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81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一章 警察的報復
               
    翟陽在聽到「聖經」二字時,縮了一下脖子。

    「不會真扔了吧?不怕下地獄?」閆思弦繼續道。

    「不是的……」翟陽搖頭,「是他拋棄了我,否則吳亦彥就該摔下去!他才該下地獄!」

    「讀書不認真啊。」閆思弦搖搖頭,「上帝全知全能,你那些小動作,真以為能瞞過他老人家?」

    翟陽想爭辯,張了張嘴,又放棄了。他恢復了喪到極致的樣子。

    「無所謂了,本來也就是個精神寄託,我信他,你們就能放了我?」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這讓吳端如臨大敵。好在,翟陽只是從領口拽出了一個十字架吊墜。

    他將整條項鏈取下,毫不在意地仍在了地上,又揉了揉脖子,彷彿卸掉了某種枷鎖。

    「怎麼想起信這個的?」閆思弦道。

    「沒刻意想,就我家對門老太太信,有一回老太太病危,閨女一個人背不動,我幫著送的醫院,熟了,她就送我一本《聖經》,說是信那個有好處,她能搶救回來全虧了上帝保佑,還說她會天天替我禱告。

    後來我妹出事兒……我是說,她那陣子要死要活的,搞得我也活得沒個人樣兒,我一點辦法沒有……

    算是病急亂投醫吧,沒事在家翻了翻那本《聖經》,也學隔壁老太太禱告了幾句。

    也不知道是真有這玩意兒,還是趕巧了,第二天我妹就沒鬧騰。

    那就信唄,有些東西,寧可信起有,不可信其無。

    說真的,我祈禱的每一件事兒,都實現了,我真信,我知道他存在,只不過……」翟陽輕輕嘆了口氣,「或許你說得對,我的那些小動作,我想殺死吳亦彥,他都看到了。

    所以他拋棄我了。

    不過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他了。我誰也不要了。」

    翟陽說得決絕。

    「那些小動作……是指損壞世紀廣場露台圍欄?還有往圍欄附近的地面上潑灑油?」閆思弦追問道。

    「不止。」翟陽一轉話鋒道「你們不用急,我什麼都會告訴你們,我什麼也不要了,什麼也沒必要瞞著了。

    我……只想你們快點把我送進去。」

    「監獄?」

    「嗯。外面……我噁心。」

    令他噁心的,是冷漠乖張的父母,自私背叛的妹妹。

    他本以為,在這世上,自己和妹妹是真正的相依為命,甚至,這相依為命的情感足以支撐他抗衡父母的無理取鬧。

    所以他時時刻刻保護著妹妹,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他本以為這感情是相互的,直到從新聞裡看到妹妹想要見他。

    「我知道有圈套。我知道她是在幫你們,想引我出來。」翟陽道「我知道那是圈套,可我還是會往裡鑽,我會回來的。

    你們不信?你們抓我的時候,我正在吃最後一頓監獄外頭的飯,吃完,就要回墨城了……

    不,這不重要,我不是想要什麼自首情節,不需要那個……」

    意識道自己的語無倫次,翟陽沉默了片刻。

    「還是你們問吧。」翟陽道。

    「那就從你妹妹失蹤說起吧。」吳端道「那天什麼情況?」

    「她好轉了很多,真的好轉了,已經好幾天沒折騰著自殺了。我就疏忽了一下……那天我休息,就讓保姆不用來了,我看護向陽一天,太困了,之前被她折騰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看會兒電視的工夫,我歪沙發上就睡著了,等我醒過來,人已經不見了。

    我急死了,到處找啊……呵呵,我還祈禱向陽千萬別出事兒,現在看來,祈禱倒是靈驗了。

    後來,一天天過去,人一直沒消息,我只能往最壞的結果上猜。

    那些天,一想到我妹妹很可能已經死了,她的屍體躺在某個冷冰冰的地方,一點點腐爛,被蟲子吃掉,她的眼睛始終閉不上……我的心啊,真跟被人拿刀子捅一樣。

    我恨那個傷害她的人,我去報案,讓警察抓他,可……呵……」

    翟陽意味深長地看了面前的兩名刑警一眼,「他們能有你們的一半操心,我就不用走上這條路。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失蹤者家屬,每天盼著從警察那兒得來點新消息。

    不是的,真實情況是沒人管,根本沒人在乎我妹妹的死活。

    感情受騙?活該啊,誰讓她一心想吊金龜婿?別人咋沒上當?——這就是他們的態度。

    指望不上警察,靠自己吧,我查不到那個騙了她的人,那人什麼都是假的,那我就找他的同類。

    ua畢竟小眾,先進圈子,慢慢打聽,總能把人找出來。

    吳亦彥是我頭一個盯上的人,他的培訓班——就是qq群——也算小有名氣吧。

    看了他在群裡的言論、課程,說對他沒有仇恨反感是撒謊,每次想到那個騙我妹的人就是用了一樣的套路,我就恨不得把他們所有人扒皮抽筋。

    可我也知道,我的目標不是吳亦彥,我盯著他,只是為了找到那個欺騙我妹的人。

    我沒想到會看到那件事——他們弄死了一個女的,還趁大晚上,把人埋了。

    那天我也嚇得夠嗆,回家想了一晚上,又覺得是個機會。

    第二天,我帶著鐵鍬什麼的,去把屍體換了個地兒,藏起來了。

    那之後,每隔幾天,我就去拍幾張照——用給我妹買的拍立得。然後用照片要挾吳亦彥和姓王的——另外一個人,我在ua聚會上見過,名字忘了,只記得姓王……」

    「王博昌。」吳端補充道。

    「哦,對,是叫王博昌。」翟陽繼續道「王博昌沒兩天就跑了。跑了好啊,反正我本來就沒那個精力跟兩個人鬥智鬥勇。

    我決定跟吳亦彥賭一把,就賭自殺,只要他沒掉下來,就算他通過上帝的考驗,我就再也不找他麻煩……」

    「你不是上帝。」閆思弦打斷了翟陽,「怪不得耶老爺子拋棄你,自作聰明也就罷了,你還想頂替人家的位置……嘖嘖,換了哪個神仙,不得跟你急。」

    「或許吧,或許。」翟陽沒興趣反駁,此刻的他只想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他問道「你們找到那個女孩兒了嗎?就是被我埋在……」

    「找到了。」吳端道「她死於醉酒後突發的心臟驟停,不是被人殺死。」

    翟陽一愣,「你是說……」

    「我是說,吳亦彥和王博昌並沒有殺人,至少沒有故意殺死這個女孩,當然了,我也並不否認,他們欺騙別人感情的行為,的確令不少女孩兒痛不欲生,甚至還出現了輕生的女性受害者。他的罪,自然也會得到應有的制……」

    「別開玩笑了!」

    翟陽的情緒總算有了些波動,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胸膛一鼓一鼓,顯然是動了氣。

    「要是那些人真能得到制裁,我妹妹會上當嗎?我至於像現在這樣嗎?你們和他一樣,」翟陽戴著手銬的手指向了地上的十字架,「道貌岸然!滿嘴仁義道德正義法律,最後下地獄的不還是我們?!」

    他的眼眶慢慢濕潤,眼圈變紅,一滴眼淚終於順著外側眼角淌了下來。

    「我承認,咱們國家的刑法,對於教唆或者促成成年人自殺,確實沒有明確的規定,類似的案件裡,也多以民事賠償了結,這是個遺憾。

    但真要說法律漏洞,卻也算不上,凡事總有兩面性。

    成年人有一定的判斷力,知道自殺的後果,輕易不會被暗示或者教唆自殺,那些極端情況,自殺者本身也要對自己的軟弱負責。

    拿你妹妹來說,跟你要死要活,難道就沒有感情受挫後想博得關注,從你這兒填補傷痛的因素?

    你是個處處維護她的好兄長,卻不瞭解她。

    在你看來,遭到背叛是個巨大的意外,可在旁人看來,翟向陽背叛你才是大概率事件,畢竟是你把她寵壞的,是你讓她覺得可以肆意作天作地,出了事兒有哥哥兜著……」

    「別說了!你別說了!」翟陽搖著頭,「他不想面對,他只要渾渾噩噩,那些現實,他一時間無法接受。」

    吳端重拾了那個她關心的問題。

    「流浪漢去哪兒了?」

    「不知道。」翟陽詫異道「你們不會以為我把他怎麼了吧?呵……警官,想像力真豐富。」

    吳端的表情告訴他,確實如他想的一樣。

    翟陽兩手一攤,做出一副隨便警方怎麼查都行的架勢。

    ……

    審訊結束,兩人剛回到辦公室,就聽馮笑香道「吳隊,你讓我查的人,查到了。」

    「欺騙翟向陽感情那小子?」閆思弦問道。

    「嗯。」

    「人還活著吧?」吳端十分關切。

    「活著呢。看來翟向陽的供述沒有問題,他確實還沒有找到復仇目標。」

    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吳端內心十分複雜。

    一切都是因這個人而起來,而他尚不自知,或許,他還在欺騙著其她無辜的女孩兒,遊戲人間。

    馮笑香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吳端的想法。

    「我查了他的通訊記錄,他同時跟至少5個姑娘保持著男女朋友關係,曖昧的就更多了。這是根老油條了。」

    啪——

    吳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一解心頭之恨。閆思弦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很快他便開口道「要對付他,已經超出了法律和刑偵的範疇,換句話來說,會越界。」

    吳端盯著那照片,眯了一下眼睛。

    「要是不能偶爾越一下界,豈不是很無趣?」

    他轉身就往門外走,並對馮笑香道「給我這人的位置。」

    「好。」

    閆思弦趕忙跟上,「你想怎麼辦?」

    「先把人抓來,就以協助辦案的由頭,他本來就跟本案有關,我們辦案,最長羈押時間37天,就按這個來,扔看守所待著去。

    另外,把這事兒通知他的所有親戚朋友,還有單位。

    他不是操控別人的感情,騙取別人積蓄,毀掉別人的生活嗎?我也不讓他好過,等出來了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後你可再別說我腹黑了,我可不敢跟你比。」調侃完,閆思弦又搖了一下頭,「你這理想是好的,但實際操作起來,恐怕達不到效果。」

    「為什麼?」

    「魚找魚,蝦找蝦,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你把他抓進去,關個幾十天,不審不判,又放出來,說不定反倒成了他跟狐朋狗友炫耀的資本。

    看啊,我真把一個女孩兒騙得家破人亡,我多有本事啊,警察也拿我沒辦法,抓了我又怎麼樣?不還得放?

    到最後,很可能是,朋友不但不會瞧不起他,反而還要高看他一眼。」

    「那你有什麼建議?」吳端道。

    「最狠的辦法,曝光他的信息,徹底拆毀他的舒適圈,讓他感受一下網民們的憤怒……」

    「絕對不行!那是網絡暴力!會失控的。」吳端搖頭,「我們已經出格了,更要格外小心,絕不能出岔子。」

    「吳隊還是那個吳隊,一點兒沒被憤怒沖昏頭腦。」閆思弦道。

    「你考驗我?」

    「沒,純粹受教。」

    吳端瞪了他一眼老子信了你的邪。

    閆思弦不理他的抱怨,繼續道「那我再出一個主意。」

    「最好能用。」吳端道。

    「老大放心。」閆思弦笑得十分狗腿,「他不是擅長欺騙姑娘們的感情嗎?那就讓被她欺騙的姑娘們對付他。」

    「怎麼說?」

    「笑笑那邊操作一下就能辦到啊,把那些姑娘拉一個群,大家把話說開,瞬間就能拆穿這渣男的行為。

    你要相信,憤怒的女人破壞力堪比核彈,況且還是一群憤怒的女人。夠這混蛋受的。反過來被女人們捉弄和唾棄,才會讓他有過街老鼠之感。

    而且,這是個一箭雙鵰的法子。

    對受騙的姑娘來說,有個小集體可以依靠,心中的憤怒又有發洩的出口,絕對是好事兒。」

    「這倒是。」

    吳端沉思片刻,確定想不出什麼紕漏,才點頭道「就這麼辦。」

    「得嘞,這事兒交給我,保證完成任務。」閆思弦轉身要回辦公室。

    「你對這事兒格外積極啊。」吳端道。

    閆思弦停下腳步,卻不回頭,只留給吳端一個雙手插兜兒,酷到掉渣的背影。

    「一向嚴謹的吳隊肯抬手放水,百年不遇,我當然要把握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憂谷
               
    「你幹嘛呢?」

    閆思弦一手插在居家褲的口袋裡,懶洋洋地下樓。

    淺色全棉的居家服將他包裹修飾出一種柔軟無害之感。

    翟陽的案子讓他們好生忙碌了一個多禮拜,案子移交預審大隊後,兩人獲得了一天輪休。

    閆思弦剛睡醒,就看見吳端站在落地窗邊,掰著手指頭,口中唸唸有詞。

    「七九河開,八九燕來……一二三四……今天是七九的第五天,按說天氣該轉暖了,可你看這雪下得。」

    窗外是鵝毛大雪,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一片。

    「可還有一句話,叫瑞雪兆豐年,」閆思弦搖搖頭,「豈不是前後矛盾了?不是很懂啊。」

    吳端擺擺手,「你又不種地,不用懂。」

    「你家的花圃……沒事吧?」閆思弦不無擔憂地問道。

    吳端笑道:「你想啥呢,現在都用大棚,不影響的。」

    「哦。」閆思弦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己找了一個愚蠢的話題,把天聊死了。

    好在,閆思弦在吳端面前的臉皮已經練出來了,他很快便沒話找話道:「那今兒你有什麼安排?」

    「本來想去健身——就是你上回推薦的拳館——想想還是算了,像我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估計沒啥效果,白瞎了教練操心。」

    「你倒是會替別人考慮。」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啊,欠了別人點什麼就渾身難受,不過……」

    吳端外頭看著閆思弦,「你除外,你這兒……哎,欠太多了,蝨子多了不癢。」

    「榮幸之至。」閆思弦挑起嘴角,建議道:「你要真想去健身,小區裡也行。」

    「小區?」吳端指著腳下,「這兒?」

    「嗯,小區的游泳館還不錯,我去過幾次。最重要的是,我家的,不用花錢。」

    一聽不用花錢,原本還有顧慮的吳端此刻眼睛裡已經開始冒光。

    「那……我弄點吃的,吃完去?」吳端已經去開冰箱門了,「你想吃啥?」

    「呦,還能點餐呢?」閆思弦挑眉逗他。

    「趁爸爸心情好。」

    掉坑的閆思弦毫不在意地丟下「隨便」二字,上樓洗漱去了。

    吃完飯,臨出門時,吳端又有些侷促道:「那兒賣游泳裝備嗎?我啥都沒帶過來。」

    「有。」回答完,意識到問題的閆思弦問道:「誒對了,你之前租的房子,不是已經退了嗎?那你餘下那些東西呢?」

    「一些不穿的衣服,放小區的舊衣物回手點了,還有一些,弄回家去了。」

    「你父母那個家?」閆思弦跟他確認。

    「嗯。」

    「幹嘛不拿來?」

    「我不是怕把你家弄亂了嗎?」吳端的侷促更甚了一些,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相互搓了搓。

