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俠盜(1)
刑偵一支隊最近接連有人受傷。有人說是流年不利,吳端不信。
但他又不得不信,因為這話是靳花花女士說的。
靳花花幾十年如一日身體力行地告訴吳端一個道理:老娘就是用來哄的。
「你就是不聽老人言,」電話另一端,靳花花女士掰著手指頭道:「你一個吧,還有小閆,兩個了,現在可好,又多了一個……錢允亮是吧?……不止他,這回受傷的不止他吧?你還不信?」
「媽你別瞎說,亮子沒啥大事兒,醫生都說了,躺躺就好,那倆就更不叫事兒……」
靳花花果斷打斷了吳端:「像話嗎?都是娘生爹疼的孩子,受了傷,讓家裡知道,父母不知道多擔心呢……也就是你,沒當過爹,站著說話不腰疼……」
閆思弦徹底敗下陣來。
他當然不該那樣輕描淡寫,甚至是滿不在意地講述同事的傷情,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母親放心,卻適得其反了。
不能否認,靳花花的話有些道理。就拿錢允亮來說,
錢允亮家不在墨城,單身漢一個,受傷了不肯讓父母擔心,硬是不讓通知家裡。
或許,的確該順著母親?吳端有些動搖了。
於是這天,吳端少有地只給自己安排了半天工作,中午去探望過錢允亮,便獨自駕車離開,直到深夜都沒回來,閆思弦打電話詢問,吳端只說明兒早上才能回。閆思弦細問,他只拿家裡有事搪塞,很快便掛了電話。
不過,第二天他回來得是真早。
不到六點,天還未亮,吳端躡手躡腳地進了屋。
門廳的燈一直亮著,因此,一進屋吳端便看到閆思弦睡在客廳沙發上,只蓋了條薄毯。
茶几上有一些案宗,閆思弦胸口處扣著一本厚厚的《2018新版物權法通解》,不知是不是被書壓得不舒服,閆思弦高聳的眉微微皺著。
他一隻手垂在沙發旁,沙發旁的地毯上還有一本書,《怪物治癒》,看樣子是本漫畫。
單看這兩本書,只覺得閆思弦十分分裂。
吳端躡手躡腳地上前,拿起壓在閆思弦胸口的大部頭,放在茶几上,又撿起地上的漫畫,摞在大部頭上。
最後,他輕輕捏起閆思弦的手腕,想給他把薄毯往上拽拽。
閆思弦醒了。
睜眼看到是吳端,他道:「回來了?」
「早著呢,你接著睡。」
看見吳端手上拎著豆腐腦和油條,閆思弦便不太想睡了。
他坐起來,只覺得一條胳膊酸麻得厲害,不斷揉搓著。
「你幹啥去了?熬夜了?」閆思弦問道。
「沒,就是……起得有點早。」吳端從帶回來的紙袋裡掏出一條黑色和金色相交的繩子,遞給閆思弦。
許是剛睡醒,懶得說話,閆思弦也沒多問,將那繩子拿在手中兀自翻看著。
「編得不錯。」評價完了,閆思弦轉而又道:「你這……啥時候喜歡上做手工了?」
吳端打了個哈欠,「給你就戴著,我媽去廟裡求的,叫平安扣,說是能保平安,見者有份,我也有一個……」
吳端抬了下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一段繩結。
「老人迷信,沒辦法,今兒一大早4點不到就往大悲禪院趕,說是有講究,燒頭一柱香才靈……」吳端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又從紙袋裡掏出幾個平安扣,「我睡個回籠覺,晚點去局裡,你等會兒帶上這些給大夥兒分一分……」
閆思弦猜出了吳端昨晚的去處,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問道:「咋不讓阿姨過來住?又不是住不下。」
「太麻煩你了,她也不自在,我就在市局招待所開了間房,住了一晚上……那兒住得挺好,單位產業,又便宜又乾淨……」
閆思弦開始刷牙,含糊地接話道:「那也不至於藏著掖著,昨兒問你還不說。」
「我這不是……搞封建迷信,怕被你鄙視嗎。」
「吳隊還在乎這個?」
「主要是……怕封書。」
閆思弦:……
待閆思弦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吳端看見他手上也掛了一截繩扣。
單掛個繩子還沒什麼,可他一戴上那塊好幾十萬的限量款手錶,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吳端坐在餐桌邊,喝著豆腐腦,吃著油條,有點沒眼看閆思弦,委婉地表示道:「那個……反正你有主角光環,還是把平安扣給需要的人吧,比如醫院裡的錢允亮。」
「不好看?」閆思弦滿不在乎地擼起袖子,「主要是表丑,等會兒換一塊。」
吳端:哈?
