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87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一章 俠盜(11)

    「那我幫你把熱搜下架?」

    「要花錢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聳聳肩,「托關係也成,不過花錢辦事快點。」

    吳端搖頭,「對方也擅長利用輿論,還是別給他們可乘之機,讓輿情監控的同事想辦法吧。」

    「要不我找個危機公關方面的專業人士幫忙……總感覺政府的輿情監控好像只會刪帖。」

    「你這樣詆毀同事,真的好嗎?」

    「實話實說,」閆思弦聳肩,「我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多謝,暫時不必了吧,我跟輿情監控那邊說一聲,叫他們別只顧著刪帖,多放一些案件進展相關的新聞,轉移公眾注意力。」

    「也是個辦法。」閆思弦不再糾結這件事,岔開話題道「吃完飯我叫個司機來送你回去,你早點休息,我去詢問一下小賴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就是周凱女朋友,姜梓雅……」

    「一起吧,我真的好了,不用那麼講究,」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還早著呢,我就當消食了。」

    市局,會議室。

    姜梓雅已在這裡等了近4個小時。

    好在她本就是個無業游民,懶散慣了,沒什麼時間觀念,只要有充電器,有ifi,對她來說在哪兒待著都差不多。

    吳端和閆思弦走進小會議室時,姜梓雅正半躺在沙發上玩著遊戲。

    見刑警進門,她甚至道了一句「等下,這把快完了。」

    吳端和閆思弦安安靜靜坐下,他們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姜梓雅玩。

    半分鐘後,姜梓雅受不了兩人的目光了,頹喪地放下手機。

    「你們可真是……行吧行吧,你們問吧。」

    「那多謝了。」閆思弦滿臉無辜,似乎在說我們可沒催你,是你自個兒不玩了。

    吳端則直接進入正題,在簡單的介紹了兩人的職務後,便問道「你是周凱的女朋友吧?」

    「這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姜梓雅不耐煩地總結道「我是他女朋友,也知道他幫人收債、捉姦,別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他現在跑了,你們可別來問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不談這些,」吳端道「周凱有幾個手機號碼?」

    姜梓雅打住話頭,想了想道「有兩個——我知道的是兩個。」

    吳端遞上紙和筆,「麻煩你寫一下。」

    「我手機裡只存了一個,」姜梓雅解釋道「另外一個號碼,他說都是些工作電話,我沒必要知道。」

    說話間,姜梓雅已經在紙上寫了一個號碼。那是警方一開始就掌握的,周凱用以聯絡手下小弟的號碼。

    看來想從姜梓雅這兒問出更多周凱的通訊信息,是不大可能了。

    翻過這篇,吳端又問道「你最後一次跟周凱見面是什麼時候?」

    「今兒中午他來我家吃的飯,不過吃飯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接完電話說是有事,急匆匆走了。」

    「電話內容你知道嗎?」

    「那就不太清楚了,」姜梓雅又開始看自己的手機,「我退一下遊戲啊,不好意思。」

    等退完遊戲,放下手機,姜梓雅繼續道「……他接電話都是自己去陽台,可能不想讓我父母聽見吧,我父母一直以為他是正兒八經開廣告公司的呢,不過……」

    姜梓雅思忖片刻道「我好像隱約聽到個稱呼,還挺奇怪的一個稱呼,什麼來著……哦,對了,好像是個當官的……我想想……書記!」

    「什麼?!」

    疑問脫口而出的瞬間,吳端已收斂起了詫異的神色,閆思弦則始終沒什麼表情。

    「他在電話裡叫對方書記,我當時還納悶呢,他還認識當官的?書記……感覺官兒還不小呢。

    我本來還想等周凱掛了電話問一問,可他接完電話就說有急事兒,飯還沒撤桌兒呢,他就走了。」

    「他大概幾點接的電話?」

    「就是飯點兒嘛——哦,對了,不是午飯,確切說應該是早午飯。我起得晚,家裡照顧我,午飯就比較早,11點多,還不到12點,基本就吃完了,他就是那會兒接的電話。」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突然開口道「你們怎麼認識的?」

    「啊?」姜梓雅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遊戲宅女和社會大哥,只是覺得你們的生活不像會有交集,好奇,所以問問。」

    「網上認識的,」姜梓雅道「我帶他打遊戲來著。」

    「你帶他?」

    「不可以?」姜梓雅晃了晃手機,「我很厲害的。」

    「明白了。」閆思弦繼續問道「你就沒覺得害怕?我的意思是,畢竟周凱的工作——就暫且稱之為工作吧——有一定的危險性。」

    「我覺得挺酷。」姜梓雅不以為意道「況且,他是能掙錢的,不光是瞎混,這不挺好嗎。」

    「你們考慮過結婚吧?」

    姜梓雅深吸了一口氣,呼氣時帶出了一聲輕笑,「警官,這跟案子有關係嗎?」

    「當然有。如果你們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警方對你的調查自然要更加深入,如果你們只是玩玩,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從周凱去你家吃飯以及見你父母——這應該不是第一次吧——從這一點來看,你們顯然不是玩玩而已。」

    吳端總覺得閆思弦這番話有胡謅的成分,但他偏偏一臉的正直,讓人找不出端倪。

    「好吧,我們確實想長期相處下去,不過我倆都是不婚主義,即便長期相處也跟結婚無關。」

    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意思是自己已經問完了,之後他便陷入了沉思。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道「那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周凱接了個電話,並且稱呼電話另一端的人為書記,然後他就急匆匆離開了。」

    「對。」

    「除了』書記』這個稱呼,你還聽到些什麼?」

    「這我可就……」

    吳端打斷她的搪塞,用十分誠懇的態度道「麻煩你好好想想,哪怕是隻言片語,對我們破案也很有幫助的。」

    「好吧。」姜梓雅低頭想了一會兒,抱歉地看著吳端,搖頭道「我……不能確定……」

    吳端循循善誘道「沒關係,想到什麼你就說什麼。」

    「那好吧,周凱好像提到了』那件事』。」

    「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應該只有打電話的人才知道吧。反正,周凱接起電話,叫完書記這個稱呼——好像啊——好像他緊接著就說那件事已經安排好了,讓書記放心。」

    姜梓雅又思索了片刻道「具體有沒有』那件事』,我其實有點懷疑,我感覺那可能就是個糊弄我父母的說辭,免得他們真正的通話內容被我父母聽見。」

    吳端點頭,「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了,這其中的原因我們會去調查。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周鵬身邊的朋友嗎?」

    姜梓雅搖頭,「他總說男人的事兒女人別摻和。」

    吳端再次強調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周鵬犯事跑路,有誰可能收留他,或者替他打掩護,你能想到嗎?」

    「我這麼說吧。」姜梓雅道「我知道的已經全告訴你們了,其它的你們就是把我關起來審,我也說不出來。」

    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問他還有沒有問題。

    閆思弦輕輕搖了下頭。

    吳端便對姜梓雅道「謝謝你的配合,案件調查期間,還請你不要離開墨城,我們後續可能還會向你詢問。」

    姜梓雅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知道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當然。」

    送走姜梓雅,吳端問閆思弦道「你有什麼想法?」

    「你覺不覺得這個姜梓雅……怎麼說呢,給我的感覺,她像一根老油條。」

    吳端深以為然,「我也覺得。就像你剛才問的,一個深居簡出的宅女,找個社會大哥做男朋友,已經夠稀奇的了。得知男朋友可能畏罪潛逃,自己也被傳喚到警局問話,卻一點都不緊張,確實像個老油條。」

    閆思弦道「這都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有的人就是神經比較粗,或者人家沒做虧心事,不虛,可有一點,我覺得說不通。」

    「什麼?」

    「她都沒問一問周凱究竟犯了什麼事兒。」

    「是不是已經問過小賴了?」

    「問了也不會有結果,這案子有媒體盯著,大家的弦繃得多緊啊,小賴不會隨便透露案情,況且……」閆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我剛問過小賴,姜梓雅壓根沒向他打聽過周凱的情況。

    也就是說,從警方去找姜梓雅到現在,大半天了,她從沒關心過周凱的情況。」

    「那還真有點反常。」吳端道「派人盯著這個姜梓雅?」

    「嗯,已經派了人24小時監視。」

    兩人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吳端回頭,正看到馮笑香從辦公室探了個腦袋,看到兩人,便衝他們招手。

    吳端拽了閆思弦一把,兩人一起往辦公室走。

    「有發現?」

    「你們問出來的那個,果然也是匿名號碼。而且,跟這個號碼有聯絡的,大多也是匿名號碼。光看狀態,就覺得這些人在幹不好的勾當。」

    馮笑香耿直的評價引得吳端彎起看了嘴角,他問道「那今天中午11點到12點之間,周凱這個手機號碼有沒有來電?」

    「有……」馮笑香將電腦屏幕轉向吳端「一個叫紀山枝的前科人員給周凱打過電話……就是這個人。」

    電腦屏幕上顯示著紀山枝的資料,包含一張照片。

    是他毀容前的照片。

    看起來很年輕,也很普通,是那種掉進人群裡就找不出來,你哪怕見過幾次,也未必能記住的長相。

    據說,古代宮廷豢養刺客,對長相的要求就頗為嚴格,像紀山枝這樣的長相就屬於上佳。

    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透過電腦屏幕與吳端的目光短暫接觸,令吳端由心底浮起了一股寒意。

    是紀山枝?

    為什麼是他?

    他有什麼理由害我?

    「今天就到這裡吧。」閆思弦伸手,「啪」地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將電腦往遠離吳端的方向推了推,又順手在馮笑香面前打了個指響,「早點回家休息,女孩兒少熬夜……用不用我送你?」

    「哦……」馮笑香的目光在閆思弦和吳端中間來迴游移了幾趟,最終搖頭道「不用了。」

    一路無言。

    直到閆思弦將車停在小區地下停車場,吳端終於低聲嘀咕了一句「不行。」

    閆思弦沒下車,等著他的下文。

    「我得再去見見紀山枝。」

    「是得去,明天。」

    怕吳端堅持,閆思弦又補充道「我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協助我們24小時監視紀山枝,他跑不了……」

    「我不怕他跑,你想過沒,像他那麼謹慎的人,怎麼可能用實名手機號作案……」

    「那你就更不用急了,」閆思弦道「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明天一問就清楚了。」

    閆思弦打開車門,邁下一條腿,「別耍賴啊吳隊,你當初怎麼保證的?一切行動聽從指揮,忘了?」

    吳端悻悻然下了車,又囑咐道「光派人盯著不行,還得好好保護他……我總覺得……」

    閆思弦拍拍胸脯,「我辦事,你放心。」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吳端起了個大早。洗漱時他一直在猶豫,叫醒閆思弦,還是獨自出發去紀山枝家?

    最終吳端選了前者,主要是不想觸發閆少爺的事兒逼本體。吳端覺得,他要是真放了閆思弦鴿子,這事兒怕是過不去。

    除了他本人,閆思弦床上還凌亂地堆著電腦和案宗,顯然昨晚他在熬夜加班。

    這讓吳端於心不忍,決定過會兒再來叫閆思弦。

    就在他往房間外走的時候,隱約聽到閆思弦說了句什麼。

    夢話吧?

    吳端沒管,繼續往外走。於是閆思弦又說了一遍。這回吳端聽清了。

    「先不去找紀山枝了。」閆思弦道。

    「為什麼?」

    閆思弦翻了個身,沒答話,只是撈起枕頭旁的手機,仍在了床沿,意思是讓吳端自己看。

    吳端接過手機,看到一條貂芳發來的消息,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怎……怎麼可能?!為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二章 俠盜(12)
               
    有案子,一名老人,煤氣中毒,你們來嗎?

    我忘了,命案歸二組,你倆好好休息,請忽略我……

    死者是紀山枝的母親,笑笑說紀山枝跟你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有關

    什麼情況?

    需要幫你們把案件轉到一支隊嗎?

    我開始屍檢了,等你們消息……

    吳端的腦海中,無數念頭飛快掠過。

    紀山枝的母親死了?煤氣中毒?

    是意外、自殺,還是他殺?

    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為什麼紀山枝剛被牽扯出來,他的母親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知道嗎?有人通知他嗎?

    吳端向下翻看著聊天記錄,看到了閆思弦的回覆。

    案子轉一組

    先不要通知紀山枝

    簡短的兩條指令,與吳端所想一樣。

    閆思弦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坐了起來。

    他生怕自己留戀被窩,幾乎是一躍間下了床,頭也不回地往衛生間走。

    吳端腦海中冒出了一句話:真男人,從不回頭看被窩。

    這讓吳端笑得蹲在了地毯上。

    「大早上,你抽什麼風?」閆思弦叼著牙刷,口齒不清地說道。

    「沒……沒……」吳端擺手道:「下次起床慢點,你這樣容易猝死。」

    閆思弦一口泡沫噴了出來,「你盼著爸爸點好!」

    5分鐘後,兩人出門。

    霧霾籠罩,天明明該亮了,卻怎麼都亮不透徹。在這樣的天氣裡出行,過不了多久,肺部就會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那感覺十分微弱,但絕對會引起你的擔憂,讓你懷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於肺癌。

    因此出門時閆思弦帶了一包防霧霾口罩,給吳端和自己各戴了一隻,餘下的則放在車裡備用。

    途中吳端一直在拿著閆思弦的手機看各方彙總案件信息,兩人並無交談,直至20分鐘後,閆思弦的車停在了市局地下停車場。

    吳端問道:「你讓人把紀山枝接來了?」

    「嗯。」閆思弦點頭,「昨兒晚上連夜接的人,拘禁和保護的性質各佔一半吧。」

    見吳端不語,閆思弦道:「他母親的事兒,我去說吧。」

    他不願讓吳端去當這個壞人。

    吳端卻搖了下頭,「我去吧,我得在跟前。他……應該會希望有個熟人在吧。」

    閆思弦沒再堅持。一想到要將這樣不幸的消息通知一個不幸的人,兩人心頭都沉甸甸的。

    出了電梯,閆思弦又道:「那你跟他單聊?我去開會?」

    「嗯。」

    兩人背向而行,走了兩步吳端又轉身道:「喂,會議室門別鎖。」

    「知道了,給你留門。」

    會議室。

    徹夜忙碌的刑警們身上都帶著風塵僕僕的氣息,他們頭髮凌亂,衣服上全是褶皺,顯然或趴或跪地進行了一番痕檢工作。

    對於大家的疲態,閆思弦已是見怪不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領大家盡快破案。

    但今天不同的是,閆思弦在一些人臉上看出了不滿的意思。

    趙局親自下令,惡性案件暫時全由二支隊負責,一支隊的刑警們好不容易能休息幾天,偏偏這時候閆隊攬回來一樁案件。

    咋的?吳隊不在,你這個靠關係進來的公子哥要搞事情?

    你又不缺錢,表現那麼積極乾啥?混幾天不行嗎?

    他們雖未說話,但閆思弦多精明,一眼掃過去,便大體明白了這些人腦子裡的彎彎繞繞。

    閆思弦裝作沒注意到他們的情緒,以指關節敲了一下桌面,示意大家集中精神。

    「先說說報案經過吧。」閆思弦道。

    一名刑警舉了下手,接話道:「昨晚上9點16分平陽路派出所接警,說是一戶人家有可疑氣味。

    接警後,民警趕去查看,發現報案的是住在案發房屋對門的鄰居。

    據鄰居反映,對門是個獨居的老太太,大概一週前就有味道了,但不太嚴重,他們當時以為是老太太亂放垃圾導致,便沒當回事,結果味道越來越大,他們便聯絡了物業,物業也不能確定氣味的來源,但還是嘗試去敲了案發房屋的門。

    無人應答。物業只好承諾他們會想辦法解決問題。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物業嘗試過尋找臭味的來源,也多次去敲了案發房屋的門,一直無人應答,他們還試著聯繫業主,但手機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

    直到昨兒晚上,味道實在太大了,對門鄰居——也就是報案人——跟物業發生了幾句口角,一氣之下便報了警。

    趕去查看情況的是個有經驗的民警,跟腐屍打過交道,到了地方一聞,覺得不對,緊急聯繫開鎖公司的人,開門進屋,結果在臥室發現了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

    一名刑警舉了下手,打斷道:「我來說一下勘驗現場的情況吧。」

    閆思弦看了發言的刑警一眼。他叫瞿源,比吳端早一年進市局,在一支隊的資歷不算淺,他便是剛才面露不滿之色的幾人之一。

    沒人接瞿源的話,他自顧自道:「人當時躺在床上,都呈仰臥姿勢,上身穿秋衣,下身只穿內褲,蓋著被子,頭部露在被子外,因此推斷人是在睡覺時死去的。

    屋內沒有打鬥痕跡,地面有積灰,但沒有腳印,指紋已經固定,但能找到的很可能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紋。

    從現場來看,這很可能只是個意外……」

    「意外?」閆思弦轉向貂芳道:「說說死因吧。」

    貂芳道:「我在現場初勘時發現,屍體雖然高度腐敗,但局部皮膚仍能看出呈粉紅色,推斷是一氧化碳中毒導致的窒息死亡。解剖化驗發現,血液中HbCO含量濃度大於50%——也就是高於致死濃度。

    最初的推斷得到了驗證,死因確實是一氧化碳中毒。

    至於死亡時間,推測已經死亡30至33天——時隔太久,我這邊只能把死亡時間精確到72小時。

    屍體體表無傷痕,死前無搏鬥、掙扎跡象。

    死者的脾臟破裂出血,懷疑是中毒後瀕臨死亡前肌肉痙攣導致——這種情況雖然不常見,但以往的案例中有過此類現象。有嘔吐情況,且嘔吐物被反吸入氣管,導致氣管阻塞——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正常反應。