    「亂?」

    閆思弦環視一圈,這才發覺了自己的後知後覺。

    吳端搬來之前,他的生活有鐘點工照料,家裡從來都是一塵不染。

    吳端搬來以後,按說兩個人住,髒亂差的情況會更甚,鐘點工來家裡打掃的頻率卻比以前低了很多。

    因為吳端默默承擔了打掃的工作。

    他總是忙裡抽空,這兒收拾一把,那兒擦洗一下。

    他還是拿自己當個外人,覺得佔了閆思弦的便宜,便想方設法地從其它方面補償,付出勞動之類。

    閆思弦站在二樓,一邊刷牙,一邊看著在廚房煮雞蛋的吳端。

    隨他去吧。

    閆思弦仔細想了想,得出了這一結論。

    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過多的認為干涉或許適得其反。

    這是一頓十分安靜的早飯。

    兩人似乎習慣了時不我待的清晨,抓到什麼吃的就往嘴裡塞什麼,才是他們的常態。像這樣正式的早飯,反倒叫人莫名其妙。

    「大灣分局……」

    「哎要不……」

    兩人同時開啟了找話題模式,又同時噤聲,相視一笑。

    閆思弦剝完雞蛋,做了個「請」的手勢。

    「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就是大灣分局前兩天破了個案子,挺……哎!挺慘的,你聽說了沒?」

    「那正好,你講完了,我給你說個開心的事兒。」閆思弦道。

    「就是,過年期間,好多人家不都是親戚什麼的湊在一起打牌嗎?牌桌上發生口角,一個人覺得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兩口子,合夥出老千詐錢。」

    閆思弦「嘖」了一聲,問道:「賭得很大嗎?」

    吳端翻了個白眼,「在你眼裡,多大也算不上大吧?」

    「低調低調。」閆思弦誇張地「謙虛」著,沒個正形。

    吳端卻正色,解釋道:「其實也沒玩多大的,五塊十塊那種,可架不住玩得久啊,據歸案的嫌疑人交代,發生矛盾時候,牌桌上差不多有小兩千,沒有兩千,也有一千五了。

    跟錢沒什麼關係,關鍵人當時情緒到那兒了。」

    「理解。」閆思弦點頭,「然後就殺人了?」

    「嗯,殺了表姐,表姐夫。」

    「一殺二?夠凶的啊。」

    「麻將,四個人,二殺二。

    只不過,殺完表姐表姐夫,那倆凶手中的一個又起了齟齬,怕另外一個告密,乾脆把另外一個人也殺了。」

    「算下來,一殺三啊。」閆思弦道。

    「可不是,而且,四個人相互之間都有親戚關係。」

    「怎麼案發的?」

    「案發到破案的過程倒也快,總共沒超過48小時。」

    閆思弦點頭,「正常,不像預謀殺人,前前後後有各種準備措施,激情殺人漏洞往往比較多。」

    「是啊,案發第二天,家裡親戚拜年聚餐,發現少了仨人,怎麼都聯繫不上,有關係要好的人趕去表姐兩口子家敲門,沒人,當即就報警了。

    警察去,問清了前因後果,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嫌疑人。

    激情殺人嘛,嫌疑人自己也沒有什麼心理防線,連審帶嚇唬的,就全招了。」

    「大過年的發生這種事兒……」閆思弦搖頭,「這一大家子……哎!」

    吳端道:「我說完了,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下午有安排沒。」

    「怎麼?」

    「沒事兒得話,陪我去一趟公安大學吧。」

    「我們學校?」吳端問道。

    「快該改口了。」

    「改口?」

    「咱們學校。」閆思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張紙,「我收到博士錄取通知書了,去報個道。」

    「哈?」吳端起身,好奇地拿起那張紙,只見正面有幾個大大的「錄取通知書」字樣。

    掃了一眼內容,瞬間便抓取到了「閆思弦」「博士學位」這幾個字。

    「這就是你們錢權階層花錢搞學歷的套路?小閆啊,你真不用這樣。畢竟,你已經是整條街上最有錢的崽了,如果吳彥祖不在,你還是最帥的崽……怎麼能被學歷這種我們普通人才擠破頭搶的玩意兒束縛手腳……」

    閆思弦笑道:「第一,博士是我憑本事考上的,第二……」

    「等等,你別第二了,第一條你就不合格,我怎麼不記得你今年……不對,應該說去年。我可不記得你去年參加過考試。」

    「我以前考的,當年考博的時,公大就是備選方案,萬一國外導師不收我,就去公大。

    當年我考試也過了,論文數量、質量都達標,面試也合格了,只不過……備選方案沒用上。

    這不是現在導師出了事兒,不上不下地把我吊著,我總可以找一條退路吧。

    有一點你說得對,這中間是拖了點關係,我去年是沒去參加考試,我是按照之前的成績補錄的。」

    吳端既佩服閆思弦,又對他將自己的母校當做備胎的行為嗤之以鼻。

    雖然不爽,卻也知道那是閆思弦的本事,無可厚非。

    「我就不明白了,你還在乎學歷?」吳端道:「幹嘛非要把這個博士讀完?」

    「倒也沒多在乎,純粹討厭浪費成本。我已經在這件事上花費了時間精力,如果有機會達成我想要的目標,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我可以追加投資,沒理由半路放棄。」

    「倒也是。」吳端點頭。

    「另外,這對我也算是一種督促吧,讓我空餘時間多讀書,少打遊戲,沒辦法,自控力差,只能靠學業負擔逼迫自己一下。」

    「你還有受虐傾向。」吳端撇嘴。

    閆思弦露出一個稍顯危險的笑容,「事實證明,我不是受虐的那個,吳隊想瞭解一下嗎?」

    吳端連連擺手,「別別別,咱們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

    計畫總是美好的……

    半小時後,就在兩人剛打來屋門,準備奔向游泳館時,吳端的手機響了。

    「局裡來的。」看過號碼,吳端叨念一句,便接起了電話。

    閆思弦頹然將自己砸進沙發。

    待吳端掛了電話,看到生無可戀的閆思弦,笑道:「你應該慶幸,他們沒等你進游泳館,換好泳褲了,再來電話。」

    「你可真會安慰人。」閆思弦將自己從沙發裡拔出來,「有案子?」

    「碎屍案,目前只找著兩塊屍體……呃……據說是很小的兩塊,一截手指,還有一片……肉……」

    「肉?」

    「說是有切成片兒的肉,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貂兒已經往現場趕了,快走吧,咱們總不能輸給妹子。」

    「走!」閆思弦提高了音調,憑此找回了剛剛被失望佔據的思緒。

    兩人將車開出地下車庫,才發覺,今天不僅下著鵝毛大雪,風還很大。

    雪片直往擋風玻璃上撞,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啪啪聲。

    「我去,這是雪還是冰雹?」吳端伸出一隻手,接了一朵雪花,才確認自己的想法沒錯。

    閆思弦則問道:「現場在室外?」

    「嗯。」

    「嘖。」

    兩人都皺起了眉頭。他們知道這樣的天氣裡,在室外搜索意味著什麼。

    人要挨凍也就罷了,關鍵是線索被雪一蓋,有時候即便大規模鋪人力,也無法達到搜尋效果。

    現場並不太遠,拉了警戒帶,七八名警員正在忙碌。

    擱在平時,這畫面十分尋常,可是今天,在惡劣天氣的襯托下,竟然讓吳端沒來由地生出了一種蕭索無力之感。

    「什麼情況?老魏。」吳端向現場帶隊的刑警組長問道。

    刑警組長老魏已年近四十,實在扛不住凍,臉上戴著個法醫使用的藍色一次性口罩,睫毛上結了一層霜。

    「邪性啊。」老魏從警車後座的證物箱裡拿出一截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指,道:「就在垃圾桶最下面,被凍在桶底了,清潔工人今兒來倒垃圾桶,發現桶底沾了東西,拿火鉗捅了捅,指頭落地,嚇了一跳,跑出去一百多米,想起來報警了。

    人在另外一輛車上,咱們的人正做筆錄呢,我估計……」老魏搖了搖頭,「估計沒戲,就是偶然碰上了。」

    吳端從證物箱裡拎出另一個證物袋,「我聽電話裡說還有一片肉,是這個吧?」

    「嗯。我們把垃圾桶裡的東西整個兒篩了一遍,就發現這片兒肉了。」

    老魏眯著眼睛,「單看皮,既不像豬皮,更不牛羊貓狗之類的動物皮……越看越像人皮,就裝起來了,法醫回去驗吧。」

    吳端點頭。

    除了這兩樣東西,證物箱裡就再沒有其它物證了,刑警們還在四下搜尋著。

    吳端對老魏道:「去車上待著,以後這種現場,就別往前衝了,交給我們,風濕可不是鬧著玩的。」

    「行。」

    老魏嘴上這麼說,卻並沒有上車,鑽進警戒帶,繼續投入了搜尋工作中。

    吳端四下望望。這是一處位於馬路邊的垃圾桶,兩箱式。左側標著不可回收,右側標著可回收。

    但從其內垃圾的形態來看,我國的垃圾分類管理可謂相當失敗。斷指和肉片就是在「可回收」的桶裡找到的。

    地段也很普通,不太繁華,也不太蕭索,車流量適中,只有路口處有交通監控探頭。

    目標垃圾桶恰好位於監控盲區。

    周圍小區大多是新建的,小區的入住率不算低,可沿街門面房還都空著,也不知是因為房租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也沒有可調閱的民用監控。

    吳端想了又想,最終按捺下了鋪人力搜索周圍數公里內所有垃圾桶的想法。

    就在他思考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時,一直拎著證物袋觀察斷指的閆思弦「嗯?」了一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三章 無憂谷(2)
               
    「怎麼了?」吳端問道。

    「文化人啊。」

    說話時,閆思弦的鼻子幾乎挨上了那截斷指——當然,還隔著一層薄薄的證物袋。

    「你是說死者?」吳端也湊上前去看那斷指。

    「右手中指,你看這塊老繭,是長時間握筆留下的。」閆思弦道。

    「不盡然吧。」吳端伸出自己的右手中指。

    他本只是想給閆思弦舉例,比出這個手勢後意識到不雅,乾脆將幾個手指都舒展開來。

    「咳咳……那個……你看,我好多年沒握筆了,可手上的老繭還在,不止老繭,上學的時候握筆太用力,我右手中指最末端的指節甚至都有點歪……能看出來吧?還挺明顯的?」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的指關節處摩挲了片刻。

    「不一樣的。」他道,「你這個明顯是多年前留下的,老繭的表皮已經長得和其它部位的皮膚一樣細膩,他這個明顯能看出來,表皮還很粗糙,是新磨的。

    換句話來說,他死前還在頻繁地用筆。」

    「頻繁用筆……是學生嗎?」

    「還不好說,不過,指甲修剪得很整齊,說明死者是一個衛生習慣比較好的人,而且指甲邊緣的死皮也仔細地去掉了,說明指甲可能不是自己修剪的,而是去美甲店養護指甲……」

    「難道是個女的?」吳端道:「不會吧?這指頭看起來……又粗,指甲蓋也大,看起來是男人啊。」

    「男人也有在外頭修指甲的,我還見過不少呢。一看指甲一圈的死皮,去得乾乾淨淨。」

    閆思弦伸出自己的手來,跟那手指頭對比。吳端終於看出了差別。

    他得承認,兩相對比,差別還是蠻明顯的。

    「好吧,所以這是一個肯花錢修指甲的人,要麼屬於那種有錢又有閒的成功人士,要麼是個特別注重外表的男性,要麼是女人。」

    吳端總覺得這總結十分彆扭,乾脆一門心思觀察斷指,試圖從斷指皮膚的細膩程度觀察死者年齡,可是冷凍過的手指皮膚蒼白,指肚部位還有不自然的褶皺,還真不好說。

    他只好放棄。

    「等法醫的檢驗結果吧,這麼小兩塊……怪難為他們的。」

    剛進入現場的貂芳恰好聽到吳端的話,接道:「放心吧,能驗出來的信息應該比你想的多,畢竟……你忘了明昌公園的殺人案了?只有一個不完整DNA樣本,凶手不照樣抓住了嗎?」

    閆思弦苦笑一下,「你這安慰人的本事是跟老大學的吧?」

    貂芳聳聳肩,拿過證物袋,「東西我帶回去了,有結果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經歷了3個小時的搜尋,再沒有什麼發現,吳端下令收隊。

    刑警們雖然也為案件焦慮,但不用繼續頂風冒雪地干活兒,還是讓他們鬆了口氣。

    四個人一輛車,他們一上車,身上裹挾著涼氣,警車裡的溫度立即下降了一大截。

    吳端回到車上時,也一個勁兒搓著手。

    閆思弦將暖氣開大,又將兩人的座椅加溫功能開到最大。

    吳端伸手,將座椅溫度調下來,「我慢慢緩吧,你這高級東西,我用不來。」

    「習慣就好。」

    「習慣不了,怕晚上尿床。」

    「哈?」

    「老話,小孩兒屁股熱了容易尿床,我小時候,奶奶老說。」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由著他自己調溫度。

    吳端將話題扯回案件,「先想辦法確定屍源吧——不對,現在說屍源還早了點。」

    「你覺得手指的主人可能還活著?」

    「嗯。大概十五年前吧,也出過類似的案件,而且全國通報了,我上學的時候,那案件還做為案例寫進教材了。

    南方一個省份,出了一夥兒摩托車飛搶的兇犯,是真的手段殘忍,窮凶惡極。不僅搶包,還專門拿砍刀往失主關節處砍。

    因為人在被搶的瞬間,許多人下意識的反應是拽住自己的包。

    這夥人就專砍人手腕和臂彎,砍的角度、位置、力道還專門練過,許多受害人,被砍掉的手一直抓在包帶上,被兇犯直接帶走處理掉,錯過了最佳的接肢時間,落下終身殘疾。

    有些人的手,就是在城市偏僻處的垃圾桶裡找到的。」

    閆思弦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這樣的消息讓他心裡發悶。

    「幸福的人都是一個模式,不幸的人,所經歷的不幸千奇百怪。誰能想到受害人的身體髮膚瞬間脫離時,他們經歷著怎樣的無助驚詫絕望。

    或許上一秒還幸福地準備入職、升學、結婚、旅行,下一秒就……」

    閆思弦打住了話頭,「抱歉,我忘了基本原則,不要過度代入受害者的情緒。」

    「沒事兒,理解。」吳端道:「我當時看到這個案例,連著一個禮拜沒睡好覺。」

    閆思弦已決心不再深入討論,「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眼下這案子會不會跟飛車搶奪一樣,是故意傷害案。」

    「我希望是。」

    中午吃過飯,吳端的願望破滅了。

    屍檢室裡,貂芳吳端閆思弦三人湊在一起,看著鐵盤裡的一截斷指,一塊肉片。

    「報告沒來得及寫呢,我先大概跟你們說說。」貂芳道,「人已經死了,指頭和肉上都沒發現生活反映。

    我推測,最大的可能性是,凶手殺完人,把人冷凍起來,慢慢地切成小塊或者小片,一點點丟掉,這樣很難被發現,畢竟……」貂芳指了一下肉片,「這種東西,一般人看見都會以為是被浪費的糧食吧。

