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4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9
第十一章 獨釣寒江(11)
               
    許是從小就被這樣要求,閆思弦在吃飯時話很少。吳端尊重他的好習慣,便將沒說完的半截話嚥了下去。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閆思弦似乎覺得這樣的吳端有點可憐,便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明天吧,我在查一些東西,明天告訴你。」

    吳端不樂意了,「你上次說以後再告訴我的時候,可沒發生什麼好事兒。」

    怕自己的暗示不夠明顯,吳端指了指側腹部插過尿管的位置,「差點要了我的命,你還記得吧?」

    閆思弦眨了下眼睛,將愧疚的情緒掩飾起來。

    他並不喜歡單純地表露愧疚,那太沒誠意了,甚至有點無賴,他更喜歡以實質行動彌補過錯。

    因此淹閆思弦立即道:「行,那我這就都跟你說了吧。你肯定也發現了,我的助理最近三天兩頭往家跑。」

    「沒錯,而且,你的電話好像也多起來了,昨天半夜我沒聽錯吧?是你在接電話吧?」

    「沒錯,最近有點忙,是因為我想起來了一件事:前陣子跟朋友聊天。朋友說有一家珠寶品牌在秘密融資,問我家有沒有興趣。」

    「是馮輕月她媽媽的公司嗎?」

    「據我調查,正是。」

    吳端歪著腦袋問道:「秘密融資,怎麼聽起來感覺……不太合法?」

    「那倒沒有,」閆思弦耐心解釋道:「秘密融資並不新鮮,尤其對一些已經比較知名的品牌。他們不希望公眾知道自己的資金鏈出了問題,因此並不會像創業公司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融資,而是非常低調,頂多也就是在度過危機以後公佈一下公司股權結構變化。」

    「明白了。」吳端點點頭。看他的樣子活像認真聽講的學生。

    「可惜當時聊天的時候我沒什麼興趣,也就沒多打聽。

    不過,可能是最近查這個項鏈的案子吧,老師看到珠寶相關的資料,就想起來那會聊天了。

    我就託人幫著查了一下馮輕月母親公司的財務狀況。結果發現這家珠寶品牌果然在募集資金。

    不過,因為這家品牌有一定家族式經營的成分……」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他怕吳端對這些商業內容沒什麼興趣,吳端只是用不解的目光詢問閆思弦為啥不說了。

    閆思弦便繼續道:「家族式經營的優點是參與者因為有著親屬、血緣關係,會更加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可是一旦對內,這種齊心協力就很流於表面了,大家實際上還是會爭奪利益。而有了親屬關係的牽絆,決策者往往會被掣肘。

    據我瞭解,這家公司此次融資並不順利,因為肯出讓的股權太少,而價錢又太高。

    他們手裡其實持有近80%股權,只要拿出來10%到13%,既可以度過難關,又能延續大股東的絕對地位。

    可是持有股權的親屬們都非常謹慎和保守,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就會因為手中的股權稀釋,而被踢出局。

    所以這家公司在圈子裡悄咪咪地問了個遍,遭了無數拒絕,最後發現融資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之後他們又嘗試了上市,希望在股市募集資本。可上市哪兒那麼容易,我記得我爸的頭髮就是在我們家籌備上市那兩年熬白的。況且他們原本就是個資金出了問題的公司,想臨時抱佛腳,難度可想而知。

    我也不知道是證監會秉公辦事了,還是獅子大開口,雙方價格沒談攏,總之上市的事兒也沒成。

    三個月前,這家公司開始拋售儲備黃金,對一家珠寶公司來說,這已經是底線了。所以,我判斷,馮輕月的母親表面看似風光,其實是在支撐一棟搖搖欲墜的大廈。」

    吳端沉默思索片刻,確定自己聽懂了閆思弦的講述,才問道:「你是不是想說,在這種情況下,還花大價錢買入那顆寶石——當然啦,我也不明白那寶石究竟能不能為他們盈利,我只是覺得,他們好像很需要能流動起來的錢,這種情況下拿現錢買寶石,不太符合邏輯吧?」

    閆思弦打了個響指。

    「不錯啊吳隊,感覺你去經商應該也能做出點名堂。」

    「不不不,是你講得清楚。」

    閆思弦笑道:「我們這是開始商業互捧了嗎?」

    吳端也笑,還不忘追問道:「那這跟項鏈被盜有什麼關係?」

    「保險金。」

    這三個字令吳端醍醐灌頂,他安靜地沒有做出什麼表示,他等待著閆思弦更為具體的解釋。

    「那顆佳士得買回來的鑽石,它之所以貴,是因為其歷史價值、象徵意義已經遠超過價值本身。

    它既是一塊鑽石,又是一件古董。

    又因為它是埃及王室曾經持有的寶物,又沾上了些文明古國的王者之氣,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這樣的拍品,在被買到後,都會順理成章地上一份高額保險。而且這種意義非凡的貴重物品,保額往往會比拍賣會上買回來的實際價格高出很多……」

    見吳端面露疑惑之色,閆思弦便解釋道:「打個比方來說,一件東西價值100塊,你投了保,那麼一旦這件東西丟了,你能獲得的賠償,最多也就是100塊。

    有效的保險金額必須在保險價值限度內,這是保險業的一條規則。

    即便算上這件物品的價格浮動,你能得到120塊的最高限額,已經算是頂破天了。

    可是古董不一樣啊,你說一件古董值多少錢?今天你可能就是在買菜的王大爺那兒花200塊淘換了一破碗,明天可能就有人願意花一千萬買這只破碗。就算明天它的成交價是一千萬,那後天會不會有人願意花一億購買呢?怎麼估算它的價值?

    我這例子當然舉得比較極端,但你能體會思想明白意思就行了。」

    吳端連連點頭,「明白。」

    「所以啊,古董的保額浮動最大,也最容易出現天價保險詐騙案件。

    基於這個原因,我託了我爸的一位酷愛收藏的老朋友,老先生早年間比我家可有錢多了,錢都用來搞收藏了,是真愛。

    他手裡的好東西隨便拿出一件來,就能給蘇富比或者佳士得秋拍這個級別的拍賣會壓軸,你就想他在圈裡的人脈得有多廣吧。

    果不其然,在這位爺的幫助下,打聽到了那塊鑽石的保額。」

    閆思弦挑挑眉,賣關子道:「你猜猜有多少?」

    「得……上億了吧?」吳端保守估計道。

    「你這也太不具體了,我又不跟你賭錢,怕什麼?大膽猜啊。」

    「那……一百億?」

    閆思弦喝進口的水全噴了出來。

    「剛誇你是這塊料,咋的?要飄啊?保險公司的錢都是大風颳來的啊?」

    吳端也笑,乾脆不說話了,只等著閆思弦的答案。

    「6億多。」

    吳端瞪大了眼睛,對他來說,這數字實在太大了。

    半天吳端才說了一句:「那保險公司不得破產啊?」

    閆思弦覺得他挺有意思,接道:「是啊,保險公司可倒了血黴。不過,對馮輕月母親的珠寶品牌,這筆錢就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你說,值不值得冒一次險?」