    總體來說,從屍檢方面,恐怕很難找出凶手留下的痕跡。」

    瞿源道:「痕檢和屍檢方面都沒有找到凶手的痕跡,這案子應該就是意外,轄區分局也太……」

    「轄區分局把案子報上來,自然有報上來的原因。」閆思弦又敲了下桌子,將一張照片扔到瞿源面前,「這是死者家廚房燃氣表的照片。燃氣閥門和燃氣表就在廚房的吊櫃裡,民警趕到的時候,閥門是關閉狀態,且死者家的燃氣管道完好,沒有破損、漏氣的情況,燃氣灶也呈正常關閉狀態。漏氣警報處於日常狀態,沒有漏氣提醒。

    導致他們中毒的一氧化碳,是哪兒來的?」

    瞿源張了張口,想要辯解,閆思弦沒給他機會,繼續道:「還有你剛剛說的腳印問題,想要不留腳印,很簡單,進屋換拖鞋就行了,換句話說就是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能不引人注意地進入死者家,甚至,不僅僅是進入,還留宿了,所以才能趁著老人上床休息時偷偷打開燃氣閥門。

    等老人死後,凶手又將燃氣閥門關好,將特意從電源上拔下來的漏氣報警裝置插回電源,一切復位,然後悄悄離開。

    凶手這麼做的原因,大概是想造成獨居老人死於某種急病的假象。

    畢竟隔三差五就有此類新聞,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這樣正好解釋了一氧化碳的來源。這不是意外,是他殺。」

    瞿源明白在案件分析方面自己比閆思弦差著一截,便不談案情,只道:「就算是他殺,可這案子不是應該歸二支隊嗎?趙局前兩天才說……」

    會議室的門開了,吳端貓著腰,本想偷偷進來的,卻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訕笑一下,直起身,一邊往閆思弦身邊的空位走,一邊道:「你們接著說。」

    眾人能休息本就是沾了吳端的光,眼看吳端帶傷還來關注案情,瞿源洩氣了。他理虧地抿起嘴,意思是沒什麼可說的了。

    閆思弦卻不依不饒道:「你接著說。」

    瞿源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那幾個和他一樣有不滿情緒的人相互傳遞著眼色,有個膽大的出聲打圓場道:「閆隊,源兒不是那意思,有案子就辦,我們都沒意見。」

    閆思弦繼續沉默,瞿源先是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兩下,似乎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了一番,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閆思弦。

    但只一瞬,閆思弦不怒自威的樣子,他那「我已經看透了你」的鄙視眼神,就讓瞿源低頭避開了目光。

    這時閆思弦才開口道:「一支隊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清楚,協警有假期,戶籍窗口也有假期,想要休假的現在就可以打報告轉崗。」

    停頓片刻,閆思弦問道:「有打報告的嗎?」

    這是閆思弦第一次發火。

    他發火時一點都看不出怒氣衝衝,反倒出奇的淡定,彷彿在一張牌桌上,不緊不慢地打完自己手裡的牌,每走一步都正好讓對方無牌可接。

    等了片刻,閆思弦繼續道:「沒有是吧?好,那下次再有無視疑點,硬把命案說成意外的,做好準備去基層派出所報到。」

    他說這話時,表情是冷峻嚴苛的,誰也不會不拿他的話當回事兒。

    說完這些,他的態度便立即緩和下來,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對馮笑香道:「笑笑不是也發現了疑點嗎?說說看。」

    馮笑香一貫的面無表情,即便剛才空氣極度凝重的時候,也只是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被閆思弦點了名,她先是將兩張照片推到桌子中間。

    那是兩張特寫照片,其中一張拍攝的是一隻垃圾桶,只見垃圾桶裡有一些食品包裝袋,另一張照片則是將食品包裝袋從垃圾桶裡拿出來,單獨固定拍照。

    一個奶油餅乾包裝袋,一個果凍包裝袋,一口一個的那種果凍,一些果凍盒,果凍盒內殘留了少量糖分的原因,那裡面已經發霉長毛了。

    「死者所在的臥室床邊的垃圾桶,高糖食品的包裝袋。」馮笑香簡單陳述道。

    接著,她又通過投影展示了一份病歷。死者的病歷。

    病歷上的檢查指標明確指出,死者的血糖超出正常標準數倍,屬於較為嚴重的糖尿病,在用藥物控制。

    馮笑香繼續道:「我查看死者最近幾年的就診記錄,發現她一直在服用降糖藥物,是個老病號了。

    那些東西含糖量太高了,糖尿病患者一口都不該碰的。

    毫不誇張地說,吃上一口就有可能引起血糖飆升,從而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這些甜食的包裝袋,不該出現在獨居的死者家中,除非……是死者拿出來招待客人的。

    可如果是招待客人,這些包裝袋為什麼會出現在臥室的垃圾桶裡……」

    閆思弦問道:「那個垃圾桶,會不會是從客廳或者餐廳拿過去的?」

    有參加了現場勘驗的刑警接話道:「不是,客廳和餐廳的垃圾桶都在該在的地方,而且從裡面剩餘的垃圾來判斷,垃圾桶並沒做調換。

    比如,客廳的垃圾桶裡有一些干果殼,與茶几上果盤裡的乾果品類正好對應。餐廳的垃圾桶裡則有一些沾了油漬的餐巾紙,應該是主人飯後所用。而主臥的垃圾桶裡都是些頭髮、指甲,我們在死者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指甲刀,她應該是習慣了坐在床上剪指甲。」

    「明白了,」閆思弦向回答問題的刑警投去了讚許的目光,這樣細緻的觀察確實值得誇讚。

    馮笑香繼續道:「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疑點。

    無論這些零食包裝是死者自己吃的,還是招呼客人用的,你們不覺得這些東西太……低齡化了嗎?

    我不是說餅乾和果凍本身,成年人當然也可以吃這些東西,可是單看它們的包裝——不太正規,尤其那個奶油餅乾,不是超市裡出售的東西,而更像是……像學校周圍的小賣部出售的劣質零食。

    反正,我看到這些包裝的第一反應是:被害者家裡有祖孫兩個人。

    可是我查了死者的親屬關係,她並沒有孫輩。」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三章 俠盜(13)
               
    死者的家庭情況,吳端最清楚。

    紀山枝毀容殘疾那年,他的父母都還健在,後來就是因為兒子出了事兒,老爺子的憂思過度,身體每況愈下,不到一年就中風去了。只剩下一個老太太。

    紀山枝曾說過,他此生最遺憾的事就是不能給二老送終。

    是的,不能。

    自從有紀山枝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便再沒回家見過父母,即便是入獄,他也憑藉手中的籌碼與警方達成了某種交易——他入獄的事並未通知父母。

    當初與他達成這一交易的是趙局,這是趙局在辦案過程中少有地摻雜私人情感。他同情紀山枝。

    因此,在紀山枝父母的印象中,兒子出國幹事業去了。他們每月雷打不動收到的一筆海外匯款,就是最好的證據。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樣,他們總是報喜不報憂的,老頭子去世時,老太太一個人張羅了喪事,她是在喪事過後才通知了兒子這一消息,忍痛告訴兒子不用回來。

    紀山枝當時正在坐牢,當然是回不去的。老太太歪打正著地給了他這麼一個台階,讓他心裡更難受了。

    有時候紀山枝也會想,若他不是獨子,有一兩個兄弟姐妹,能陪伴在父母身邊,那該有多好。

    可惜老紀家就他這一棵獨苗。

    而紀山枝本人並未成家生子。

    因此,老太太是絕對沒有孫輩的。

    當然,個中情況吳端並沒有明說,只是由馮笑香簡單介紹了死者的家庭情況。

    立即有人提出了一個設想:

    紀山枝本就是服刑人員,且服刑前曾經與某制(手動間隔)毒團夥結下樑子,鬧得兩敗俱傷,會不會是人家找上門來報復,殺了他母親?

    這想法有一定的依據,吳端不敢掉以輕心,可當年的案件太過轟動,多個國家機關,包括公安部,安全局、外交部……都對案件偵破起了作用,甚至國家領導人還曾親自督辦。

    這樣的案件,案宗早已封存,想要重新展開調查,僅僅是調閱案宗就難度重重。

    吳端頭一次在佈置任務時犯了難。

    他思忖片刻,道:「調查還是先圍繞案發現場吧,監控調了嗎?」

    有刑警答道:「已經拷了小區監控,送圖偵組了。」

    圖偵組負責人點頭,表示自己這邊確實收到了小區監控錄像,並補充道:「我們會把監控過一遍,尤其重點排查死者家樓門口和電梯間的監控,不過,這小區監控只有最近一個月的——也就是三十天,之前的自動覆蓋了,而死亡時間……」

    大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區監控錄像只有最近30天的,而死者的死亡時間在30到33天之前。

    也就是說,關於凶手的監控錄像,很可能正好被覆蓋。

    對刑警來說,世上最鬱悶的事莫過如此,不是沒有證據,而是曾經可能有一份證據擺在面前,卻剛剛好錯過。

    「走訪呢?」吳端問道。

    有刑警一邊翻看筆記本一邊道:「走訪工作也是阻力重重,感覺……可能不會有收穫。」

    「具體說說。」

    「昨天接到報案後,轄區派出所民警就對保安的對門鄰居進行了詢問,結果,無論問啥,他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對門是個獨居老太太,不愛出門,也沒見有什麼人來探望她。

    兩家人做了將近10年鄰居,交情僅限於丟垃圾時碰面了點個頭。

    並且,樓裡的大部分住戶都是這樣的關係。

    加上報案人,我們總共走訪了三家住戶,情況都差不多。大家本來就不熟,再加上太久了點,一個月前的事兒,即便當時真的有什麼異常,也很難想起來。」

    「好吧,我清楚了。」吳端道:「眼下的情況是,每條路都希望渺茫。那就各司其職吧,圖偵除了篩查小區監控,把小區附近的路面監控也調出來。」

    圖偵組負責人立即答道:「明白。」

    吳端繼續道:「至於走訪,不要侷限於周圍鄰居,可以結合死者的通訊記錄,找她的親戚朋友聊聊,甚至是她已故丈夫的親戚朋友。難道她的交際僅限於鄰居嗎?」

    「好的。」

    「至於我,我會跟上面溝通,想辦法調閱當年的案宗。今天的碰頭就先到這兒吧,有任何進展隨時溝通。」

    眾人散去,會議室裡只剩吳端和閆思弦兩人。

    閆思弦長長舒了一口氣。

    吳端道:「有壓力啊?我還是頭一次見你發火。」

    「本來不想懟人,畢竟是你帶出來的兵,我一個外人。」閆思弦話鋒一轉道:「那貨對你有意見吧?比你進市局早,現在還是警員。」

    吳端沒接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外人?你這認知是從哪兒來的?」

    閆思弦聳肩,「他們不說,不代表沒有這種想法。」

    吳端不能否認。

    他伸手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慢慢來吧,我剛帶一支隊的時候,這是家常便飯。」

    「嗯。」

    「反正,在我這兒,你不是外人。」

    「我知道。」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以示自己沒事,「說說你那邊的情況吧,紀山枝什麼反應?」

    「跟所有得知親人去世的人一樣,需要點時間接受。」

    「雖然我也很同情你這位朋友,不過,我的重點是,他有沒有提供什麼線索。」

    「哦,哦哦……」吳端訕笑,他怎麼忘了,閆思弦的同情心向來金貴得很。

    「暫時沒什麼線索……好吧,主要是我沒顧上問。」

    閆思弦也「哦」一聲,「那你覺得什麼時候可以去詢問他,或者說,要是你不好開口,那就由我去詢問。」

    吳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道:「再等會兒吧,中午下班之前去問他。」

    「好。」閆思弦揉著眉心道,「這案子……棘手啊,尤其有些事不能跟他們……」閆思弦支著下巴的手伸出兩根手指,掃了一下會議室裡的空位置,「……不能跟他們說,佈置任務確實麻煩,難怪他們不滿,連我都覺得他們現在干的活兒完全就是出力不討好。」

    「已經這樣了,多想無益,再說,看起來出力不討好的事未必真的沒有甜頭,多少案子都是用笨得不能再笨的辦法,不知鋪了多少人力,才最終破獲。怎麼?到了咱們這兒就都是例外,淨想著走捷徑呢?」

    「也對,那咱們重新把案件捋一遍吧。」

    「好。」吳端拿出了筆記本,怕漏過細節,閆思弦則是全憑記憶。

    閆思弦率先開口道:「先說說手頭上現有的案子吧。」

    「好。」

    「第一,也是咱們最開始接手的案件,是抓賊,數名落網的TG家裡曾經被盜,且盜竊手法一致,盜竊金額高達數千萬。」

    「沒錯。」吳端在筆記本的一項紀錄前打了個勾。

    「咱們暫且稱他為俠盜吧。」見吳端沒有異議,閆思弦繼續道:「因為俠盜犯罪時留下的紙條與紀山枝當年犯罪時所留的預告文書非常相像,抱著一半懷疑一半請教的目的——反正我是有懷疑的——我們趕去見了你這位師傅。

    由此引出了一些陳年舊事,包括紀山枝幾年前犯下的盜竊案件——這些案件中,有相當一部分警方尚未掌握他的犯罪手法——以及曾經折磨他,致使他殘疾和毀容的制(手動分割)毒團夥。

    這些舊事統統合併算是第二樁案子吧。」

    「嗯。」吳端又在筆記本上打了三個勾。

    閆思弦好奇地拿過他的筆記本,想看看被他勾掉的是哪三件事。

    他剛提過的盜竊案及制(手動分割)毒團夥自是不必多說,還有「助手or搭檔」這樣一條記錄。

    「是我說的那個?」閆思弦問道。

    「嗯,就是你跟紀山枝見面時所說的推論:他有一個助手或者搭檔,需要一個人填補之前的漏洞,而這個人還沒有浮出水面的人。我覺得有道理。」

    閆思弦面露得意之色,繼續道:「鑑於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建議舊事就先放一放,先不要去查,除非明確了眼前的案件的確跟它們有關。」

    「我也覺得。」吳端點頭。

    「那接下來就是第三莊案件,襲警,點名道姓針對你。」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省略了一段推斷:吳端帶著案件和懷疑拜訪紀山枝的當天,一回墨城就遭到襲擊,且就在案發當天,襲警的主謀周凱和紀山枝有過聯絡。有充足的理由懷疑,周凱是紀山枝雇的。

    但這些話閆思弦沒說,他怕物極必反,他只是道:「關於紀山枝給周凱打過的那通電話,咱們正式開始詢問的時候,我建議就以這個為切入點。」

    「嗯。」吳端又在本子上勾了一下。

    閆思弦看向吳端,是那種探過腦袋臉對臉的看。

    吳端抬頭,不習慣突然拉近的距離,往後靠了靠。

    「你瞅啥?」

    「瞅你給毛片兒配音。」

    「哈?」

    「除了嗯啊哈,能給點別的反應不?」

    「呀買碟?」

    閆思弦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那什麼,」閆思弦縮回去,收拾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我就是想說,你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我不想以惡意揣測你的朋友,但……」

    吳端打斷他道:「我知道,每一樁案子都或直接或間接地跟紀山枝有關聯,他沒那麼簡單。我……我會掌握好分寸。」

    「第四莊案子,紀山枝的母親,注意案發時間,老人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遇害了。」

    吳端又在筆記本上打了個勾,並總結道:「俠盜案、襲警案、獨居老人遇害案,我覺得應該分開來各個擊破吧。」

    「你選哪個?」閆思弦問道。

    吳端盯著筆記本思忖片刻,「襲警案。貌似這案子線索最多,最有可能取得突破。」

    「好。」閆思弦道:「除了詢問紀山枝,這案子的重點不外乎找人,找到周凱,什麼都能問出來……我想去一趟他的車消失的監控盲區,連人帶車一起消失,沒那麼容易……這次接連幾個案子,太密集了,很多細節都還來不及調查,就被下一個案件轉移了注意力,是時候深挖線索了。」

    「那你去吧。」

    「你要分頭行動?」閆思弦轉瞬便收起了詫異的神色,繼續道:「也好,你留下詢問紀山枝吧。」

    說完,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稍一駐足道:「吳隊,祝你好運。」

    「你也是。」

    周凱消失的監控盲區路段。

    閆思弦的車一駛入這一區域便放慢了速度,他在觀察附近是否有岔路。

    岔路沒找到,倒是在路兩邊的店面發現了端倪。路兩邊幾乎是清一色的修車行。

    待閆思弦從盲區路段的一端駛到另一端,沒有發現任何可供一輛車駛過的路口,他果斷下車,開始走訪路兩旁的修車行。

    每進入一家修車行,閆思弦便會拿出照片,詢問老闆及修理工,有沒有見過周凱和他的車。

    對方回答沒有,閆思弦還不放心,要親自去修理間看過所有車子才肯罷休。

    待他走訪完了馬路一側的所有修車行,已到了中午。

    買了份盒飯,閆思弦坐在車裡,一邊吃,一邊想道:不知吳端那邊有沒有進展。

    三口兩口隨便解決了午飯,繼續走訪。

    又過了約莫一個小時,走訪到一家主營改車的店,終於有了結果。

    一名染了黃色頭髮的修理工看過照片,十分確定地告訴閆思弦:「車就在我們店裡。」

    被修理工帶到後間,閆思弦立即看到了周凱的車。

    原先是白色的轎車,此刻卻被噴成了鮮亮的橘黃色,還加了尾翼。

    「車主讓你們這麼改的?」閆思弦問道。

    面對這樣不倫不類的改裝,修理工也是一臉嫌棄,趕忙道:「當然了,外行,不懂瞎整。」

    「說什麼時候提車了嗎?」

    「倒是說了,不過……」修理工犯難道:「他又變卦了,打電話過來問我們,說是想買車,看我們店能不能幫著代賣。」

    閆思弦渾身細胞都興奮起來。

    「他什麼時候打的電話?」

    「就今兒早上。」

    「你們怎麼答覆的?」

    「我們老闆……他……」

    見修理工吞吞吐吐,閆思弦感覺要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四章 俠盜(14)
               
    「這你得問我們老闆……電話是我們老闆接的,他當時好像……好像把價錢壓得特低,就是那種……拆了賣零件都不止那個價,你知道吧?