    還有啊,現在咱們市政環衛方面,也比較先進了,一般都是用那種自動化的垃圾車傾倒或者回收垃圾,人工操作的很少了,被發現的概率就更小了。」

    「死者的基本信息,性別年齡之類。」吳端提醒道。

    貂芳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男性,年齡在55到57歲左右,手指是右手中指,肉得話——從肌肉分佈初步判斷,是右側大腿外側的肉。

    通過肉片狀態,可以對死者的體脂含量有一個初步判斷。死者身體脂肪含量高,很可能是個胖子,至少是那種……那種中年發福的狀態,你們懂吧?」

    「明白。」吳端道:「血脂各方面健康情況呢?」

    「那個法醫實驗室等下出報告,你直接看報告吧,數據比較直觀。我要重點說的是下面的兩條信息。」

    貂芳停頓了一下,吳端點點頭,表示他已經對關鍵信息洗耳恭聽。

    「第一,我在屍體的指甲縫裡提取到少量的碳酸鈣和硫酸鈣粉末。」

    吳端皺了下眉,表示當初學的化學知識已經基本還給老師了。不過他掏出了手機,想查一查這兩種物質的特點。

    「粉筆灰?」閆思弦直接給出了答案,「難道是個老師?」

    「可能吧,」吳端道:「不過,除了學校,其實還有一些零星用得到粉筆的地方。」

    「比如?」

    「比如,各種培訓班、小飯桌、小課堂。

    還有一些苟延殘喘要死不死的國有工廠,我以前辦案的時候見過,廠房裡頭還出板報呢。

    還有個別街邊小店,尤其餐館——你們肯定見過,門口立一塊小黑板,寫上今日特色菜信息。

    不過最值得留意的當然還是學校。」

    吳端思索片刻道:「可以先派人去墨城的學校地毯式排查,看看有沒有50多歲的男性教職工失蹤。」

    「那我再給你加一個世間限制吧,」貂芳道:「這也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從手指和肉片上的耐低溫微生物菌落數量來看,死者被冷凍了至少8個月。」

    「什麼?!」

    「太久了,實在沒法推測準確世間,但8個月不會有錯……現在是2019年2月,往前推8個月得話,是2018年的7月,盛夏時節。

    死者與去年夏天遇害,從腐爛程度來看,應該是遇害後立即被冷凍保存了屍體。

    這8個月中,凶手一直慢慢地切割和丟棄屍體,真是很……」

    貂芳尋找著恰當的形容詞,「真是個慢性子。」

    吳端總結道:「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名去年夏天失蹤的五十多歲體態偏胖的男人。

    他有機會接觸到粉筆,並且手上有長時間書寫留下的繭,可能是學校裡的教職工。

    同時,從指甲修剪情況來看,他有比較好的衛生習慣,而且……還去過美甲店……」

    吳端搖了下頭,「總覺得有點撕裂。」

    他決定不在屍檢室糾結這個問題,畢竟這已經超出了法醫能夠提供幫助的範疇。

    吳端的正說話時,一名法醫助理進屋,將兩張A4紙遞給貂芳。

    貂芳道了謝,低頭看了一會兒紙上的內容,待吳端說完了,繼續道:「血檢、DNA檢驗方面的信息反饋回來了。

    應該沒有前科,至少國家DNA數據庫裡沒比對到匹配的。

    血檢顯示死者為O型血,血脂高。除此以外得話……」

    貂芳再次確認了一遍報告單上的內容,「除此以外,沒什麼具有代表性的信息了。」

    吳端接過報告單,「行吧,我先篩人。」

    吳端快步出了屍檢室,回到一支隊辦公室。一進門就脆生生地拍了幾下手,「有活兒了哥兒幾個!」

    幾名刑偵組長紛紛圍攏過來,吳端佈置道:「笑笑負責篩查失蹤人口,我等下把篩查條件發你。」

    「好。」

    「小賴和亮子負責帶人走訪,笑笑篩出來的所有符合條件的人,務必盡快瞭解清楚詳實信息,把符合條件的人列份名單。」

    「好。」

    「老魏,你的人去聯絡市裡的行業協會,我記得墨城有個美業行業協會,好多美容沒法美甲的連鎖店老闆都在那協會裡面。

    去請他們幫忙,把消息發美甲店行業群裡——總之,儘量讓消息快點散播吧。

    問問有沒有接待過符合條件的男性顧客——等下我也把篩查信息發你。

    男性去美甲的畢竟是少數,如果接待過,印象應該比較深刻吧。」

    「得嘞,」老魏道:「那我先帶人去行業協會。」

    吳端又點了一名組長的名字,「篩一下各分局、派出所的報案記錄,凶手既然把人切成小片、小塊丟棄,說不定還接到過相關報案。要是能找到其它的……拋屍地點,說不定能定位出凶手的活動範圍。」

    「拋屍地點」四個字吳端說得有些猶豫,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被拋的已經不是「屍」,而只是一些邊角碎料。

    「好。」那組長問道:「要調監控嗎?」

    吳端搖頭,像是想起了什麼,沒回話,而是先道:「對清潔工的問詢筆錄,我看看。」

    老魏遞上了一個筆記本,「在這兒呢,要是這個不夠詳細,我給你調執法記錄儀去。」

    「不用,」吳端道:「清潔工說以往那處垃圾桶每天都有清潔車負責傾倒,昨天也一樣。」

    「是。我們去環衛公司調了清潔車司機詢問,據那司機回憶,昨天他在午後傾倒了目標街道的垃圾桶……」

    「午後?確定嗎?」吳端道。

    「那司機很確定。」

    吳端又看了一眼垃圾桶底的特寫照片,篤信道:「斷指和肉片是昨天傾倒過垃圾桶以後,凶手才扔進來的。時間範圍確定,就可以調路口的監控了,這段時間經過的行人和車輛都篩一遍吧。還有周圍小區出入過的人,小區監控也調一下。」

    一名沒被佈置任務的刑警組長主動道:「那我們去吧,調回來監控我們和圖偵的一塊兒看,速度能快點。」

    「好。」

    一名尚未弄明白吳端思路的刑警組長問道:「這就……能確定時間了?」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路格外滑?」吳端問道。

    那刑警組長點頭,「滑啊,早上一出門差點滑一跤。」

    「那就對了。因為地上有冰。

    以往下雪,只是有積雪,可是今天不一樣,積雪下頭還有一層薄冰。

    因為前兩天氣溫回暖,積雪化了,到處都是濕的,有些地方還很泥濘。

    昨天正午,氣溫已經達到零上了,環衛車去收垃圾的時候,指頭和肉片可不是凍在垃圾桶底的狀態,應該是能跟其它垃圾一起傾倒出去的。

    現在」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四章 無憂谷(3)
               
    最先反饋回信息的是老魏手下的刑偵組。

    當天下午下班前,老魏發回了一張地圖照片。是墨城的平面圖。

    這張平面圖上,被標記了數十個紅點。

    隨地圖還附了兩份表格。

    老魏在電話裡向吳端說明道:「美業協會已經動起來了,他們有不少店主自發組織的QQ群、微信群,消息傳播得很快。

    的確有一些符合條件的男性顧客,在美甲店辦了會員——而且,感覺定期修剪保養指甲的男性群體,比咱們最開始想像得要多得多。」

    「我的錯。」吳端道:「以後我注意,對不瞭解的事物,不下結論。」

    老魏繼續道:「能直接查到身份信息的美甲店會員——我是說符合咱們條件的那些,都列在表格里了。

    還有一些顧客,據店家回憶,似乎有符合條件,但沒辦會員,所以查不到身份信息。

    這樣的店,我都標記在地圖上了,還附了一張店舖地址的表格,得挨個兒去篩一遍。

    另外,店家太多,有些信息還在傳遞中,表格和地圖,還會繼續完善。」

    吳端看著地圖上不算密集也不算稀疏的紅點,心中悵然。

    他看了一眼窗外,雪總算停了,天依舊是陰沉的。

    「明天開始走訪吧。」吳端道:「我再派三組人,和你們組一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你們各負責一邊,你來主抓走訪工作。」

    「得嘞。」老魏道:「那我就讓兄弟們回家了,早點回去養足精神。」

    「好。」

    一支隊辦公室裡,馮笑香起身,將筆記本電腦裝進雙肩包,「我也先回去了。」

    吳端道:「今兒早啊,不蹭市局的光纖打會兒遊戲了?」

    馮笑香搖搖頭,「有事兒。」

    見她不願細說,吳端便也不再多問。

    馮笑香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丟下一句:「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電話,我可以在家工作……」

    她拍了拍自己的雙肩包。

    「多謝。」

    大家出門辦事的辦事,回家的回家,辦公室裡空空如也。

    閆思弦問吳端道:「咱們也回去?」

    「再等等吧。」吳端道:「小賴他們還在瞭解失蹤者情況,我看過符合條件的失蹤者名單,有9個,應該快……」

    他話還沒說完,錢允亮進了辦公室。

    「DNA樣本採集回來了,符合條件的九名失蹤者,全採集到了。」

    「你們夠快的。」閆思弦道。

    「主要DNA系統逐漸普及了,分局和派出所有採集DNA樣本的意識了,有四個人,我們直接在報案的派出所拿到了民警收集好的DNA樣本。」

    錢允亮站在門口,一邊說話,一邊探出頭朝走廊另一端的法醫辦公室看去。

    「……小賴把樣本送法醫辦公室了,今晚貂兒姐怕是要加班了。」

    吳端早就待不住了,也出了門,要往法醫辦公室奔,卻見貂芳穿著白大褂,抱著一隻證物箱,看樣子是要去樓上的DNA實驗室。

    兩人在走廊上打了個照面,貂芳大大咧咧道:「回去吧,甭耗著了,今兒晚上沒你事兒,明早給你結果。」

    吳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貂芳截住。

    貂芳繼續道:「哎對了,你幫我叫個外賣,就炒飯吧,讓他們放門衛室,我餓了自己拿去。」

    說完,她火急火燎地進了電梯間。

    吳端掏出手機,統計了一下一支隊和法醫科今晚需要加班的人,統一訂了外賣。

    「看來,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吳端道,「但願能快點確定屍源吧。」

    兩人沉默來到地下停車場,上了車,閆思弦突然道:「整整八個月,這案子有點意思。」

    「你有什麼想法?」

    「一點點。」

    吳端沒說話,他知道閆思弦會講下去。

    果然,閆思弦繼續道:「我問你啊,從以往的案件來看,凶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共同特點?」

    「你這問題……好寬泛。」

    「好吧,的確是個糟糕的問題,那我直接說答案吧。」

    「洗耳恭聽。」

    「凶手是恐懼的。令他們恐懼的因素有兩個,第一,犯案後怕事情敗露,怕被警方抓住;第二,對死人和殺人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第一種就不必細說了,毀屍、藏屍都是出於對事情敗露的恐懼。

    第二種倒是可以細說說。」

    「唉我去!」

    吳端本有了一些想法,可兩人正趕在下班高峰期,路上十分擁堵,他被一輛違章變道小轎車別了一下,差點發生刮蹭。趕緊打方向,踩剎車,才避免了麻煩。一分心,剛剛聚攏的一點想法被打散。

    這讓吳端有些惱怒,眉頭皺了起來,對著那廝的車牌盯了一眼,忍了忍才沒罵出髒話來。

    閆思弦倒是大度,陰測測道:「讓他蹭,蹭完了非讓他把車扣交警大隊做事故鑑定去,我是無所謂啊,扣一輛,還有得是代步車,他就不一定了。」

    吳端:「收起你資本主義的腐朽想法,別給公務人員招黑!」

    閆思弦:「好的老大,我錯了老大。」

    吳端繼續道:「繼續吧,你剛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第二種恐懼……那什麼……」

    吳端回憶著被打散了的想法。

    幾秒鐘後,還真讓他想起來了。

    「時間跨度!」吳端道:「八個月的時間跨度也太久了……或許吧,或許在凶手看來這是個十分保險的處理屍體的辦法,畢竟,在物質極度繁榮,到處都是浪費現象的城市裡,沒人會在意被丟棄的小塊肉片。

    可是,這也意味著,凶手要跟屍體長時間相處。

    一個人的冰箱裡——或者冰櫃吧,總之,他得有冷藏設備——長年累月地塞著一具屍體,怎麼想都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閆思弦微笑點頭,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

    「就像我一開始問你的問題,凶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什麼共同特點。

    我想說的是,快就是一個共同特點。

    往往白天殺了人,晚上就出去埋屍,因為出於對屍體和死者的恐懼,凶手一秒鐘都不願跟屍體多待。

    我記得以前有個自首的案例,凶手殺完人,沒過多久就自首了,純粹因為體力和心理素質不行。

    想把人運到屋外埋了,弄不動,想把人肢解了,一塊塊弄出去,拿著刀又下不去手。

    在屋裡跟屍體大眼瞪小眼,沒多會兒就受不了了。

    打電話自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抱著刑警不撒手,說什麼看見鬼了,鬼圍著他問為啥要殺死自己……

    反正吧,心理壓力大著呢。」

    「可是咱們這位凶手一點不怕的,跟屍體已經相處8個月了,而且可能還要繼續相處下去。」吳端道。

    「是啊,這說明什麼?」

    「喂喂,把你循循善誘的表情收一下,我不是小學生!」吳端抗議。

    「我忘了,你是小吳老師。」閆思弦露出一個揶揄的笑,還吹了下口哨。

    「嘖嘖,街頭小混混那套你也會。」

    閆思弦挑了下眉,「誰小時候還沒叛逆過呢。」

    「我錯了,我就不該跟你扯淡,繼續說案子吧。」吳端正色道:「……其實原因已經明了了。凶手和被害人關係特殊,特殊到……」

    吳端想了好幾個形容詞,都覺得不滿意,只好選了一個最實在的說法。

    「……特殊到,即便看著對方的屍體,也不會覺得恐懼,就像……像是……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親人去世,操辦喪事,近親屬看著屍體,往往不會害怕,因為太熟悉,悲痛遠大過了恐懼。

    還有特別親密的夫妻、戀人之間。撲到屍體上哭的,想要隨對方而去的。

    我們要找的凶手,對死者應該也懷有這樣的感情吧。

    當然了,那種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反社會型人格,暫時先不考慮吧。萬一真是那樣,就需要考慮陌生人無差別作案,方向截然相反。」

    閆思弦點頭,「我贊同,把親密對象或者近親屬作案的可能性查到黑,查無可查了,再考慮那個吧。」

    討論有了結果,吳端原本高漲的情緒卻又低沉了下來。

    「可是,這推測,又籠統,眼下又派不上用場。」

    「有所準備總是好的。」閆思弦道:「老大,你也太心急了。」

    一路再沒什麼話了,兩人回家,匆匆吃了飯,各自看了一會兒案宗,早早睡去。

    臨回房間,閆思弦還跟吳端開玩笑:「吳隊,你不會又要徹夜不眠了吧,咱可有點出息,拿出點泰山崩於前……」

    吳端打了個哈欠,「少廢話,早點兒睡,明天和老魏他們一塊兒走訪去。」

    說完,他便回屋,關了房門。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的吳端左等右等,不見閆思弦起來。