某國際知名腕錶品牌:表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金主爸爸您開心就好……
洗漱完,閆思弦也坐下來準備吃早飯,出於習慣,他先看了一眼手機。
轉賬提醒?吳端的?
閆思弦有點懵。
他瞄了吳端一眼,本想偷偷點進詳情頁,弄清狀況再說,吳端卻率先道:「我給你轉了2000,以後每個月都給你轉錢,就是……房租。」
見閆思弦皺眉不語,吳端有些緊張道:「我知道,這個數少了……少得多……那什麼,等發獎金了……」
「是啊,少得多,怎麼辦呢?」閆思弦打斷了他的話。
吳端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真的會計較錢數,乾脆也掏出手機,想要繼續轉賬。
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拿過吳端的手機,看著支付寶裡的餘額「嘖」了一聲。
吳端知道那點可憐的餘額大概連閆思弦的零頭都不到,心裡更虛了。虛到極致,氣急敗壞道:「大不了我……搬出去。」
閆思弦挑挑眉,「當初讓你住過來,就是想幫你省點房租,好早日買房,你現在要交租,一開口就給自個兒漲價,怎麼?找著私活兒了?按夜結錢啊?」
「滾!你當誰都跟你似的,說下海就下海,一晚上好幾萬。」
「呦,這麼瞭解爸爸的行情?要不要給你打個折?」
「我看你是欠把腿打折。」吳端翻個白眼,揭過閆思弦的打岔,「主要是,老在經濟上佔你便宜,不像話……」
「不然呢?你還想在哪方面佔便宜?」
「你別老打岔……總之,我媽都說了,我受傷的時候就沒少沾你的光,現在……不能因為你有錢就理所應當白吃白住吧?」
閆思弦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腦,「白吃的好像是我。」
「嗯,就是你。」
知道吳端拿諧音調侃自己,閆思弦丟出一個「你幼不幼稚」的眼神,直接被吳端忽略。
「隨便吧,」閆思弦道:「你要真想交房租,就量力而行,錢,我就當是你給我公司投資了,年底給你分紅。」
說話間,閆思弦就給吳端轉了一筆錢——反正在吳端看來是很大一筆。
「握草你你你……」吳端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年底分紅,現在就是年底。」閆思弦回答得理直氣壯,「怎麼樣?我公司效益還不錯吧?你不用再為破產傳聞擔心了。」
有錢人都這麼玩的嗎?還有天理嗎?
吳端默默把錢轉回去,並服服帖帖道:「你正常點,我不提房租的事兒了……以後都不提了。」
見閆思弦還在笑,吳端不免後怕,又補充一句:「我說真的,你再亂散錢,我就搬走了,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閆思弦這才收起笑容,遺憾地挑了下眉毛。
天不怕地不怕的吳隊長,竟然被錢給嚇著了,有點意思。閆思弦頗有些意猶未盡,並覺得其實吳端完全不用還錢,這齣戲,值了。
吃完東西,吳端回到客房睡回籠覺。距離上班時間還早,閆思弦沒了睡意,倒了杯咖啡繼續在客廳看書,間或摩挲一下手腕上的平安扣。
他幾乎是瞬間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上午9點,閆思弦到了一支隊辦公室,將吳端拿回來的平安扣分發給眾人,又給醫院裡的錢允亮和賴相衡留了兩條。
剛發完平安扣,辦公室電話響了,李芷萱接起,應答兩句,對閆思弦道:「閆隊,趙局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閆思弦不敢怠慢,拔腿就走。
「來了?」趙局抬眼看到站在門口的閆思弦道,一手端起茶缸子吸溜,一手招呼閆思弦進來坐下。
「有個案子你看一下。」趙局遞給閆思弦一個牛皮紙袋。
閆思弦自袋子裡取出案宗,一邊看一邊問道:「挺神秘啊……這案子要求保密?」
「涉及貪(防止和諧)腐,問題比較敏感。」
閆思弦粗略翻看一遍案宗,看到最後,他笑出了聲,並拍手道:「奇了!真是奇了!這賊……也算個能人。」
「能得厲害,劉能都沒他能。」
閆思弦:???
