一遍屍檢報告。

    大卸15塊啊……不對,應該是16塊,還有一根手指頭沒找著呢。」

    「手指?」

    「右手大拇指前半截,反正轄區分局送來的屍塊裡沒有。我們正篩查所有泔水桶裡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遺漏在那裡頭了……」

    要擱在平時,這種程度的言語刺激,對閆思弦來說絕對不在話下,可宿醉的閆總戰鬥力不是減弱了一星半點。他聞著食堂裡的味道,又聽貂芳說起這些,只覺得胃裡有一股酸澀的酒氣往上直湧。

    在強忍到忍無可忍在食堂裡吐一地然後被嘲笑,和現在立馬出去吐個痛快被嘲笑之間,閆思弦選了後者。

    他麻利地轉身,快步,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食堂。

    「不是吧……」並不知道閆思弦宿醉的貂芳詫異道:「閆隊怎麼變弱了?又沒讓他撈泔水,聽聽就能吐?」

    「可能……懷了?」

    吳端發誓,他絕不是有意調侃閆思弦的,他就是習慣性的垃圾話快過大腦。

    他的話音還未落,就聽到閆思弦的咆哮:「吳端!」

    他很少直呼吳端的名字,這下怕是真被逼急了。

    吳端直接忽略了這個小插曲,翻開牛皮紙袋裡的屍檢報告,一邊看一邊道:「死因系刀傷導致的失血性休克。胸腹部連中三刀,但三刀並不能令張小開立即斃命……

    肢解創口有生活反應,說明……握草!」

    吳端將那屍檢報告合起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又翻開,「說明他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肢解的。

    而且,死者腿和手臂創口處重疊著大量不規則的細小傷口,分局法醫判斷是掙扎所至。

    活生生,被肢解的。」

    吳端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足夠粗了,可是現在,他隱隱覺得腦子裡的某根弦鈍鈍地痛。

    貂芳提前一步獲知這一信息,已經基本接受了這殘忍的作案過程。

    她伸手拍著吳端的肩膀給他打起。

    「吳隊,振作啊,百來號人等著你指揮調度呢。」

    吳端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貂芳,「知道知道。」

    他低頭繼續看屍檢報告。

    「毒理檢驗發現海(手動間隔)洛因成分,他回食堂之前不久,剛剛吸食過毒(手動分隔)品,而且,從劑量來看,即便到了食堂,他可能還沒徹底清醒。

    換句話說,還high著呢……

    然後是凶器……嗯,我看看……報告裡說,死者身上的多處傷口,與多種凶器對應,有剁骨刀,有切菜刀,還有……鋸?」

    貂芳點頭,「是有那種東西,分局昨晚就把後廚的刀具、利器全部收繳了,今兒一早確實往我那兒送了一堆鐵傢伙,我粗略看了看,確實有鋸,也確實是廚房使用的工具,大概……是用來對付骨頭之類的東西的吧。」

    「行吧。」吳端翻了一頁屍檢報告,繼續念道:「分局刑警還在泔水桶裡發現了死者的衣物。較小的衣物直接塞進桶,而較大的,比如褲子和羽絨服,是被剪開後分別塞進不同的桶裡……

    這跟現場勘驗時在儲物間地上發現的羽絨倒對上了,看來凶手就在雜物間處理了死者的衣物。

    手機……又是手機……我怎麼記得最近好幾個案子都是人死了,手機沒了。」

    貂芳聳聳肩,「法醫這邊暫時能提供的信心就這些。」

    她指了指已經被遮光布蒙了個全黑的後廚,「等忙完這攤兒,我就對屍體進行複檢。」

    「行,那你們忙著,我去看看小閆。」

    食堂外,閆思弦正在拿濕巾擦著口鼻。見吳端過來,他不想讓吳端看到路邊積雪裡的一灘嘔吐物,快步迎了上去,並大聲道:「吐一吐好多了。」

    看著閆思弦有些蒼白的臉色,和因為嘔吐而泛紅的眼睛,吳端沒反駁,只是伸手在他後背,幫他順著氣。

    「怎麼樣?有發現嗎?」閆思弦道。

    「一言難盡。」先回車上吧,「歇會兒我跟你細說。你現在胃裡肯定寡得難受吧?歇會兒,先找點清淡的東西吃了……對了,我們學校後門有家粥餅店,挺不錯的……」

    「我沒事兒。」

    「我怕你胃病犯了。」

    兩人同時說出這兩句話。

    最終,閆思弦敗下陣來。

    「行,聽你的,先吃飯。」

    吳端露出一個「崽兒終於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3
第七十八章 第十五塊拼圖(6)
               
    時間介於早飯和午飯之間,因此學校後門的粥餅店十分冷清,吳端和閆思弦進門時,屋裡只有一桌客人。

    那是兩個女生,桌邊放著行李箱,看樣子吃完飯就要去趕動車或者飛機,準備回家了。

    兩人一邊分吃一張餡餅,一邊討論著案情。

    「……是啊,聽說很噁心的,分屍,全在泔水桶裡。」

    「真的假的?傳言吧?」

    「不像,你想啊,要不是特別重要,警方為啥要把泔水桶拉走?那玩意兒多噁心。」

    「有道理,不過……哈哈無所謂啦,我現在只關心小吳老師有沒有來……」

    聽到「小吳老師」四個字,閆思弦投給吳端一個疑惑的眼神。吳端默默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小吳老師究竟何許人也。