    在他臥室門口徘徊了幾圈兒,終究沒敲門,只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

    閆思弦還在熟睡,只露出個後腦勺。

    床上堆放著案宗、心理學書籍,以及一些應該是筆記的單頁紙。

    叮囑吳端早睡的人,自己倒是熬了個大夜。

    吳端想了想,決定不去教他,自己先去走訪。

    就在他準備關門的時候,閆思弦的後腦勺動了。緊接著被窩裡伸出一隻手,在床上摸索著。很快便摸到了手機。

    應該是看了一眼時間,看過,停了幾秒鐘,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被窩裡的人一鼓作氣坐了起來。

    緊接著,聚焦的目光看到了門口的吳端。

    「臥槽!」閆思弦下意識地摟緊了被子:「你要干啥?」

    吳端:「……」

    不過,眼前荒誕的畫面讓吳端生起了捉弄一下閆思弦的想法。

    他故意走上前來,目光在閆思弦身上逡巡。

    「我還以為你要自個兒偷偷摸摸穿個小裙子什麼的……你不是女裝大佬嗎?」

    閆思弦明白了,自己挖的坑,即便當時沒掉下去,它也會一直跟著你,指不定哪天腳下打滑就交待在坑底了。

    「我開玩笑的。」閆思弦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頹然道。

    「我知道。」吳端狡黠地挑眉,「我也開玩笑的。」

    調侃完,在閆思弦「我特麼竟然被耍了」的目光中,吳端收斂起玩笑,正色道:「時間緊,任務重,給你5分鐘,5分鐘後出門。」

    「得嘞。」

    5分鐘後,吳端開著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一邊啃著面包火腿腸,一邊將額前洗臉時弄濕的頭髮對著車裡的暖風口吹著。

    吳端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你這是要吹個漢奸頭?」

    「太短了,以前頭髮長的時候,還真吹過。」

    吳端「嘖」了一聲。

    閆思弦不服氣道:「漢奸頭怎麼了,我跟你說,這事兒主要開始看臉,像爸爸這麼玉樹臨風……」

    吳端:「打住,打住,說案子,貂兒那邊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嗯,9個符合條件的失蹤者,沒有跟死者DNA比對上的,看來死者沒有報失蹤。」閆思弦道。

    「這條線斷了,找屍源的難度更大了,不過,也不算毫無收穫。」吳端道。

    「怎麼說?」

    「你想想看,什麼樣的人,失蹤8個月都沒人發現?尤其,對方已經年近六十了。」

    「人際交往極其簡單,無兒無女,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閆思弦想了想,補充道:「我更傾向於無兒無女,畢竟中間過了個年,有兒女得話,過年期間孩子總要回家吧,或者像我以前的情況似的,人在國外,有時候過年也懶得回。」

    趁著等紅綠燈,吳端擺了下手,「你想複雜了,人際交往簡單就夠了。

    畢竟凶手與死者關係深厚,情感複雜,只要查出屍源,死者的人際關係越簡單,凶手越容易浮出水面。」

    吳端嘆了口氣,「先這麼自我安慰一下吧。」

    閆思弦笑著岔開話題,「你這是要……」

    他指了指前方的路,意思是看吳端的行駛路線,「這是要回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地方去?」

    吳端搖搖頭,「我想了一下,老魏他們按照東南西北幾個方向分區域走訪,咱們就抓重點,以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垃圾桶為中心點,走訪周圍的美甲店。」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五章 無憂谷(4)
               
    「你是說中年大叔?」

    「男的倒有,大叔很少見吧?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可不,都是年輕的,不過,陳姐不是提過嗎,以前有過大叔顧客。」

    ……

    一家名為「鵲屋」的美甲店裡,年輕的美甲師姑娘們被吳端的問題激發了好奇心,圍在兩人身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事實證明,起個大早是正確的決定。

    此刻,美甲店大都剛開門不久,顧客尚未進門,美甲師們還處於慵懶閒適的狀態,慢悠悠打掃著衛生,收拾著桌台。所以她們願意與人攀談。

    當然,閆思弦私以為,美甲師們如此積極,與兩人的顏值有關係,很大關係。

    吳端已經開始了問話。

    「你說的陳姐是……?」

    「我們老闆……你不是問去年六七月份的客人嗎?就老闆最熟,我們可不清楚,我們……」答話的女孩兒環視周圍的姐妹,確認一遍後,道:「我們差不多都是那之後才來店裡的,除了雅姐。」

    被叫雅姐的姑娘畫著濃妝,縱然如此還是遮不住黑眼圈。從剛才她就哈欠連連,夜生活很豐富的樣子。

    似乎對被點名不滿意,她先瞪了一眼叫自己的姑娘,才答道:「是,我見過幾個男的來店裡修指甲,可那麼久了,有沒有大叔,誰還說得清。」

    這倒是個現實難題。

    吳端不死心地問道:「那會員呢?他們要是辦了會員……」

    姑娘們連連搖頭。

    「男的很少辦會員,我們店男會員就那麼十來個——可能還不到10個吧,都挺年輕的。」

    「就是,有大叔我們肯定知道。」

    姑娘們可不光說,還從電腦上調出了店裡的會員資料。

    「就這些,一屏都不到,要不你們拍張照片?」

    吳端求之不得。

    吳端拍照時,有姑娘向閆思弦打聽具體的工作地點,還想加微信,美名其曰有線索隨時向警方匯報。

    閆思弦好脾地一一加上她們,對姑娘們的藉口渾然不覺。

    就這樣,兩人一上午走訪了數十家美甲店,記錄下來的男性會員信息過百,與他們配合的辦公室文員李芷萱不斷篩查這些男性的身份信息,又將他們一個個排除。

    閆思弦個人倒也有不少收穫,比如加了十幾個年輕漂亮的美甲師的微信。

    中午吃飯時,兩人均抱著手機,吳端在查看地圖。

    「方圓三公里內的美甲店,咱都去過了,我真沒想到,美甲店在墨城的分佈這麼密集。」

    見閆思弦不答話,吳端向他的手機瞄了一眼,發現他正跟剛剛加的美甲師們聊得不亦樂乎。

    「有收穫嗎?」吳端問道。

    「暫時沒有。」閆思弦放下手機,開始吸溜碗裡的面條,連往嘴裡塞了三大口面,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道:「可誰知道哪棵樹開花呢?」

    對於閆思弦的清奇思路和越線嘗試,吳端已經無力管轄,他繼續講著自己的觀點。

    「感覺這樣下去不行,美甲行業人員流動快,8個月前的事兒已經出現信息斷層了,靠打聽,難。」

    一想到除了自己的和閆思弦,還在這件事上鋪了四個刑偵組,50餘名人力,吳端就萬分心痛。

    「那也得過一遍篩子,信息太少了,一點苗頭都不能放過。」閆思弦道:「一根手指頭,一片肉,要靠這麼少的東西確定屍源,這次大夥都得脫層皮啊。」

    「每到這種時,就忍不住想,要是能有更聰明點的辦法就好了。」吳端嘆道。

    「我現在覺得,當官真好。」閆思弦突然道。

    吳端都給他一個詫異的眼神。

    「比如你,不想走訪了,至少還能回去看監控,別人可沒這個特權。你說,有些人拼了命往上爬,除了錢,是不是還為了這點自由?」

    「有些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肯定是想回去看監控了。」

    「您真聰明,要不怎麼您能當隊長呢。」

    吳端一臉惡寒,「少拍馬屁。」

    但事實上,馬屁還是起了些作用,吃完飯,吳端決定回市局。

    在50多人的走訪排查團隊裡,他們倆的確可有可無。

    回到市局,閆思弦一頭鑽進了圖偵辦公室。吳端自知在看監控方面,沒有閆思弦那麼毒的眼睛,便去了屍檢室。

    屍檢室內,貂芳正對著肉片和一張報告單發愣。

    趕巧了,吳端進門時,她恰好對著肉片嚥了一下口水。

    「握草!」吳端被這畫面震得連退三步,「你你你……鐵齒銅牙漢尼拔啊?」

    貂芳乾脆舔舔嘴唇,陰惻惻道:「可惜少了點。」

    鬥了兩句嘴,貂芳知道案子遇上瓶頸了,吳端又不好開口催問,便主動道:「複檢結果發現了一個小問題。」

    「說說看。」

    「我在肉片一側檢測到了微量的高錳酸鉀殘留。」

    「高錳酸鉀?」吳端戴著手套的手指摩挲著屍床邊緣。

    「想到什麼了嗎?」貂芳道。

    「我家就有那玩意兒,我媽養雞,給雞籠消毒用的,鄉下的農藥、飼料經銷點一般都能買到。

    除了給雞籠消毒,我媽還拿它擦過冰箱,也是為了消毒。」

    「我也推測是冰箱消毒殘留的高錳酸鉀,沾到了這片肉上。話說回來,高錳酸鉀消毒效果雖然不錯,但它畢竟有毒,屬於三類易製毒化學品,國家管控相對嚴格,私自買賣違法……城市裡得話,一般人家買不到,也不會用這種東西做冰箱清潔。」

    吳端想起了那種溶於水後,會將水染成紫色的化學品。

    他甚至回想起了中學時的某個午後,老師將這種漂亮的紫色液體展示給大家看。吳端當時開了個小差,幻想著自己喜歡的姑娘要是戴上這個顏色的發卡會是什麼模樣。

    他感覺到了什麼,一種靈感即將來臨,醍醐灌頂就在眼前,可又偏偏差了那麼一小步。

    吳端沉默著,他甚至低頭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完全靜下心來,讓感知將觸角伸到最長,去嘗試觸碰那將到未到的靈感。

    幾秒鐘後,吳端知道,他失敗了。

    他睜眼,問貂芳道:「還有別的嗎?」

    貂芳搖頭,「我再試試吧,多換幾種檢驗思路……總之,有發現就通知你。」

    「多謝。」

    吳端摘了手套,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了,今兒早點回吧。」

    「放心,我有分寸。」

    每個刑警都以為自己有分寸,然而他們加起班來都是一樣拚命。

    吳端深知大家的情況,沒多勸。

    回到辦公室,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想在羅列著線索的那一頁寫上「高錳酸鉀」。

    剛寫了兩個字,他停了筆,因為他看到了記錄在第一行的「粉筆灰」。

    在「粉筆灰」後,一道筆直的箭頭指向了「教師」二字。

    現在,他又將「教師」和「高錳」連了起來,在連接線上寫了「化學教師」,又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顧不得補全沒寫完的「酸鉀」二字,吳端大聲對馮笑香道:「我需要墨城化學老師的資料。

    所有符合死者條件的化學老……不!」

    吳端自己打住了話頭,引得馮笑香回頭,面無表情地表達了疑惑。

    「不不不,不一定是死者,也有可能是凶手家裡使用過高錳酸鉀,又或者,他們壓根就是一家……

    不是符合死者條件的,而是墨城所有化學老師的資料,包括在職的,以及近兩年內離職的,統統都要。」

    「工程可稍微有點大。」馮笑香道。

    「還有更大的工程,你上次開發的系統,就是迅速調查目標人際關係那個,也可以用上了。

    我不僅要這些化學老師的資料,還要他們的配偶、近親屬、朋友、情人的信息。看看和他們關係親密的人裡,有沒有失蹤的。」

    馮笑香略一估算,道:「我需要兩個小時。」

    「好。」

    吳端話音剛落,閆思弦捧著一台筆記本電腦進了門。

    「笑笑,幫我看……誒?忙著呢?」

    馮笑香頭也沒回,只嘆了口氣,「我說了,沒我你們不行。」

    在支隊長和副支隊長無言以對的時候,她又從容地補充了一句:「還有貂兒姐。」

    女人之間的友誼果然不是男人能窺透的,抄便宜還要帶上姐們兒。

    「你這麼優秀,叔叔給你發朵小紅花啊?」閆思弦不知死活地回懟。

    馮笑香沒接話,只留給他一個陰測測的背影,讓閆思弦瞬間想收回剛剛的話。

    「你有什麼發現?」吳端適時打斷了兩人鬥嘴。

    「不算特別,就……一個學生。」

    「學生?」吳端湊到了閆思弦剛剛放在桌上的電腦前。

    閆思弦打開了一段監控錄像。

    「這是目標垃圾桶所在路段的路口監控,你看到什麼了?」

    「呃……是放學時間吧?好多學生,我記得那兒附近就有個學校,涵蓋小學、初中。」

    「好,繼續看。」

    閆思弦將視頻畫面快進,吳端始終留意著畫面右下角的時間。

    視頻上的時候過了將近一個半小時,閆思弦按了暫停,恢復原速,繼續播放。

    「你再看。」

    此時,已經過了學生放學的高峰,倒是下班高峰來臨。路上的車輛和行人明顯多了起來,也有零星的學生被裹挾在人流中。

    受了閆思弦提示,吳端知道應該多留意來往的學生,看了又看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閆思弦按了暫停,丟給吳端一個詢問的眼神。

    吳端搖頭,「要不……你直接說答案?」

    閆思弦伸手指了一下,「這個學生的校服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跟他們不是一所學校的。」

    「呃……」吳端苦思冥想一番,確定自己的思路真的跟不上,沮喪道:「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不了什麼。」

    「啊?」

    吳端覺得自己下巴掉地上了。

    「這是我能從視頻裡找出的唯一的……」閆思弦苦笑搖了下頭,「連線索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有點違和而已。」

    吳端不多糾結,他只道閆思弦必然有其道理。

    吳端已經開始了思考。他指著監控畫面道:「知道他是哪所學校的嗎?」

    閆思弦搖頭,「衣服前面應該有學校字樣,但太小了,監控探頭拍不到,只能通過校服樣式比對,我找網監科的幫忙查查吧,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抱起電腦,奔向了網監科辦公室。

    幾分鐘後,他抱著電腦回來,看這樣子是已經溝通好了。

    他撿起剛剛的話題,對吳端解釋道:「我看了最近一個月的監控,就為了觀察他。

    週一到週五上課期間,那孩子每天都比別的孩子早出門一個多小時,還要晚回來一個多小時,可以說早出晚歸,這說明他讀的學校很遠,少說得跨半個墨城。

    我又搜了幾所重點中學和貴族學校的校服,對不上,說明他費勁吧啦地跨區,卻只讀了一所普通學校。

    那為什麼不就近讀書呢?家長怎麼想的?要知道,職場上有一句話:公司和家的距離決定了上班時的幸福感。套用到學生身上也一樣,距離遠了,孩子受罪,家長也跟著不消停。

    就是這一點,讓我覺得,這孩子……不尋常。

    當然了,有一些心理暗示的因素,之前咱們提到學校,我就對學校相關的事物格外留意了些。」

    又是學校!