    吳端畢竟有紮實的刑偵經驗,他雖然被6億的天文數字嚇了一跳,卻也很快恢復了思考,他問道:「還有其它更加實質性的根據嗎?因為公司出了財務狀況,就懷疑人家賊喊捉賊,有點牽強了,畢竟……我從你們家的情況算是看出來了,經商嘛,起起落落也算正常吧?」

    兩人已經吃完了飯,閆思弦起身,一邊把碗筷往廚房裡端,一邊繼續道:「當然,商場如戰場,就敗到要走破產清算那一步,勝敗也是兵家常事。

    可丟了那麼貴重的項鏈卻不報警,這就比較奇怪了。

    注意哦,就算馮輕月家裡心疼唯一的女兒,不想警方影響到她的婚禮——就算我們認了這個蹩腳的藉口——為什麼婚禮結束還是不報警?

    反倒是他們家那個怕事的新女婿最先選擇了報警,我看倒像是他們有賊心沒賊膽,原本計畫在馮輕月婚禮上大張旗鼓地搞一次寶石被盜,結果因為搖擺不定而沒敢報警。」

    閆思弦回身接過吳端緊隨其後端過來的碗筷,將其胡亂往廚房檯面上一放,便開始催促吳端回客廳去。

    吳端道:「都是你的猜測,我可不認。要真像你說得那麼簡單,馮輕月也不該把項鏈丟失的事兒告訴你。」

    「不用你認,」閆思弦擺手道:「這事兒原本就比較複雜,既有經濟利益,又有情感因素——馮輕月和蘇景能一點沒有自己的小算盤?

    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複雜的情感因素可以暫時放一放,寶石丟失究竟是不是賊喊抓賊,試一試就知道了。」

    「怎麼試?」

    閆思弦笑道:「你早上幫我收了個快遞,是吧?」

    吳端點頭,並指了指放在玄關鞋櫃上的快遞盒

    「你自己看看吧。」

    吳端愣了一下,投給閆思弦一個詢問的眼神,確認他真的可以看嗎,閆思弦乾脆自己走過去,拿起快遞盒,遞給吳端。

    「你來拆吧,就當……飯後運動?」

    醫生叮囑吳端可以適當運動了,不要老是躺著或者坐著。吳端也的確遵照醫囑多走動。

    可是拆快遞……這特麼得是多有錢才能開展的運動?兩隻手夠剁的不?

    吳端默默拆著快遞,並在心裡瘋狂吐槽。

    「握草!!!」

    在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吳端差點下意識地扔掉盒子,彷彿那是一塊燙手山芋。

    「你你你……」吳端顯然需要一點時間調整情緒理清思路。

    閆思弦很欣慰,他看到一齣好戲,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猜到了吳端的反應,但真正看到還是覺得很有趣。

    此刻吳端手中正拿著一塊紅寶石。

    那石頭晶瑩剔透,光芒既明亮又深邃。

    在看到實物的瞬間,吳端不由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句話:對於金銀珠寶所發出的光芒,人類的喜愛之情或許已經寫進了基因,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

    吳端的生理反應很快就被閆思弦的一句話澆滅了。

    閆思弦伸出一隻手在吳端眼前晃著,「別激動了嘿,仿造的,三千塊不到,你喜歡我給你多做幾塊,回頭送女朋友啊。」

    吳端有些無語地將那仿製品寶石扔給了閆思弦。

    閆思弦穩穩接住,誇張地喊道:「小心點兒啊哥們兒,雖然便宜,但做起來可費工夫啊。」

    「這是什麼?」

    閆思弦誇張表演的時候,吳端又從快遞盒的一堆堆減震泡沫裡翻出了一個文件袋,裡面有兩張寫著英文的A4紙。

    「我看看……哦,是寶石專家的鑑定書,就等於是這塊寶石的身份證,有了他,這寶石才真的能以假亂真。」

    「真能以假亂真嗎?」吳端很是懷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誒誒不對啊,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早被抓起來了吧?」

    閆思弦拍拍自己旁邊的沙發,示意吳端坐下說。

    待吳端坐下了,他才面露得意道:「這東西本來就是從監獄拿出來的。我上哪兒找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去?當然從牢裡找了。不過就是費了些工夫,最終從南方一座監獄裡找的人。

    說實話,監獄這種地方,除了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暴力犯,還是有挺多人才的,比如……」

    吳端道:「趕緊打住。」

    「怎麼?」

    「保持政治正確啊小閆同志,封書套餐你不知道?」

    閆思弦立馬改口,「有些罪犯既然掌握專業技能,在個別情況下,也允許他們協助破案,從而獲得減刑機會嘛。」

    「好吧,知道來源了,」吳端道:「那你打算怎麼個以假亂真法兒?」

    「你就瞧好兒吧。」

    幾天後,閆思弦興沖沖拿了一本拍賣圖冊給吳端看。

    吳端翻到那塊假鑽石的圖片,不禁感慨道:「我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一件拍品的來路心知肚明……」

    他拍拍手上的圖冊,「我以前倒也見過這種拍賣圖冊一次,純粹當連環畫看呢。」

    閆思弦聳聳肩,「誰不是呢,外行只能看連環畫。鷹已經撒出去了,等等看吧,看它能不能給咱們逮回來一隻兔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49
第十二章 獨釣寒江(12)
               
    再次看到馮輕月,閆思弦和吳端絲毫沒有在她臉上找到新婚女人的幸福愉悅,反而滿臉焦灼。

    因為是以警察的身份直接上門,馮輕月見到他們時,還十分詫異。

    她的母親則更加詫異。

    一見到閆思弦,馮輕月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電話裡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叫報警了?我不是私下裡……」