    只聽那女生繼續道「……他也太帥了吧,市局最年輕的支隊長,前段時間的視頻你看了沒?網上都傳瘋了,還來給咱們講過課……哎呀可惜我當時不知道老師啥樣,逃課了……」

    閆思弦眼含笑意,沖吳端挑挑眉,低聲重複了一遍「小吳老師」。

    短暫的尷尬過後,吳端決定不去理這一茬兒,只是在心中發出了「一屆不如一屆」的感慨。

    要擱他上學的時候,學校發生命案,他怎麼可能去關注辦案警察的長相。太不專業了。

    待兩個女生離開,閆思弦道「你看吧,今年報市局實習的應屆畢業生,肯定女生多。托你的福啊吳隊,咱們支隊興許能多幾個警花了。」

    吳端斜睨他一眼,「猥瑣的笑容已經出賣你了,忘了霸道總裁俏警花的戲碼吧,咱們這是懸疑小說,不走女頻路線。」

    「想想還不行。」閆思弦聳肩,又問道「吃完飯幹嘛去?吳隊有什麼安排嗎?」

    吳端想了想,「我先打個電話。」

    「打給禁毒支隊的?」

    吳端被問得一愣,「我去,你不會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變的吧?」

    閆思弦指指自己的臉,「你見過這麼帥的蛔蟲?」

    「握草你噁心到我了。」

    「不客氣。」閆思弦正色道「你既想對張小開的販(手動分隔)毒上線展開調查,又怕跟禁毒那邊的工作衝突,一個不小心打草驚蛇,給禁毒的工作惹麻煩,那可是大大的不好。所以你要先打電話確認一下,看對方有沒有掌握張小開這條販毒線。」

    「是這麼回事兒。」

    「不用麻煩了,案子是食堂內部的人做的,不過,你倒可以給禁毒那邊一條線索,賣個人情。」

    吳端的注意力顯然並不在「人情」上,他追問道「你能確定了?」

    「這不難。」閆思弦解釋道「食堂窗戶上的塑料薄膜就是個障眼法。

    外面積雪上沒腳印,也沒有抹去腳印的擦蹭痕跡,塑料薄膜外層的灰塵也十分完整,這完全可以證明,凶手不是從那兒進入餐廳的。

    還有外部窗檯上的腳印,很奇怪的鞋底花紋,一指寬,豎條,對吧?也是假的,有人脫了鞋子,從窗戶裡層探身,拿鞋子在窗檯上印個印兒,又怕鞋底花紋暴露,於是用手把花紋佽掉,只留半枚腳印的習慣……

    至於想要造成塑料薄膜是從外部被割開的假象,也並不難,只要把旁邊相鄰的窗戶打開,探個胳膊出去,就可以從外部割開塑料薄膜了……

    假的,都是假的。

    只要確定這裡是假的,我們就可以逆推了。

    為什麼要佈置這樣的假象?為什麼要讓我們認為凶手是從外面翻窗闖進來的呢?因為凶手不是翻窗進來的啊。

    他光明正大地走了已經上鎖的正門,或者後門。

    凶手就是食堂內部的人。」

    「我承認我也這麼考慮過。」吳端微微嘆了口氣。

    可他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他不希望這些好不容易熬過服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職業的人,再次犯錯。

    尤其,他不希望這跟葉靈有什麼干係。

    畢竟,葉靈曾救過他的命,曾讓他看到人性中勇敢仗義的一面。

    閆思弦卻不管吳端的情緒,繼續道「至於動機,我試著想了一下,似乎每一個珍惜這份工作的前科人員都有動機。

    畢竟案發當天張小開曾經口出狂言,拿舉報揭發餐廳員工人數造假的事兒威脅葉靈。

    人數造假,對葉靈本人和一些領導,其實是雙贏的。

    對葉靈來說,多報一些在此工作的服刑人員人數,可以額外獲得市裡的補貼,畢竟補貼是按人頭髮的。

    而對領導來說,這樣的造假能讓服刑人員就業率這個數字好看,也算是一種體現政績的方式。

    大家心照不宣,沒出事兒你好我好,出了事兒領導頂多失察,而經營餐廳的葉靈要負全責。

    我可不覺得相關部門會對這群服刑人員手下留情。他們會丟工作的,而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這樣一份不算體面但相對安穩的工作有多難得,像葉靈這樣一個對他們一視同仁的老闆有多難得……」

    「想說……他們為了保住工作而殺人?」

    「我只是試著站在嫌疑人的角度,設想犯罪動機,現在還有個問題我想不通……」

    吳端的手機響了。

    閆思弦低頭喝粥吃餅,並做了個「你先接電話,我們等會兒再說」的手勢。

    吳端看著來電號碼,面露疑惑之色。

    「喂?……對,我是吳端……什麼?!……」

    閆思弦一邊往嘴裡塞餅,一邊向前伸了伸脖子,試圖聽到吳端的通話內容。

    無奈換了手機以後,漏音情況被徹底根除,閆思弦啥也沒聽到。

    「……沒有,不是我們,我的人沒有動過陳飛帆……吸(手動間隔)毒人員一支隊不是沒接觸過,先跟你們打招呼的道理我不會不知道……我說了不是我的人……好,那就見面說吧。」