    這讓吳端對這條連案件邊兒都沾不上的線索多了一分重視。

    「你不用跟我解釋,」吳端道:「覺得有問題,查就是了。我信你。」

    「我知道。就是……沒法接受可能要白白消耗人力的調查,跟你解釋,也是在說服我自己。」

    「那你以後恐怕要經常說服自己,習慣就好。」

    等待總是十分漫長,辦公室裡只有馮笑香單調的敲擊鍵盤音,聽久了,讓人覺得士氣大減。

    好在,網監科這次十分給力,很快反饋了結果,還超額完成了任務。

    網監科科長拿著一張打印出來的新聞消息,對閆思弦道:「閆隊,你讓我們查的學生,是個名人呢。」

    「名人?」閆思弦掃了一眼新聞消息,「你對名人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不是上過新聞就能叫名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六章 無憂谷(5)
               
    話刺耳,語氣卻是純調侃的,並不會讓對方覺得受到冒犯。

    網監科科長嘿嘿一笑,算是揭過這一頁。

    「那我回去了,有事兒隨時聯絡。」

    「多謝啊。」

    閆思弦將印著新聞的A4紙遞給了吳端。

    顧寒開,新聞上這樣稱呼那個男生。

    孤兒,在海燕媽媽福利院長大,從小品學兼優,十分懂事,別的孩子玩的時候,他總是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照顧嬰幼兒,有好吃的,他總是讓著其他孩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上初中以後開始四處打工,發過傳單,在超市裡幹過促銷,還謊報年齡,去搬家公司做過苦力。

    最多的時候一個人打三份工,掙的錢除了給自己交學費,全交給福利院了。

    因此,顧寒開初一那年,也就是前年,被評為墨城十大紅花少年之一。

    新聞上附了一張照片。

    清瘦的少年手拿榮譽證書,對著鏡頭,笑得羞澀。

    吳端注意到了他的校服,拍照時他也是穿著校服的,卻不是監控攝像裡的那一套。

    吳端道:「顧寒開初一的時候還在拋屍垃圾桶附近的中學——也就是墨城第三十五中學就讀,三十五中距離他所在的海燕媽媽福利院最近。

    但後來顧寒開轉學了,轉去了另一所距離福利院一個多小時車程的非重點中學,所以監控裡他的校服和附近的孩子不一樣。」

    閆思弦「嗯」了一聲,又道:「跟案子的關係越來越小了。」

    言下之意,他在徵求吳端的意見,這條算不上線索的線索,還要不要查下去?

    「你想去就去吧,無論福利院還是學校,你自己決定,」吳端吧A4紙還給閆思弦,「反正現在各方面的工作都沒進展,鋪了那麼多人力走訪,說不定也是徒勞,趁大家都不知道該幹什麼,把你這念想做個了結,挺好。」

    「你不去?」閆思弦道。

    「我等笑笑這邊的調查結果,或許……或許就快有突破了。你快點吧,說不定我這邊一出結果,就要忙起來了。」

    閆思弦麻利地抓起外套出了門。

    可惜,吳端的期待再次落空。

    不久,閆思弦接到了他的電話。

    「你在哪兒?」吳端問道。

    閆思弦首先注意到了他低沉的語調。

    「不順利嗎?」他問道。

    吳端嘆了口氣,「死胡同,我這邊再擴大範圍,就得查墨城的所有老師了,笑笑說那個工作量太大,起碼兩天,我去找你吧。」

    「看來你真需要透透氣,海燕媽媽福利院,我在這兒等你。」

    「好。」

    吳端打了輛車趕到福利院。

    紅牆,院子裡有好幾棵參天的梧桐樹,樹枝上掛著積雪,別有一番美,卻並不蕭瑟。

    景色不悲,可知道了這裡是福利院,人心不免多上幾分悲慼。

    吳端深吸幾口氣,收斂起焦灼暴躁的情緒,才進了福利院大門。

    向看門的大爺出示警官證後,大爺不安地問道:「咋又是警察,小夥子,出啥事兒了?」

    他很擔心福利院的情況,怕有麻煩。

    吳端安撫他道:「啥事兒也沒有,您把心放肚子裡,就是瞭解點情況。」

    他不想過多解釋,給完保證,就往樓門口走去。

    老爺子在他背後道:「你那個同事,應該跟著院長參觀福利院呢,你打電話找吧。」

    「多謝。」

    福利院不算小,有一棟三層樓。

    這裡原本是棉紡廠子弟小學,效益最好的時候,棉紡廠光工人就有五六千。

    大約20年前,棉紡廠效益下滑,瀕臨破產,半死不活,硬撐過5個年頭,學校終於無力繼續經營,師資力量全撤了。

    市政府瞭解到情況後,將學校操場做為空地拍賣,教學樓倒是保留了下來,劃撥給了海燕媽媽福利院。

    畢竟從前是一所小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個年級都有三個班級,這就是十八間教室,再加上各種行政辦公室,這棟樓做為福利院的落腳點,居住條件可謂寬敞。

    吳端注意到,幾乎每一間屋子外都掛著空調機,屋內的窗檯上擺著綠植,可見居住條件也不錯。

    看到吳端找來,閆思弦主動跟院長告別。

    院長海燕女士殷殷期盼道:「閆總,那您看我說的事兒……」

    「我會讓專人來調研考察。」

    吳端無從判斷這句話裡敷衍的成分有多少。

    直到兩人上車了,他才問道:「閆總身份暴露了,被道德綁架著捐錢了?」

    「差不多吧,不過身份是我自己暴露的,本想多套點消息,失策了。」

    「看來詢問開展得不順利。」吳端道。

    「也不是毫無收穫。院長給我看了這個。」

    閆思弦將一張A4紙遞給吳端。

    「領養申請?」

    「嗯,從顧寒開褥子底下發現的,申請人是個叫蔣保平的男性,被申請領養的孩子,正是顧寒開。不過,院長也做了解釋,說是收養申請表並沒有遞交給民政部門,而且這張申請表在顧寒開手上,說明這可能只是顧寒開的一廂情願。之後的事也驗證了院長的猜測。」

    「之後的事?」

    「顧寒開有一段時間情緒很差,大概一年前——院長說不上具體時間,不過這個可以去查顧寒開的轉學記錄,問題不大。

    他先是鬧著要轉學,死活不在三十五中念了,那段時間他成績下滑還挺嚴重的。

    福利院的護工們和院長都以為他被人欺負了,各種勸慰,問他啥也不說,院長還試著找過他的班主任,一切都好,啥也打聽不出來。

    轉學倒是容易,畢竟顧寒開品學兼優,很多學校都願意接收,其中不乏重點中學,不過他選了一家減免學費的。」

    為什麼去了一家離福利院遠的學校,這下解釋得清了。可顧寒開突然鬧轉學的原因,還不清楚。

    閆思弦便繼續解釋道:「福利院院長禁不住他鬧騰,給他辦了轉學,學校是顧寒開自己選的——這一點院長應該沒撒謊,她說原本想讓顧寒開選一所重點中學,畢竟孩子前途重要,可顧寒開粗暴地表示,他的決定,其他人最好少干涉。

    院長認為,孩子性格大變,可能是因為被領養人放了鴿子,受不了這個打擊。

    對了,院長是真的說了很多關於顧寒開的事兒,他是真的性格大變,沉默寡言,也不幫著工作人員照顧小朋友了,甚至有好幾次還對小朋友發火,要不是有人攔著,他就要上手打了。

    大家都很擔心。除了成績依舊優秀,顧寒開簡直變了個人。

    院長多次找他談話,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孩子進入青春期了。」

    吳端揉著自己的鼻樑處,「可不是,一個青春期的小孩兒……」

    言外之意,那個時期的熊孩子,為了彰顯自主權,為了跟大人抗爭,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許多時候不能以常理推測其行為。他們的反常行為並不稀奇。

    所以,這條線,大概可以不用查下去了。

    閆思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再查一個人,申請表上的領養人,蔣保平,這條線到他這兒,也該到頭了。」閆思弦晃了晃手機,「我正在等笑笑那邊的調查結果。」

    馮笑香的調查用了很長時間。往日裡三五分鐘就能搞定的身份信息查詢,這次生生半個多小時了,還沒答覆。

    這讓閆思弦十分沮喪,沮喪之外,還隱隱有一些期待。

    難道笑笑查到了什麼?她是不是在追查更進一步的線索?

    事實上,馮笑香並沒有花費很長時間,她只是去了一趟衛生間,和每一個現代人一樣,拿著手機去的。

    然後,手機掉坑裡了。

    她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合適的角度,想撿,可局裡衛生間換了感應沖水裝置,那裝置十分靈敏,馮笑香只是動了動,並未起身,就沖水了。

    馮笑香是眼看著手機被衝下去的,她伸手虛抓了一下,最終沒敢把手伸進水裡。

    她又蹲了足足一分鐘,會兒看看坑,一會兒看看空空如也的雙手,終於接受了現實。

    但她還不想放棄,她抬頭看了看衛生間的下水管道,不死心地伸手去丈量管道粗細,覺得手機被卡主的可能性不大,此刻大概已經被衝到地下的主管道里去了。

    馮笑香嘆了口氣,洗手,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手機掉下去的洞。

    回到辦公室,火速從工具袋裡摸出一張手機卡,黑進運營商系統,給自己補了卡,又掏出一隻備用機,插上手機卡,給貂芳去了個電話,確定已經補好了卡,終於放下心來。

    有急事得話,吳端和閆思弦一定會直接打電話。確保號碼暢通是首要任務。

    之後,她才一邊暗暗感慨,經常在遊戲裡carry全場的MVP選手也有手滑的時候,一邊開始下載各種常用軟件。

    等她登錄上微信,接收到閆思弦的消息,距離那消息發送已經過了將近半小時。

    閆思弦為什麼沒打電話?他意識到馮笑香確實是稀缺資源,使用需謹慎,這次自己跟的線索實在太過外圍,沒必要打電話插隊。

    好在,馮笑香真的查出了些端倪。

    蔣保平,55歲,離異,無兒女。胖,至少照片上是一張圓臉。

    教師。曾經是墨城三十五中的數學老師,因為猥褻女生,行為不檢,於一年前被學校解聘,之後嘗試多次上訪,想給自己正名,卻處處碰壁。

    在各種補習班打過零工,可都幹不長,或許是因為名聲狼藉吧。

    在查他的通訊記錄時,馮笑香對著屏幕上的內容,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馮笑香又去查他了的醫療記錄,更加詫異。

    不是吧……真讓那貨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她立即撥通了「那貨」的電話。

    閆思弦終於等到了馮笑香的電話,像是等判決書一般,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只傳來幾個關鍵詞。

    「符合死者外形條件,教師,8個月前手機號再未跟外界聯絡過,醫療記錄也止於八個月前,之前他幾乎每過三週都要去醫院開降血脂的藥物。

    另外,蔣保平和顧寒開都在墨城三十五中待過。

    蔣保平還做過顧寒開的班主任,只半年,之後蔣保平就出事兒,被學校解聘了。」

    有三秒鐘,閆思弦沒說話,但電話那頭的馮笑香察覺到了,他的呼吸快了1/5倍,他可能還伸手鬆了松衣領,因為馮笑香聽到了手指摩挲衣料的聲音。

    吳端看到得則更直觀。

    因為興奮,閆思弦的瞳孔緊縮了一下,因為無處發洩這興奮,松過衣領之後,他的一隻拳頭虛揮了好幾下。

    「快快快!他的地址!」閆思弦終於道。

    他快要被大量的人力浪費逼瘋了,此刻胸口的憋屈終於一掃而光。

    「我這就發你手機上。」馮笑香道。

    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已經發動了車子。

    「還有和蔣保平關係密切的人,他們的信息我等下全給你發過去。」

    「好。」

    掛了電話,開車的閆思弦向吳端挑挑眉,毫不掩飾得意之色。

    「你信不信,笑笑肯定吐糟我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她?」吳端用一個字表達「別扯了,笑笑要是會吐槽我就不姓吳。」

    「在心裡吐槽也算。」閆思弦理直氣壯。

    「我勸你平復一下心情。」吳端道:「找著一個與死者情況高度相似的人,是好事兒,但以往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怎麼看怎麼像,查過以後,偏偏不是,你這樣……」

    他斜睨了閆思弦一眼,「大喜大悲……用我媽的話說,容易癔症,就是弄壞腦子,腦子瓦特了,傻孢子……」

    閆思弦無奈地撇撇嘴,「真的不用換著花樣解釋,我聽明白了。」

    「沒解釋,純粹想多損你兩句。」

    「是嗎?可我心胸寬廣,向來以德報怨,你損我,我反倒想誇你……」

    知道接下來肯定沒好話,吳端連連道:「打住打住,好好開車……」

    可惜晚了,閆思弦揶揄道:「你這伶牙俐齒的程度,一般的潑婦可不是對手。」

    吳端撇嘴,「那她們可以多來幾個人。」

    「噗……」

    說笑一番,閆思弦剛才那強烈的得失心,就慢慢被化解了。

    蔣保平家,也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8
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憂谷(6)
               
    蔣保平的家距離墨城三十五中不遠,距離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垃圾桶也不遠。那是附近最老的小區,建成有將近十年了。

    三十五中許多教職工都將家安在了這裡。

    兩人一走進小區,吳端便四下張望,去看小區裡的監控。

    「圖偵科的說這個小區沒監控,那不是探頭嗎?怎麼沒有。」吳端道。

    「壞了吧?」閆思弦道。

    「不能都壞了吧?而且壞了都不修的嗎?以往的監控資料也是一點沒有。」

    閆思弦也環顧著四周。

    他發現小區樹木枝丫橫生,有些路邊的樹,枝丫甚至伸到了路中間,影響行人通過。

    垃圾桶裡的垃圾早就滿了,居民只好將垃圾堆在垃圾桶周圍的地方。

    門衛崗亭裡沒人,而且看起來是好久都沒人了。大門口的行車桿被兩根繩子吊上去,小區門大敞著。

    「我見過這種情況。」閆思弦道。

    「哦?」

    「業主跟物業鬧矛盾,把物業公司辭退了。以前我家開發的小區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意思是「你要有興趣我就多說兩句」,吳端點點頭,閆思弦便繼續道:「我家開發的小區多,早些年就成立了配套的物業公司。

    地產商做到一定體量,一般都要成立自己的物業公司,一來有錢賺嘛,二來業主也方便,有點什麼問題,不會出現三方扯皮的現象,是件雙贏的好事兒。

    這跟錢沒關係,因為國家對物業費的收繳有明確標準。只要不是那種特別高檔的小區,物業費在當地都有統一標準。說白了,從資費來說,用哪家物業都一樣。

    但有些業主,尤其退休老頭老太太,閒著沒事兒干——我不是說業主壞話,純粹就事論事。

    他們眼裡看不到物業每年負責的小區衛生、安保、公共設施維修工作,只能看到交出去的物業費。

    覺得虧,就開始作妖唄,成立或者鼓動業主委員會,沒什麼理由,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是硬要把原有物業公司辭退。

    辭退以後才發現,事兒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衛生也沒人管了,水管暖氣管有個壞了漏了的,也沒人修,這才想起物業的好處來。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棟樓的總閘跳閘了,沒電,物業在的時候,只要有一家業主發現斷電,給物業打個電話,專業工人立馬能到位,三五分鐘搞定。

    沒了物業以後,連找到配電箱都困難,即便一兩戶人家掌握了方法,難道次次都指望個別人去解決問題?個別人還覺得吃虧呢,你們又不給我錢,憑啥我幹活兒啊?