    閆思弦打斷馮輕月道:「是你老公報的警。」

    「他?!」

    馮輕月皺著眉,滿臉不悅,那表情似乎在說他怎麼敢隨便干涉她的事。

    馮輕月暗暗還沖無人的地方翻了個白眼,之後便收起了不屑又氣憤的情緒。

    這倒不是閆思弦出賣蘇景。一來蘇景並未囑咐過報警的事不能讓他媳婦知道,二來按照警方辦案流程,盜竊案原本就該詢問失主,想瞞也瞞不住。

    倒是馮輕月的母親還算淡定,問道:「那你們的調查有進展嗎?」

    馮輕月的母親名叫張謹,氣質極好,精心保養的皮膚讓她看起來宛如少女。她來馮輕月的新房看望女兒。張謹的老公,據說是工作原因出國去了。

    閆思弦問起蘇景的去向,馮輕月又流露出了不滿。

    「原本我們要去旅行的,結果他公司有事兒,連婚假都沒有,創業公司真是……」

    張謹打斷了女兒的話,問閆思弦道:「你就是月月提起過的朋友,小閆,對吧。」

    閆思弦點頭道了一聲「阿姨好。」

    有那麼一瞬間,張謹看閆思弦的目光是有些複雜的,帶著某種比較。

    跟蘇景的比較。

    這比較的背後,或許還有諸如「如果我家月月沒嫁給那個蘇景,而是……」的心思。

    閆思弦不願去細想,因為那會令他渾身不自在。他只能儘量讓自己坦然平淡。

    閆思弦決定以攻為守,掌握主動,他道:「在輕月拜託我之後,我就開始著手調查項鏈的去向,就在昨天,調查有了突破。」

    「突破?」張謹道:「你的意思是……項鏈找著了?」

    吳端開口道:「確切地說,找到的不是項鏈,而是那顆法魯克國王的紅寶石。」

    吳端遞上閆思弦給他看過的拍賣圖冊。

    蘇景和張謹都看到了紅寶石即將被拍賣的消息。

    兩人愣了十幾秒沒說話,顯然是懵了。

    閆思弦道:「我們已經開始交涉,希望通過拍賣行瞭解到買家信息,但這事兒操作起來需要些時間,因為拍賣是在香港舉行的,而且拍賣行出於對行規的考慮,如果賣家堅持匿名,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跟警方周旋,不過還請放心……」

    張謹突然抬了一下手,吳端便打住了話頭。

    張謹道:「不用去問了。」

    「不問了?」

    「這是個誤會。」

    「哦?」

    「總之,既然報案的是蘇景,我們會跟他說明情況,讓他去撤銷報案。」

    顯然,這回答並不能讓兩名刑警滿意,但張謹也並不打算多做解釋。她只是擺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來,暗示著自己已經下了逐客令。

    閆思弦當然沒那麼容易被她唬住,淡淡道:「撤銷報案?這中神操作究竟有沒有可行性,等下再說,我先要跟您強調兩點:

    第一,像這麼貴重的物品丟失,要走保險程序得話,保險公司一定會報警,而且只有警方調查清楚失竊過程,排除保險詐騙的可能——至少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並不指向被盜物品持有者,這時候保險公司才會進入理賠程序。

    第二,報了警又撤銷,會被記錄在案,今後您要是再走保險理賠程序,這就會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疑點。

    畢竟保額巨大,再小的疑點也要弄清楚,如果您不能就這次報警記錄做出合理解釋,保險公司是不會給您理賠的。」

    與聰明人對話的好處是,凡事可以留三分餘地,警告的意思也可以委婉表達。所以閆思弦並沒有直說對方有保險詐騙的嫌疑。

    張謹聽了閆思弦的話,皺眉思索著。馮輕月卻沉不住氣了,她冷臉對閆思弦道:「隨便給我們家頭上扣保險詐騙的帽子,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閆思弦聳聳肩,「我無所謂,你覺得我是哪種人,那我就是。」

    吳端卻不干了,他對馮輕月道:「是你找到小閆的,小閆好心答應以私人名義幫你,你不感謝就算了,憑什麼倒打一耙拿他出氣?

    你老公報了警,關小閆什麼事兒?」

    跟誰耍公主病呢?你能比閆思弦更小公舉?別扯了。

    這後半句,吳端沒說出口,太不嚴肅了。

    「現在寶石找回來了,你們莫名其妙就要撤回報警……」吳端指著拍賣圖冊上的紅寶石道:「賣家不會就是你們吧?怎麼?沒事耍人玩兒呢?」

    許是因為跟閆思弦太熟了,馮輕月在閆思弦面前,總有點口無遮攔的意思。

    對吳端倒是有種至少要保持表面上一團和氣的意識。在馮輕月的印象中,吳端始終不太說話,或者挺好說話。這樣的人嚴肅起來,倒是有些震懾力。

    馮輕月自知無理,態度又軟了下來,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

    但她也並不解釋項鏈丟失的過程,而是只對閆思弦道:「我是誠心請你幫忙的,可是後面又有了變故,這變故……實在沒法跟你說,因為真的是我的家事。」

    見閆思弦不說話,馮輕月便又試探地問道:「我以為咱倆的家庭情況比較像,你能理解我。」

    「別,你可別抬舉我。」閆思弦擺手道:「是,我家是出了贊助瘋子科學家的醜聞,可輿論這東西,翻片兒快著呢,你信不信,明兒但凡有個明星出軌,就沒人惦記我家那點事兒了。

    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畢竟各項業務並沒有受什麼實質性影響。我們的儲備資金很充裕。

    而你家……」閆思弦看向張謹,「你家那個珠寶品牌,要是搞不來錢,半年內就得倒閉吧?

    我這麼說應該還誇張了,你們的商場專櫃撤了多少家?有一半了吧?還是一大半?……」

    「你查我?!」張謹憤怒地伸手,似乎是想去拍桌子,但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閆思弦不回答她,繼續道:「……這樣算下來,咱們的情況看起來都挺糟糕,但結局完全不同。

    你說讓我理解你,恕我實在是理解無能。」

    張謹被氣得臉色鐵青,閆思弦繼續道:「別生氣啊,是您想多了,您公司那點事兒還用特意查嗎?在投資圈裡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畢竟,您當初接觸了多少風投,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吧。哪兒有不透風的牆啊?」

    張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道:「是,我的公司資金出了問題,但也請你說話負責,不用明裡暗裡地講什麼保險詐騙。」

    「好啊,那咱們就說說案件撤銷。您要知道,被盜的不是一塊普通的紅寶石,它還是古董,歷史價值巨大,建國以來墨城出過的金額最大的盜竊案就是您這個,您知道市局有多重視這案子嗎?

    您倒好啊,一句撤回報案,說得好輕鬆,以為打字聊天呢?還帶撤回的?就算是打字聊天,早就超過兩分鐘了,明白嗎?

    警方的立場很明確,除非看到紅寶石就在你們手上,警方才能接受誤會這個說法,我也可以走一走關係,讓局裡不追究報假警的責任,可您現在空口白牙跟我說誤會?