    主要是……我感覺車來路有問題……」

    「來路有問題的車你們也敢收?」

    修理工連連擺手道:「不是我收,我哪兒有那本事,我們老闆……他應該有關係,能搞定過戶手續吧……嗨,主要還是便宜吧,隨便倒倒手就是幾萬塊……」

    「你們老闆人呢?」

    「接完電話就出去了,還拷了份合同,可能……怕車主變卦,直接買……」

    「他電話!」閆思弦加快了語速,「你們老闆的手機號碼!」

    修理工被閆思弦的情緒帶動,也迅速翻動起自己手機上的通話記錄。

    「電話電話……就是這個!」

    閆思弦已經撥通了馮笑香的手機號碼。

    「笑笑,有個手機號碼,幫我定位,現在!」

    「好。」?「138……」

    電話另一端響起一陣敲擊鍵盤的聲音,十幾秒後,馮笑香報出了起航大廈的名字。

    「兩件事,」閆思弦道:「第一,查周凱跟起航大廈有沒有交集。如果他就藏在起航大廈,那他會選擇哪間屋子?」

    「好,這就查,有結果了立馬聯繫你。」馮笑香道。

    「第二件事,找一組人去起航大廈附近待命,現在。」

    「好,到地方了讓組長聯繫你吧。」

    「那就這樣。」

    「等等!」馮笑香叫住了準備掛電話的閆思弦,問道:「沒事吧?」

    「抓人而已,沒事。」

    「那你小心點。」

    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面癱蘿莉也學會關心人了,真是飛躍式的進步。

    怕讓馮笑香不自在,他忍住了沒拿這事來調侃,只是認真地答道:「好,我記住了。」

    掛了電話,閆思弦並未立即趕往定位地點,而是對那修理工道:「兄弟,如果有人來你們店裡改車,自稱是老闆的朋友,跟你壓價,你怎麼辦?」

    「肯定是聯繫老闆,問……」

    「那你可以聯繫老闆了,我就是那個客人。」

    修理工愣了片刻,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他在褲子上蹭了蹭手道:「那個……那我就……」

    「別緊張,平時怎麼跟你們老闆說話的,現在就怎麼說……對了,提前想一個你們老闆的朋友,萬一他問起,你好應對……」

    閆思弦並未過多交代注意事項,他怕說得越多修理工反倒越亂,同時,他隱約覺得電話或許不會接通。

    果然,連響數聲後,手機裡傳出無人接聽的提示。修理工如獲大赦。

    「有你們老闆的微信吧?我用用你手機,發條消息。」閆思弦道。

    「好好,微信有的。」修理工連忙打開與老闆的聊天窗口,遞上手機。

    閆思弦編輯道:老大,蘑菇頭今天到貨,我檢查了一下,感覺不對啊,可能是假貨,我看不準,沒敢簽收,人就在店裡,要不你回來看看?

    看著閆思弦編輯信息,那修理工道:「你也懂改車啊?」

    他這麼說,因為閆思弦用了蘑菇頭這個說法,那是一種汽車的進風配件。不玩改車的人通常不知道這個叫法。

    閆思弦發出消息,盯著手機屏幕,等待對方回覆。他隨意地答道:「我有個朋友,喜歡玩改車。」

    「那他可以來我們店啊,我的水平……」

    閆思弦對修理工小哥笑得春風和煦,「回去一定幫你推薦。」

    微信提示音響起,對方回了消息:

    退貨!讓他們走!

    不好!閆思弦心頭驟然一緊。

    他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件事,如果是店老闆親自回覆消息,一定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先要詢問情況,而不會直接下一個如此武斷的結論。

    店老闆的手機不在他自己手上!信息是別人回的!

    「你手機,暫時徵用了!」閆思弦拔腿就往自己的車裡跑。

    「哎……你……」

    在財物受到侵害的情況下,修理工心生警覺,提著扳手下意識追了上來。

    閆思弦不多廢話,拉開車門,自車後座撈出一隻男士手包,掏出一沓錢,在修理工高喊打劫之前,將錢塞進了他懷裡。

    「押金,手機有損壞,押金不用退了。」

    說完,閆思弦上車,一腳油門絕塵而去。只剩下修理工小哥獨自在風中凌亂。

    過了幾秒,他開始低頭檢查那一摞鈔票的真偽。確定都是真幣後,修理工喃喃道:「警察……現在都是這種操作?」

    起航大廈。

    一棟12層的寫字樓。

    擱在15年前,它的確算得上大廈,可在如今的CBD商圈裡,這座建築就頗為灰頭土臉了。

    駕車趕往起航大廈途中,馮笑香電話傳回了一條消息。

    「閆隊,找到周凱和起航大廈的交集了。」

    閆思弦將手機連接上車載藍牙,「你說。」

    「據周凱的一名小弟說,他曾跟著周凱去起航大廈的一間小公司討債。

    為了成功要到錢,周凱偷偷配了人家公司門鑰匙。後來說是公司搬走了……最近搬走的,房子應該空著呢。」

    「哪一間辦公室?」

    「5樓的,靠中間的,具體門牌號他們都記不清了。」

    「知道了,多謝。」

    閆思弦趕到時,提前待命的刑警隊長已經聯絡物業,通過詢問五樓的租賃情況,鎖定了一間空置寫字間。

    「……沒敢上去,怕打草驚蛇。」刑警隊長道,「不過確定是516沒錯了,物業的印象深刻,只有516被人上門討過債。」

    「監控調了嗎?」

    「調了,昨天中午周凱坐出租車到大廈門口,拎著一兜吃的——從監控裡看應該是水和面包——上樓之後再沒下來過,看樣子是要在這人待個幾天。

    大約一個半小時前,修車行老闆駕車來這兒,也上了樓,還沒下來。

    人肯定在裡頭,就是不清楚現在啥情況。」

    閆思弦一邊聽那刑警組長匯報,一邊帶著眾人往樓裡走。

    刑警組長吃不準閆思弦的辦事風格,小心地問道:「閆隊,那個……怎麼進去,咱是不是搞個計畫,兄弟們也好辦事……」

    進得電梯,閆思弦笑著伸出雙手,在刑警組長雙肩拍了幾下,「放鬆點,找個理由進門而已。」

    閆思弦環視一圈,跟幾名刑警依次短暫對視,「討債公司的人見過吧?……沒見過真人,電影裡的情節總看過吧?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是討債公司的。

    上門要債,怎麼狠,怎麼囂張,就怎麼來,懂嗎?」

    「什……什麼?」刑警隊長被思弦天馬行空的想法鎮住了,「可是這麼多人……萬一被周圍其它公司的人圍觀……」

    「歡迎圍觀,那說明咱們的演技到位。」

    「啊?」刑警隊長滿臉都寫著「你特麼在逗我?」

    但他有些忌憚傳聞中閆隊的乖張脾氣,沒敢問出來。

    「出了問題我扛著。」

    低聲丟出這麼一句話時,閆思弦已經到了目標寫字間門口。

    只見大門緊鎖,門口掛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傳媒公司的logo,想來這就是曾經被周凱催債的倒霉公司了。

    啪啪啪——

    狂砸了幾下門,閆思弦吼道:「出來!還錢!」

    「我知道你在裡頭呢……躲?你特麼躲得了初一,還能躲過十五?……」

    見閆思弦如此賣力,他身後的刑警們交換了一下眼神,終於放下包袱,也加入了叫囂的行列。

    果然有圍觀者。隔壁辦公室八成是嫌吵,有個辦公室主人模樣的男性職員探出個腦袋,唯唯諾諾道:「那個……他們搬走了,沒人的。」

    閆思弦大聲道:「沒人?!那是故意躲著人呢!我小弟看得真真兒的,今兒有人進去,一直沒出來!」

    閆思弦又沖屋內喊道:「是男人就開門!不就是欠錢嗎?敢不敢他娘的出來放個屁……」

    閆思弦向身後刑警們狂使眼色,他們拍門叫囂得更凶了,引得幾乎五樓所有的辦公室都開了門,人們聚在辦公室門口向這邊張望著。

    趁著拍門和叫囂的噪音足夠大,閆思弦從口袋掏出兩截細鐵絲,探入了鎖孔。高亢的噪音完美掩蓋了窸窸窣窣撬門的聲音。

    不多時,嘭地一聲響,門開了。

    瞬間,閆思弦從腰後拔出槍來,閃身便第一個衝進了屋。

    遠處的圍觀者沒看清,近處的卻實打實看到了手槍這種存在,一時間全嚇懵了。

    人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流著心中的疑惑。

    「那……是槍吧?」

    「是的吧……」

    「要不……報警?」

    「會被報復吧?還是……算了?」

    ……

    516,裡間財務室。

    周凱縮在屋子一角,見有人衝進來,大聲喊道:「誤會!誤會啊!兄弟你聽我說,我不是……」

    閆思弦上前,一個標準的擒拿,將人按了個五體投地。

    與此同時,他大聲喊道:「還活著沒?」

    屋裡除了周凱,地上還躺了個人,正是修車行老闆。

    有刑警答道:「脈搏平穩,應該只是昏過去了。」

    閆思弦以膝蓋頂著周凱的後背,一手反剪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脖子,讓周凱的臉緊緊貼在地上。

    「怎麼昏過去的?你把他怎麼了?」閆思弦大聲問道。

    「沒……就下了點藥……沒事的,真沒事……以前用過……」

    「什麼藥?!」

    「就……就……那什麼……我也說不上名字啊,反正就是……能把人迷暈。」

    刑警們立即兵分兩路,一路人和閆思弦一起,押解著周凱回市局,另一路人則著手送昏迷的修車行老闆上醫院。

    閆思弦叫住一名實習警員,將一隻手機扔給對方,報了個地址及修車行的名字。

    「去找一個染著黃毛的修理工,手機交給他,押金拿回來。」

    實習警員費解道:「這……這是?」

    他原本沒指望得到閆隊的答覆,誰知閆思弦卻笑道:「這是B計畫,沒派上用場。」

    眾人隱隱覺得一向高冷的閆隊今天有點不對勁兒,這位公子哥竟然會對除了領導和女同事之外的人笑?

    市局。

    閆思弦帶著周凱回來時,吳端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皺眉苦思,顯然是碰到難題了。

    「問過紀山枝話了?」閆思弦問道。

    「嗯。」

    「是不是一問三不知?尤其對給周凱打電話的事也是矢口否認。」

    「你怎麼知道?」

    「回來的路上我審過周凱了,他說給他打電話的是個女人。」

    「女人?」

    「一個周凱並不認識的,冒用了紀山枝身份的女人。」

    「不認識?沒見過面?」

    「對,從沒見過面。」

    「那怎麼給周凱付款?」

    「這樣的客戶周凱倒也有一些,付款的方式五花八門,這個女人以前也找過周凱平過事兒,通常都是快遞現金到周凱的廣告公司。

    可惜他沒留以前的快遞單據,也不記得是哪家快遞公司送的件,要查寄件人恐怕比較麻煩。

    這回事發突然,再加上這女人付錢向來爽快,周凱便決定先幫她平事兒。

    而且,周凱並不知道這回平事兒是去襲警,對方告訴他吳端——也就是你——是個渣男,腳踩兩條船,欺騙了感情,因此要給你點教訓。

    那女人到現在都沒付款,也沒有聯絡周凱詢問教訓你的結果,無疑是在隱藏自己,她知道襲警可不是鬧著玩的……」

    吳端在聽到「渣男」二字時就已經瞠目結舌。

    閆思弦:「兄弟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噗哈哈哈哈……」

    這是吳端被黑得最慘的一次,沒有之一。這使得吳端的大腦短暫宕機了片刻。

    還是閆思弦將他的思緒拉回了案件本身。

    「你不奇怪嗎?從對方找的理由來看,她只是想教訓或者警告你一下,甚至還有那麼點惡作劇的意思,實在是看不出對方的意圖。」說話時閆思弦摩挲著手腕上的平安扣。

    吳端接話道:「紀山枝的手機號不會白白被人盜用,能獲得他的身份信息並辦出來手機號的人,一定跟他有某種聯繫。」

    「女朋友?」閆思弦問道:「他那麼有魅力的一個人,應該有過女朋友吧?」

    「我不知道,認識他這幾年,他從沒提起過身邊的女性。」

    「看來有新的突破點了,他現在情緒怎麼樣?介意我去審審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五章 俠盜(15)
               
    市局,小會議室。

    即便大半夜被人請進市局,即便聽聞了母親遇害的噩耗,紀山枝還是保持了他一貫的風度。

    他正襟危坐,可見十分重視這次與閆思弦的談話,至少閆思弦感覺到了商業談判場合那種浮於表面的尊重。

    看到紀山枝的眼睛時,浮於表面之感一掃而光。那雙眼睛原本是波瀾不驚的,一種經歷過大災大難之後特有的波瀾不驚,如一潭深邃的井水。

    母親遇害的消息如一粒石子落入井中,激起的漣漪雖算不上強烈,卻經久不衰。

    紀山枝這樣的人,不會用大哭大鬧的方式宣洩悲傷,他只是默默忍受著。

    這更讓人心裡發沉。

    閆思弦落座,默默警告自己別被先入為主的情緒操控。

    「我們在查一個女人。」閆思弦開門見山道,「她可以冒用你的身份。」

    紀山枝未做回應,閆思弦便繼續道:「我記得當年你之所以被制(手動分割)毒團夥折磨報復,也是因為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偷走了化學分子式。」

    這句話一出,紀山枝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吳警官說你如何聰明,如何與眾不同,我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當年陷害你的,和現在冒用你身份的,是同一個人,我就當你默認了。」看不出紀山枝的反應,閆思弦不客氣道:「火燒眉毛了還打啞謎,死一個老娘看來還不夠。」

    教養向來很好的閆思弦少有地說出惡毒的話來。紀山枝一側臉上的皮肉抽動了幾下,克制著某種情緒。

    「你剛剛提到一個女人。」

    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紀山枝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顯然是一個對你十分熟悉,或者說跟你有某種糾葛的女人。」閆思弦道。

    「我女朋友——以前的。」紀山枝道:「可能是她吧。」

    「可能?」

    「七八年沒見了,自從我出事,她換了身份,再沒露過面。」

    「她能輕易給自己換一個身份,徹底消失,不簡單。」

    「我教她的。」

    閆思弦不再插話,他知道紀山枝已經準備好了講述。

    「除了這個,我還教會了她偷東西——這麼說不準確,認識之前她就是干這行的了。我只是讓她的水平提高了一些。

    她先是我的助手,搭檔,之後才成了女朋友。

    我們早就有了花不完的錢,早就該收手不幹了,但我們又都有無法抑制的貪慾。盜竊對我來說不單單是獲得金錢的手段,還是舍不下的愛好和挑戰。

    從一開始的鎖定獵物,規劃方案,到實施和調整計畫,解決突發狀況……過程中的快樂遠大於拿到東西的結果。

    盜竊這件事,我舍不下。

    而她,一開始我以為她跟我一樣,喜愛的是盜竊這件事,後來我發現遠比那可怕得多。

    偷竊東西,通過控制那些貴重的物件,讓失主痛心崩潰,不過是她取樂的方式之一。

    僅僅偷盜,很快就不能滿足她的控制慾了,她有更大的野心,她要貼近那些等級森嚴的犯罪團夥,爬到最頂尖,掌控其他的罪犯,她想做現實版的莫里亞蒂。

    當然,一開始她希望自己著手組織一個犯罪團夥,她第一個想要控制的就是我,可我對野心家的憧憬沒興趣。我很清楚,做了那麼多起案子,一直沒有進入警方視線,正是因為足夠低調。

    她的做法,無異於拿著喇叭大喊』我是罪犯頭子,快來抓我啊』,折騰不了多久的。

    僵持不下,我們就分道揚鑣了,當然,也就分手了。

    之後,聽說她跟一個犯罪團夥扯上了關係,聽說她爬得很快,她的話越來越有份量。

    情況也不算太壞,雖然分開了,還能幫對方嚴守秘密,沒了感情,仁義還在。所以我不必將她當成隱患,不必著急退休隱姓埋名……呵呵,可笑啊,她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吧……」

    紀山枝嚴重殘疾的雙手緊緊攥著,骨節處的帶著燒傷疤痕的皮膚煞白如紙。

    閆思弦給他遞過一杯水,他道謝,泯了一小口,繼續道:「我還記得那天深夜,我跟著目標踩點,在一家娛樂場所門外被兩個壯漢圍住,推進了一輛車。

    一上車頭上就套了個黑布袋。目的地是一個我不認得的地方,到了那兒他們就開始逼問我,是不是我偷走了化學分子式。

    我不知道,我沒法承認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可他們拿出了預告信,有我外號的預告信,還有一些郵件。

    那封預告信平白出現在他們老大的保險箱裡,而保險箱裡原本存放的文件——就是那個分子式的合成推導步驟——不見了。

    於是我明白,被人暗算了。

    我當然用盡辦法自救,我求他們讓我加入,無論他們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去替他們偷。沒用的。

    手指被他們一根根敲斷,腿也被砍斷了一條。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縱然抓錯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我也明白了,出賣我的人一定是我那個前女友。只有她對我的作案習慣瞭如指掌。

    她先是加入了制(手動分隔)毒團夥——也不能算是加入,只不過勾搭了一個團夥裡說話有些份量的男人,藉著方便偷了東西,想要以此為籌碼,在組織獲得長期分紅和頂尖的地位。

    可她也很清楚,絕不能貿然亮出底牌。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

    於是她打著我的名號,除了偷東西,還用我的名號跟組織裡的人通過郵件和電話談判。

    她一人分飾兩個角色,真實的她在男朋友身邊探口風,瞭解組織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而那個借用了我名號的虛擬身份負責跟組織談判周旋。