    三個和尚沒水喝,最後小區可不就搞得像個垃圾場,跟這兒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兒的監控,壞了肯定沒人組織修,就算沒壞,保安都沒了,誰還給業主操作監控啊。」

    「可是,業主委員會可以重新聘請物業公司啊。」

    「難。拿閆氏的物業公司來說吧,也零星有一些業主委員會找過我們,想要僱用我們,閆氏會進行充分調研,分情況處理。

    如果小區的上一家物業公司的確不怎麼樣,是業內出了名的服務差,而且業主有充足的原因辭退他們,我們的物業會考慮入駐。

    但如果業主純粹是因為心疼物業費,作妖,愣把人家趕走,那不好意思,我們可伺候不了。

    畢竟,商業世界以誠信為本的,這一點,對買賣雙方都一樣。誰能保證一個喜怒無常的任性買家不會反覆無常呢?這樣的業主往往還存在拖欠、抵賴物業費的情況,管理成本很高。在糾纏、指責、矛盾中賺一點蠅頭小利,怎麼看都不值。

    所以,這樣的小區,業主委員會找到閆氏物業,通常會被委婉拒絕。

    據我瞭解,其它大一點的物業公司,只要不是吃了今天沒明天,一般都會拒絕這樣的生意,畢竟是極少數,沒理由給自己找麻煩。至於小物業公司,即便接了這生意,也會因為服務各方面跟不上,產生新的矛盾,幹不長。

    有的矛盾大了,還要社區三天兩頭去協調,煩著呢。

    久而久之,一些小區就逐漸陷入了三不管狀態,業主自己想管,但能力有限,人心也散,一人一個想法,沒法操作;物業公司被折騰怕了,不願意來管;社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小區的狀況,乾脆裝不知道。」

    吳端嘆道:「今兒算長見識了,我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小區……誒不對啊,聽你意思,這種還挺多?我咋一個都不知道?以前調監控啥的,都能找到物業。」

    「真不多,都是個別案例,畢竟,有這種精力持續作妖,戰鬥不止,而且還要把一群作妖的人湊在一起,形成業主委員會,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不知道,不過是因為隔行如隔山,我家正好有這方面的生意而已。」

    ……

    交談間,兩人已到了蔣保平家門口。

    雖說馮笑香的調查資料顯示,蔣保平常年獨居,吳端還是敲了幾下門。

    確定屋內無人,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截細鐵絲,在鎖孔裡捅了幾下,門開了。

    兩人首先聞到了一股味道。

    常年無人,又不通風的房間特有的陳腐味道。

    地上有積灰,積灰上明顯能看出腳印。

    幾種不同的腳印,最明顯的是幾串鞋底花紋樣式一致的泥腳印,花紋十分清晰。

    能看出,那是一雙高跟鞋,是較為笨重的粗跟,應該是最近留下的。

    兩人對視一眼,套上鞋套,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的痕跡,又跟著那痕跡進了廚房。

    為了不破壞痕跡,吳端腳踩著廚房邊角,伸手,拉開了冰箱下方的冷凍室,又拉開冷凍室裡最上一層的抽屜。

    「得了,我給貂兒打電話。」

    看到一隻完成的人類的腳丫子,吳端便沒有繼續檢查下去。

    通知完貂芳帶人來收屍,又通知痕檢科的人帶上工具來,看看這裡是不是第一現場。閆思弦則通知至今仍然在走訪美甲店和失蹤人員的刑警們收隊。

    吳端自己也有工具箱,就在車上,跟閆思弦打了一聲招呼,他便下樓去拿工具箱了。

    他回來時,閆思弦正在查看衛生間盥洗櫃裡的一個白色藥瓶。

    「高錳酸鉀,找著了。」閆思弦道。

    吳端遞給閆思弦幾隻證物袋,自己拎著箱子進了廚房。

    「瓷磚縫兒還有櫥櫃下方,有疑似血跡的紅褐色斑點……小閆!」

    閆思弦應了一聲,吳端卻又道:「算了,算了,別破壞腳印,等痕檢來拍過照了,再做魯米諾實驗吧。」

    兩人在沒有腳印的衛生間、臥室,以及客廳勘驗起來。

    「血跡!」吳端將客廳窗簾拉上,在一處地磚縫附近噴了魯米諾實驗試劑,不久便出現了螢光反應。

    一灘血跡,周圍分佈著血點滴落的痕跡。

    在這一灘血跡末端,血跡又呈現出拖拽形態,延伸向廚房。

    「這裡應該是殺人的地方。在這兒殺完了人,拖到廚房,進行了分屍。」吳端道。

    閆思弦深以為然,但眼下,兩人的工具有限,能夠勘驗的痕跡不多。

    吳端又去觀察足跡,一番丈量後,給出了初步結論:

    「目前觀察到四組腳印,從鞋底花紋來看,全是女士的高跟鞋,粗略估算下來,四雙鞋子的尺碼一樣,步幅也十分相近。」

    「同一個人?」閆思弦問道。

    他也觀察著鞋印,卻不像吳端那樣,一眼就能看出門道,那是經驗積累的結果。

    「應該是。你看門口鞋櫃上,有拖鞋,其中一雙挺舊,應該是死者自己在家穿的,因為要經常穿嘛。

    還有幾雙,比較新,說明和大多數家庭一樣,死者家進門是要換鞋的,能留下腳印的,就是蔣保平死後多次回到現場的凶手了。」

    「我知道那個公式,」閆思弦舉了下手道:「推測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我來試試。」

    「好。」

    閆思弦看著地上標尺的數據,先大致推測道:「不高,在北方地區算矮的,不足一米六……我給你一個區間範圍吧……153到159之間。」

    這跟吳端用手機計算器算出來的身高範圍一致。

    的確不高。這似乎解釋了對方為什麼偏愛高跟鞋。

    吳端開始在心中描摹凶手的畫像。

    「女性,個頭矮,與死者熟悉。」

    只要將死者的人際圈篩一遍,符合這三個條件的人總會浮出水面,於是吳端沒有細想其它的,而是迅速將篩選條件發給了馮笑香。

    發完消息,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到了顧寒開。

    那個偏執的青春期少年,曾經期待被蔣保平領養的少年。

    他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路過蔣保平家門口時,是否還抱著某種期待?他是否知道蔣保平已經死了呢?

    法醫和痕檢趕到,恰好有人向吳端討要主意。

    「吳隊,咱們通知死者的哪個家屬比較合適?

    前妻得話,離婚十多年,前妻早就再婚,跟蔣保平沒啥關係了。

    他父母已經去世,老家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是個啞巴,哥哥……」那刑警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哥哥腦子不好使,是村裡二傻子。

    單位得話,蔣保平早就沒有單位了……」

    吳端也犯了難。

    遇上無親無故的死者,市局自然有一整套處理的辦法,但吳端環顧一圈,看看這個不算溫馨也不算冷清的家,總覺得蔣保平的結局不該如此。

    他對顧寒開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那個少年,或許是最有可能成為蔣保平親人,與他建立情感紐帶的人。

    或許應該通知他?

    並不是指望他照料蔣保平的後事,而是……他是否應該有知情權呢?

    吳端搖了搖腦袋,強迫自己將這想法驅趕出鬧海。

    向與案件關係微弱的未成年人通報案情,任何有經驗的警員都不會這麼幹。

    「先等等吧。」吳端道:「案子不還沒查清呢。」

    那刑警答應一聲,不再多問。

    對整間屋子的勘驗開始了,線索逐一浮出水面。

    首先是廚房牆面、地面、櫥櫃操作台等地方發現了大面積血跡,證實了吳端的想法,廚房的確是分屍的地方。

    廚房的剁骨刀和水果尖上也發現了血跡。

    對嫌疑人身高的推測,也被其他刑警驗證無誤。

    眾人忙碌起來,吳端反倒得了閒,一閒下來,就又想到了顧寒開。

    「冒一根兒?」

    吳端點點頭,「出去待會兒行,抽菸就算了。」

    他跟著閆思弦下樓,突然冒出一句:「你說,顧寒開為什麼想被一個猥褻女生的老師領養?」

    閆思弦沒答話,因為他們一出樓門就注意到了兩個人。

    因為陸續開進來好幾輛警車,在樓門口一字排開,這引起了過往業主的側目。

    一對正在路過的小夫妻就展開了交談。

    男人:「唉我去,陣仗挺大啊,不會死人了吧?」

    女人:「快走快走,看什麼看。」

    男人:「媽的都是那幫熊老頭老太太,沒事兒瞎折騰啥?物業一走,連個看大門的都沒有,不等於敞開門讓小偷來嗎?小偷就算了,要是入室搶劫呢?這下好了吧,死人了……」

    女人:「你少說兩句吧。」

    男人:「咋的出事兒還不讓說了?就應該讓那群老混蛋出來償命……」

    兩人本已經從樓門口走了過去,他們的對話也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可是女人模模糊糊的最後一句話,讓吳端和閆思弦眼前一亮。

    女人道:「老蔣不就住這兒嗎?出事兒的可別是他吧?」

    男人接道:「是哦,被開除以後,再沒走動過,好像一直沒啥消息。」

    這麼說著,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回頭看了一眼吳端所在的樓門口。恰好看到吳端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

    「兩位,兩位。」吳端叫停了他們,緊趕兩步來到他們面前,亮出了警官證。

    「我剛聽你們提到老蔣,是蔣保平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露出「不會吧?真猜對了啊?」的神色。

    男人壯著膽子答道:「是他啊,他這是……咋了啊?」

    吳端沒回答他,繼續問道:「你們知道蔣保平被學校開除——確切說,應該是解聘——你們也是三十五中的老師?」

    女人指了指男人道:「他是,我不是,我都是聽他說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9
第一百一十八章 無憂谷(7)
               
    吳端迅速對男人腹誹了一通。

    他聽到了男人剛才的話,對老人直呼老混蛋,對死者的幸災樂更是禍溢於言表。

    這樣的人竟然為人師表,這讓吳端為他的學生擔憂。

    但他並未表現出這些情緒,只是平靜問道:「同事啊,那您應該挺瞭解蔣保平吧?」

    男人趕緊擺手,像是怕被沾包兒。

    「沒沒沒,他教數學,我教體育,可不一樣。」

    體育老師。

    傳說中動不動就去教數學的體育老師。

    這男人一身運動服,運動鞋的白邊刷得十分乾淨,幾乎冒著光。倒是符合體育老師的樣子。

    吳端想起了中學時期自己的體育老師,「老混子」是對他最貼切的形容,動輒出手打人,罰跑圈更是家常便飯,好像社會欠了他百八十萬,無論什麼時候都一臉的苦大仇深,上課不叫上課,純粹拿學生撒氣。

    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教師素質還是沒什麼漲進。

    當然,吳端也知道,眼前的只是個例,並不能代表全部老師。

    「再不熟,當年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你總知道吧?」

    「那個啊……那事兒大家都聽說過,可畢竟是傳聞,誰見過啊?」

    「但最後蔣保平被開除了。」吳端道。

    「那……誰知道呢。」體育老師支支吾吾,似乎不想多談此事。

    「傳聞具體都有什麼?」吳端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體育老師兩腳一直在原地倒騰,隨時準備拔腿離開,受吳端影響,只好跟著站定,答道:「好像是一次午休吧,我們學校是走讀的,沒宿舍,午休就是學生在教室裡趴課桌上睡一會兒。

    那天中午數學組的老師好像都出去聚餐了,辦公室沒人。也不知道蔣保平是沒去,還是提前回來了,反正事兒就是那天中午出的。

    有個初一的女生在辦公室門口大哭大叫的。數學辦公室正好跟初一班級在同一層樓,基本就是挨著的。那女生一喊,好多學生呼呼啦啦都出來了。

    我是聽去維持秩序的老師說的啊,好像那女生衣冠不整的,說蔣保平想非禮他。

    女生好像早戀了,有個男朋友,她男朋友是個小混混,在學校里拉幫結派的,當時就糾集一群學生,把蔣保平打了。

    維持秩序的老師去拉架,還挨了幾下揍呢。

    當然了,事後那幾個動手的男生都被開除了。女生家裡要死要活地鬧。

    學校也調查過,可是這能查出來啥啊?老師辦公室裡又沒安攝像頭。

    反正拖到最後,學校給那女生家賠了點錢,有個幾萬塊吧,還把蔣保平解聘了。我知道的就這些。」

    體育老師想了想,好心補充道:「你們要想瞭解這事兒,還得去問校領導,我記得,光是校長找蔣保平談話,就有好幾次。」

    「好,知道了,多謝。」吳端又問道:「蔣保平這人性格怎麼樣?」

    「這個……挺老實的。」

    「業務水平呢?……我的意思是,他的教學水平怎麼樣?」

    「一般般吧,就是……循規蹈矩。」評價完,體育老師似乎覺得自己說了沒把握的話,又趕忙往回圓:「那什麼,我就一教體育的,文化課的事兒可不清楚,你們還是去學校打聽吧。」

    「行吧,我再打聽最後一個事兒。」

    聽吳端這麼說,體育老師如釋重負,「行,你問。」

    「蔣保平在學校有沒跟人鬧過矛盾?有沒有什麼仇家之類的?」

    「沒有吧。」體育老師搖頭,「我知道的都是傳言……。」

    「傳言也說說。」吳端執著道。

    「就……還是猥褻女生的事兒,我後來又聽說,是學生故意陷害他呢。」

    「陷害?」

    「嗯,他在班裡訓那個男生,倆人好像吵了幾句,還拉扯了幾下,梁子不就結下了嗎。

    所以那男生想了個損招兒,指使女朋友誣陷蔣保平。

    那幫小兔崽子懂什麼?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事兒能毀了一個人。

    這是我聽學生說的……有一回蹲坑,聽見幾個貓衛生間抽菸的男生吹牛,他們說的。

    你問仇家,要是蔣保平真被誣陷了,這仇可結大了。幹了一輩子,再熬幾年該退休了,結果整了這麼一出兒,以後養老金什麼的都要受影響,比安全退休的人少一半兒呢,這還不算仇?」

    「知道了,多謝。」

    「那……你們忙著,我們就先走了……那什麼,辛苦了啊警察同志。」

    體育老師伸手想跟吳端握一下,半途又覺得還是算了,尷尬地將胳膊繞了個圈,去撓頭了。

    體育老師和吳端交談時,他太太就站在旁邊,似乎聽八卦聽得入神了,被體育老師拽了一下,才跟著一起離開。

    「得去趟學校。」吳端道。

    「要不現在就去吧,反正學校就在跟前。」閆思弦這麼說著,目光卻一直盯著體育老師的太太。

    「個子不到一米六吧?」吳端道。

    「目測正好在凶手的身高範圍內——如果除去她的內增高。」

    吳端搖頭,「你不能看到個頭不足一米六的女性,就懷疑人家是凶手。」

    「我是提醒咱倆留意,在蔣保平的人際圈裡,看見個頭跟她差不多的女性,都要留意。

    而且,留意她也沒什麼錯,她不也在蔣保平的人際圈邊緣嗎?同事的老婆。」

    吳端又看了一眼那女人,不想跟閆思弦爭辯。

    「走吧,去學校。」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得一個多小時才放學吧,咱們儘量趁放學前,做一輪走訪。」