    見吳端面有慍色,等他掛了電話,閆思弦忙問道「怎麼了?」

    「太氣人了,禁(手動分隔)毒那邊兩個月前開始盯陳飛帆——就是向死者張小開毒品的人。

    今兒陳飛帆突然買了機票,而且是去馬來西亞的機票,最近的一般航班,看樣子是要跑路。

    禁(手動分隔)毒那邊不得不動手抓他。這一抓,牽一髮動全身,整條販毒線都蟄伏起來了,搞得禁(手動分隔)毒那邊工作很是被動。

    結果,人抓回來一審,說是葉靈給他去了個電話——是葉靈的號碼,但打電話的是個陌生人——那個陌生人告訴他,葉靈被殺了,警察這就要去抓他。

    禁(手動分隔)毒的一查葉靈,發現是咱們手上的命案。

    這不,跟我興師問罪呢。我得去跟禁(手動)毒支隊的人打個照面,瞭解一下具體情況,順便把誤會解釋清楚。」

    「我跟你一起。」閆思弦幾口喝完了碗裡的粥,又往嘴裡塞了最後一塊餡餅。

    「你別管了,你不是說還有個問題想不通嗎?留在案發現場,會有助於你思考吧?」

    「並不會,我更擔心對方也是支隊長。」

    「所以呢?」

    「沒有警銜、職位上的優勢,你這一臉傻白甜的樣子,怕得吃虧。」

    「滾!」

    說著話,兩人已經出了粥餅店,上了車。

    見閆思弦執意跟著,吳端不再趕他,而是道「你千萬別對他們抱有偏見,大家都是為了破案。」

    「我就說吧,你現在這樣子……」

    「我不是傻白甜,我是聖母白蓮花行了吧?」吳端有些懊惱,「禁(手動分隔)毒是所有警種裡危險係數最大的,那真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們這次如此大動肝火,我估計是有臥底在對方手上,眼看同事身處險境,偏偏又出了這樣的變故,得有多揪心多著急,換誰也不會有好態度?

    況且,這事兒咱們確實不佔理,無論對方懷疑咱們這邊有內鬼,還是認為咱們辦事不利,都不用爭。

    重要的是,既然陳飛帆已經落網,咱們就藉著這機會去見見他。」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錯了,以後再不那樣說你了,沒想到你還挺……呵呵……你還有腹黑的一面。」

    「我只希望,禁(手動分隔)毒那邊的臥底別出事。」

    墨城禁(手動分隔)毒支隊。

    和吳端管理的刑偵支隊行政級別相同,下設多個部門,百餘號人,有單獨的一棟樓做為辦公地點。

    吳端和閆思弦趕到時,禁(手動分隔)毒支隊的人各個面色凝重。兩人硬著頭皮忽略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徑直進入支隊長辦公室。

    支隊長姓萬,年近五十,頭髮已經花白了,早些年做臥底的時候受過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的非人折磨,右手少了三根手指。眼神永遠是陰鷙冷冽的。

    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會生出「還是繞道吧」的想法。

    剛才給吳端打電話的就是這位萬隊長。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真見了面,萬隊的態度反倒已經緩和下來。

    他起身,招呼兩人坐下。

    「剛是我態度不好,偏在這時候發生命案,也不是你們想的,要怪只能怪我們點兒背。」

    「沒事沒事,剛剛電話裡您大概已經說了情況,我能見見陳飛帆嗎?」

    末了,吳端又補充一句「既然兩個案件因為陳飛帆聯繫起來了,那有什麼我這邊能幫忙的,您就儘管說。」

    「人不在我這兒,正從機場往市裡押解呢,等會兒直接給你送市局去。」

    「您這邊……不審審?」

    禁(手動分隔)毒這邊的態度,讓吳端有些摸不著頭腦。

    閆思弦卻笑著接話道「早就聽說墨城禁(手動分隔)毒支隊是一支鐵軍,今天有幸得見,反應能力還可以吧。」

    他伸手,和萬隊握了一下,自我介紹道「我是吳隊的副手。」

    「閆思弦,我聽說過你,大家都聽說過你。」萬隊道。

    言外之意,閆思弦紈袴公子哥兒的名聲在外,其實並無什麼本事。這顯然是對閆思弦剛才「還可以」的評價不滿,要找回場子。

    閆思弦毫不在意地繼續道「你們應該沒亮明緝(手動分隔)毒警的身份吧?打著刑偵支隊的名號抓的人?這樣可以儘量避免打草驚蛇。

    陳飛帆應該也選擇了借坡下驢,只交代了有人通知他成了殺人案嫌疑人的事兒,對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隻字不提。

    這樣一來,你們就比較被動了。只能把人送我們那兒去,也只能由我們擦這邊兒地審,假裝並不知道他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或者假裝對那事兒沒興趣。」

    被閆思弦拆穿了心思,萬隊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他想示好地笑一笑,可已經繃了那麼長時間,讓他突然示好,顯得太刻意了。

    好在,閆思弦也並未深究,而是繼續道「那不如我們好人做到底,把這個礙事的陳飛帆『處理』掉,好讓這條販(手動分隔)毒鏈上的其他人放鬆警惕。」

    「處理?!」吳端率先提出了疑問。

    「一支隊能把消息瞞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媒體協助,讓陳飛帆死一次,難度不大。

    怎麼死呢?與張小開因為經濟原因大打出手,陳飛帆殺死了張小開,之後在警方追捕過程中反抗,被當場擊斃。

    這結果怎麼樣?