    可惜她的能力不足以駕馭這一切。

    組織很快發現有內鬼,那個跟他們談判的』書記』不該知道那麼多。

    她的膽量又不夠,光是內部清洗的風聲就嚇得她再也不敢周旋下去。

    她逃了。

    一逃,那些人自然就知道了她有問題——我聽說,那個被她勾搭的男人,首當其衝被處理了。她還真是……呵呵,母螳螂……」

    紀山枝將一隻手搭在眼睛上,平緩了片刻情緒,再次露出眼睛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那些人順著她這條線索找到了我。

    我是在被他們折磨的時候,透過隻言片語慢慢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

    她躲起來了,卻也沒躲太遠,她才明白那團夥的厲害。躲不掉的,找不到她,他們會對她的所有親戚朋友動手。她沒法帶著一群人躲。

    只能迎戰。而她終於選了一個不算太笨的方式。

    她向警方舉報了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當然是匿名舉報,她怕警方有內鬼。

    我能撿回來一條命,還有她的因素。你說得沒錯,她救了我。

    她在暗中觀察那團夥的舉動時,一直在留意我。

    直到兩名團夥小弟,奉命處理幾乎已經死了的我,她殺了負責毀屍的小弟,幫我報了警,還告訴我,只有乖乖跟警方合作,把那個團夥打掉,我才能活命,否則,遲早再被他們殺一回。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咱們國家對毒品犯罪的零容忍。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真被端了,而我——因為在這個案件中我只是受害者,關於以往的盜竊,我又積極認罪——至少認了一部分罪,我被判了刑,卻也判得不算重。

    之後的事你就知道了,服刑期間我認識了吳警官,承蒙他不嫌棄,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紀山枝的講述到此為止,他挺了挺肩膀,讓自己坐直,等待著閆思弦接下來的問詢。

    「有個漏洞,」閆思弦將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疊,這樣他上身便向前探了一些,可以更清楚地觀察紀山枝的反應,「你對警方隱瞞了她的所作所為,你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

    紀山枝苦笑了一下,「一個人只要還有那麼幾個親戚朋友,只要還沒畜生到可以隨便連累他人性命,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

    「她用你母親威脅你?」

    「對,她把從犯罪團夥那兒學到的東西統統用在了我身上。我成了這副鬼樣子,陷入兩難的境地。

    我媽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還不得嚇過去。我連去看望她都不行,更別說保護了。

    我只能被她要挾,幫她保守秘密。」

    「你好像不太喜歡叫她的名字。」閆思弦道。

    「習慣了,畢竟幹我們這行沒人用真名。」紀山枝道:「她認識我的時候叫馮安安。」

    「這是她的真名?」

    「不是,我幫她弄的假身份。」

    「你不知道她的真名?」

    「原本有機會知道的,她要告訴我,我拒絕了,我想讓她明白,真實身份這種東西不該有第二個人知道。」

    「看來,你把她教得很不錯。」閆思弦話鋒一轉道:「就這麼受制於她,你甘心嗎?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菜鳥。」

    紀山枝也向前探了探身子,直視著閆思弦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沒什麼,就是有點好奇,吳端詢問你的時候,怎麼不告訴他女朋友的事兒?」

    「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你說查到一個女人,這是你的籌碼,你讓我看到了她落網的希望,所以我也願意亮一亮我的籌碼。」

    「那我就更好奇了,」閆思弦搓揉著自己的雙手,「你的人際關係如此簡單乾淨,我們能查到的與你有關的人,只有一個老母親。

    現在,你母親死了,而你本人也被我們接進了警局,24小時保護。

    她還能拿什麼威脅一個孑然一身的人?你還有什麼顧慮?」

    紀山枝不說話了。

    「一個男人不會對一個把自己害到了這步田地的女人如此隱忍,除非她是他孩子的母親——我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甚至,就連這種可能都不大能說服我。我保留懷疑態度。」

    「閆警官,我真佩服你的想像力。」

    「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閆思弦道:「除了這個你就再沒什麼想告訴我的了嗎?」

    紀山枝搖頭。

    閆思弦嘆了口氣,「我個人對你隱瞞了什麼不感興趣,反正最後都會查出來,但吳端在意你,他從沒當你是壞人,他感激你曾經提供的幫助。我希望……」

    閆思弦起身,捏扁了紀山枝使用的一次性紙杯,扔進垃圾桶,「我希望你別讓他失望。」

    「不會。」答完,紀山枝自己似乎又不太確定了,改口道:「應該不會。」

    「對了……」已經走到門口的閆思弦又突然回身道:「你還能認出馮安安吧?如果給你看照片得話。」

    「可以。」

    「那等下試試看吧。」

    十分鐘後,閆思弦拿了二十張照片回到小會議室。二十張女性證件照,能夠看清五官長相。

    「你看看,這裡面有沒有你的前女友。」

    紀山枝一張張地看過去,在看到其中一張時,他明顯愣了一下。他遠遠近近地看了足有半分鐘。之後便將這張照片單獨拿出來,推倒閆思弦面前,推動照片的手微微發著抖。

    紀山枝放下了其它尚未看過的照片,不必再關注那些干擾項了,他很確定,人已經找到了。

    閆思弦盯著照片的眼睛眯了起來。

    姜梓雅。

    周凱的女朋友,那個沉迷打遊戲的宅女。紀山枝選出的正是她的照片。

    閆思弦不能置信,一切來得太容易了些。這次辨認原本就是他的即興發揮,只不過因為姜梓雅是迄今為止這案子裡出現過的唯一女性。

    她在案件中極其邊緣化,被閆思弦留意甚至可以歸結為性格原因。

    「你確定?是她?」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張臉。」

    「你敢跟她當面對質嗎?」

    「如果你們需要,可以。」

    閆思弦抓起照片就往門外走。

    「聯絡負責監視姜梓雅的人,把人盯緊了!你,叫上你們三組的人,出外勤了,快!」

    吳端聞聲出了辦公室。

    「怎麼了?」閆思弦的雷厲風行讓吳端情緒也緊張起來。

    「抓個人,沒事的,你就別跟著去了。」

    「是不是紀山枝跟你說什麼了?」

    「回來跟你細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六章 俠盜(16)
               
    審訊室。

    審訊已經持續了一陣子,閆思弦越來越心浮氣躁。

    他「啪」地一聲將兩隻證物袋按在了桌上。其中一隻裡面裝著幾張剪裁工整的盜竊留言,其幽默的文風和TG家裡留下的如出一轍,另一隻證物袋裡則裝著一部手機。

    「不知道?」閆思弦以手撐桌,俯身盯著坐在對面的姜梓雅道:「東西是從你家搜出來的——留言紙條,還有這部手機,就是這個號碼給周凱打電話,讓他去襲警,你不知道?」

    「有人陷害我。」姜梓雅攤手,「再說了,周凱自己就能證明,他接那通電話的時候我就在飯桌上,根本沒機會給他打電話。

    大哥,麻煩你想想,要真是我,當面跟周凱說不就行了,何必打電話讓你們查?」

    「當面說有當面說的麻煩,要是周凱把你供出來呢?」閆思弦一拍桌子,「該考慮什麼樣的線索,不用你告訴我!」

    姜梓雅聳肩道:「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被拷住的手縮了一下,似是想掏口袋,拿手機玩,發現並不能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便沮喪地靠在椅背上,歪著腦袋斜眼看著閆思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閆思弦有些費解:這真的是紀山枝描述中那個將男人玩弄於鼓掌的女人?這真的是能獲得紀山枝喜愛的女人?

    他懷疑是不是抓錯人了,直到耳麥裡傳來馮笑香的聲音。

    「閆隊,我查到姜梓雅名下有個保險櫃,剛去銀行查驗,發現一件被盜文物。」

    閆思弦坐下,收斂了心煩氣躁,「呵呵,有意思了。」

    他翹起二郎腿,雙臂交疊放在胸前。

    「紀山枝死咬你,而你硬說被他陷害了。

    他為什麼陷害你?我說得再明白點,你以前幹過什麼事兒,讓他不惜設這麼一個局來陷害你?」

    「我哪兒知……」

    閆思弦直接打斷了姜梓雅,「跟惡性傷害案件相比,盜竊這種事的量刑實在是很輕了,三年起刑,即便像你這樣盜竊文物證據確鑿,也不過是無期。

    他陷害你,好吧,我信。

    我信有個屁用。

    證據就擺在那兒……而且我認為,只要繼續查下去,能給你定罪的證據會越來越多,最後會不會查出殺人之類能判死刑的事兒來?」

    閆思弦打了個指響,「還真不好說,我差點忘了,紀山枝的描述中,當年他的前女友可是殺過人的……嘖嘖,你最好祈禱一向只偷竊不害人的紀山枝這次還能堅持原則。」

    在聽到「無期」二字時,姜梓雅就抬起了頭,而聽到「殺人」,她整個人都坐直了。

    可她依舊不說話,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很清楚,思緒亂了,閉嘴總不會錯。

    「你以為我們很想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說實話,我挺喜歡紀山枝那傢伙的,至少他無害,只要他做聰明人,別再犯法,我不介意讓他繼續偏居一隅采菊東籬。」

    「至於你……」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姜梓雅,「就這點本事?我可是相當失望……恐怕這回你的運氣徹底用完了。」

    說完,閆思弦便起身出了審訊室。

    姜梓雅並未叫住他,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

    吳端就在審訊室外,見到他,閆思弦挑了下眉,問道:「吳隊有何指教?」

    吳端笑道:「你出門沒吃藥?」

    「嗯?」

    「我的意思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謙虛的閆思弦。我都想扯條柵欄把你圍起來收費參觀了。」

    「那你可要發財了,恭喜恭喜。」

    吳端斜眼看他,「一夜八萬是吧?」

    恭喜吳隊,喜提搶答技能。

    閆思弦笑得格外爽朗,「呦,吳隊這麼清楚我身價啊,要不要……」

    「不要!」吳端立馬打斷了他,並一轉話題道:「不過,我倒真發現了一個……也不能叫說是缺點吧……噗哈哈哈……」

    吳端自己先樂了,讓閆思弦摸不著頭腦。

    閆思弦也不著急,只提醒了一句:「小心岔氣。」

    吳端止住了笑,「我發現嘿……你審女犯人的時候怎麼那麼喜歡凹造型……噗哈哈……還拍桌子……哈哈哈……恨不得往臉上貼張』我是霸道總裁』的紙條……」

    閆思弦摸著自己的下巴,「有嗎?」

    「嗯。」吳端已笑得說不出話。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閆思弦痛心疾首地感慨道:「以前那個正直的吳隊關注我的審訊技巧,督促我進步,現在只關注我的顏……哎……」

    「滾!」

    「噗哈哈哈……」

    看著吳端自己挖坑自己跳,閆思弦十分歡樂。

    吳端敗下一陣,便言歸正傳道,「說正事兒,姜梓雅審得不上不下,你還樂得出來?」

    「這有什麼,」閆思弦拍拍胸脯,意思是他心裡有數,「她要真是紀山枝所說的人物,審到這種程度就讓她撂,想得也太美了。」

    「那……接下來?」

    吳端心裡顯然已有了答案,但他想先聽聽閆思弦的。

    「紀山枝和他前女友這個繩結,繩子兩頭都在咱們手裡了,解開只是時間問題。先晾著他們。別忘了,還有一樁命案咱們毫無頭緒。」

    「紀山枝的母親。」

    「是啊,究竟誰對老人家下了手?凶手是否也跟紀山枝或者姜梓雅有關係?對了……」閆思弦挑了下眉,「姜梓雅說紀山枝陷害她,你怎麼看?」

    顯然,審訊過程中吳端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認真道:「太簡單了點,偏偏就是姜梓雅,偏偏被紀山枝一眼認出來。

    你帶人去她家,隨便一搜,就有了那些證據。如果盜竊和打電話的真是她,她會留下證據?」

    「所以,你也認為她是被陷害的。」閆思弦說出了結論。

    吳端點了下頭,「如果她真是紀山枝的前女友,紀山枝的確有充分的理由報復陷害她。」

    「相愛相殺什麼的……真是麻煩……」閆思弦低聲抱怨了一句,又道:「你沒意見得話,那倆人就先送看守所了。」

    「嗯。」

    閆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平安扣,「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要下班了。」

    「可是……」

    「紀山枝母親的案子,案發時間在一個月前,又沒有監控可查,得鋪大量人力進行外圍走訪,還要重新梳理細節,不是加個班就能搞定的,加班沒意義。」閆思弦伸手摟住吳端肩膀,將他往電梯方向帶:「再說了,今晚上我約了人。」

    「誰?」

    「首富家宴。」

    「首……不會就是那個……那個姓馬的首富吧?」吳端詫異得說話都結巴了。

    「還有第二個首富?」

    吳端:貧窮!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啊!

    在吳端轉過彎來之前,閆思弦又道:「當然,你也有事兒……」

    「幹嘛?」

    閆思弦道:「相親。」

    「哈?」吳端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上下打量閆思弦,「你什麼時候進軍紅娘產業了?」

    閆思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個……是你媽……為了方便溝通你的病情,你住院的時候,我加了阿姨的微信,這不是……阿姨比較熱心嘛,最近老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然後……我就說了一下我的年紀,她就不介紹了……可能……可能覺得還是你比較需要吧。

    阿姨最近一直讓我勸你,去見見她安排的相親對象……那什麼,別瞪眼啊你,我都推了好幾回了,再推真沒法跟老人家交代了……」

    「行吧,」吳端一臉生無可戀地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真是……難為你了。」

    「沒事沒事,」閆思弦連連擺手,「那什麼,餐廳我幫你訂好了,回家換身衣服,你是自己開車去,還是我給你派個司機?」

    「我自己來。」

    兩人回家,迅速換衣服洗頭髮,折騰一番後,一邊互相吐槽衣冠禽獸,一邊一起出了門。

    按照約定,吳端先去女孩的公司把人接上,接著兩人一起吃飯。

    女孩是單位部門的小領導,化著淡妝,踩著細高跟鞋,舉止得體。

    看到吳端開著一輛豪車,她愣了一下,並未多言,到了位於墨城地標建築頂層的豪華餐廳,她又愣了一下。

    一頓飯下來,兩人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感覺很是來電。

    吳端坦言自己工作巨忙,姑娘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敢跟產品狗比加班?」

    說完,她自顧自地先樂了,「不過,我們倒真可以比一比。」

    「不僅忙,我還要經常跟命案打交道,就是……死人什麼的。」吳端喜歡把對方可能無法接受的事說在前頭。

    「我知道,刑警嘛。」姑娘點頭,「你工作上那些事,不用跟我強調,我能接受那些才會答應來見你,我倒是有一個其它的問題。」

    「你說。」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什麼把吃飯訂在這裡?這兒也太貴了點。」

    「我其實不太清楚,朋友幫著訂的。」

    「那你的車呢?我雖然不懂車,但那個牌子還是認識的……」

    「那個啊,也是從朋友那兒借的。」

    「為什麼?」姑娘義正言辭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拜金的女人,就搞了這麼一套所謂的排場?」

    「不是,你誤會了……」

    吳端的手機發出轉賬提醒音。

    姑娘繼續道:「這頓飯太貴了,讓你請我不踏實,還是AA吧,你看一下錢數,要是不夠,你告訴我,回頭我再轉你……」

    說話時姑娘已經在穿外套,穿好,她便拎著包起了身。

    「說實話,我覺得你人不錯,隨和,幽默,但是很抱歉,虛榮這一點,我是無法接受的,你放心,我會跟介紹人說是我的問題。」

    吳端已經很久沒這麼窘迫過了,他面紅耳赤,語無倫次,解釋毫無說服力,反而好像是要把責任往朋友身上推,收穫了姑娘鄙視的眼神。

    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面臨這樣的場面。

    相鄰幾桌看出吳端這桌出了狀況,大家雖不說話,卻皆是側目,更令吳端渾身不自在。

    什麼事兒啊這是。

    吳端氣呼呼地起身,準備離開,並決定要把今天的遭遇爛在肚子裡,他可不想被姓閆的嘲諷。

    剛到電梯門口,手機卻響了,閆思弦打來的。

    吳端猶豫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吳隊,相親還順利嗎?」

    「人剛走。」

    吳端努力克制羞憤的情緒,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平平無奇。

    「啊?不應該啊,就憑爸爸給你包裝……」

    哪壺不開提哪壺,吳端都開始懷疑,閆思弦是不是故意的。

    他氣極,打斷道:「你有事沒?沒事我掛了。」

    「有有有,有事!聽我說啊吳隊,」閆思弦加快了語速,「你別坐電梯了,走樓梯上來。」

    「上?……哪兒?」

    「頂層天台,快點,還差5分鐘。」

    好奇很快佔據了上風,吳端略一遲疑,走向了樓梯通道。

    百米高空,風很大,不過,閆思弦幾乎是貼著樓梯門口站著,將風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擦,你嚇我一跳。」吳端後退了一步。

    「這邊來,這邊背風。」閆思弦招呼道。

    兩人站在電梯配電箱背風的一面,風果然小了很多。

    「你不是去什麼首富家宴了嗎?」吳端問道。

    「我這種小蝦米,溜走一兩隻,首富也不會在意,」閆思弦指著貫穿墨城的九曲河道:「快了快了,看好了啊。」

    他話音剛落,九曲河畔就升起了一整片煙花。

    白的,紅的,紫的,金的,圓形的,心形的,似瀑布狀的,像流星的……火樹銀花,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