    不好意思,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句誤會帶過,那還要警察幹什麼?」

    沉默。

    四人僵持著。

    終於,還是張謹發話了。

    她盯著拍賣圖冊上的紅寶石圖片,喃喃道:「不應該,不應該被賣啊……這塊寶石已經通過鑑定了嗎?確定是真品嗎?」

    閆思弦道:「能出現在拍賣畫冊上,肯定是已經通過拍賣行的鑑定了,至於是不是真品,我這個外行可說不準。拍賣行也不是沒賣過贋品。」

    又是沉默。

    「行。」張謹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馮輕月抓住了張謹的手,怯怯地喊了一聲「媽」。

    張謹捏住女兒的手,示意女兒不要緊張。

    她繼續道:「我可以告訴你,那條項鏈在一個我認識的人手上,把項鏈交出去,自然有我的理由。

    至於那個人有沒有轉手去賣,我需要確認一下。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答覆。」

    「怎麼樣的答覆呢?」閆思弦問道。

    「我可以保證,如果項鏈還在那個人手上,我會想辦法讓你看到項鏈,我們也會通知拍賣會,對兩顆寶石進行鑑定,排除贋品。這個不勞你們費心。

    你們只要答應,見到真的寶石就幫我們撤回報案,不為難我們。」

    張謹說話時,閆思弦始終看著馮輕月。

    聽說母親竟然知道項鏈的下落,馮輕月十分詫異。她瞪圓了眼睛,又猛然長開了嘴,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強忍著才沒有叫出聲來。

    閆思弦挑起嘴角,玩味地一笑,「看來您是不願意透露這位朋友的姓名了?」

    張謹搖頭,非常堅決地拒絕道:「這是我們的家事。」

    似乎是怕閆思弦繼續追問,她又道:「我肯定不會告訴你。」

    「行。那我就等您消息,咱們三天為限。」閆思弦道。

    張謹想了一下道:「我儘量,如果三天內我這邊商量不出結果,我會提前跟你打招呼,另約時間。」

    「好。」

    離開張謹家後,閆思弦感慨道:「這一家子怕是要亂套了。」

    吳端:「我怎麼聽著你有點幸災樂禍。」

    「絕對沒有。案件即將告破的愉悅倒是有那麼一點。」

    即將告破嗎?

    吳端想再問兩句的時候,閆思弦卻給馮笑香撥通了電話,他讓馮笑香幫忙監聽張謹一家的通訊,包括張謹夫妻倆,以及他們的女兒、女婿,總共四人。

    結束了跟馮笑香的通話,閆思弦又打給了趙局,軟磨硬泡地從一支隊要出來8個人,兩兩一組,又將張謹一家四口監視了起來。

    「主要看他們都跟誰見過面,但凡跟他們見過面的人,至少要拍下照片,傳給笑笑,目的是查清這些人的身份。

    另外,特別留意一下跟他們見過面的人裡,誰給他們交接過物品。」閆思弦如此對帶隊組長賴相衡交代道。

    待他安排完了工作,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轉過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

    他能感覺到,吳端剛剛有話要說。

    可吳端卻不問了。

    閆思弦便總之側過頭看他。

    「我臉上有飯粒?」

    「沒。」

    「那你不好好開車,看什麼?」

    「沒什麼。」

    「你知不知道,在東三省,打架通常是從』你愁啥』開始的。」

    「打架?盲目自信要不得啊吳隊,狗命重要啊。」

    吳端養傷養得整個人都佛繫了,對閆思弦的嘲諷根本無感。

    「你進步還挺大。」吳端道。「就是……以前只是個聰明的刑警,現在有副支隊長的樣子了,開始統籌全局了。」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我還是覺得你誇我帥,我會更高興。」

    吳端:「滾。」

    閆思弦:「真的,要不誇有錢也行,最近這方面真的很受打擊,你看剛才,連馮輕月家那快破產的公司,都想在我身上找同病相鄰的安慰了。」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你活該,誰讓你要欠她的風流債。」

    「握草!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欠誰啊,爸爸掛牌下海一晚上少說也得幾萬……」

    吳端誇張地打了個哈欠,閉眼。

    ……

    距離跟張謹約好的三日之期還有一天,閆思弦已經興奮起來了,因為在前兩天中,張謹一家四口沒有任何反常舉動。

    他們的通訊記錄全是關於工作的,也沒有見過任何除了工作關係以外的人。

    不,倒是有一個。馮星輝。

    馮星輝去了一趟馮輕月家,恰好被釘梢馮輕月的刑警拍到。照片給閆思弦和馮笑香各傳了一份。

    看到照片的瞬間,閆思弦「哈」了一聲。

    吳端也湊過來看,半天也沒發現端倪,只好又求助地看著閆思弦。

    「她的包兒。」閆思弦打了個指響,「我原本只當那是個八卦,哈,真沒想到,蘇景的前女友是誰,好像有答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三章 獨釣寒江(13)
               
    無論吳端曾經暗暗罵過閆思弦多少次紈袴,這回他都很感激閆思弦對奢侈品的敏感性。

    但他有點不敢相信。

    什麼豪門恩怨姐妹互撕,他對這類言情劇和後宮劇裡用爛了的梗有種審美上的反感。

    一時間,吳端的情緒有些複雜。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能確定就是那個包兒嗎?」

    馮星輝雖說不是出身豪門,但好歹也跟豪門沾邊兒,駱駝邊兒上的馬——雖說它還是馬,但跟馬群裡的就不太一樣了。總之,不能人家背個奢侈品包你就說她跟蘇景有問題。

    閆思弦當然也要小心求證,不放過任何線索,也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的求證基本分為兩步。

    第一,查馮星輝手上那個包兒的來路。

    這種時候就顯示出了國際一線大牌的細節,每一隻包兒都有著隱秘的編號。

    根據編號,能夠查到一隻包從出廠到最後一次出現在品牌店面的全過程。

    這一查,還真就發現,馮星輝最近還拿著這只包去專賣店做過保養,往前一查,則會發現這只包在銷售時走的是內購程序,被公司內的員工以相對優惠的價格買走了。

    再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閆思弦找到了當初買走這只包的內部員工。

    內部員工很明確地記得,包是幫朋友買的,而這個朋友正在蘇景的公司任職。是他們見過的運營主管。

    好像是兩個齒輪嚴絲合縫地對上了。馮星輝手裡的包,無疑就是蘇景送的。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蘇景原本將包兒送給了馮輕月,而見慣了好動的馮輕月並不將一個包兒放在眼裡,順手就轉送給了堂妹。

    為謹慎起見,除了查包兒,閆思弦還走了另一步更加隱秘的調查。

    他讓馮笑香查了蘇景和馮星輝社交軟件上的所有動態,尤其是已經被刪除的動態。

    果然,查到了一些兩人的合照,以及互動。

    那是大約兩年前,馮星輝剛剛上大學,確切地說還在高三的最後一個暑假,她還沒有正式進入大學校園。

    馮星輝的社交動態中第一次出現蘇景,是關於一次同學聚會。

    她的文字原話是:徹底告別高中了,感謝蘇先生,讓我覺得自己成年了。

    第一張配圖是一群學生們的飯局,應該是馮星輝的班級聚會,其中肯多人都是笑著的,但細看便會發現,似乎大家眼中有淚光。

    讓人不由懷念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光。

    第二張配圖則是蘇景和馮星輝兩人一起吃飯的合照,能明顯看出蘇景已有了些老成的意思,馮星輝笑得很燦爛,少年不識愁滋味。

    文字裡似乎有種暗示,令人浮想聯翩。同時能看出,馮星輝很為有這樣一個男朋友感到驕傲。對一個渴望被人當做成年人的小女孩兒來說,蘇景無疑滿足了她的某種女性特有的虛榮心。