    學校著實近,兩人駕車,不過三四分鐘,就到了校門口。

    為了學生安全,外來車輛一概不讓進,閆思弦只能將車停在校門口,兩人步行前往學校樓宇。

    要打聽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找當年親自處理此事的校長自然最好。

    出於防止有人故意掩蓋消息的心思,兩人決定兵分兩路,吳端直接到了初中部數學組教研室。

    初中每個年級三名數學老師,總共九人,都在這一間辦公室。

    辦公桌兩兩相接,每兩名老師面對面而坐,余出一張桌子,屬於教研組組長。

    此刻,辦公室裡播放著輕音樂。共有6名老師在裡面,有男有女,有點在批改作業,有的在低頭寫教案,有的在端著茶杯閒聊,似乎在研究茶葉。

    吳端敲了敲辦公室門,才輕輕將門推開。

    「你是……?」坐在門口的老師面露疑惑。

    顯然,看吳端的長相,做為家長出現在這裡,太年輕了,若是某個學生的哥哥,卻又從來沒見過。

    吳端掏出警官證,只虛虛亮了一下,道:「我是上頭調查組的,來調查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

    說完這話時,吳端進屋,隨手關上了門。

    他注意到,突然的舊事重提,讓毫無心理準備的老師們臉上多少露出了尷尬。同時,老師們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掃向了那較為年長的正端著茶杯的老師。

    茶杯大叔被大家的目光一催,緊走兩步迎了上來。

    「我是數學組組長,」茶杯大叔道:「我們都是老師,只管教書,別的事兒可說不上個啥,你還是去找校長吧……」

    說著,他就伸手要去開門,逐客令下得十分生硬。

    吳端擋住了他的手。

    他乾脆斜靠在門上,抱臂,冷冷看著茶杯大叔,一副「話說清楚之前誰也別想出這個門」的架勢。

    「校長那邊,自然有人向他問話。」

    吳端伸手指了一下窗外。

    數學教研組辦公室位於教學樓三樓。初中部語數外三門課程的教研組都被安排在了教學樓,方便學生課間來問問題。

    其餘學科的教研組辦公室,則和學校的其它行政職能辦公室一起,在對面的教研樓。其中也包括校長辦公室。

    教學樓與教研樓相對而立,吳端所指的,正是校長辦公室的窗戶。

    此刻,閆思弦就側身站在窗口。他雖沒穿警服,但胸口掛著的執法記錄儀還算明顯,這讓老師們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諸如校長正在接受訊問,而不是詢問。

    吳端咳了一聲,拉回老師們的注意力。

    「我只提醒一句,接下來的詢問中,撒謊就觸犯刑法了,窩藏、包庇罪是要判刑的,即便不判,檔案裡也會記上一筆,大家都是文化人,肯定不想晚節不保吧?

    我就不多閒話了,咱們進入正題。

    一年前出事那天,中午,數學教研組的老師們去聚餐了——各位應該都參加那次聚餐了吧?麻煩大家回憶一下,為什麼蔣保平會出現在辦公室?」

    茶杯大叔暗暗鬆了一口氣,顯然這問題並不會令他為難。

    「這個啊……當時我們走的時候,他正給學生講題呢,就是那個女生,那個……被他那什麼的女生。」

    知識分子臉皮薄,當眾說不出「猥褻」二字,吳端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茶杯大叔繼續道:「當時他還說讓我們走慢點,講完題他就去找我們。可我們走也走慢了,吃也吃慢了,最後沒等到他人,倒是等來教務處的電話,說是出事兒了,讓我們都趕緊回去,接受調查……」

    「學校的調查?」吳端問道。

    「嗯,當時好像沒報警吧?」茶杯大叔的目光看向其餘幾位老師,大家均是搖頭。

    「沒報警,怕事兒鬧大了丟人麼。」一名老師答道。

    「……等我們回來,事情就已經……那樣了……說真的,我們啥也沒看見……」

    吳端打斷他的推脫,道:「蔣老師是那樣的人嗎?」

    「啊?」

    「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種會對未成年女生下手的變態色狼嗎?如果他是,你們每天跟他在一個辦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他跟學生相處的方式,應該能發現些端倪吧?」

    「這……」茶杯大叔又開始看其他人。

    吳端注意到,有一名中年女老師低頭皺眉沉思,似乎陷入了記憶檢索中,其他人則大多一臉茫然。

    抬頭迎上吳端的目光,那女老師受了些鼓勵,開口道:「我覺得他不是,沒什麼異常啊,而且蔣老師對學生是出了名的……」

    茶杯大叔可不希望數學教研組發出什麼不妥的言論,趕忙接道:「話可不能瞎說,你別因為老蔣幫過你一兩次,就替他找藉口。咱們得客觀,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被教研主任一說,那女老師低了頭,退到一邊,看樣子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那蔣老師是怎麼為自己解釋——或者說辯解——他怎麼說的?」

    「還能說什麼,啥也沒幹,冤枉,就這些唄。」

    「細節呢?當時辦公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他是被冤枉的,總能講出一些細節。」

    「那可沒跟我們說過。」茶杯大叔道:「其實吧,當天蔣保平就停職了,他一停職,我們見得也就少了。

    課停了,人就不在辦公室待了嘛,來學校也是直接去教研樓接受調查。

    估計他自己也抹不開面子,躲著我們呢,更躲著學生,學生們都想打他呢。

    出事兒以後我總共只見過他一回,就是解聘通知下來以後,他來辦公室收拾東西,見了確實挺尷尬的。」

    「那個說蔣保平猥褻自己的女生,現在什麼情況?」

    「轉學了,學校給她家賠完錢,就辦轉學了……呦,轉哪兒去了?」茶杯大叔又去問其他老師。

    老師們紛紛搖頭,表示並不清楚女生的去向。

    「她的名字。」吳端道。

    「蕭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蕭,春眠不覺曉的曉。」

    吳端咂麼了半天,才把倆字從詩詞裡擇出來。

    名字,加上曾經讀過的學校,足夠馮笑香查出這女生的下落了。

    「除了蕭曉,蔣保平還跟什麼人有矛盾?」吳端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

    一開始,大家詫異於那樣一個熱忱的老實人怎麼會跟人鬧矛盾,後來,茶杯大叔先反應過來,他不明白,吳端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來調查猥褻案的嗎?怎麼又扯到別人了?發生什麼了?

    但他沒多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處事原則。

    問話時,吳端一直在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發現大家都比較迷茫,唯有那開口說話又被領導鎮壓的女老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估摸著問不出什麼了,吳端向老師們告辭,並給閆思弦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這邊的事兒已經完了。

    很快,閆思弦也出了教研樓門。

    「你那邊怎麼樣?」吳端問道。

    「老油條,警惕著呢,嘴緊得要命,靠詐肯定不行。你呢?那幫老師好搞定嗎?」

    「信息很籠統,不過,等等看吧,或許有一個人肯幫咱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無憂谷(8)
               
    校門口,兩人坐在車裡安靜等待著。

    車的隔音效果很好,因此他們沒聽到最後一遍下課鈴聲。

    不過,陸續有學生走出校門,說明已經放學了。

    先是小學生,陸陸續續,三三兩兩,打打鬧鬧,等在門口接孩子的家長若是看見自家孩子今兒出來得早,無不松一口氣。

    十幾分鐘後,人流開始洶湧,歡樂的氛圍愈加濃烈,用一句小學生作文裡常用的形容:同學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放學時幸福的笑容。

    吳端嗤笑一聲,「哎,你說,咱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兒?」

    「哪樣?」

    「上學如上墳,放學如放瘋。」

    閆思弦也樂了,「我這種沉迷學習無法自拔的孩子可沒有。」

    吳端撇嘴,「你是沉迷扯小姑娘辮子吧?」

    這麼說著,吳端還真眼尖地看見了一個扯小姑娘髮辮兒的小男生,個子矮矮的,一二年級的樣子。

    他拍著閆思弦的胳膊,示意對方趕緊看,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了大虧似的。

    「哎哎哎,那不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吧?」

    「我去。」

    閆思弦也試圖找一個像吳端的,卻發現光靠眼看,哪兒能看出毒舌嘴賤這種特質,只好認輸。

    小學的孩子出來得差不多了,初中部也放學了。兩人嚴肅起來,觀察著和學生一起出校門的老師。

    很快,吳端發現了那名欲言又止的女數學老師。

    他猶豫了一下,對閆思弦道:「校門口很容易被她同事撞見,咱們別給她惹麻煩,跟一段,等人少了,再找她聊。」

    「好。」

    於是閆思弦發動了車子,遠遠跟在女老師的電動車後。

    校門口的馬路上有許多條減速帶,雙方行駛得都很慢。

    拐過前方路口,女老師的電動車加了速。

    對電動車來說,速度已經不慢了,可對於綴在她身後的兩人,這簡直就是龜速,甚至,閆思弦還遭到了超車的司機手勢挑釁。

    對方也是一輛豪車,駕駛位置是個大腦袋短脖子的男人。閆思弦目不斜視地開車,只當沒看見。

    又拐過一處路口,上了一條行人車輛都比較少的單行道,閆思弦道:「我看差不多了,就這兒吧。」

    他踩了一腳油門,追上女老師,與之並行,與此同時,吳端降下了自己這邊的車窗,柔聲喊道:「老師,這位老師,留步!我是警察,咱們剛見過!」

    只是被喊老師,她並不去看吳端,反而有些緊張地加快了速度,聽到「警察」二字,她才確定喊的是自己。

    緩緩停了車,女教師先是緊張地環視周圍,發現沒有同事,才飛快地問道:「有事兒?」

    「想跟您聊聊,要不上車說?」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將車停在了路邊一排違章停車的空擋中。

    女教師猶豫了一下,也將電動車塞進了空擋處。

    她坐進後座位置後,吳端暗暗鬆了一口氣。能感覺得到,這女教師有傾訴慾望。

    果然,一坐定,不等兩人發問,女教師先道:「你們不是什麼調查組的吧?校長剛才去我們辦公室,發了一通火,把教研主任罵得狗血淋頭。」

    吳端調侃道:「那不挺好,誰讓他拿著雞毛當令箭,話都不讓你說。」

    這話裡有護著女老師的意思,讓她紅了臉。

    雙方距離拉近了些,吳端便切入正題,問道:「你好像不相信蔣老師會做出猥褻女生的事兒。」

    「絕不可能!」女老師堅決地搖頭,「我沒見過比他更正直的人了,他絕不會幹那樣的事。」

    「哦?怎麼個正直法兒?」

    「學校裡有幾個混子學生,跟社會上的小流氓一模一樣,簡直就是……我說難聽點,欺男霸女,啥缺德事兒都幹得出來,連老師都敢欺負。

    有的家裡有錢,有的是有關係,還有的女生,長得好看,跟這些男生談朋友,仗勢欺人,壞著哩。

    誣陷蔣老師的女生,就那樣,她的話根本不能信……」

    吳端擺了下手,女老師噤聲,緊張地回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您別緊張,咱們就是聊聊……」稍微安撫了幾句,吳端又建議道:「您說的這些吧,太主觀,沒法做為證據,您明白吧?」

    女老師連連點頭,「是是是,我知道,就跟數學似的,講究證明。」

    「就是這個理兒。」

    女老師低頭想了想,「那……我給你們講幾件事吧。」

    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剛來三十五中的時候,就被班裡兩個男生氣哭了一回。上課的時候他們玩手機,被我發現了,我收了他們的手機。

    也不是真收,好幾千塊的東西呢,收了容易起糾紛,我就是做做樣子,過個十天半個月再還給他們,讓他們長點校訓。

    他們脾氣可真大,有一個男生當時就衝我大吼大叫,說什麼我要是把手機拿出教室,我這老師就別幹了。

    後來我才知道,衝我叫囂的學生,媽媽好像是教育局的領導。活脫脫一個小官僚啊!

    我當然不想被他們欺負,就跟他們槓上了,那倆學生蹦起來就要動手,是路過我們班的蔣老師幫了我。

    他動手了。

    是沒辦法才動的手。

    他把那倆學生鎮壓了,讓他們請家長,還讓他們跟我道歉。

    那幫熊孩子最後也沒道歉,請家長也被上面領導給攔住了。上頭想和稀泥,學生動手了,老師也動手了,各打五十大板,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蔣老師很無奈,那之後跟他聊天我才知道,學校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了。他對那些混混學生……不能說恨吧,但也是差不多類似的情緒。

    這是我要說的頭一件事。」

    女老師露出探究的目光,等待著吳端評估這事件是否對警方有幫助。

    「您繼續。」吳端並未作出評價,只是一臉誠懇,這讓女老師放鬆了不少。

    「再有就是,蔣老師特別心軟,他心疼那些被欺負的學生,他認為被欺凌的經歷會對學生產生終生的影響。

    有時候他會把受了欺負的學生單獨留下來勸導,還會叫他們到家裡吃飯,他希望那些學生明白,還有人和他們站在一邊,不要自卑,不要對人性失望。

    我去過蔣老師家,參加過他組織的聚餐,大家暢所欲言,挺好的。

    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教書育人上了,這樣一個老師,怎麼可能幹出那種事兒?反正我不信。

    哦,還有,我覺得你們可以去問問蔣老師的前妻。」

    「前妻?他們不是離婚很久了嗎?」

    「是,離婚很久了,也沒什麼走動,不過她應該也能證明蔣老師為人師表是絕對合格的。

    有一回提起他離婚的事兒,蔣老師也沒避諱,只說他太忙了,對不起前妻。

    中學老師嘛,尤其還是主科老師,還掛著班主任,升學壓力多大啊,就是忙唄,沒辦法,可寒暑假總該歇歇吧,蔣老師不,寒暑假他就去找各單位解決問題。」

    「單位?解決……問題?」吳端費解。

    「學校霸凌的事兒唄,他覺得那些混子學生之所以目中無人,都是家長言傳身教的結果,家長的官威大,小孩兒就跟著學會了。

    他就是去解決這個問題,先找家長,家長要是態度惡劣或者敷衍,他就去找他們的上級領導,還寫過舉報信……」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兩人都無法立即對蔣保平的行為做出評判。

    說他為解決校園霸凌問題奔走,初衷肯定是好的,可方法是否恰當,有待商榷。

    「……就因為這個,沒人理解蔣老師,連他老婆都不理解,跟他離婚。

    我知道,在好多人眼裡,蔣老師太偏激了,甚至就是個瘋子,可那些混混學生,總得有人管吧?總得有人守住那些規矩的學生,給他們創造一個正常的學習環境吧?這難道不是學校的本分?

    蔣老師在的時候,混混學生們叫他閻王。他們怕他,怕他去找父母的麻煩,混混學生們可是沒少在蔣老師這一招下吃苦頭。

    不僅他們怕,他們的父母提起蔣老師也頭疼。

    有蔣老師在學校,他們總還收斂著點。把蔣老師弄走,他們就無法無天了。

    我不為他們可惜,他們本來就是爛泥,鹹魚,誰也不指望他們翻身,我為其他學生不值,好好的青春,憑什麼讓小混混糟蹋、欺負。能好好學習的年紀多難得啊!