    兩人所在的建築本就在河畔,距離燃放煙花的地點極近,加上位置高,目力所及之處全是各種發著光的色彩,猶如置身夢幻之中。

    吳端從未看過這樣的煙花,一時間竟有些呆了。

    閆思弦惋惜道:「……幫你選這個餐廳,原本是想趁這個氛圍幫你一把,今兒可是聖誕節,可惜……那什麼,吳隊,再接再厲哈,還有下次……」

    吳端心中感慨萬千,最後匯成了一句話:「這麼大範圍的燃放煙花,審批手續辦了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七章 俠盜(17)
               
    閆思弦滿頭黑線地答道:「我哪兒知道。」

    「不是你搞的?」

    「我為什麼要搞這個?」

    吳端只顧著欣賞眼前的美景,機械地問了幾句,便不再做聲。其實此刻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都說了什麼。

    待他稍微適應了大團的煙花近距離炸開,才終於感慨一句:「太好看了。」

    閆思弦笑道:「我一哥們兒今天求婚,搞了這麼個排場,我是借花獻佛。」

    「那你哥們……審批手續辦了嗎?」

    閆思弦生無可戀道:「吳隊,這問題咱能過去不?」

    吳端樂了。

    「走吧。」閆思弦招呼道。

    「不看完?」吳端有些戀戀不捨。

    「一會兒煙該飄過來了。」閆思弦指了指上風口處的夜空。

    順著閆思弦所指,吳端果然看到夜幕掩蓋下有一股濃煙正向兩人撲來。

    「你還挺有經驗。」吳端跟著閆思弦快步往樓梯口走。

    閆思弦聳肩,「以前帶姑娘來看過,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女歌星……嗆得灰頭土臉淚流滿面。而且那次是我自個兒花錢買的煙花……」

    吳端笑道:「自己花錢買的,流著淚也要看完?」

    「差不多吧,」閆思弦苦笑,「主要是她不忍拂了我的好意,硬扛著,我一看,人家姑娘都沒嫌嗆,我能認慫?陪著唄。」

    「你也有中二的時候。」

    「誰還沒年少輕狂過。」閆思弦道:「怎麼樣,今兒這班下得值不?」

    吳端點頭,認真道謝,並感慨道:「聖誕節什麼的,完全沒注意到啊……話說回來,聖誕都過了,元旦也沒幾天了,元旦假期不想加班就努力破案吧。」

    閆思弦滿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說得好像手頭的案子破了元旦就不會有新案子似的。」

    「喂喂!你!……」

    在走出樓梯通道前,閆思弦收起伸懶腰的動作,恢復了斯文舉止,「別慌啊吳隊,我嘴又沒開過光。」

    吳端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半天才接道:「回吧,你好不容易早睡一天。」

    ……

    陰曆十一月二十,宜開光,訂盟,納彩,裁衣,忌掘井,伐木,作灶。

    市局會議室。

    一大早,一支隊的刑警們便開始彙總這兩天調查走訪的收穫。

    物證科科長先發言道:「死者臥室垃圾桶裡發現的甜食包裝袋上,共發現了兩個人的指紋,從指紋跨度來看,一個大人的,一個孩子的……其中,孩子的指紋同時出現在奶油餅乾和果凍外包裝袋上,每個單獨的果凍包裝盒上也發現了孩子的指紋。

    而大人的指紋,只在奶油餅乾包裝袋上有,懷疑是出售這些零食的商店老闆或者超市服務員的指紋……」

    閆思弦問道:「上面沒有死者的指紋?」

    物證科科長搖頭道:「沒有。」

    「煤氣閥門上呢?沒有指紋嗎?」

    「正常情況下,那種地方一定會留下屋主人的指紋,咱們這個現場的煤氣閥門卻特別乾淨,我認為是凶手擦拭過了。」

    閆思弦沒接話,物證科長便繼續道:「本著寧可錯抓不能漏放的原則,我們遍歷了現場能夠發現的所有指紋,幾乎全是死者的,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死者是獨居老人。

    不過,我們在死者家主臥的床頭上——就是死者最後所躺的那張床——發現了一枚清晰的小孩的掌印。經過檢驗,和食品包裝袋上的是同一人。」

    閆思弦雙手交握呈X形,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思考。直至物證科長發言結束,他才問道:「外圍走訪呢?有進展嗎?」

    負責走訪工作的刑警組長道:「我們對死者的生活背景、人際關係進行了全方位的篩查。

    死者姓名劉玲,60歲,兒子九年前入獄,丈夫八年前中風,沒搶救過來。

    她娘家有一個哥哥,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哥哥已經去世,弟弟妹妹都在老家農村。紀山枝沒出事的時候,她跟老家的親戚還有走動,出事以後,她就再沒回過老家,可能是怕被人問起兒子坐牢的事吧。

    劉玲有個外甥,也在墨城,我們詢問了她這位外甥,對方一直以為表哥紀山枝真的在國外,還抱怨大姨劉玲仗著在國外的兒子雞犬升天,不理他們這些窮親戚。

    總之吧,走訪死者劉玲的親戚,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因為家庭變故,獨居的劉玲性格越來越孤僻。

    除了親戚,我們還走訪了劉玲的朋友。

    她是有朋友的,至少這兩口子曾經有朋友。

    哦,我多說一嘴,劉玲和丈夫都在國有單位工作,她的丈夫還是單位的中層領導,家裡經濟條件算是比較好的。

    因為有餘錢,劉玲的丈夫在工作之餘,迷上了古玩,90年代古玩熱的時候,他幾乎每週都往墨城及周邊的古玩市場跑,愣是把自己玩成了一個行家。

    紀山枝有非常深厚的古董鑑賞能力,而他的盜竊目標也多為古董,應該是受了父親影響。」

    「可是劉玲家中沒發現一件玩意兒。」閆思弦道。

    「兒子因為盜竊入獄,還是盜竊古董,老人家臉上掛不住,覺得沒法在圈裡混了,千金散盡,以前收藏的東西,要麼贈送,要麼低價轉賣,一件都沒剩。

    我們走訪了一位紀山枝父親的朋友,兩人是在淘古玩時認識的,一見如故,他當時便獲贈了幾樣東西。

    據說紀山枝的父親萬念俱灰,甚至想要跟不爭氣的兒子斷絕父子關係,總之,老爺子一輩子攢下來的寶貝,絕不留給兒子。

    之後不久紀山枝的父親便去世了,這位老友或許是出於拿人家手軟的心理,曾多次上門,送錢送物的,想要給劉玲一些照料,都被拒絕了。

    劉玲自己的朋友——那些以前經常一起跳廣場舞的大嬸,還有以往關係不錯的同事——在劉玲丈夫剛去世的時候,也天天去她家裡開導她。

    可這人啊,一次兩次不合群,大家能理解,三次五次,大家也還能想起她來,要是老不響應集體活動,那就只能被集體遺忘了。誰也不欠誰的,朋友也不能老是為了你家那點事操心,對吧。

    不過,也多虧了的這群大嬸足夠八卦,我們走訪時獲知了一條消息。劉玲好像有意向領養一個孩子。」

    「什麼?!」

    「她?60歲了,領養孩子?」

    「這消息可靠嗎?」

    ……

    刑警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總算有一條消息與「小孩」這一案件要素對上了,眾人有些興奮,沉悶的會議室終於有了點活躍的氣氛。

    那負責走訪工作的組長繼續道:「當然了,她的年齡和家庭情況並不符合領養條件。」

    閆思弦問道:「那些廣場舞大嬸——我是說劉玲的朋友們,她們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是這樣,我剛不是說了嗎,劉玲的朋友裡,還有一些是以前關係不錯的同事……你也知道的,國有單位,管得比較多,計畫生育的時候,單位連生孩子的事兒都要管。

    劉玲雖然退休了,但想要領養孩子,還是要單位開具一些證明的。

    她去找過退管辦,隱晦地詢問過這件事——我們去找她單位退管辦的人核實過,劉玲當時是以『有個朋友想要領養孩子,所以來問問手續』這樣的理由去詢問具體事宜的。

    那些人多能戳事倒非啊,三下兩下就問出了劉玲的底。

    比如領養人的情況,劉玲給出的回答就是跟自己差不多,這不就等於承認了是她自己嗎。況且她一個朋友都不剩了,還能替誰問?

    總之吧,在大家八卦之心的促使下,劉玲想要領養孩子的事兒就這麼從單位退管會傳開了。

    可惜,關於她為什麼要領養孩子,她要領養誰,她自己諱莫如深,沒人知道。

    我們想要更進一步地篩查,但就目前來說,僅是通過走訪,可能效果有限。」

    馮笑香舉了一下手,「我這裡有一個發現。」

    眾人都看向馮笑香,她乾脆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屏幕背板阻隔著大家的視線,繼續道:「我查了死者劉玲的通話記錄,發現大約4個月前,她曾聯絡過幾家基因檢測機構。」

    「基因檢測?」閆思弦以疑問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確切來說,就是親子鑑定。」

    「那劉玲最後有沒有跟哪家機構達成親子鑑定的協議?」閆思弦問道。

    「據我調查,並沒有。」

    閆思弦強忍住起身獨自去查案,置一支隊其他成員於不顧的衝動。

    「還有誰?」他摩挲著手腕上的平安扣問道。

    負責走訪的刑警隊長加快了語速繼續道:「我這邊還有一點要說一下,據一位鄰居反映,大概三四個月前,有那麼一陣子,劉玲開始早出晚歸。」

    「早出晚歸?」

    「那鄰居也有糖尿病,要靠運動鍛鍊控制血糖,所以早晚都會在小區裡遛彎,他看到劉玲早出晚歸,搭話詢問了幾句,劉玲當時含糊其辭,他還囑咐劉玲別上當。」

    「上當?」

    「就是那種專騙老年人的會議銷售,賣保健品的,你知道吧?」

    「嗯。」

    「那鄰居也是個熱心的,以為劉玲被騙進這樣的會議銷售裡去了,囑咐她那都是假的。不過劉玲態度冷淡,那鄰居覺得熱戀貼了個冷屁股,也就不再操心了。」

    「還有嗎?」閆思弦轉向貂芳道:「你不是複檢了屍體嗎?有沒有發現?」

    貂芳搖頭:「屍體的情況,可以用一目瞭然來概括,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而已,再沒有其它發現了。且從死者當時的穿著來看,她應該就是在睡夢中中毒死亡的。」

    閆思弦看向吳端。

    佈置任務的事他可一點都不擅長。

    始終沒說話的吳端用眼神示意閆思弦稍安勿躁。

    「這幾天零下十幾度,大家都辛苦了,」吳端先是肯定了警員們的苦勞,又開始表揚功勞,「這麼惡劣的條件下,還能有這麼多收穫,可見大家找準了方向,膽大心細。

    這段時間,我的工作都由閆隊代理,我知道這需要磨合。但大家的工作進展也說明了,只要有破案這個一致的目標,就沒什麼實質性的矛盾。

    案子到了眼下,『小孩』這條線索總算浮出水面了。

    親子鑑定……這事兒,我要再問問紀山枝,他當年出事前是不是留了一個孩子——今天就提審他。

    當然,還有疑似他前女友的姜梓雅,孩子什麼的,到底跟她有沒有關係?老陳你帶個女警審她吧,你的審訊經驗比較豐富。」

    被叫做老陳的刑警組長應了一聲。

    「另外,大家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可以放在對姜梓雅親友的調查上。一個孩子,大活人,如果存在,是瞞不住的。

    有指紋,只要那個小孩進入咱們的視線,就跑不了。」

    剛剛發言的刑警組長答道:「那我把人全部鋪到姜梓雅這邊了。」

    「好。」

    「可是……」那刑警組長欲言又止。

    吳端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他便繼續道:「萬一真是個小孩,未成年人犯法……」

    吳端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只負責查案,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至於該不該判,怎麼判,那是法院的事兒。」

    「明白了。」

    散會,閆思弦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要不是照顧吳端的速度,他都想用跑的了。

    他一邊快走,一邊對吳端道:「元旦可能真能放假了。」

    吳端卻不緊不慢道:「我該感謝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聽聽,你要謝什麼?」

    「你能收斂脾氣,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磨合,了不起。」

    「呦……我能理解為,這是吳隊最高規格的誇讚嗎?」

    「最好別,我怕你驕傲。」

    兩人相視一笑,吳端繼續道:「你要去見姜梓雅的父母?」

    「不,有些事,做子女的會瞞著父母,比如未婚生子。」

    吳端咂舌,「你這麼說,讓我忍不住懷疑……」

    「不用懷疑,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閆思弦立即堵住了吳端的話頭。

    吳端吃了個虧,也不糾結,繼續道:「那你著急忙慌的,是要去見誰?」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八章 俠盜(18)
               
    墨城,第二看守所。

    與第一看守所不同,這裡關押的犯人多是非惡性案件的罪犯,以經濟犯、網絡犯、詐騙犯、制假犯為重點。

    閆思弦將車停在了看守所門前,吳端更加詫異了。

    「你……這是?」

    「來見個朋友。」

    「你?在這兒?有朋友?」

    吳端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出了這句話來。

    「很稀罕?」閆思弦覺得吳端滿臉詫異的樣子十分有趣。

    吳端撇嘴,「也是,你總能從監獄裡挑出人才,上次那個仿製寶石的已經讓我大開眼界了,這回又是誰?」

    「這回……吳端你先做個心理準備,這回恐怕沒那麼光彩。」

    「會刷新我對你的認知下限嗎?」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道「應該不會。」

    「那你說。」

    「就是……假身份這種東西,我也弄過——至少是想要弄一個。」

    「為什麼?」

    「幹壞事不想被人發現嘍。」

    「壞事?」

    「比如你見過的那種arty……」

    「打住!」吳端往遠離閆思弦的方向跨了一步,「我對紈褲子弟的遊戲細節沒興趣。」

    「那真是可惜了……哎我開玩笑的,別躲啊,我……在戒斷了,真的。」

    「戒斷?」

    閆思弦似乎不願多說,只是「嗯」了一聲。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監獄大門口。亮出證件,做了登記,監獄大門緩緩打開。

    進入獄警辦公區域,向值班的監獄領導了相關文書,閆思弦提審了一名犯人。

    與市局的審訊室不同,這裡的審訊室內有一道鐵欄,將審訊和被審訊的雙方隔開。

    那被審訊的犯人看起來十分平靜,似乎已經習慣了臨時提審。

    「有什麼事兒嗎?警官?」

    這次的談話是犯人先開了口。

    「李智明?」閆思弦問道。

    「嗯。」

    名叫李智明的犯人目光觸及閆思弦的臉時,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見過我,一次。」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確認了他的想法,「大概三年前吧,朋友介紹我去你那兒買假身份,我交了定金,可惜假身份還沒拿到,你就進來了。」

    「你誆我?」

    李智明懷疑,閆思弦當年是否對自己釣魚執法。

    「那會兒我還不是警察。」閆思弦擺擺手,繼續道「說正事,我聽說你進來後一直幹著倒賣消息的營生。」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李智明道「我是跟警方合作,向警方破案信息,換取減刑機會。」

    「行吧。」閆思弦將一個牛皮紙袋遞進鐵柵欄,放在李智明身前的桌上,「那就老規矩,你看看,這裡面的假身份有你認識的嗎?」

    閆思弦給他的,是紀山枝和姜梓雅曾經使用過的身份信息。包括紀山枝入獄後供述出來的他曾用過的假身份,以及他幫姜梓雅準備的名為馮安安的假身份。

    李智明打開紙袋,每看過一個,便輕輕搖頭。

    眼看他手裡一摞資料越來越薄,吳端和閆思弦都皺緊了眉頭。

    直到李智明看到倒數第二份資料。他挑了下眉毛,「嘿」了一聲,緊接著又是連續幾聲「嘿嘿」,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

    「怎麼了?」閆思弦問道。

    「這身份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到底還是落你們手裡了,可惜啊。」

    閆思弦伸手拿過被李智明注意的那份資料。

    是馮安安。

    「她——這個身份,是你賣出去的?」閆思弦問道。

    「她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李智明道。

    「哦?」

    「知道在咱們國家身份造假有多難嗎?」

    「倒是有一些瞭解,不過……」閆思弦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最低級的身份造假,就是大家所說的辦證刻章,能搞到證件,一聯網就完蛋;

    第二等的身份造假,是真假參半,一個人從出生到成年,需要辦理的各項手續有很多,其中的一些手續,你拿著的假的證件也能辦出來,這樣便可以造就一個真假參半的身份,好處在於真實度高了很多,用以應付日常生活絕對足夠,壞處在於一旦被警方盯上,細細篩查,還是能看出問題的。

    最高等的身份造假,是直接用死人的身份。

    人死了之後不登記死亡,修改相關照片後,身份直接賣給需要的人。

    這種情況你們什麼都查不出來。當然了,要搞這種假身份,費用也相當昂貴,成本高嘛,光是通過黑市買到合格的死人身份,就要花一筆大價錢。

    罪犯們熱衷於購買這種假身份。

    你手上拿的那個,馮安安,就屬於第三種,最高等的假身份。」

    「是你經手的?」閆思弦問道。

    「這種高價的交易,我當然不會忘。我記得當時被買走的身份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身份你還記得嗎?」

    「趙翊彥。」李智明給出了一個名字,又解釋道「趙子龍的趙,翊坤宮的翊,彥,就是顏色的顏去掉半邊。」

    閆思弦一邊將這個名字發給馮笑香,一邊問道「你還記得那個找你買身份的人嗎?」

    李智明聳聳肩,「可能吧。」

    於是閆思弦遞上一沓照片。

    李智明輕車熟路地挨個辨認,每看完一張,他就將那張照片切到最後。

    雖然有些猶豫,但李智明最終還是挑出了紀山枝的照片。

    「好像是他……好像。」

    閆思弦收起照片,起身,「你的立功表現,我會以書面報告的形式遞給上頭。」

    「多謝多謝。」李智明也不多言語,很自覺地起身,在獄警的押解下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另一邊,吳端和閆思弦也出了審訊室。