    在落網前被擊斃,意味著他還沒有向警方透露任何關於上下線的信息,配上照片,把戲做足了,那些跟他有關係的上線下線,總能放鬆些警惕吧。」

    「你……真要這麼幫我們?」萬隊道。

    閆思弦笑得溫和,「別客氣,家都是為了破案。」

    他雖然笑得溫和,眼神裡卻全都是「我這次不追究,不意味著我可以隨便任人揉捏,萬隊你最好心裡有數」的意思。

    「既然事情說開了,我們就告辭了,還有一堆事兒呢。」說著話,閆思弦已經走到了萬隊的辦公室門口。

    待兩人出了門,吳端才低聲問道「我咋覺得,你沒這麼好心?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計畫?」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3
第七十九章 第十五塊拼圖(7)
               
    回程路上兩人沒再進行任何交談。

    吳端開車,閆思弦聯絡相熟的媒體,透露了陳飛帆被擊斃的假消息。

    單是一樁刑事案件自然無法引起媒體關注,好在「擊斃」是個容易讓人聯想到「警方執法不公,暗箱操作,草菅人命」的說法。公眾對於公權力總是缺乏信任的,類似的事件中,集體請命,不問青紅皂白的譴責,要求警方公佈案件細節的情況,不是沒有過。再加上有大v刻意引導,這消息很快引發了廣泛質疑和討論。

    墨城市局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了。

    車停在市局地下停車場時,閆思弦篤定道「不出24小時,準能上熱搜。」

    吳端擔憂道「會不會給市局造成比較深遠的負面影響?」

    「放心吧,網民對刑事案件的關注熱情最多不會超過8天,這是對歷次熱門事件的統計結果。

    況且,你看著吧,用不了8天,肯定有明星幫咱們揭過這一頁。就算沒有,我也能攪和點事兒出來。」

    「真是……麻煩你了。」吳端想道謝,這種事情,他、市局、禁(手動分隔)毒支隊怕是都沒什麼機會為閆思弦做些實事表達謝意,光口頭上說說,太沒誠意了。

    閆思弦不在意地擺擺手,「共贏嘍,反正,時不時給媒體爆點料,有利於維護跟他們的關係,人嘛,相互利用幾次,以後就會越用越順手。

    還有禁毒那幫人,我對他們絕對有敬意,也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和危險,但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這一點,我確實不爽,藉著這機會一併堵了他們的嘴,挺好。」

    「沒想到你會以德報怨,其實我剛一直在擔心,怕你跟萬隊起什麼衝突。」

    「那不能夠,我是那種沒眼力見兒的人嗎?」閆思弦砸了下舌,「但你別說,我怕不是被你傳染了白蓮花屬性,真恐怖,以後我要離你遠點。」

    吳端直接忽視了他的歪理,繼續道「我知道你已經不懷疑陳飛帆了,但既然禁(手動分隔)毒那邊把人送來,咱們還是審審。」

    「當然。」

    審訊室。

    陳飛帆是個還不足30歲的年輕人,癮君子。

    跟常見的那種骨瘦如柴的癮君子不同,他是個胖子。頗有些肥頭大耳慈眉善目的意思。

    他有過兩次入獄服刑的記錄,第一次是容留他人吸(手動分隔)毒,第二次是聚眾嫖(手動分隔)娼。

    這胖子一看就是個樂天派,吳端和閆思弦走進審訊室時,他正對著監控做鬼臉呢。

    見警察來,收了齜牙咧嘴的表情,笑嘻嘻地衝兩人問好。

    「警官,來啦?」

    好像吳端和閆思弦是來他家做客的。

    閆思絃樂了,問道「不怕啊?」

    胖子挺了挺胸脯,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又不是我害殺的人,怕啥?」

    「我是說,不怕毒癮犯了難受?我們這兒可沒藥。」

    胖子終於露出一副苦相。

    「警官,你們不是耍我的吧?把我關這兒,吃你們的,喝你們的,有啥好處?」

    「不然現在就放了你?」閆思弦笑得人畜無害。

    「好啊。」胖子當然知道沒那麼簡單,但他樂得跟面前的刑警多說幾句,哪怕是吹牛打屁也好。

    警方在打探他的虛實,他又何嘗不是打探著警方的情況。

    「然後我們再放出消息,你曾經落網,不到24小時又被放了,看看你所在的販毒團夥怎麼處置你啊。」

    胖子慌了。

    「別,別,您要幹什麼,給個痛快,別搞鈍刀子殺人啊是不是,咱得講道義……」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可以問了吧?這胖子還挺好審嘿」。