    看,我雖然涉世未深,可我搞定了一個成年男人。

    而且他是個真正的創業者,潛力股,他本身就比其他男人更有野心,更難駕馭。

    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

    她們嘴上不說,她們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樣子,可她們的驕傲是遮掩不住的。

    吳端不由咂舌,「高三暑假,可能還沒成年吧?蘇景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蘿莉養成啊?」

    閆思弦撇撇嘴,「自私而已,明知道自己創業忙成狗,根本沒法給小女孩陪伴,卻還是跟人家在一起,馮星輝年紀小,不懂,他蘇景也不懂?」

    兩人繼續看著馮星輝的動態。之後每一條關於蘇景的動態裡,驕傲的心思都或多或少地有所體現。

    馮星輝故作成熟地說她心疼蘇景的辛苦,緊接著便是趁著十一假期跟同學一起旅行,並抱怨蘇景不能陪她。

    她真懂得一名創業者的壓力嗎?至少閆思弦和吳端不這麼認為。

    雖然吵吵鬧鬧,但兩人的關係還是維持了近一年。

    直到蘇景去參與馮輕月組織的公益活動之前,他們的感情看起來都還不錯,似乎已經過了磨合期,連吵架和抱怨都少了。這期間,馮星輝還曬了蘇景送她的包兒。

    可就在蘇景去參加那次公益活動之前不久,兩人刪除了社交軟件上所有關於對方的動態。

    主要是馮星輝刪,蘇景原本就沒幾條關於馮星輝的動態。僅有的幾條跟馮星輝相關的動態裡,所表現的也全是克制,甚至有時候只有配圖,沒有文字。與他跟創業項目相關的長篇大論的動態截然不同。

    似乎他是在女朋友監督下,不情不願地發了這些內容。

    看完了這些被馮笑香技術恢復的社交動態,彷彿以上帝視角看著這對小情侶談了一場戀愛。

    且先不說案件,閆思弦和吳端只是替馮星輝覺得有些不值。

    這段感情裡,是誰把誰吃得死死的,高下立判。

    吳端嘆了口氣,「搞不懂這些年輕姑娘,校園戀愛多好啊,多單純啊,拉拉小手都激動半天,幹嘛要跟油膩的社會人攪和在一塊兒。人心險惡啊。」

    閆思弦聳聳肩道:「那是你們老一輩的校園戀愛,我們已經不那樣兒了。」

    「那你們哪樣?」

    「就……」閆思弦大概是沒找到貼切又不下流的形容詞,便道:「就你想的那樣吧。」

    吳端簡直想要捶胸頓足。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閆思弦道:「甭管怎麼著吧,反正馮星輝跟蘇景之間是有過一段的。而且在她們互刪社交動態後不久,蘇景就準確無誤地加入了那次人數十分精簡的公益活動,並且很快跟馮輕月開始了戀愛。」

    「那個你查過了嗎?」吳端道:「就是,蘇景說他當初參與那次公益活動,是因為得到了消息,白鯨資本的一個……叫什麼來著……反正就是那個投資人要去,他是衝著去結交那投資人,才去參與這次公益活動的……這事兒的可信度高嗎?」

    「瞎編的,我向那投資人打聽過了,人家從沒參與過那樣的公益活動,也從沒有過要去的念頭。就算要去,也不可能滿嘴跑火車地到處跟人張揚。

    怎麼說呢,境界在那兒擺著呢,不屑於拿這種事兒出來炫耀。」

    「也就是說,蘇景那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不能完全這麼說吧,畢竟他也是含糊其辭,蘇景是聽說的這個消息的,至於從哪兒聽說的,他又記不清了。」

    「挺狡猾啊。」

    「哈。」閆思弦挑挑眉,「要是犯罪分子都是一見警察就老實交代,不做任何掙扎,那警察這個職業還有什麼樂趣?」

    吳端不理他的打岔,只是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這顯然不是在問閆思弦,而是他自己在思考,因此閆思弦並沒有回答他。

    果然,不久吳端便又道:「我看啊,現在的癥結就在於馮星輝在這中間起了什麼作用。」

    「你覺得她能起什麼作用?」

    「咱們一樣一樣來說吧。」吳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第一種,你我肯定都覺得不太可能的情況。

    那就是馮星輝和蘇景自然分手,之後機緣巧合之下,蘇景跟馮輕月認識,並在一起了。」

    閆思弦擺擺手,表示暫時並不會關注這種可能。

    吳端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種自然是跟錢有關係。蘇景支撐著一家創業公司,他需要錢,而馮星輝這個女朋友是無法為他帶來任何經濟效益的,好在她有個富豪堂姐馮輕月。

    只要傍上了馮輕月,對蘇景來說,那可真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所以他果斷甩了馮星輝,而去有目的地接近和結交了馮輕月。」

    閆思弦搖搖頭,「要真是這樣,馮星輝就不會從中作梗嗎?我不認為在感覺到對方目的複雜的情況下,馮輕月還會繼續跟蘇景在一起。」

    這件事上閆思弦的確有發言權,他的成長環境跟馮輕月很像。

    「可你別忘了,馮輕月曾經表示過,她結婚是被迫的。」

    表明想法後,吳端也不過多糾結,而是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第三種情況,跟第二種差不多,蘇景是有預謀地接觸馮輕月。差別在於,他是跟馮星輝合謀的。

    甚至,我覺得,蘇景之所以能夠一舉拿下馮輕月,正是因為他當時投其所好,而能夠準確地投其所好,讓馬屁正好就拍在馬屁上,而不是一不小心拍在馬蹄子上,全靠馮星輝提供信息。

    好歹是親戚,最基本的瞭解還是有的吧?」

    閆思弦靠在沙發背上,半眯著眼睛,待吳端說完了,他評價道:「可以啊,吳隊,我好久沒聽你這麼長篇大論地分析案子了。」

    「怎麼?瞧不起人啊?你來之前,案件分析的活兒不都是我幹的?我破案率……不是,咱們說案子,你評價我幹什麼?還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好好好,說案子,」閆思弦沒有可以繃著嘴角的笑,「你剛剛說的很有道理,那我再提示你一點。馮輕月的確在這裡表示過,她結婚是被被脅迫的,她有把柄在別人手上。