    「趙翊彥……」吳端喃喃道「我不太明白,查到這個身份又有什麼用?不過就是紀山枝的……」

    「哈,這身份可不是紀山枝的,敢打賭嗎?」

    「賭什麼?」

    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吳端,隨即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吳端沒什麼好輸給他的。

    吳端氣急,「喂喂你什麼意思。」

    「算了算了。」閆思弦繼續搖頭。

    吳端連連揮拳,「姓閆的,你說清楚!」

    「好吧好吧,既然你強烈要求,就賭一頓飯吧,如果趙翊彥不是紀山枝的假身份,你就請我吃飯。」

    「這麼簡單?就一頓飯?」

    「要不加個限制條件?……讓我想想……回你老家,吃那種家常飯吧……會不會不方便?」

    「不方便?」吳端斜睨他一眼,「你都可以跟我媽聯手,給我安排相親,去趟我家怎麼還扭捏起來了?」

    「別那麼大火氣啊吳隊,那咱們就說好了。」

    「如果我贏了呢?」吳端道「要是趙翊彥就是紀山枝的假身份……」

    「條件隨便你提。」

    「你說的。」吳端恨恨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接下來……?」

    「等,等笑笑的消息。」

    這次馮笑香查資料用了比平常久得多的時間。

    兩人一開始坐在車裡等著,之後覺得百無聊賴,乾脆下車,在監獄門口踩雪玩,使得監獄崗哨值班的獄警出來驅趕兩人。

    他們只好又回到車上。

    吳端笑道「閆少爺頭一次被人攆吧?」

    閆思弦只是笑笑。

    吳端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又道「那個……你之前說的……那什麼……」

    「戒斷?」閆思弦問道。

    「嗯,」吳端揉著鼻子道「那什麼,我就是……純學術層面的……問問。」

    「哦——」閆思弦拖了個長腔,「想問就問唄,緊張什麼?」

    「沒……沒緊張。」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有用嗎?」

    「用處得話……心理醫生本身並不能起什麼治療作用,但她會反覆詢問我這一習慣的誘因——就是在亞聖書院電療室裡發生的事。

    她問,我就每次給她講一遍,講得很細緻。講多了就稀鬆平常,類似於脫敏了。」

    「那……之前就沒想著看看心理醫生?」

    「之前,」閆思弦想了想,繼續道「可能我周圍巴結奉承的人太多,那群狐朋狗友都以我的愛好為愛好。既然大家都一樣,我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閆思弦瞄了吳端一眼,繼續道「現在這不是近朱者赤嘛,各方面向您看齊。」

    吳端點頭,「小閆同志,表現不錯呀,回頭給你發朵大紅花。」

    「你要不要這麼一本正經地岔開話題?」閆思弦拆穿他道「明明就是抱著八卦的心思問我的,你當我看不出來?」

    吳端義正言辭,「我是不會承認的。」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是馮笑香打來的,他丟給吳端一個「你真棒」的眼神,按下的免提鍵。

    「閆隊,你發來的人我查過了,虧得那名字裡有生僻字,在墨城範圍內僅此一個,沒有重名的。

    問題是,這個人……太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看他的履歷,老老實實讀書,上了一所大專,幹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大齡單身青年,沒有犯罪記錄,乏善可陳。

    我反覆查了好幾遍,沒有任何問題。」

    「看來使用這個身份的人很小心,」閆思弦問道「這身份最近有什麼動向嗎?任何方面都可以。」

    「我看看……在一家超市微信付賬算嗎?昨兒下午的事。」

    吳端一愣,他很清楚,那個時間紀山枝關押在看守所裡,根本不可能使用這個身份消費。

    閆思弦繼續問道「有地址嗎?」

    「有個暫住地址,我發你手機上,還有手機號碼……還需要別的嗎?」

    「這些就足夠了。」閆思弦道。

    掛了電話,閆思弦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那個人——那個紀山枝想要保護的人,終於浮出水面了。」

    閆思弦此刻的樣子,吳端再熟悉不過了。

    他的推論與實際情況相印證,那些原先想不明白的謎題,如今迎刃而解。他嘴角上揚,眉宇間全是興奮之色,還打了個響指。

    吳端被他帶動的,心情莫名很好,他並未插話,只是等待著閆思弦的講述。

    閆思弦道「首先,盜竊tg的賊肯定不是紀山枝。」

    「這點我認同。」

    「也不是他那個前女友,她沒品,算不上雅賊。」

    「我持保留意見。」吳端道。

    「好吧,」閆思弦聳聳肩,不以為意道「之前那麼長時間,紀山枝並不在警方視線內,他有充足的時間去尋找姜梓雅的下落,佈局陷害她,銀行保險箱的被盜古董,一定是早就準備好的。

    而姜梓雅家搜出來的手機和紙條,是近期有人偷偷放過去的——只能是最近放的,那東西放早了容易被發現。

    那是紀山枝從你我這裡得知案件進展之後,根據情況臨時加的戲碼。

    問題是,東西究竟是誰放的呢?

    紀山枝當然無法自己操作,得有個人幫他辦這些事。

    那個始終沒浮出水面的紀山枝的搭檔。

    他們為什麼合夥栽贓姜梓雅?紀山枝的理由自然是報復,他的搭檔則是為了自保。

    只要把盜竊tg的事栽贓到姜梓雅身上,他就安全了。

    這個栽贓計畫,從我們帶著關於盜竊案的疑問第一次去拜訪紀山枝時,就已經啟動了。」

    閆思弦連珠炮似的說完了一長串,吳端沉默思索了足足10分鐘,捋順了其中人物關係,才接話道「你的意思是,使用趙翊彥這個身份的人,就是紀山枝的搭檔?」

    「沒錯,咱們現在正要去見他。」閆思弦道「關於『孩子』事兒,如果紀山枝真的有一個孩子,如果還有一個人能證明這個孩子的存在,一定就是這位『趙翊彥』了。

    他跟紀山枝合作多年,親密無間。

    只要找到他,許多死結就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即將要見到的人,吳端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

    閆思弦問道「你覺得這個偷竊tg的賊不算壞,下不去手抓他?」

    吳端反問「你不也一樣,給他起了個俠盜的外號,就很能說明問題。」

    「於心不忍?不存在的,我可沒那麼多同情心。我只對破案感興趣。」閆思弦停了車,「到地方了。」

    吳端在褲子上蹭了蹭手,「還是叫支援吧,萬一有什麼狀況,我怕會拖你後腿。」

    閆思弦略一思忖,點頭道「聽你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0
第五十九章 俠盜(19)
               
    支援卻並未起到作用。

    對於警察的到來,趙翊彥似乎早有準備。

    閆思弦敲門,掛著防盜鏈的門只開了一條小縫。從那小縫中,趙翊彥露出了半張臉。

    閆思弦亮出警官證,「警察,找你瞭解點情況。」

    趙翊彥十分平靜地開了門,招呼兩人坐下後,又給他們倒了水。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警官。」

    「紀山枝你認識吧?」閆思弦開門見山道。

    「不算太熟。」

    「這麼說良心不會痛嗎?他為了保你,自己被扣在看守所了。」

    趙翊彥不答話。

    閆思弦繼續道「是紀山枝帶你入行的吧?你現在這個假身份,就是他給你的。

    當年他總共有兩個幫手,一是你,二是姜梓雅——當時她叫馮安安。

    紀山枝花大價錢給你們買了假身份,從信息層面隔絕了警方的追捕。

    別說,這辦法還真讓人頭疼,一旦身份敗露,你們拋棄了假身份跑路,壁虎斷尾似的,警方不知道要做多少無用功,可憐啊。」

    「警官是來講故事的?」

    閆思弦玩世不恭地笑道,「你想當故事聽,也成啊,要是不急著趕時間,我可以多給你講點。

    你們憧憬得很好,等幹不動了就金盆洗手,找個風景優美的小國家定居養老,坐擁無數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可惜,沒等你們玩夠,就出了變故,姜梓雅捅了簍子,自己扛不住的雷,就扔給了紀山枝。

    紀山枝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成了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姜梓雅躲了起來,再也不敢興風作浪,她知道,被你們找到,那可是要命的。

    而你,這麼多年來,你跟紀山枝保持著某種隱秘的聯絡,你幫他打理當年沒被警方發現的錢財,供養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你可能還在暗地裡照料著他母親。」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道「截至目前,有說的不對的地方,你都可以指出來。」

    「以朋友的身份幫襯紀山枝,略盡綿薄之力,有這麼回事兒,」趙翊彥點點頭,隨即又搖頭道「其餘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閆思弦笑著擺手道「沒關係,我想跟你打聽的不是這個。紀山枝的母親死了,你知道嗎?」

    從趙翊彥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來看,他是不知道的。但對他們這種極擅偽裝的人,閆思弦不想下定論。

    他又補充道「老太太是被人謀殺的。」

    這回,趙翊彥攥了攥拳頭,沒說話。

    閆思弦攤手,拿出交底的架勢來,繼續道「我們是來查老太太遇害案的,有幾個問題,希望你配合。」

    趙翊彥點了下頭。他已收斂了情緒。

    「第一件事,紀山枝當年是不是有一個孩子?」

    「我……不清楚。」

    「不清楚?」

    「當年出事後,馮安安曾找過我,大概意思是想要拋棄紀山枝,以後我和她……合夥做生意。」

    趙翊彥以委婉的說法代替了盜竊犯罪,閆思弦點了下頭,表示不會跟他咬文嚼字。

    趙翊彥便繼續道「我當然沒答應,就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當時年輕氣盛,我放了些狠話,諸如要她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之類的。

    她一看說不動我,就陰陽怪調地說我狗拿耗子,管他們的家事,還說紀山枝根本捨不得動她,因為她懷了紀山枝的孩子。

    她這麼說,我當時就懵住了。你們也看到了,紀山枝那個樣子,他想要孩子,恐怕……

    可之後馮安安就徹底消失了,她究竟有沒有懷上孩子,即便懷上了,是不是紀山枝的,孩子有沒有生下來,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閆思弦又問道「你應該試過找馮安安吧?」

    「倒是找到了,不是我,是老太太——紀山枝的母親找到的。

    自從紀山枝出事,老太太就越來越孤僻,不過,我這個紀山枝的老朋友,她倒還認,我們總算還能說上幾句話。我偶爾會去看看她。

    大概三個多月前,她突然跟我說,看見紀山枝從前的女朋友了。而且她還說,馮安安當時帶了個小男孩,小孩兒跟紀山枝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老太太當時言之鑿鑿,由不得我不信。

    我就問她在哪兒見著那母子倆的,老太太說在一個公園,公園裡有小孩玩的蹦床,小男孩想玩蹦床,女的不同意,嫌耽誤時間。

    老太太看著心疼得不行,真想自己掏錢讓那小孩去玩一會兒。

    不過,怕嚇著馮安安,她沒敢露面,只是悄悄在後頭跟著。

    走到公園外,她眼看著馮安安把孩子交給了一個陌生人——是個陌生女人——然後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跟著孩子。直跟到孩子的住處。

    後來她幾乎天天都去偷偷地看那孩子,想要弄清孩子的身世。

    為此,她還假扮成跟那孩子同住在一個小區的人,向跟孩子同住的女人套話。」

    「老太太都套出什麼話了?」閆思弦問道。

    趙翊彥想了想道「最讓老太太的詫異的,是孩子的身份——不太光彩,私生子。」

    趙翊彥以為閆思弦要提問,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只是示意他說下去。

    「那個跟孩子同住的女人,是個保姆,從孩子出生後不久,就被雇來照顧孩子。孩子媽的確就是那天帶著孩子逛公園的馮安安。

    據保姆說,因為是私生子,孩子的存在必須保密,當媽的也只能偷偷地來看孩子。不過孩子媽一看就是個豪門闊太,出手還算大方,至少給保姆錢的時候挺大方,對孩子就不怎麼樣了。可能因為孩子對她來說是個累贅吧。」

    這一情況顯然讓趙翊彥心情沉重,他低了下頭,再抬起頭時,已看不出情緒了。

    「根據老太太所說的情況,我也偷偷去看了孩子。

    雖然我沒見過紀山枝小時候張什麼樣,但那小孩確實跟他有幾分神似。

    順著孩子這條線,我又找到了馮安安——哦,她已經改名了,新身份叫姜梓雅。

    也有可能姜梓雅就是她原本的身份?這我就不清楚了。」

    趙翊彥的講述告一段落,顯然,他有意省略了發現姜梓雅之後的事,比如他和紀山枝如何佈局陷害姜梓雅。

    閆思弦倒也不太在意,他知道,聰明人自己不願講的話,硬問是沒用的。

    於是閆思弦便裝作根本沒發現翊彥的小心思,繼續道「那找到了姜梓雅之後呢?紀山枝的母親應該很想認這個孫子吧?至於紀山枝——我無法想像他的情緒,很複雜吧?……對了,你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確認一下,小孩究竟是不是紀山枝的。」

    「老太太光看孩子的長相就深信不疑,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勸她做個親子鑑定。我最後一次見到老太太,我們還商量這事兒來著。

    至於紀山枝,他始終沒表態,他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能對自己的外貌有顧慮,他從沒想過認一個兒子,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提起這件事。

    每次我主動說起,他總是岔開話題。」

    「那個……」趙翊彥似乎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道「老太太的死……跟那小孩兒有關係?」

    閆思弦沒回答他,而是問道「既然老太太想方設法去接近他們了,想來她跟孩子和保姆的關係都不錯吧?」

    「說過話,孩子見了她就會主動打招呼,叫奶奶——是那種出於禮貌的稱呼,不是真的奶奶。」

    「明白。」閆思弦點頭道。

    趙翊彥繼續道「老太太很喜歡這個孩子,很喜歡被他那樣稱呼,在我看來好像都有點……魔障了。

    其實,她完全有機會拿到孩子的dna樣本——孩子曾經當著她的面磕傷過。

    可她又害怕了,她怕驗完了空歡喜一場,孩子最終不是她孫子。所以親子鑑定的事兒就一直拖著……」趙翊彥堅持不懈地問道「老太太的死,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係?是不是……姜梓雅干的?」

    「恐怕不是。」閆思弦道。

    「那你們還問這個……」趙翊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不會吧……不會的吧……」

    他連連搖著頭,「我不信!」

    閆思弦道「你最瞭解老太太跟孩子的關係,已經到了——到了老太太能把孩子領回家的程度嗎?」

    「絕不可能!」趙翊彥搖頭道「保姆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她每天都接送孩子上下學,只要出了學校,她不會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

    她是那種很貴的保姆,你們明白嗎?她得對得起自個兒的價錢。」

    「半個媽。」閆思弦道。

    「我看不止半個。」趙翊彥道。

    閆思弦又問道「那照你的意思,要是這孩子出現在老太太家裡,多半是他自己偷偷跑去的,保姆並不知情。」

    「他……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怎麼會是他呢?……他才剛上小學二年級……」

    「說實話,我也不願相信這樣的事,」閆思弦道「好在,犯罪現場留下了一些指紋,一驗就清楚了,你……」

    趙翊彥突然打斷了閆思弦道「紀山枝知道這件事嗎?他知道殺死他母親的人可能是他的兒子嗎?」

    閆思弦嘆了口氣,「在證據確鑿之前並不打算告訴他,要是我們懷疑錯了,讓他白擔憂一場,那可太扯了。」

    趙翊彥深深看了閆思弦一眼,並道了一聲謝。

    「要謝就謝你師傅的人格魅力吧,這些年他沒少給警方專業見解,我們都很感謝他。在權限範圍內,我們很樂意讓他舒坦些。」

    見趙翊彥很重視紀山枝,閆思弦故意說了幾句讚美的軟話,緊接著便提出了要求「帶我們去見見那孩子吧,我想先跟孩子的保姆聊聊。」

    趙翊彥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頭。

    那是一處學區房,半新不舊的小區,因為附近小學、初中、高中齊全,很多家長租住在這裡,使得這裡的放房子一度被炒出天價。

    貴的不僅僅是房屋的售價,租金也貴到離譜。

    就拿姜梓雅給孩子租的這套房來說,普通的兩室一廳,單月租金就在6000元,堪比北上廣之類的一線城市,再加上保姆費用,孩子的學雜費、生活費,每月的支出保守估計在1萬5左右。

    這倒是從側面印證了警方的一個推測。

    紀山枝出事以後,盜竊團夥的三人分道揚鑣,姜梓雅和其他兩人一樣,雖隱姓埋名,手裡卻也留了一些錢財,至少足夠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正因此她才會給一個不太喜歡的孩子創造相對優渥的條件。

    換句話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她是不太想操心的。

    閆思弦一行人趕到時,孩子還沒放學,保姆也並不在家,詢問鄰居得知保姆應該是出門買菜去了。

    等了約莫20分鐘,果然看到一名背著環保布袋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趙翊彥道「就是她。」

    閆思弦下了車,攔住了那中年婦女。

    「警察。」他亮了一下警官證,緊接著便問道「你是姜海小朋友的保姆嗎?」

    姜海,孩子的大名。

    那中年婦女不安地抓緊了環保布袋的提手,連連後退,「你幹什麼?」

    閆思弦將聲音放得更加輕柔舒緩,「大姐,你別緊張,就是找你瞭解點情況,問幾個問題而已。」

    中年婦女終於不往後退了,卻連連搖頭道「你們問別人吧,我啥也不知道。」

    「關於姜海的情況,恐怕沒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

    「他……惹事了?」中年婦女不安道「你們還是找他家長吧,我就是個保姆,我……」

    「他媽媽入獄了。我們只能找你。」

    「啊?!」

    驚詫過後,知道退路被斬斷,那保姆終於鬆口道「那……你問吧。」

    閆思弦並未急著提問,而是指了指樓上的方向道「我們能上去看看姜海的房間嗎?」

    保姆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閆思弦的證件,覺得看不出什麼來,乾脆掏出手機拍了一張閆思弦拿著證件的照片,也不知她把照片發給了誰。