    吳端問道「先說說昨兒晚上吧,昨晚上你幹什麼呢?」

    「我……那個……」胖子舔了舔嘴唇,「東昇娛樂城。」

    東昇娛樂城,吳端在基層派出所實習時,曾聽參與過掃黃的民警提起過,那是個十分香豔的娛樂場所,價碼不貴,基本上一千塊就能舒舒坦坦地玩一晚上,手上有點小錢又好這一口兒的人就喜歡這種地方。

    閆思弦皺著眉「嘖」了一聲,似乎很鄙視胖子陳飛帆的品味。

    「有人給你證明嗎?」吳端道。

    「有有有,我自己就能證明,你們看我手機啊。」

    陳飛帆的手機是和鑰匙、錢包等證物一起送到市局的。

    吳端從證物袋裡取出他的手機,問了開機密碼。

    「四個6……那什麼,您看視頻……在照片裡面,就前幾個視頻,我昨兒晚上拍的……」

    閆思弦一把從吳端手裡拿過了陳飛帆的手機,快到沒來得及說什麼。

    都不用點開視頻,單看縮略圖就大概知道是什麼內容了,吳端只瞄了一眼,便覺得很不自在。

    「你還有這癖好?」閆思弦點開了拍攝時間是昨晚1044的一段視頻。

    胖子滿不在乎地笑笑,「花錢了嘛,還不能讓人留個念,沒事了看看啥的……我說警官,我懂法,嫖(手動分隔)娼也就是罰款的事兒,你們就……就當我是個屁,放了我唄。」

    「急什麼,我還沒問完。」吳端道。

    胖子態度倒是十分端正,連連道「您問您問,我保證知無不言。」

    「昨兒除了嫖(手動分隔)娼,你還幹什麼了?」

    「嘿嘿……還……喝酒了。」

    吳端直接起身,揪起陳飛帆的衣領,衝門口大喊道「法醫科的人呢?帶陳飛帆尿檢!發現毒(手動分隔)品反應立馬送禁(手動分隔)毒支隊去!」

    「別別別!」胖子雙手死死摳住桌板,「有話好說啊警官!警官!饒命啊!別坑我啊……行行行,我說,我是溜了點!」

    「還有誰?!」

    「還有……有幾個朋友。」

    「張小開呢?!」

    「也在。」

    吳端終於撒了手。

    貂芳適時打開了審訊室的門,問道「做尿檢嗎?隨時可以。」

    「過會兒吧。」吳端道。

    「行,我就在辦公室,有需要隨時叫我。」

    胖子陳飛帆揉著脖子,連聲解釋道「警官,別介啊……我這不是害怕嘛,聽說那張小開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沒別的……再說,你剛不也沒問他嗎?」

    吳端不理他的辯解,繼續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張小開,還有其他幾個人——具體是幾個?」

    「還有兩個,我們總共四個人。」

    「把另外兩個人的身份、聯繫方式寫下來。」吳端遞上紙筆,又暫時把陳飛帆的手機還給他,讓他在聯繫人裡找到那兩人的聯繫方式。

    待寫好了,吳端總結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們四個湊一起,吸(手動分隔)毒嫖(再分)娼。」

    「就是一塊玩玩……啊呵呵……」

    胖子深知審訊套路,有些事兒絕不能承認,能含糊帶過的,他可不會往具體裡說。

    吳端也並不打算深究,而是又問道「張小開有沒有跟你們說什麼?」

    「說啦!都說啦!說是跟他們那個食堂老闆打了一架,讓我給他找人平事兒。

    我閒的蛋疼才去管他那些破事!

    我讓他少作妖,要是因為他一個出事兒,把我們一串兒都扯出來,我第一個弄死他。

    反正吧,哄也哄了,嚇唬也嚇唬了,請他泡妞就是……那叫什麼來著?懷柔政策!」

    胖子還愛拽個文。

    吳端問道「那懷柔的結果怎麼樣?」

    「結果喜人啊,玩高興了,就回去了唄……我想想啊,他回得早……對對對!他說食堂老闆要跟他聊聊,得早點回去。

    他還說,估計這回肯定是開除,就看能從食堂老闆那兒敲出來多少錢。

    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嬉皮笑臉,說拿了錢請我玩兒……哎,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胖子試圖擠出幾滴眼淚,失敗了。

    吳端拿指關節敲敲桌面,意思是讓他別做無用功了,繼續問道「張小開幾點走的?」

    「10點多點吧……我們一塊吃的飯,然後……那什麼,來了一場……他走了之後,我們又續了兩場。」

    「說說那通電話吧。」

    說話間,吳端已經自胖子的手機上翻到了通話記錄,「就是這通,張小開的手機號碼打給你的。」

    「這個啊……當時我也嚇了一大跳。」胖子道「我一接起來,對面的劈頭蓋臉就給我整懵了。」

    「說具體點。」

    「從頭到尾就沒輪到我說話,電弧一接起來,那人就說完張小開死了,你們警察正抓我呢,讓我趕緊跑——統共也就三句吧,就把電話掛了。

    我當然不信,我還以為碰上敲詐的了。

    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弄得我挺煩躁,心裡有事兒啊。

    我……那什麼,我不是有前科嗎……怕被抓來頂罪……」

    陳飛帆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繼續對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閉口不談。吳端繼續不追究,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就偷偷去公大看了一眼,就他上班那個食堂。還真看見有警戒帶啥的……媽呀我真被嚇住了,這不,買了機票,還沒跑出去了,就讓你們抓回來了。」