    注意哦,她當時含糊其辭,並沒有明確表示脅迫她的人是誰。我們是因為慣性思維,所以習慣性地認為脅迫她結婚的就是蘇景本人。

    她的說法本身就挺有意思。」

    「這……」吳端皺眉思考著。

    閆思弦又提醒道:「還有項鏈丟失這件事。」

    吳端沒說話。

    「還有蘇景竟然去報了案,這些事湊在一起,就很有趣了。」

    吳端翻了個大白眼,「說好的只有一條提示呢?我本來都有一點靈感,又被你繞暈了!」

    「那你再想想。」

    吳端果然又皺眉思索起來。期間他還做了兩次揮手的動作,似乎是在驅趕腦海中的雜念。

    但很可惜,吳端的思緒太過散亂。

    他沮喪地搖搖頭,「我恐怕得花點時間。」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你有一整天的時間思考,在張謹回覆我之前……」

    就在這時閆思弦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遺憾道:「好巧不巧啊,恐怕沒時間讓你思考了。」

    之後,他便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

    是張謹打來的。

    她簡練地表明項鏈已經被朋友送還回來了,閆思弦和吳端可以去「檢查」了。

    同時,張謹再次強調,她希望看過項鏈以後,警察們就別再纏著他們不放了。好像閆思弦和吳端是那種很沒眼色的賴皮。

    「走,看看去。」掛了電話,閆思弦對吳端道:「我還沒見過這麼貴重的寶石呢,無論如何都得一飽眼福啊。」

    吳端一邊穿外套一邊道:「這家人可夠雞賊的,你要是不丟出那顆假寶石,恐怕他們現在還不肯把項鏈拿出來呢。」

    「可不是,且夠他們著急的,看他們怎麼跟拍賣承辦方理論吧。」

    吳端又問道:「那你那塊假寶石怎麼辦?你不會真要拿它賣錢吧?」

    「別說,我還真想,」閆思弦道:「能做出來一塊那麼厲害的仿品,也不容易,那裡面的技術也是相當有含金量啊。」

    「是啊,所以有這技術,且不用在正道兒上的高手,在牢裡關著呢。」

    吳端這是故意給閆思弦潑涼水。

    閆思弦怕他真著急,便趕緊道:「哪兒能真去賣錢啊,不過就是拜託拍賣行幫忙把那東西印在圖冊上而已,等真到了拍賣的時候,拍賣行會公佈消息,那顆寶石已經進行了私下交易,被買走了,所以不再拍賣。」

    「這也可以?」吳端露出了一個「我沒見過世面,你可不要騙我」的眼神。

    閆思弦被他逗樂了,誠懇道:「這情況雖然不太常見,但並不是沒有,所以說得過去。你要是不信,我帶你去看拍賣會本會,現場見證,怎麼樣?」

    吳端連連搖頭:「不了不了,隨便一個東西就幾百上千萬的,我心臟受不了。」

    閆思弦只笑了笑,不再解釋。

    兩人很快到了馮輕月家,與上次見面時一樣,家裡只有張謹母女二人,男人們都去忙事業了。

    那條昂貴的項鏈就在客廳正中央,在假模特的脖子上,處於一種展示的狀態。

    兩人幾乎是一進屋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四章 獨釣寒江(14)
               
    項鏈靜靜地掛在模特的脖子上。那是一個半身模特,最外層裹著黑色金絲絨。

    在黑色的襯托下,項鏈金光閃閃,宛若星河。

    金光之中鑲嵌著更加閃爍的細碎寶石,那塊價值不菲的埃及法魯克國王的紅寶石,則發出內斂靜謐的光。

    它就像壓軸演員,只要站在那裡,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種老物件才能透出來的光,深邃得彷彿能帶著觀看者穿越歷史長河,看到那尼羅河畔盛世王朝的景象。那些光閃得吳端有點睜不開眼。

    想要讓女兒在婚禮上霸氣登場,瞬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原來這說法裡一點誇張的成分都沒有。

    吳端偷偷瞄了一眼閆思弦,見閆思弦一手插在口袋裡,滿臉的不經意,倒是沒被張謹的陣勢鎮住。

    張謹率先開口道:「項鏈你們也看見了,可以了吧?」

    「還不行。」閆思弦道:「我承認這條項鏈很美,但寶石的真偽還有待鑑定。在鑑定期間,我們會繼續調查這個案子。」

    這就有睜眼愣耍賴的嫌疑了。

    張謹當然不會被他這麼糊弄過去,立即反駁道:「鑑定是專家和拍賣行的事兒,你們也知道,現在又冒出來一塊寶石,且得掰扯,你現在跟我說要等鑑定結果,這不是出爾反爾嗎?」

    「畢竟失竊物品價值太高,萬一有什麼差錯,我擔不起這個責任。」閆思弦不跟張謹繼續糾纏,轉向馮輕月道:「我們的調查已經有了些進展,希望跟你單獨聊聊,現在可以吧?」

    張謹已不再掩飾臉上的厭惡神色,但她忍耐著沒有發作。她知道即便現在下逐客令,也不能組織刑警們繼續調查了。

    馮輕月當然看出了母親的怒意,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答應閆思弦,直到母親衝她點了一下頭,她才對兩名刑警道:「跟我來吧。」

    馮輕月將兩人帶進了一間書房,並關上了厚厚的紅木門。

    「你不用故意氣我媽吧?她有什麼錯?」馮輕月不滿道。

    閆思弦不理她的責問,只是道:「你家的珠寶品牌快破產了,你是不是做過些什麼試圖挽救?」

    「你在說什麼啊?」

    「我是說,從你所在的公益組織挪用資金,幫你媽填補虧空。」

    馮輕月坐了下來,不是正常會客時的落座,而是站立不穩,不得不坐下。坐下後,她低著頭閉著眼,似乎是在緩解突如其來的眩暈。

    待她一睜眼,閆思弦的聲音便又響起了。

    「我想來想去,覺得能要挾你結婚的把柄,除了殺人放火,就只有這種情況了。

    這不難查,賬目上只要有漏洞,就一定能被揪出來,你大概不瞭解市局的經偵科,那裡面全是專業查賬的,眼鏡片兒比啤酒瓶底還厚的老會計,我家就剛被他們查過,你應該知道。」

    馮輕月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根本就不懂該如何撒謊,做過的錯事剛一杯被揭穿,她便潰不成軍。

    吳端想給這個被逼問得不知所措的姑娘倒一杯溫水,無奈他對馮輕月家的情況實在不熟悉,眼前既沒有飲水機、電水壺,也沒有杯子。只能作罷。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了,」吳端儘量選擇了委婉的說法,「你遲早要面對,把情況跟小閆說清楚,總比被陌生的刑警審訊要好吧?」

    馮輕月如同一朵被挪出溫室的花兒,在寒風裡瑟瑟發抖。她的嘴唇都是哆嗦的。這位富家千金恐怕這輩子就沒什麼撒謊的機會,因為沒必要。

    從前,所有闖下的禍,都可以用錢擺平。

    用錢擺不平的人或事,她至少還可以逃。

    眼下的情況卻是不同。她已被逼入了死角,逃無可逃,而錢再也不能幫她解決問題了。

    見馮輕月亂了陣腳,閆思弦的態度又軟了下來,他道:「你知道我爸那事兒最後怎麼弄的嗎?因為他認罪態度好,而且積極配合警方調查,他的案子在檢察院階段就已經做出免於處罰的決定了。