    做完這些,她才不甚放心地勉強答應下來。

    防範意識還挺強,倒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閆思弦想著。

    進屋。

    屋內的擺設簡單溫馨,大部分都是孩子的東西。

    一些諸如變形金剛、扭扭車之類學齡前兒童玩的東西堆在客廳一角的兩個大收納箱中。可見保姆是個心細的人,孩子用過的東西都沒捨得扔,留到以後是個紀念。

    從這些東西能看出孩子的成長軌跡。

    掃了一眼客廳,閆思弦進了孩子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孩子的房間十分整潔,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書也按照高低薄厚碼放成排,一台台式電腦,電腦上的各種線用捆紮繩規制得整整齊齊。

    書桌旁有個小號收納箱,打開,裡面是一些零食。

    吳端「呦」了一聲,閆思弦投之以疑惑的眼神。

    吳端打著哈哈笑道「你聽說過那句話沒……狗窩裡剩不下隔夜的饃。」

    閆思弦噗嗤一下笑噴了,「啊?」

    吳端聳肩道「這是我媽說我的,就是……小時候家裡條件差點,有什麼好吃的,或者零食什麼的,甭管多少,肯定當天就得吃光,剩不下。

    這孩子……我只能說現在條件好了,小孩兒都不稀罕這些東西了。」

    「這是一方面,」閆思弦道「姜海的自控能力也確實好。」

    他轉向保姆道「這房間,是您給收拾的嗎?」

    「以前小的時候操心,現在很少幫他收拾了,偶爾收拾一回,他總能保持住。」保姆嘆了口氣道「小海很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世不好,也知道媽媽不怎麼喜歡他,想著法兒地討他媽歡心,回回考試都是雙百分。平時干點活,別提多有眼力見兒了。

    他媽給一個笑臉,孩子能樂好幾天。」

    從保姆的陳述中不難看出,這女人心疼姜海,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在照顧。

    閆思弦又問道「姜梓雅多長時間來看一次孩子?」

    「大概……」保姆想了一會兒,搖頭道「這可不好說,一般都隔挺長時間的,孩子小的時候,她就不給喂母乳,半年都不來看一次呢。

    等孩子上學了,稍微懂點事,有一回被同學嘲笑,說他是沒媽的孩子,罵他是野種——小孩懂什麼啊,說話沒輕沒重的。

    可把小海傷心壞了,回家哭著喊著要找媽,我就給他媽打電話。

    人倒是來了,把我訓了一頓,說我沒管好孩子,淨給她找麻煩。

    那之後,小海凡事都特別小心,小小年紀就學會報喜不報憂了——說白了不就是撒謊嗎,我是真覺得這樣對孩子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媽不在乎啊,還美呢,說什麼這是她發明的育兒方法,孩子缺愛才不會養成事兒精的臭毛病。

    我跟她說不通,畢竟人家是孩子親媽。她覺得怎麼對,那就怎麼辦唄,我只能把小海吃飯穿衣照顧好……哎!可憐啊!」

    「所以,姜梓雅幾乎不來看孩子,可以這麼理解嗎?」閆思弦道。

    保姆被他從感慨中拽了出來,愣了下神,一拍腦門道「我咋把正事忘了……最近姜梓雅倒是經常過來,動不動就接孩子出去玩上一整天……」

    「最近?」

    「差不多……有兩三個月?反正就是這學期的事兒,暑假那會兒,都沒說趁著孩子有時間過來親近親近……」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清楚,姜梓雅這麼做,可不是促進親子感情,而是她發現有人在刻意接近姜海,她有了危機感。

    她終於能花點時間——給孩子洗腦了。

    「你想來媽媽身邊生活嗎?那就離那個老太太遠點……」

    「她是壞人,她要把你帶走……」

    「你爸爸不是好人,你奶奶也一樣,就是他們害得你剛出生就要在外頭躲著,見不到媽媽……」

    這些顛倒黑白的話大概會從自姜梓雅口中說出,灌輸到了姜海的意識裡。

    閆思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在姜海常用的水杯上採集了他的指紋,交給隨行的刑警。

    「帶回去比對吧,看看跟劉玲家發現的指紋是不是同一個人。」

    刑警拿了指紋離開,閆思弦轉向保姆,拿出受害者劉玲的照片,又問道「這個老太太,你有印象吧?」

    「她?她不是我們小區的那個……」保姆陷入了回憶,「要說起來,老太太對我們小海真不錯,自己包的餃子,總是端一盤來給我們小海嘗……」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繼續道「一個月前,確切地說,11月24到26號這幾天,除了上學時間以外,姜海離開過你嗎?」

    11月24到26號,正是法醫推斷的劉玲的死亡時間。

    「他媽把他接走了,走了一個禮拜呢。」保姆十分篤定地答道。

    「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她最近才開始跟孩子親近。以前吧,說不管就一直不露面,現在說管,連孩子上學都顧不上了,說要帶人走就得馬上走,我去學校請的假,還被老師說了一頓呢……」

    「那孩子回來以後呢?有沒有異常情況?」吳端問道。

    「異常得話……」保姆想了想,「我感覺啊,小海好像有心事,晚上睡覺做噩夢,白天有時候叫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兒走神想啥呢,叫好幾聲才答應……

    我就問他啊,是不是媽媽給他氣受了,他說沒有,問他咋了就只會說沒事……」

    吳端和閆思弦又對視了一眼,確定對方沒了問題,向保姆告辭。

    雖然不忍,但吳端還是對那保姆道「您等會兒去接姜海放學,我們的人會遠遠在後面跟著,我們希望……希望您配合,帶小海來市局,有些問題,得跟他本人聊聊。」

    「啊?!」

    保姆大姐又不淡定了,她連連搖頭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他還那麼小啊,二年級,懂個啥?你們再嚇著他……」

    一開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保姆大姐拒絕得十分堅決,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不是她說了算的。於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底氣,最後她近乎哀求地問道「就在這兒——你們有什麼話,在家問他,不行嗎?」

    「這不符合程序,」吳端道。

    但他也通融道「我能答應的是,詢問姜海的時候您可以在場——如果您願意得話。」

    保姆無奈地答應了警方的要求。

    閆思弦和吳端是在兩個小時後見到的姜海。

    在那之前,他們先拿到了指紋比對結果死者劉玲家發現的小孩的指紋,正是姜海的。

    姜海是個十分安靜的孩子,安靜得讓人覺得他是個小姑娘。

    比照片上要更像紀山枝幾分,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也正是眼神,讓他有著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早熟。

    閆思弦和女警李芷萱一同詢問姜海。

    詢問未成年人,需得有監護人在場。姜海的情況比較特殊,他的父親——因為尚未做過dna檢測,並不能確定紀山枝就是他的父親,即便是,紀山枝是否願意見他,還不一定。而他的母親姜梓雅,因為有教唆姜海殺人的嫌疑,不便在旁陪同。

    警方倒是徵求了姜海班主任老師的意見,可班主任老師怕惹麻煩,並不願意陪同姜海參與問詢。

    只有保姆大姐願意承擔這個差事。

    她坐在姜海身邊,時不時伸手摸摸姜海的腦袋,絮絮叨叨「沒事的……你是小孩,他們不能把你怎麼著……不怕啊,阿姨在呢……」

    倒是姜海反過來安慰保姆道「阿姨,我不怕的。」

    詢問開始。

    閆思弦先開口道「姜海?」

    他拿出了一種大人之間對話的姿態,讓姜海有些不習慣,但他很快便也學著大人的樣子答了一聲「我是」。

    閆思弦亮出劉玲的照片道「這個奶奶,你很熟悉吧?」

    在姜海否認之前,閆思弦補充道「你吃過她包的餃子。」

    姜海看向保姆。他知道這消息是保姆阿姨告訴警察的。

    在這個問題上撒謊等於給自己挖坑,於是姜海點了點頭,「嗯,我認識她……呃……這個奶奶。」

    「你不喜歡喊她奶奶?」

    「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可姜海已經皺起了眉頭。

    閆思弦繼續道「你還去過她家。」

    「沒有!」

    小孩子的謊言總是容易被拆穿。心裡沒底,還要佯裝有底氣的樣子,這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這是個還沒學會撒謊的孩子。刑警們心中更加惋惜。

    閆思弦靠在椅背上,他都不必拿出詢問成年人時的氣勢,他只是嘴角掛著微笑,便讓小小的姜海心中七上八下,覺得高個子叔叔早就將自己看穿了。

    「這樣吧。」閆思弦道「我要是哪兒說得不對,你指出來。

    11月底,你媽媽把你接到了身邊,她應該是真的帶你去玩了一兩天,遊樂場?還是動物園?……總要給你些甜頭。

    帶你去玩的同時,她也告訴了你一個秘密……」

    閆思弦敲了一下桌上劉玲的照片,繼續道「她告訴你這是個壞奶奶,老巫婆,要把你搶走。

    你信了,害怕了——當然,這不是你的錯,誰也不能責怪一個只有靠討好才能獲得媽媽喜愛的孩子。

    於是,你和媽媽一起想了個辦法要是老太太消失就好了。

    雖然你不願承認,但我還是要說,這辦法是在你媽媽的引導下想出來的,她起了主導作用。

    之後她又教會了你具體的殺人方法。讓你去做這件事,可真是包賺不賠的無本買賣。你未成年,即便最後破案了,也並不會判你刑罰。

    而且,老太太天然地對你毫無防備,你很容易就能接近她。

    你用的什麼辦法?偶遇?還是假裝迷路?能帶你回家裡看看,她應該很開心吧?她有沒有給你看一個男人的照片?那是她兒子。」

    閆思弦嘆了口氣,「她一定很想告訴你,那個男人可能是你的父親,她自己可能是你的奶奶……不,她什麼都沒說,心情太複雜了,不知道你會作何反應,她不會傷害你的,所以欲言又止。

    你們就是坐在她的床上說著話,看著照片的吧?你還吃了自己書包裡裝的零食。

    到了晚上,她邀你留宿,你當然答應了下來。不過,你不會跟她睡一起,那樣不方便你動手,而且,你在心裡是那樣嫌棄她,所以你要求睡客房。

    你不是個小孩子了,這要求自然應該得到體諒。即便她很想跟你親近,卻還是答應了你的要求。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晚,等她睡著,你便去廚房,拔掉了燃氣報警裝置的電源,又打開了燃氣灶,用水澆滅了火。

    很快燃氣便充滿了整個房間。

    那時候你在哪兒呢?你躲在客房,用一些東西——或許是你自己的衣服,堵上了門縫,一面天然氣進入客房。

    你在裡面等到天亮。

    你或許聽到了一些微弱的動靜,是老太太臨死前的呻吟和呼救,又或許你什麼都沒聽到。

    總之,第二天一早,她死了。

    你仔細地清理過房間,關了燃氣灶開關,還關了燃氣閥門——順便說一下,通常家庭在家裡常住著人的情況下,是不會去關那個閥門的,當然,我並不指望一個二年級的孩子有多麼深刻的生活常識。

    聽說你總考雙百分,想來平時就很心細,現場一個指紋都沒留下,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唯有死者所在的臥室。你沒去清理那間臥室。你一定嚇壞了吧?

    雖然你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有一點你大概並不知道一氧化碳——就是煤氣中毒的額人,死後臉上、身上的皮膚會呈現粉紅色。

    一個渾身粉紅的人躺在那兒,那個房間你根本就不敢進去,你落荒而逃。

    逃出來以後,如果你把實際情況告訴媽媽,她或許會去幫你補救。可你只報喜不報憂,你害怕她會嫌棄你。

    你告訴她一切都搞定了,每一步都遵照了她的計畫,沒有任何問題。

    然後呢?她給了你什麼好處或者承諾?答應讓你回她身邊,由她親自撫養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3:11
第六十章 俠盜(20)
               
    姜海低頭不語。

    閆思弦剛開始講述時,他驚疑不斷。之後,他明白了,警方什麼都知道了。

    短暫的迷茫過後,姜海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木然的狀態。

    倒是他身邊的保姆。在聽到這一系列講述後,保姆的情緒近乎崩潰。

    她伸手摟著姜海,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胡說!你胡說!你別說了!」

    閆思弦說完,她才想起了制止和反駁。

    「恕我直言。」閆思弦對保姆道:「大姐,在這件事上,您並沒有發言權。」

    「你們這……這算什麼?!他才多大?!懂什麼?跟他說這些干嘛?你們這是……這是要讓小孩頂罪啊……」

    說道動情處,保姆潸然淚下。

    姜海伸出一雙小手,捧著保姆的臉,「阿姨,別哭,沒事,真沒事。」

    保姆將姜海摟得更緊,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止也止不住,總算不再叫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孩講道理,」閆思弦道:「你既然幹了這些事,我就不拿你當小孩了吧,我來說一個成年人都能聽懂的道理。

    好媽媽是沒有標準的,但一個慫恿,甚至是逼迫孩子去殺人的媽媽,一定不是個好媽媽。

    你確定要幫她隱瞞罪責?以後跟一個可能會嫌棄你虐待你的媽媽在一起?你就不想探究一下爸爸是誰?」

    姜海抿著小嘴,堅定地搖頭,「我……我不知道,我媽媽沒殺人。」

    閆思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給你看個東西。」

    閆思弦朝一旁的李芷萱使了個眼色。

    一直沒說話的女警李芷萱將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掉了個個兒,讓姜海能夠看到電腦屏幕。屏幕上顯示著一段審訊監控。

    審訊室內。

    吳端和姜梓雅面對而坐,姜梓雅不耐煩道:「警官,你們有完沒完?我不就是跟男朋友吃了頓飯?」

    「先不說你的事兒,說說你兒子。」吳端道。

    「不是吧,你們連小孩都不放過?」

    姜梓雅嘴硬,可她的臉已是一片煞白,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她知道,警察已經查到了姜海,而姜海正是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現在只能祈禱那個小鬼頭管點用,別讓她這些年白花錢。

    「我們會不會放過一個小孩,取決於他有沒有犯罪,」吳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抱著手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況且,小孩兒可比大人好對付多了,你兒子向來品學兼優,應該還沒學會撒謊吧?」

    「你不用套我的話,」姜梓雅梗起脖子道:「他知道的,他未成年,不會有事,他不可能把……把同夥供出來。」

    姜梓雅話說到一半,猛然踩了個剎車,將到了嘴邊的「我」替換成了「同夥」。

    吳端根本不去理會這樣的細節,只道:「別慌啊,咱們就看看一個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強。或者說……看看一個只把孩子當成擋箭牌的母親,會不會被小孩識破。

    當他知道母親並沒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單純不喜歡他,所以打小就把他掃地出門……他還會心甘情願給你背鍋嗎?

    當他知道父親不是罪大惡極的壞蛋,而是被你害得重度燒傷,終身殘疾,你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卻頂下了所有罪責,替你坐牢……」

    姜梓雅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摀住耳朵,無奈雙手被手銬禁錮。

    「你別說了!別說了!」

    人類的記憶很奇特,為了自我保護,獲得所謂的心安,通過不斷的自我暗示,記憶可以被篡改。

    有些加害者,數年後落網,卻咬死了自己是被害人,或給被害人編排了一堆罪名,自己是如何被逼無奈。

    還有一些詐騙犯,被捕後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在做好事,是要帶著受害人賺錢,給受害人謀福利。

    對那些編造的臆想,他們如此深信不疑。

    姜梓雅顯然就是這種情況。這些年,在她的記憶中,紀山枝早就成了罪大惡極之人,她不僅給孩子傳遞這樣的觀念,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

    吳端將她拉回現實,讓她想起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是如何嘴臉醜惡地坑害了一個無辜溫柔之人。

    一時間,姜梓雅根本無法接受那個狹隘醜惡的自己。

    「別撐著了,汗都下來了。」吳端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吧,你可別這麼早崩潰,咱們還有得聊呢。」

    姜梓雅接過餐巾紙,惡狠狠地仍在地上,只用手抹了一把臉,「我要見我兒子,我要見姜海!」

    「會讓你見的,」吳端道:「等把劉玲的死查個水落石出,你們就能——不,說不定那時候是你們一家三口的見面。」

    「你們!」姜梓雅氣急,「我不答應!我的孩子不能去見紀山枝!我不讓!」

    「你擋不住孩子見爸爸,誰也擋不住。」吳端道。

    「你們知道他的樣子……孩子有個那樣的爸爸,會被所有人笑話,絕對……」

    吳端打斷姜梓雅道:「所以你承認了,紀山枝就是姜海的父親。」

    吳端和另一間審訊室裡的姜海,心都懸了起來。吳端面上沒有任何表現,姜海則不同,他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著,瞳孔猛然擴張,嘴巴微張著。

    他唯有緊緊抱住保姆阿姨的一條手臂,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父親這個稱呼對他來說是如此陌生,出生後他便從未叫出過「爸爸」這兩個字,連「媽媽」都叫得很少,他叫的最多的是「阿姨」。

    他學說話時,第一個學會的稱呼便是「姨」。

    此刻,他不僅知道自己有一個父親,還知道了那個人叫紀山枝。

    那個人似乎並不像媽媽所說的可怕可恨。

    被灌輸進腦海的認知第一次有了動搖。

    閆思弦默默看著姜海,這是一個帶著傷疤和罪惡烙印出生的生命,浴火而成,或潰爛消沉,此刻到了他生命中極其關鍵的轉折點。

    另一間審訊室。

    姜梓雅意識到自己被吳端套話了,卻並沒有氣急敗壞。

    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道:「我不知道,我覺得……孩子的父親應該是紀山枝吧,孩子長得像他。」

    「不知道?」這回答令吳端措手不及。同時,他內心十分擔憂。

    他知道姜海此刻正通過監控設備觀看著這邊的審訊,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對他一定是巨大的傷害,比當面斥責更加刻骨的傷害。