    「再讓你聽到打電話那人的聲音,你能認出來嗎?」

    陳飛帆搖頭,「我估計……懸。

    主要他用變聲了……也不是變聲,就是……聽著是個女的。」

    「女的?」

    「不過我後來仔細琢磨了一下,那聲音……應該是男的尖起嗓子故意學女人……我也沒法跟你們形容,反正在靠聽的我估計不行。」

    「好好想想,我們需要你回憶起這通電話的原話。」吳端道。

    胖子一臉苦相,「警官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他指著自己的大腦袋,「您看我像是那種智商夠用的人嗎?根本記不住啊……真的,你們信我啊,這有啥可瞞的,要能想起來,我一准告訴你們……」

    吳端只得作罷,「好吧,你還得在這兒待幾天,協助我們調查。」

    「不用吧警官……他不是晚上死的嗎?我有不在場證明啊……哎,你們聽我說啊……」

    走到審訊室門口,吳端回頭撂下一句,「禁(手動分隔)毒那邊不可能饒了你,你還是想想怎麼老實交代上線下線吧。」

    胖子一愣,隨即是破口大罵。

    兩人不理他,離開審訊室,關了門。

    「你說得沒錯,人不是他殺的。」吳端道,「對了,你之前說有什麼想不通的,現在想通了嗎?」

    「差不多吧。」

    「跟我說說?」

    「好。」

    兩人回到辦公室,對面而坐。閆思弦重新拿出屍檢報告。

    「咱們先捋一捋時間線吧。」閆思弦道。

    「好。」

    「首先是死者張小開的時間線,他在晚上10點多離開娛樂城,結合當晚在後廚值日的關磊的時間線,10點半左右張小開回到了食堂。

    然後,分局法醫的屍檢結果是,死亡時間在昨晚11點到11點半。

    還有一個重要的時間點,案發時間。收泔水的養牛戶是在不到12點的時候趕到的。據詢問筆錄上說,他們每天都是趕在12點之前,學校大門尚未關閉的時候來收泔水的。

    看看這些時間點,你能發現什麼?」

    吳端看著自己筆記本上羅列的時間,道「緊湊,特別緊湊,緊湊得……我都懷疑凶手肢解屍體的時間夠不夠。

    10點半回到食堂時,張小開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半小時後,不到12點,養牛戶來收泔水,他已經變成一堆屍體塊。

    這一個半小時裡,不僅要殺人,分屍,還要處理死者的衣物,還要——有一塊拼圖,是時候拿出來用了——食堂老闆葉靈曾經回來找張小開,據他的描述,他返回餐廳時,後廚已經收拾過了,至少沒有分屍的大量血跡,而只有一些積水——帶有少量血跡的積水,以至於他誤認為那是做為食材的肉所流下的血水……」

    閆思弦接過話頭,「是啊,從葉靈的描述來看,他去到食堂時,凶手已經做了初步打掃。一個半小時——或許還不足一個半小時,能完成這麼多事兒嗎?

    我可以在腦海中模擬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來吧。」吳端積極道。

    顯然,他不想把所有動腦的活兒都交給閆思弦,吳端的勝負欲在躍躍欲試。

    「好。」

    閆思弦十分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個……我說得不對你隨時糾正。」

    「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3
第八十章 第十五塊拼圖(8)
               
    「當晚的一切,可以用緊鑼密鼓來形容,三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其一是留在後廚值日的關磊,其二是中途回到食堂的老闆葉靈,其三,躺在醫院裡發著高燒的——他叫什麼來著?」

    「張國濤。」

    「好,失戀酗酒的張國濤。

    咱們一點點分析吧,先說值日的關磊,在他的描述中,張小開回到食堂後,他因為厭惡選擇了直接離開,一個來一個走,先後腳,食堂始終是有人的。

    可食堂老闆葉靈卻說,他進入食堂的時候,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關磊和葉靈的說法存在矛盾,他們中有一個在撒謊……」

    閆思弦舉了下手,示意他有話說。

    「或許兩個都在撒謊呢?沒考慮過集體犯罪,多人配合嗎?」

    「考慮了,但在他們身上說不通,如果他們配合犯罪,為什麼不對一對證詞?第一輪最簡單的詢問,就出現相互矛盾的情況……有點怪。」

    閆思弦皺眉,陷入了思忖。

    「我繼續嘍。」吳端道。

    「嗯。」

    「我需要更精確的時間點,關磊究竟是幾點鐘離開食堂的,葉靈又是幾點去到食堂,幾點離開的。

    葉靈的好說。畢竟案發當晚他是開車去公大的,即便校園裡的監控都在檢修,附近的交通監控恰好能拍到校門口,我讓笑笑幫著調取的交通監控,她剛發過來,一起看吧。」

    閆思弦起身,湊上前來,一邊看一邊道:「22:27,死者張小開在公大門口下了一輛出租車,步行進了公大大門。

    十分鐘後,22:37,葉靈將自己的車停在公大門口,也進了大門。

    從學校大門到食堂,步行也就五六分鐘,如果兩人的目的地都是食堂,沒有中途拐去別的地方,他們就能在食堂碰面。

    葉靈,撒謊了。」

    吳端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那個與他相熟,救過他命的食堂老闆,選擇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他找吳端,並不是想洗刷冤屈,僅僅是熟人好辦事。