    當然了,這個免於處罰並不是真的什麼也不罰,而是法院裁決的時候,會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緩刑的決定。

    緩刑就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只要緩刑期間表現良好,不觸犯條例,喚醒期滿就不再執行刑罰。」

    為了說服馮輕月,閆思弦故意隱瞞了他家老爺子有被脅迫的情節。

    馮輕月迷茫地看著閆思弦,她的大腦還處在宕機狀態,她需要些時間。

    閆思弦便安靜下來,等著她整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馮輕月終於問道。

    「我的意思是,你先把情況說清楚,我才能幫你想辦法。」閆思弦道:「我現在還不能保證什麼,只有一點,如果你的情況真如我猜測的那樣,是職務侵佔,那你現在退贓,機會還是很大的。」

    「可我家裡沒那麼多錢啊。」馮輕月道:「不瞞你說,我家的珠寶品牌資金鏈出問題已經很長時間了。

    那些親戚一個個跟吸血鬼似的,想著法子從公司弄錢。

    這次出簍子,就是因為一個親戚主管公司採購,吃了回扣——黃金交易啊,那可都不是小數目,他也敢吃回扣,竟然採購了好幾批有問題的黃金——說白了,就是純度不夠,在黃金裡摻了其它金屬。

    我家那親戚說是看走眼了。呵,可能吧,反正已經出事兒了,說那些還有什麼用。

    公司沒辦法,總不能讓那好幾千萬打水漂,就只能硬著頭皮用了那些黃金。

    問題就出在那些黃金上,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寸,偏偏就被一個以倒騰黃金為職業的人給盯上了,那人還聯合一個職業打假的,鬧到了315……」

    閆思弦有點聽不下去了。馮輕月的講述中滿滿的全是抱怨。這是一個面對問題只會抱怨的人。閆思弦甚至有點懷疑,馮輕月真的出身企業家家庭嗎?

    這種家庭,教會孩子的第一堂課,難道不應該是把抱怨從字典裡刪除嗎?

    「你們家的的情況……嗯,正在家道中落中……這麼概括沒錯吧?我們瞭解了。」閆思弦道:「那就說你吧,你在這中間扮演了什麼角色?」

    「我……問蘇景借了一筆錢。」

    閆思弦一愣,他沒想到馮輕月的故事竟是這樣展開的。他做了個「說下去」的手勢。

    「那會兒我倆剛開始談戀愛,我看他對那個』一頁』的創業項目真挺上心,捧在手裡,跟自個兒孩子似的,可能是被他那種創業熱情挺打動了吧,我就求我媽聯繫一下投資圈兒的熟人,看能不能牽線搭橋找找投資。

    我這些年一直在公益組織裡工作嘛,跟家裡基本沒什麼交集,所以我開口求我媽,她還挺重視的,幫著介紹了好幾撥投資人。

    反正最後,在我媽的幫忙下,蘇景拿到了A輪融資。」

    「我記得是一千二百萬?」閆思弦問道,「實際上應該是美元吧,兩百萬美元。」

    「是這個數兒。」

    閆思弦點點頭,「那就對了。我之前還一直在奇怪,A輪融資一千二百萬,B輪不說翻個幾番,但翻一倍總是必須的,畢竟有了A輪資金注入,公司發展壯大了,各方面的費用、支出暴漲,下一輪融資要是不翻倍,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公司繼續發展。這是一般的投資規律。

    可蘇景B輪一千五百萬,幾乎跟A輪差不多。我現在知道了,根本不是什麼B輪融資,就是之前的投資人又救了他一把。」

    「哎,瞞不住你。」馮輕月沉默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早知道我媽會讓我去問蘇景借錢,我當初就不幫他問什麼投資了,說不定那會兒他的創業項目就宣告失敗了。那樣多好了,就不會有之後這些破事兒了。」

    見閆思弦和吳端不搭話,馮輕月只好詳細講述道:「蘇景拿了投資之後,我當然很感謝我媽,我還特意訂了一頓晚餐,想正式地感謝我媽。

    結果,就在吃飯的時候,我媽說最近家裡的公司資金出了問題,問我能不能從蘇景那兒借點錢周轉一下。

    我當時還挺高興,我媽以前從來不跟我說公司裡的事兒,感覺她可能是把我當小孩兒,現在她終於願意讓我幫她分擔了,這是好事兒啊。

    真是太蠢了,我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出問題了。可能因為從小就聽大人說周轉一下周轉一下的,我的潛意識裡總覺得借錢用用,用完就還,而已。

    而且當時我媽也說了,就是點小麻煩。我就答應幫她問問。

    轉過天我就跟蘇景提了這事兒,我問他能不能給我們勻點錢用一用,反正他拿到的那些投資一時半會兒也用不完。

    他當時很猶豫,我就生氣了,我說你也不想想投資是誰幫你弄來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打欠條還不行嗎。

    結果,我還真就給他打了欠條,而且還跟他算了利息,他巴不得給我放高利貸呢。當時從他那兒總共借了一千萬。

    說好的借一個月,最多最多也就倆月……」

    閆思弦打斷道:「這是你媽媽告訴你的時限嗎?」

    「嗯。」

    閆思弦只能在心中感慨,除了坑家長的熊孩子,這世界上還有坑娃的熊家長。

    「倆月以後還不上錢,你媽怎麼跟你說的?」

    「她說……她……」馮輕月遲疑了一下,繼續道:「那會兒公司裡的事兒已經是紙包不住火了,黃金摻假被曝光了,沒人願意買我們家的黃金飾品了,以前買過的人,尤其那些買過我們家金條等著升值的人,全來退貨退錢,資金一下子就出了個大缺口。」

    「這新聞我在網上看過了,」閆思弦道:「蘇景應該也知道你們還不上錢了吧?」

    「是啊,他就天天逼我,還說要是我不還他的錢,他就要對我家裡人下手……」馮輕月的眼圈紅了,她從桌上抽了一張抽紙,開始擦眼淚。

    「我真是想過辦法了,我想把我的房子抵押了,先還蘇景一部分錢,結果發現,我的房子已經被我媽抵押過了。

    那會兒我才意識到家裡是什麼情況,公司是真要垮了。後來,我又想借錢,先把蘇景的錢還了,他就像顆定時炸彈,我是真有點怕。

    可我能跟誰借錢呢?自從我開始做公益事業,以前認識的那些富二代,早就疏遠了,工作中倒也確實認識了一些對公益出手闊綽的有錢人,可那畢竟只是事業關係,怎麼好開口問人家借錢啊?