    對於一個已經懂事的孩子,身世的模棱兩可,尤其這模棱兩可從母親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輕描淡寫,對姜海是莫大的羞辱。

    吳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他知道閆思弦和李芷萱此刻就跟姜海在一起。還有保姆。

    閆思弦會去安慰那個孩子嗎?感覺不會,至少保姆和李芷萱會的,但願她們能給這可憐的孩子足夠的支撐。

    姜梓雅囁嚅地答道:「孩子父親可能是紀山枝,也可能……反正我不知道。」

    吳端沉吟片刻,問道:「也可能是那個毒梟,對嗎?」

    姜梓雅點了下頭。

    「你兒子的爹可真厲害,不是毒梟,就是江洋大盜,而且一個被你害死,一個被你害成殘疾……你……真行。

    不過沒關係,親子鑑定檢材已經送實驗室了,」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今天就能出結果,我們一塊等吧。」

    姜梓雅不死心地辯解道:「隨便驗吧,等他見到自己有一個那樣的爸爸……呵,紀山枝要真是個好人,就別來認這孩子。

    我承認,我對姜海沒什麼感情,他就是我用來牽制紀山枝和趙翊彥的一枚棋子。

    趙翊彥倒是條忠心耿耿的走狗,紀山枝出事後,他恨不得殺了我,要不是有這孩子擋箭,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話說回來,我也沒對不起這孩子,我給他命,出錢供他活著,他還要什麼?母愛?呵……我可沒有那種東西,一個保姆夠不夠?不行就兩個啊……」

    吳端擺擺手,意思是對姜梓雅的家事沒興趣。

    姜梓雅卻不依不饒,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她提高了語速,繼續道:「姜海本來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到成年——至少我是打算把他養到成年的。

    我養他18年,在那之前,要是紀山枝找到我,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要是紀山枝一直沒找我,到孩子18歲,我就當紀山枝死了,姜海也該自謀出路了。

    你們偏不讓姜海安生,偏要給他塞個爸爸——一個鬼見了都能嚇哭的爸爸。

    哈哈哈……我等著,我倒要看看他們父子相認的感人——或許是嚇人?——場面。

    到時候姜海就會發現,我是為了他好……呵,你們等著後悔吧。」

    吳端冷眼看著她撒歡般地發洩情緒,帶她一股腦兒全說完了,才冷冷道:「你想多了,孩子的父親是不是紀山枝,這是客觀事實,我們去求證客觀事實,不過是補充你謀殺劉玲的證據鏈中的一環。

    至於孩子要不要去見爸爸,爸爸敢不敢見孩子,是他們的私事,警方不會幹預。當然,如果他們願意見面,警方倒是很樂意為雙方提供相應的心理建設工作。為人民服務嘛。」

    姜梓雅發洩完了情緒,整個人都是萎靡的,並沒有回應吳端的話。

    吳端繼續道:「說說劉玲的案子吧,我有點好奇,孩子知道殺的可能是自個兒親奶奶嗎?」

    「奶奶?哼!」姜梓雅冷笑,「他連爸都沒有,哪兒來的奶奶。」

    此刻的姜梓雅,就如同一直鴕鳥,遇到令她難堪的問題,便用撒潑耍賴和放狠話來回應。

    吳端倒是無所謂,這一信息原本就是說給姜海聽的。

    姜海的眼淚終於決堤,一張小臉哭得紅彤彤。

    他是愧疚的,為了博取母親的喜愛,他不惜殺害一個慈祥無害的老太太。這件事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著,此刻又聽聞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簡直五雷轟頂。

    姜海嚇壞了。

    李芷萱猶豫著伸手,想要將電腦合上,審訊內容再讓孩子看下去,恐怕不妥。

    閆思弦卻伸手將她擋開了。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眼神堅定。

    既然事情已經捅破了大半,索性也別藏著掖著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承受能力,也不要低估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他只是需要大人的開導和幫助,而不是打著對他好的旗號封鎖消息。

    他終有一天會長大,長大後會感激幫他早早看清真相的人,怨恨對他隱瞞的人。

    審訊室裡的對話繼續著。

    吳端聳了下肩,「我不得不再次強調,劉玲是不是姜海的奶奶,終歸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那也是客觀事實。客觀事實不會因為你不承認就不存在。

    不過,我現在不想跟你辯論,告訴你一件事吧:警方並不指望由姜海指認你。」

    「什麼?!」姜梓雅既迷茫,又不可置信。

    「在我見過的罪犯裡,你真是一點兒都不特別。鑽法律的空子,法律保護未成年人,你就教唆未成年人替你犯罪,把這想法付諸實踐的,你可不是頭一份兒。」吳端搖頭,嘆了一句:「你們這些法盲啊。」

    「你……什麼意思?」

    「法盲不可怕,以為自己懂法的法盲才可怕,你當立法的那幫人是白痴嗎?這麼明顯的漏洞就給你留著?

    如此低級的犯罪策略,法律還是能應付的。

    教唆未成年人殺人,被教唆的未成年人,因為不滿14週歲,不承擔刑事責任,但是教唆者不僅要按照故意殺人處理,還要從重處罰。

    也就是說,殺人的是姜海,這一點,為了幫你頂罪,姜海已認了,案子也沒什麼疑點了。但你依然是主犯,要負責任。

    而且,從重處罰的意思你明白吧?殺人,能判死刑的。」

    姜梓雅的心彷彿驟停了,跟她的設想不一樣,一切都跟設想不一樣。

    死刑……怎麼可能?……真的不可能?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結局,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吳端繼續道:「我還可以明確告訴你,給你定罪的並不需要姜海的證詞——未成年人的證詞可信度並不高,即便拿到了,不過是塊雞肋而已。」

    「什……什麼?」

    兩間不同的審訊室裡,姜梓雅和姜海同時發出了驚嘆。

    姜海疑惑的目光掃視著屋裡的每個人,眼淚大滴大滴自他的眼中滾落,匯成了兩條小河。他鼓起勇氣看著閆思弦。他知道閆思弦是這間屋子裡說話最有份量的人,只是閆思弦的表情凝重冷淡,讓他不敢多看。

    現在他已顧不得害怕,他看著閆思弦,問道:「我媽……你們會抓她嗎?別抓她……別抓她啊……」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閆思弦的衣服,終究沒敢。

    保姆也嚇呆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僱主竟是一個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竟然會牽扯如此多的違法事件。

    她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將自己從夢裡掐醒。

    閆思弦終於有所行動了,他對姜海招招手,「你過來。」

    姜海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不僅走了過去,還儘可能忍住哭聲,一張小臉憋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閆思弦彎下腰,雙手放在姜海肩膀上,平視著他。

    「你媽媽教你殺人,你最清楚。」閆思弦道。

    姜海就快忍不住了,壓抑的哭聲已從他鼻子裡傳了出來。

    閆思弦趕忙繼續道:「做了錯事,只要改正,就還是好孩子,對嗎?」

    姜海點點頭。

    「你媽媽也是一樣的,她做了錯事,坐牢就是為了幫她改正。」

    這個較為溫和的說法很稱孩子的心意,姜海終於再次收住了哭聲。

    他抽噎了好幾下,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我想見媽……媽。」

    「可以。」

    「她坐……牢,我還能……見她……嗎?」

    「可以。」

    「她……她……她會死嗎?」

    閆思弦從桌上抽了張抽紙,給姜海擤了鼻涕,等他的抽噎稍微平復些,才繼續道:「煤氣,那個殺人方法,是你媽媽教你的?」

    姜海看向保姆。保姆點了下頭。

    站在保姆的立場上,她只跟這個孩子有感情,她只關心孩子是否會受到牽連,至於其他人,雖然關乎她的工資,但這個關口她已經顧不得了。

    姜海終於「嗯」了一聲。

    閆思弦再次確認道:「是你媽媽策劃了這個殺人計畫,並教會了你殺人的方法,對嗎?」

    「嗯。」

    「我不想騙你,她的確有被判死刑的可能。」閆思弦道。

    姜海下意識地就想後退,被閆思弦按住了肩膀。他只好繼續站在閆思弦面前。

    但姜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了起來。

    在他的哭聲飈到最高之前,閆思弦又趕緊道:「但還有補救的餘地,一來是陌生人接近她的孩子,且有搶走她孩子的目的,做為母親,反應太過激了,但終歸有這麼個理由,二來,如果她能坦白罪刑,爭取寬大處理……你明白嗎?」

    姜海只是哭。閆思弦耐心等待著。這一切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艱難了。

    哭了約莫十幾分鐘,姜海累了,哭聲終於止住了。

    閆思弦繼續道:「去勸勸媽媽,讓她承認錯誤,爭取活著,好嗎?」

    姜海點點頭。

    閆思弦沖李芷萱使了個顏色。

    李芷萱會意,牽著姜海的手,向吳端所在的審訊室走去。閆思弦緊跟在旁。

    審訊室門打開的瞬間。

    吳端和姜梓雅同時看向了門口。

    看到姜海,吳端心中一塊大石基本落地,他又看向了站在最後的閆思弦。

    閆思弦微微點了下頭,吳端便徹底放下心來。

    姜梓雅則發出了一聲悲鳴,她已經意識到,壞事了,小鬼出賣了他。

    姜海終於不再壓抑情緒,嚎啕大哭。

    「媽媽……媽媽……」

    他太小了,一哭,就說不出話來,只會喊媽媽。

    姜梓雅氣急敗壞,指著姜海的鼻子罵道:「賠錢玩意兒……跟你爸一樣,不是好東西……出賣老娘……小兔崽子……」

    她又蹦又沖,張牙舞爪,想對孩子拳打腳踢,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椅子扶手上,而審訊室內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她只能在原地彈騰。

    李芷萱迅速抱走嚇懵了的姜海,姜海在她懷裡又踢又打。他還是懵的,但心裡清楚,雖然他的媽媽對他並不好,但他就要失去媽媽了。他並不想失去媽媽。

    很快,姜海被送回了會議室,被耐心的保姆使盡各種辦法哄著。

    審訊室外,幾名女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姜梓雅。

    吳端和閆思弦透過單面玻璃,看著裡面發狂的女人。

    吳端道:「有必要嗎?」

    「什麼?」

    「我是說,有必要讓姜海來這裡,看到他媽媽這幅德行嗎?」

    「下一副猛藥吧,免得他老對媽媽存著念想,不得不承認,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不配為人父母,早脫離早好。比如……」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算了。」

    吳端接過他的話頭道:「比如那些把孩子送進亞聖書院的家長。」

    「是啊——」閆思弦拖了個長音,似乎長舒了一口氣。

    「破案了還鬱悶?」吳端問道。

    「當然,可愁死我了,」閆思弦捏著自己的鼻樑,緊鎖眉頭,「難題才剛剛開始。」

    「還有能把你難住的事兒?」吳端道。

    「有啊,紀山枝和趙翊彥,你希望他們出現在遞給檢察院的名單裡嗎?」

    「你想怎麼辦?」閆思弦反問。

    「哎,我說,不帶你這樣的啊,咱倆誰是組長?你這甩手掌櫃當得好自在,難題都推給我。」

    吳端指指側腹部曾經插過尿管的地方,「我是傷員,你忘了?而且,打賭還輸給你了,我正在遭受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打擊。」

    閆思弦敗下陣來,「好吧,說說我的想法。」

    「洗耳恭聽。」

    「首先,姜海的證詞雖然可信度不高,但仍然是證據鏈中十分重要的一環,有了他的證詞,殺人已經板上釘釘。

    僅這一項罪名,就夠姜梓雅受的。對她,就抓大放小吧,我所說的『放小』,自然是放掉紀山枝他們栽贓給她的罪行。這樣一來,明面上紀山枝他們就不必暴露了。

    當然了,暗地裡不能放過他們。

    盜竊TG的案件,還等咱們給個交代呢……我是這麼想的……」

    閆思弦瞄了吳端一眼,見他不接話,心裡有些沒底,但還是繼續道:「當年紀山枝輕判,是因為他主動吐了一批被盜文物,且東西保存完好。說白了,就是跟警方達成了認罪協議。」

    「這你也知道?」吳端挑了下眉。

    「做功課了。認罪協議多是給有犯罪記錄的線人使用的,說白了,就是為警方做事,將功贖罪,以此換取不必入獄服刑的權利。」

    「嗯,就是這麼回事兒。」

    見吳端開口,閆思弦知道自己的計畫問題不大,便繼續道:「讓他倆退贓,盜竊TG這種事兒,雖說大快人心,可那終歸是國家的錢,只要他們老老實實把錢吐出來,還有以前的贓物——我不知道有多少,但好歹象徵性地退一部分吧……」

    吳端點頭道:「咱倆想一塊去了,我今兒跟趙局通過氣了,再搞一次低調處理。」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漲姿勢啊,頭一回見這樣的嫌犯,行吧,他們是大爺。」

    吳端笑著拍拍閆思弦的肩膀,「我看你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碼歸一碼,進步挺快啊小閆同學。」

    「我加強了對統籌管理的訓練,看來方法找對了。」閆思弦露出一個「爸爸果然很優秀」的笑容。

    但這笑容只持續了一瞬,便轉為擔憂。

    他又低聲問吳端道:「貂兒的消息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吳端道:「親子鑑定結果,姜海和紀山枝有血緣關係。」

    「你說,紀山枝會見他嗎?」閆思弦問道。

    「堅決不見。」

    閆思弦點了下頭,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吳端繼續道:「不過紀山枝答應,繼續支付孩子的生活費用,他還要求繼續聘用這位保姆。」

    「繼續聘用?他瞭解這保姆……」閆思弦看了看審訊室的監控攝像頭,問道:「那個……他已經偷偷看過孩子了?」

    「嗯,跟你用的辦法一樣,通過監控看的。」

    「那麼懂事的孩子……看了也不想見見?」閆思弦搖著頭,自問自答道:「好吧,我能理解紀山枝的顧慮,他怕那個不好的第一印象,怕得要命。

    孩子還小,對美醜這種東西,認知比較極端,等再懂事點,確實能接受一個醜陋的父親,再說吧。可這也意味著,他會錯過孩子成長的過程,孩子會錯過他衰老的過程……這種事,還真是很難兩全其美,命途多舛啊!」

    感慨完,閆思弦又問道:「誒?紀山枝看見孩子啥反應?激動壞了吧?」

    吳端眯起眼睛,湊近了觀察閆思弦,「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八卦了?」

    「我是關心你師傅。」

    「我謝謝你。」

    兩人相視一笑。

    「結案?」吳端問道。

    「嗯。」閆思弦點了下頭,「借你吉言,這次真趕上元旦假期了。」

    第二天,元旦假期頭一天。

    閆思弦起床,洗漱。

    剛剛走進臥室內的衛生間,便又探出一個腦袋來。

    他隱約聽到了什麼聲音。

    細聽之下,竟是……呻吟聲?

    吳端……的……呻吟聲?

    閆思弦驚訝得長大了嘴,瞬間臉紅到脖子根,他腦海中浮現出種種無法描述的可能性。很快,羞愧在各種複雜情緒中佔據了上風,閆思弦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偷窺狂。

    如果他不是心理潔癖的閆少爺,而是個住過集體宿舍的普通青年,對這樣的情況大概會見怪不怪,可他不是。

    幾秒後,閆思弦叼著個牙刷,躡手躡腳出了自己的房間。

    靠,我又沒偷窺,是聲音自己傳過來的,我心虛什麼?閆思弦這樣安慰著自己。

    一出房門,呻吟聲更響了。

    「咳咳……咳咳咳……」

    閆思弦發誓,他絕不是故意的,他真嗆了,還吞了一小口牙膏沫。

    「小閆?你起了?」吳端的聲音從客房傳了出來。聽起來很正常

    兩人並不避諱,因此睡覺時都不關門。

    此刻,客房的門依然是敞開的。只是閆思弦的角度並不能看到客房內的情況。閆思弦靠在牆邊,一邊咳嗽一邊腹誹:就不能關個門嗎???心是有多大???

    他沒有貿然進入,而是小心翼翼道:「那個……我就是路過一下。」

    「哦。」

    吳端走了出來,兩人站在二樓走廊面面相覷。

    「路過?」吳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順著走廊的方向來回劃拉幾下,「路過完了嗎?」

    「完……完了。」

    「對了,」吳端繼續道:「我剛試了幾組俯臥撐,不行啊,體能下降太厲害了,我得練起來了,不然以後大腹便便還追個屁的嫌犯。」

    「俯臥撐……」

    臥撐……

    撐……

    閆思弦心中只剩下這麼幾個字。他終於明白了那聲音的來源。

    「咳咳,你等會兒。」

    閆思弦飛奔回衛生間,漱了口,順便緩解了一下尷尬的表情,他可不想被吳端看出端倪。

    回到走廊時,他已恢復了一臉冷靜。

    「那個……健身和散打,你挑一樣吧。」

    「別,我在家練就行了,不去健身房,你也別去辦那老貴的健身卡,我不要。」

    「那就散打吧,跆拳道也行,不辦卡,我家有間拳館,可以帶你去看看。」

    「拳館?」

    「好歹我也拿過散打世界冠軍,奪冠那年我爸送了家拳館給我,以前沒事還去練練,現在不行了,忙了,好久沒去過了。」

    吳端望洋興嘆,有錢人的世界啊!

    「走吧,去看看。」閆思弦揚了揚下巴,「世界冠軍免費給你當教練。」

    「教得不好能投訴嗎?」吳端問道。

    「像你這種還沒教就想著投訴的學員,我選擇不受理的投訴。」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話說我還從沒見過你打比賽是什麼樣。」吳端道。

    「打比賽啊……大概就是……比較暴力,」閆思弦看著吳端,搖頭道:「你不能看。」

    「為什麼?」

    「不適合未成年觀看。」

    「打碼啊?」

    閆思弦看著吳端轉身進屋洗漱的背影,愣了好半天。

    據不完全統計,這是他第二次自己挖坑自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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