    閆思弦按了快進,「接著往下看。23:02,葉靈再次出現在交通監控中,他出了公大大門,並駕車離開。

    22:37進大門,23:02就出來了,總共25分鐘,再減去校門口和食堂之間的路程,葉靈只在食堂停留了十幾分鐘。這倒符合他自己的描述。

    時間太緊了,即便他參與作案,也只能完成傷人和一小部分肢解工作……」

    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還沒到徹底失望的時候,我倒覺得你應該保持樂觀。」

    吳端用一聲嘆氣回答了閆思弦。

    閆思弦繼續道:「葉靈的時間線也清楚了,還剩一個關磊。他本人,以及他的室友,都說不清關磊具體幾點回宿舍的,只有『11點多點』這個範疇。

    但從粗略的範疇來看,關磊和葉靈似乎是同時離開食堂的。」

    吳端接道:「這麼算來,即便葉靈和關磊合作,也很難在短短幾十分鐘內完成所有工作。還有第三個人!

    有一個人,和他們一起,殺死張小開,將屍體肢解,裝進泔水桶。並在那兩個人離開後,獨自留在食堂,完成了清理現場的工作——要知道,清理現場才是最耗時的工作,要一遍遍地對邊邊角角過篩子,比家裡大掃除還細緻。

    而有時間完成這項工作的,只有當晚在湖邊喝悶酒的張國濤。他是唯一有機會回來幫忙的人。」

    「不止,還有第四個人。」閆思弦道。

    吳端眼睛一亮,「是了是了,那個打電話的。葉靈,關磊,張國濤全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下,已經控制了他們的通訊,使用死者張小開的號碼給陳飛帆打電話的人,就是第四個人。」

    「最後一手棋了,眼看著作案的三人接連被警方控制,第四個人沉不住氣了,想用這辦法把咱們的視線引到陳飛帆身上。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張小開少了一根手指,他需要用那根手指解鎖手機。」閆思弦道:「我對這個藏得最深的人,可是很感興趣。不過……」

    閆思弦不過癮地撇了撇嘴,「那個疑問,我還是沒弄明白。」

    「什麼?」

    「為什麼要把屍體放進泔水桶?

    他們要是把人拆解成小塊——我的意思是,就像咱們平時吃的排骨那樣的小塊——放進泔水桶,我完全理解。那樣應該很難被發現。

    可他們把人大卸了——不算手指頭,十五塊,最大的兩塊,軀幹和盆骨,要塞進泔水桶都很費勁,能想像,往外倒的時候,兩塊比較大的屍塊必然會被養牛戶發現。

    這麼處理屍體,怎麼看都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給我的感覺……好像那個處理屍體的人有某種必須把人放進泔水桶的原因。」

    閆思弦突然打了個指響,起身,走到玻璃幕牆門口,對辦公室外間的馮笑香道:「幫我查查報案人信息——就是那家養牛戶,重點查人際關係,跟食堂的所有員工進行交叉比對。」

    馮笑香應了一聲,沒有立即著手調查,而是問道:「這事兒急嗎?」

    「怎麼?」閆思弦問道。

    「人有點多,挨個比對太麻煩了,不急得話,我寫個程序,以後這種重複勞動的活兒都讓程序自己去幹。」

    「要多久?」

    「一個小時,足夠了。」

    閆思弦攤手,意思是按你的辦法來。

    「那一個小時後給你結果。」

    趁這個空檔,吳端對閆思弦道:「我想再審審葉靈。」

    「還不死心?」閆思弦起身,「行吧,我陪你。」

    留置室。

    吳端沒急著去見葉靈,而是先詢問了負責看守他的刑警。

    「昨晚他睡得怎麼樣?」

    「挺好。」那刑警答道:「也不鬧,你問完話他就躺下了,快2點的時候吧,要求去了躺廁所,回來倒頭就睡,一直到今兒早上。」

    「吃飯呢?」

    「挺能吃啊,早上兩籠包子,中午——就剛剛,一碗炸醬麵,大份兒,吃得溜光。」

    「行吧,知道了,辛苦。」

    吳端拍了拍那負責看守的刑警的肩,進了留置室。

    見吳端進屋,原本坐著的葉靈趕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問道:「怎麼樣啊?」

    「我是真不想懷疑你。」吳端道:「你不是沒進去過,坦白從寬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講吧?」

    「不是……你這……啥意思啊?」

    葉靈情緒有些複雜,一開始他滿懷希望,甚至以為吳端是來放他出去的。聽完吳端的話,愣了幾秒,語無倫次地反應了片刻,焦急和憤怒的情緒佔了上風。

    「你們幹啥啊?是,我進去過,那我出來就不能當個好人了?!」葉靈伸手,直指吳端,「你好好想想,我當初咋救你的!還不如救條狗?!……」

    「你先冷靜一下……」

    「怎麼冷靜?!啊?!我陪著你們折騰還不行?……你啊!小吳你查了沒啊?!你一開始就不信我是吧?你就想把我抓回去是吧?……我知道你厲害,你破案率第一,第一就是這麼來的?……我求你了,我媽還在醫院躺著呢!你們這是要毀……」

    說到最後,葉靈直接情緒崩潰,口不擇言。

    吳端不做任何辯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自己心裡的懷疑。

    真的是葉靈?為什麼他表現如此自然?