顯然,閆少爺並沒有看過某國產鄉村愛情題材大型連續劇。
趙局玩梗失敗,老神在在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單看盜竊金額,這位絕對算得上江洋大盜了,再看作案手法,又很有人情味,是不是覺得他是個俠盜?」
表達完相同的觀點,趙局臉一沉,繼續道:「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麼這事兒不能張揚。
老百姓多少都有仇官心理,他們會給這個江洋大盜腦補一個劫富濟貧的英雄形象——甭管他究竟有沒有濟貧……要是人民的海洋願意幫這位俠盜打掩護,咱們的工作可就太難了。」
「我明白。」
明白歸明白,閆思弦還是不甘心道:「太可惜了,要我說,就應該把這案子公佈出去,公佈完了看哪個當官兒的偷偷換家裡門鎖,偷偷往外轉移現金,一抓一個準兒。」
趙局瞪了閆思弦一眼,「少在那兒滿嘴跑火車。」
「行行行,我錯了,您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小的告退了。」
趙局揮揮手,示意閆思弦可以走了,又囑咐道:「你們支隊傷員多,先盯這個賊,惡性案件交給其它支隊。」
「得嘞,多謝您厚愛。」
閆思弦回到辦公室,開始細細翻看案宗,待他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所有內容,吳端來了。
「有案子?」吳端問道。
「從去年開始,國家開始重點整治貪(防止和諧)腐,你知道吧?」
「新聞不是天天報導嗎?」
「咱們省打了幾隻老虎幾隻蒼蠅,你知道嗎?」
「好像……在哪兒看見過來著……哎呦,具體數字我可記不清了。」
「省委班子五個落網,市委班子六個。這還都是大頭兒,犯了上億的事兒,底下小的就不挨個兒例舉了……說個總數吧,光在墨城落網的,總共39人。」
吳端「嘖」了一聲,沒做評價,這樣的數字,並沒有讓他感到詫異。
「你什麼時候開始關注這個……」吳端的突然緊張起來,他壓低了聲音,湊到閆思弦跟前問道:「不會是你爸受牽連了吧……他給人送錢了?」
閆思弦被氣樂了,他轉了轉手腕上的平安扣,道「你就不能盼我家點好?」
吳端也很無奈,「誰讓你賣關子的?怪我嘍?」
閆思弦無言以對,只能繼續說案件:「有個賊,專偷這些貪(防止和諧)官。」
「啊?」
「這裡有33份審訊記錄。
落網的貪官裡,有33人家中曾經被盜,丟失大量現金,有的人一次被盜了幾百萬。」
「幾百萬?」吳端很是詫異。
閆思弦聳聳肩,「收了現金不敢往銀行存,就放家裡唄,落網時候床底下都被錢塞滿了,這種人不在少數。所以,大量現金被盜一點兒也不稀奇
關鍵是,這種來路不乾淨的錢,被盜了失主都不敢報警。」
「確定是一個人幹的嗎?」吳端問道。
「可以確定,他作案時有幾個很鮮明的特點。
第一,只拿錢,珠寶首飾名表之類價值更高更容易攜帶的東西,他碰也不碰;
第二,具備一定的開鎖技能,能開指紋鎖;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每次偷完東西,他都會留下一張紙條。
因為受害者被盜也不敢報警,紙條大多也被銷毀了,只有兩張被留下……」
閆思弦將兩隻裝了紙條的證物袋放在桌上。
今聽聞你處有人民幣發霉,特幫你拿出去晾曬,無奈風大,刮跑了。錢財乃身外之物,還請節哀,莫問我是誰,我叫雷(防止和諧)鋒。
借款一百萬元整,今夜12點在人民公園桃樹林奉還,接頭暗號:「你是警察嗎?」不見不散。若不敢去,只好給你燒紙還錢了。
吳端:……
吳端:為什麼……對這個賊討厭不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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