    你想,要是一個學生,原本能考上重點高中,讀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改變出身農村將來要麼種地要麼打工的命運,卻因為被他們欺負而變得自卑、唯唯諾諾的,成績一落千丈,中學沒讀完就輟學打工,不可惜嗎?這樣的事情正在發生啊!」

    說到此處,女老師情緒已十分激動。

    她的拳頭上下揮舞著,肩膀微微顫抖,眼中隱隱有淚光。

    若是給她穿上民國風格的女學生校服,簡直到了抗日救國演講現場。

    這種感召力動人心魄。不可否認,女老師的話發自肺腑,於情於理都說得通。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吳端點點頭,「按您的說法,蔣老師對得起為人師表的職業。」

    「那當然。」女老師連連點頭,「你要我拿出證據,證明蔣老師沒做那種事兒,我確實拿不出來,但我總有權利相信他吧?找證據可是你們警察的工作……對了,你們……是警察吧?」

    說這話時,女老師的身子向後縮了縮,又伸了手去開車門。

    她意識到,打一開始,自己就沒留意過兩人的證件。

    「您別擔心。」

    吳端趕緊將警官證掏出來,遞到了女老師手上。

    他解釋道:「學校把消息封鎖得那麼嚴,我們得採取點非常手段,警察也不好幹啊。」

    這感慨逗得女老師笑了一下,她拍著胸口道:「是警察就好,我還擔心,你們別是什麼要坑害蔣老師的壞人。」

    看樣子,她還不知道蔣保平已經遇害。

    吳端繼續追問道:「蔣老師被解聘後,你們還見過面嗎?」

    「見過,一開始經常見面,他失業之後,不是自己辦了個補習班嗎,我還去幫過忙呢,最近就沒見過了。

    補習班生意不好嘛,他說要回老家,看看有沒有機會,在墨城……哎,畢竟名聲壞了。」

    「他親口告訴你的要回老家?」

    「是啊。」

    「什麼時候?」

    「那可挺早了,半年?……我想想,半年多……對對對!去年暑假的時候,七月份,具體幾號我可想不起來了。

    那次我們走路上碰見了,一塊吃了頓飯,吃飯的時候他說的,其實那之前就挺長時間沒見了,我這邊工作太忙了。」

    「除了回老家,他還跟您說過什麼嗎?請您好好想想。」

    「哎呦這我可記不清了,大概就是未來的規劃啊什麼的,我們還喝了兩瓶啤酒,還是我提議的,我挺崇拜他,感覺有好些話,臨分別,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哎……

    對了,他人都走了,你們咋又開始查以前的事兒了?」

    女老師雖說遲鈍了點,卻不傻。

    吳端決定暫時隱瞞蔣保平的死訊。

    他只嘆了一句「上面讓查,我們就查。」接著一轉話鋒道:「還得說說蔣老師猥褻女生的事,既然他沒做——至少你相信他沒做,那他有沒有跟你講過當時的細節?」

    「他什麼也沒說。」女老師搖頭,目光堅定,「就因為他什麼都沒說,我才由衷佩服他。」

    「可……為什麼啊?」

    「那個誣陷他的女生,叫蕭曉,蔣老師說,蕭曉是個好孩子,只是誤入歧途,被混子男朋友帶偏了。

    他不能說,他的問題要是澄清了,蕭曉誣陷老師就坐實了,學校不會放過她——她家是很普通的工薪家庭,沒什麼背景,學校不敢拿指使她的男生怎麼樣,但一定會拿她開刀。

    一個小女孩,要是背上了的誣陷他人猥褻的事兒……名聲多難聽啊,吐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她胡鬧,是因為只看到輿論的槍口對準了蔣老師,一旦這槍口調轉,對準了她,就是災難。

    不想毀了她,所以蔣老師接受了學校的裁定,走人了。

    我想,要是一個人能輸得大氣,走得瀟灑,那他就不算輸,也不算走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9
第一百二十章 無憂谷(9)
               
    終於上主菜了,與之前講述的幾件事相比,這件事瞬間將蔣保平的人格魅力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如果是真的……

    一個念頭在吳端腦海中徘徊著:要為死者正名啊!

    蔣保平已經是一堆殘缺冰涼的屍塊,若連警方都不能維護他的權益,還有誰能瞭解他的善良和犧牲?

    但這念頭很快被吳端壓在了心底,他提醒著自己: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殺害蔣保平的凶手。

    他思索了片刻,繼續問道:「蔣老師有什麼仇家嗎?」

    「仇家說不上,不過,他為人處世確實有點偏激,經常跟別人意見不同,容易起爭執。

    蔣老師心大,對事不對人,吵完了爭完了,該咋還咋,別人記不記仇我可就不知道了。」

    女老師似乎話中有話,吳端便趁熱打鐵道:「能不能把您知道的跟蔣老師有過爭吵的人列出來。」

    「哎呦……那可就多了……」

    吳端已經遞上了筆和本子,「麻煩您了,您也看到了,學校裡的其他領導、老師為了隱瞞真相彼此勾結,幾乎鐵板一塊,我們只能靠您了。」

    事實證明,示弱也是一種達到目的的方式,尤其向這位心中有正義感的女老師示弱。

    她立即開始在本子上列名單。

    女老師的字娟秀有力,所列的內容也十分詳盡。

    除了人名,還附上一兩句介紹,能夠讓吳端一眼看出此人與蔣保平的關係。

    她還不時翻看手機,將對方的聯繫方式也寫在本子上。

    「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女老師遞迴本子,吳端粗略一看,其上總共8個人名。不算少。

    女老師解釋道:「後面五個應該不是,因為……那什麼……據我所知,他們跟蔣老師……就是……很小很小的爭執,說拌嘴更合適吧。」

    「好的,謝謝您。」

    吳端看向閆思弦,用眼神示意自己問完了。

    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我就一個問題。」

    他將顧寒開的照片遞給女老師,「這個學生,您認識嗎?」

    女老師並未接照片,只看了一眼,就連連點頭道:「認識!認識認識!這孩子可是我們學校的名人。

    孤兒,學習成績特別好,人也樂觀開朗,一看見他啊,就跟見了個小太陽似的,不過……」

    女老師垂下眼簾,長長嘆了一口氣,「他也被那些混混學生欺負了,蔣老師邀請我去參加他家裡的聚會,當時顧寒開也在,孩子蔫蔫的,真是……哎!」

    「他跟蔣老師關係怎麼樣?」閆思弦繼續追問。

    「好得很!」女老師篤信道:「跟父子似的,我還跟蔣老師開過玩笑,顧寒開這麼喜歡他,反正蔣老師也是孤家寡人,乾脆把這孩子領養了,以後老了身邊還能享享天倫之樂。」

    閆思弦深以為然,「那蔣老師什麼態度?」

    「他……我忘了,我當時就是開個玩笑……」女老師聳聳肩,「哎不是,怎麼又扯到顧寒開了?他已經轉學了啊。」

    閆思弦沒答話,只看了一眼吳端,意思是剩下的自己可不管了。

    吳端重新接過話頭,「案件還在調查中,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但您放心,一旦查明蔣老師是被栽贓陷害的,我們就會發佈正式的公告,為他正名。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女老師忙道:「武安,武則天那個武,安靜的安。」

    吳端遞上自己的名片,「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您要是想起什麼,請隨時聯繫我。」

    「好。」

    女老師張了張嘴,還有問題,但也知道兩人嘴巴嚴得很,終於沉默下了車。

    看著女老師騎著電動車離開,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派人盯著她點吧。」

    吳端十分費解,「你覺得她有問題?」

    「但願是我想多了。」

    吳端沉默等著閆思弦的解釋。

    「給你名單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話:『後面五個應該不是』。不是什麼?不是殺害蔣保平的凶手?我們可沒公佈蔣保平的死訊。」

    「你這也太偏激了,也有可能是『不是蔣保平的仇家』,或者『算不上深仇大恨』的意思。」

    「武安講話時,不會使用『那什麼』『然後』『就是』『那個』一類墊話的字詞。而且說話儘量客觀詳細,記得的事情,她會說得清清楚楚,不記得的,也會事先說明,幾乎沒有模棱兩可的信息。

    這是做為教師長期訓練的結果,是職業習慣。

    可在說完『後面五個應該不是』之後,她連續使用了『那什麼』『就是』。

    如果真是你所說的意思,那句話的上下文很通暢,她不該卡殼。

    卡殼,說明她緊張了。

    差一點說漏嘴,所以緊張。雖然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更傾向於我所理解的意思。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至少證明了武安知道蔣保平的死訊。」

    吳端皺眉沉默片刻,他得承認,閆思弦的推論有一定道理。

    吳端將武安的基本信息發給了手下一名刑偵組長,並讓其帶隊盯梢武安。

    安排完,他繼續質疑道:「武安的個頭可不符合咱們的推測,她有165吧?」

    「差不多。」閆思弦揉著自己的眉心,「所以我也說了,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即便我的推論沒錯,也只能證實武安知情。」

    向來自信滿滿的閆思弦,要承認自己對一件事沒把握,得克服不少心理障礙,跟丟下偶像包袱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他飛快地補充道:「不過很快我們就會查清這案子,嗯,很快。」

    吳端笑著拍了下閆思弦的肩膀,以安撫副隊鑽了牛角尖的情緒。

    他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那本子裡有武安剛剛寫下的名單。

    「好在咱們可以順藤摸瓜展開排查了。我建議先去見見蕭曉,名單上的頭號種子。」

    「你很在意蔣保平究竟是不是被誣陷的。」

    「是。」吳端捏緊了拳頭,「我不能看著警方的職責被踐踏。不具備處理刑事案件能力的學校隱瞞案情,自作主張,這就是私刑,只要大部分人認定一個人有錯,就可以剝奪他的工作,侵佔他的財產,把他綁去廣場燒死……」

    吳端搖了下頭,「我們不是這樣的野蠻人。不能越活越倒退,該殺殺歪風邪氣了。」

    閆思弦一挑眉,「我沒想到,你會把事情上升到這種高度。」

    「想第一時間說服你,」吳端問道:「我做到了嗎?」

    「我就站在你這邊。」閆思弦看了一下表,道:「去找蕭曉得話,這個點兒她應該也放學在家吧……」

    吳端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消息鈴聲,他低頭看了一眼,搖頭道:「放學什麼的,不存在了。」

    「哦?」閆思弦探過上半身來,腦袋頂著吳端的腦袋,一起看馮笑香發來的消息。

    「輟學了?」閆思弦道:「轉學不到一學期,就輟學了。」

    「是啊,看來得去一趟蕭曉家裡了。」

    說話時,吳端的眉頭深深皺起。

    不難想像,在孩子疑似遭受猥褻後,選擇拿錢,息事寧人的家長,會如何對待找上門的警方。

    他們會極力掩蓋曾發生的事,恨不能用上剪輯技術,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從所有人記憶中剪去。

    真相併不重要,快點遺忘才是關鍵。

    偏偏任誰都沒法指責這樣的父母,任何人都無權指責在「尋求真相」和「降低傷害」之間做出煎熬選擇的他們。

    一想到要去蕭曉家裡,要跟蕭曉的父母打交道,吳端就無比頭痛。

    好在,閆思弦給出了替代方案。

    「哎,要我說,咱們先去見見顧寒開。」

    「幹嘛?你欺負人家是孤兒,就……」吳端的話沒說完,他意識到了其中的關鍵。

    「轉學!」吳端去翻看手上的筆記本。

    閆思弦耐心地等了他幾秒。

    「一百零三中學!蔣保平離職後,蕭曉和顧寒開先後轉學去了那裡!他倆在同一所學校!所以說,顧寒開鬧著轉學,是為了……」

    吳端不太敢確定,閆思弦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吳端便繼續道:「他去找蕭曉要一個說法,他在為蔣老師的名譽奔走。」

    「確切地說,是他看中的養父……」閆思弦接過話頭,「同事迷妹、學生迷弟,嘖嘖,蔣老師能開壇論道了。」

    閆思弦的指肚輕敲著方向盤,眯起的眼睛裡滿是玩味的意思。

    「別陰陽怪調的,你究竟想說啥?」吳端道。

    「人類從遠古時期向神靈獻祭起,『崇拜』這種情緒就是最不穩定、不可預測的,看看那些被推倒砸爛的廟宇、石像,那些為了追星自殺的粉絲,還有偶像人設崩塌後瘋狂反撲回踩的粉絲……不用舉更多例子了吧。

    我只是覺得,蔣保平身上的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太濃了些,這很容易幫他吸引崇拜者。可凡事總有兩面性,你能理解吧?」

    閆思弦的話留了幾分餘地,吳端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各自思考著案件,使得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但他們的目光都盯著路面。

    這是顧寒開上學、放學的必經之路,每個工作日的清晨和傍晚,他都會從這裡走過。

    透過路邊的鐵柵欄,可以看到旁邊小區內蔣保平家的窗戶。

    查監控視頻時閆思弦注意到,每次走到這條路上,顧寒開都會朝著蔣老師家所在的方向頻頻回頭。

    再等約莫半小時,待附近三十五中的學生稀疏了,蔣保平便會出現在這裡。

    兩人大眼瞪小眼,等得有點百無聊賴。

    好在,學校附近總是有很多賣小吃的攤販。吳端看到一輛賣炒板栗的推車從旁邊的人行道緩緩經過,便降下車窗,買了半紙袋。

    「餓了吧?先墊墊。」他將板栗一股腦兒遞給閆思弦,自己伸著手機去掃那小販的收款碼。

    待他付完錢,閆思弦隨手將一個剝好的板栗仁兒遞給吳端,自己又去剝新的。

    車裡頓時瀰漫起了淡淡的香甜味兒,只聞著味道,身上就會暖烘烘的。若是吃上一口,那軟糯香甜的氣息順著咽喉瀰漫上五臟六腑,讓因為案情而浸滿了苦水的心也熨帖好受起來。

    吃完一個板栗,兩人幾乎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算是明白了,為啥每次結案貂兒和笑笑都要約飯,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吳端道。

    「那這案子完了,咱們一塊聚個餐。」閆思弦道。

    吳端口舌忙著倒騰滾燙的板栗,已顧不上答話,不過,吃了三五個之後,他便住了口。

    「這玩意兒吃多了胃裡要反酸水,你也少吃,墊幾個得了。」

    「好。」閆思弦從善如流地收起了包板栗的紙袋。

    吳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唯有盯著路面的眼神依舊銳利。

    「我盯著呢,你歇吧。」他說道。

    閆思弦前後左右地活動了幾下脖子,又伸了伸胳膊,「那就辛苦老大了。」

    他倒不客氣,讓他在一件枯燥的事情上集中注意力,難度實在太大。

    好在,不多時吳端就有了發現。

    「是他吧?」

    順著吳端的目光,閆思弦看到了一個穿著與周圍學生不同校服的少年。

    距離尚遠,看不清五官。但根據身高體態,閆思弦已經有了定論。

    「是他。」

    兩人一起下了車,裝作普通路人,朝著那少年緩緩走去。

    少年並未意識到不妥,和往常一樣,走到特定路段,抬頭看向了特定方向。

    這一看,少年停下腳步,愣住了。

    燈亮著!老師家的燈亮了!——刑警們還在勘驗現場,而天色已經見暗,便開了燈。

    少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著。

    就在這時,吳端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顧寒開。」

    少年轉過臉來,看到兩個陌生男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似是要保持可以隨時逃跑的安全距離。

    這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

    吳端趕忙抬起雙手,做了個類似投降的動作,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別怕,我們是警察。」他亮出了警官證。

    做這些小動作時,他繃緊了腿上的肌肉,若是顧寒開有任何逃跑的行為,他會在第一時間追上去。

    顧寒開並沒有逃跑,他反而上前一步,熱切道:「蔣老師是冤枉的!我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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