    直到葉靈把想說的想罵的都表達完了,只剩喘著粗氣瞪吳端的份兒,閆思弦突然問道:「那個收泔水的養牛戶,跟你們什麼關係?——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什麼……裙帶關係?」

    葉靈發洩完情緒,平靜了許多。閆思弦提問,他並未表示異議,思考了片刻道:「沒什麼關係,就是……普通生意往來。」

    葉靈苦笑一下,「可能我們這點小打小鬧連生意都算不上吧。」

    「你怎麼認識這個養牛戶的?」閆思弦不死心地追問。

    「我承包食堂之前,不是在食堂裡給別人打工嗎,那會兒就混了個臉熟,算是老關係吧。後來我自己承包食堂,跟他們說了一聲,他們就連我這兒的泔水一塊收了。」

    「那他們跟你食堂裡的員工熟嗎?」

    「算不上熟吧。」

    「沒有關係特別好的?」

    「沒吧……我沒看出來誰跟他們關係好。」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他已經沒什麼要問的了。

    吳端接過話頭道:「我需要你再仔細回憶和描述一遍,案發當晚你回到食堂以後的情形。」

    葉靈做了一個壓制煩躁和怒火的動作,還深呼吸了好幾下。

    「好吧,我就是……回食堂,然後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吳端打斷他道:「你進食堂的時候,裡面的燈是開的還是關的?」

    「關的啊,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沒人啊。」像是怕吳端繼續追問,葉靈又補充了一句:「外面就餐區和後廚都是黑的,一點兒亮都沒有。」

    「你發現沒人,干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開燈唄?」

    「就餐區的燈?」

    「也不是,我一個人沒必要所有燈都打開,就開了門口一個燈。

    然後我就進後廚了。進去踩著水差點滑一跤。我又開了後廚的燈,把地拖了拖,又把料理台收拾了。

    之前已經說過了,就……一邊收拾一邊等人唄……」

    吳端再次提問道:「只是有血水而已嗎?後廚有沒有什麼……凌亂的地方,比如刀具啦什麼的。」

    「沒啊,我看著都挺正常的。」葉靈揉著太陽穴位置,「我能問一下嗎,究竟怎麼了?你們總不能因為我去過食堂就懷疑我吧?

    你看啊,我幫你分析分析:昨兒白天我才剛跟張小開打了一架,而且我也放了話晚上再找他談,這事兒大夥都知道啊。

    就算我真想殺他,也該知道昨兒晚上絕不是動手的好時候,我這不是等於先搞了一通殺人預報嗎?圖什麼?再傻也幹不了這事兒吧?

    吳端你信我啊,真的,就衝我救過你一次,你再好好查查,別讓我頂罪,我求你了行不?你可憐可憐我媽……」

    這番說法顯然是早前就想好的,再配上那近乎哀求的可憐眼神,吳端備受折磨。

    他什麼也沒說,直接起身,出了留置室,閆思弦緊跟其後。

    出了門,閆思弦湊到吳端跟前道:「哎,我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咱能不能稍微堅定點?」吳端瞪他。

    閆思弦放慢腳步,走到吳端身後,抬手搭在吳端雙肩上,一邊在他肩膀上捏著,一邊道:「吳隊你放鬆點。」

    吳端聳肩,「什麼時候了你還開……」

    「我沒開玩笑,」閆思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現在一點都不中立客觀。你太怕葉靈真的參與了殺人,你太怕這個人生軌跡有那麼點傳奇意味的人,你太怕這個救過你命的好人,最後成了殺人分屍的凶手。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這群服刑人員的樣子,兩眼放光,你為他們高興。尤其是葉靈。

    所以現在,結果可能會讓你失望。你的潛意識就開始做有罪推斷。你已經認為葉靈有罪了,這樣,當那個結果到來的時候,你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設,不至於被失望擊垮。

    這是你身體的本能反應,是一種你還沒意識到的自我保護機智——我說了,是潛意識。」

    吳端終於安靜下來,不再聳肩試圖抖掉閆思弦的手,而是順勢嘗試放鬆精神。

    「好吧。你一說,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吳端道:「我也承認,葉靈最後那套說辭是有些道理。」

    「這就對了。」兩人回到辦公室,閆思弦按著吳端坐下,繼續捏他的肩膀,「我不否認,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是一起群體作案的案件,但葉靈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我覺得還有待進一步考量。」

    「好吧。你一說,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吳端道:「我也承認,葉靈最後那套說辭是有些道理。」

    「這就對了。」兩人回到辦公室,閆思弦按著吳端坐下,繼續捏他的肩膀,「我不否認,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是一起群體作案的案件,但葉靈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我覺得還有待進一步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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