    我其實有想過問你借,你大概是唯一一個我敢開口問一問的人了。」

    「我謝謝您,分手了還給我發一張這麼大的好人卡,真是謝謝了。」開過玩笑,閆思弦又認真道:「你要開口,我應該會借給,你知道我這個人,耳根子軟,尤其對女人,看不得女人說委屈。」

    「我知道,所以不能開口啊,正趕上你家也出事兒,我明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明知道就算是出於愧疚,你也會借給我……」

    「等會兒……」閆思弦想了想,「算了,你要那麼想,就那麼想吧,你繼續吧。」

    「不是我那麼想,本來你就……」

    「說現在的事兒吧,討論當年沒有意義。」

    馮輕月果然不再說當年,不過她的目光中明顯有一種「看,你心虛了吧」的意思。

    吳端當然很好奇桃色往事,但他心裡更多的想法是:妹子你可長點心吧,這都啥時候和還跟姓閆的掰扯當年呢,要不要給你放一首《鐵窗淚》啊?提神醒腦。

    「反正最終你也沒開口問我借錢。」閆思弦給她做了總結,又問道:「那這虧空最後怎麼補的?」

    「你說得沒錯,我挪用了單位的錢。」

    說完這句話,馮輕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終於開始從緊繃的狀態慢慢鬆弛下來。

    這件事在她心中壓了太久,每當夜深人靜,每當工作時有同事提起活動資金,每當母親以「就快好轉了」搪塞她,這件事就會開始折磨她。

    犯罪了!

    這個念頭每每令馮輕月心驚肉跳。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五章 獨釣寒江(15)
               
    她也曾試圖安慰自己,反正慈善圈已經那麼亂了,貪墨善款的,利用公益資金洗黑錢的……敗類那麼多,不多她一個。再說了,跟貪墨救災款的真敗類相比,挪用一點救濟動物的錢,也叫事兒?

    會還回去的,只要家裡的公司一有好轉,就立馬還回去。不會有人發現。馮輕月無數次這樣對自己說。

    她不敢去瞭解自家公司的情況,生怕聽到「破產」兩個字。可她又不得不迫切地去瞭解,她多想一夜之間回到從前,家裡生意風生水起。

    她被這重重矛盾折磨得苦不堪言。此刻終於真相大白,能跟人傾訴一下,馮輕月雖然知道麻煩真的來了,可是這一刻心裡卻是痛快的。

    待馮輕月情緒穩定了些,閆思弦才又開口道:「我們已經瞭解大致的情況了,但有一點,你說結婚是被要挾的。」

    「是。」

    「蘇景就是拿你職務侵佔的事兒要挾你的吧?」

    「是。」

    「可他為什麼要跟你結婚呢?你們家已經是大廈將傾,蘇景那種勢力小人,難道不是該立馬跟你劃清界限嗎?」

    「他眼界窄,沒見過市面唄。大概就是那句話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我家公司倒閉,可我爸還是世界五百強的高管,條件能差到哪兒去?在投資圈的關係也還在,對蘇景找投資還是有好處的。

    這麼說吧,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我依然是他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女性。」

    說這話時馮輕月很是自信,甚至還挺了挺腰背,可這自信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憤懣取代。

    「再說,他手上有我的把柄,就可以對我頤指氣使,壓榨我們全家。他真是個小人。」

    閆思弦搖搖頭,「還是說不通。就像你說的,他手上有你的把柄,憑這個他就可以壓榨你了,為什麼還要結婚?多此一舉啊。」

    馮輕月低頭不語。

    閆思弦繼續道:「蘇景那樣的創業者,我見過一兩個,他們在乎自己的創業項目,甚至到了沒人性的程度,眼裡只有錢和數據,為了拿到投資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從投資人的角度來看,這沒什麼錯,可是從組建家庭的角度來看,結婚實在太麻煩了。男人都是怕麻煩的。

    除非結婚能帶給他其它實質性的好處,又或者——雖然我也覺得這種可能性有點可笑,但我無法忽視它,因為它是最合理的——又或者蘇景對你確實是有感情的。」

    馮輕月的眉頭深深皺起,她連連擺手,「你可別噁心我了!」

    閆思弦靠在沙發上,好整以暇道:「你們女人啊,就是喜歡感情用事,愛一個人的時候智商為負,不喜歡了又好像跟對方有殺父之仇,對方呼吸喝水都是錯的。」

    「我不是!」

    「你當年對我不也一樣嗎?」

    馮輕月終於無話可說了。

    閆思弦道:「咱們都坦誠點吧,我是來幫你的。」

    「好吧,就算是你說的那樣。」

    「不能是就算。」閆思弦認真道:「我必須知道蘇景對你究竟是個什麼態度,這很重要。」

    馮輕月猶豫片刻,終於道:「其實就是結婚當天出了個大問題,那之前我跟蘇景……感情算不上有多好,但總歸還可以湊合結婚,沒到相看生厭的地步。」

    閆思弦道:「跟你堂妹馮星輝有關係?」

    馮輕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其實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但突然間被閆思弦說破秘密,還是覺得非常尷尬,彷彿被人扒了衣服,那是她最不願意被人知道的恥辱。

    閆思弦寬慰她道:「從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你是一直被蒙在鼓裡的,除了職務侵佔以外,感情方面錯不在你,別跟自個兒過不去。」

    馮輕月苦笑一下,「我很可憐吧?竟然要前男友來安慰。」

    閆思弦沒法回答她,乾脆繼續說案子。

    「現在可以梳理一下你們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了,我總結下來,是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想要改過,可改得又不徹底。」

    「可以這麼說吧。」

    「你這條捷徑,是馮星輝指給蘇景的。通過馮星輝,蘇景可以瞭解到你的性格、喜好,投其所好地接近你。

    因為早有準備,蘇景跟你的關係發展得非常順利,甚至他還通過你拿到了投資,解了燃眉之急。

    我想,蘇景和馮星輝應該有過約定,等從你這兒弄到錢,蘇景就會想辦法離開你,回到馮星輝的懷抱。

    可是,或許蘇景真的喜歡上你了吧,又或者他發現長久地跟你在一起,對他顯然是更有利的。

    於是計畫出了岔子,馮星輝撒鷹出去抓兔子,沒想到鷹跑了。」

    吳端覺得這說法挺有趣,嘆了一句:「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誰讓她聯合外人算計家裡人的?」閆思弦不屑道:「還是年輕啊,覺得愛情是天是地,為了愛人死都可以。等她社會閱歷稍微再多點,就知道關鍵時刻還是親人靠譜。

    我能接受的底線頂破天了也就是跟家裡鬧掰,各過各的,可為了愛人坑害算計親人,這就是人品問題了。」

    說完,似覺得不妥,又沖吳端單獨補了一句:「當然了,我們這樣出生入死的情誼不在討論範圍內。」

    吳端忍著笑,一臉嚴肅地問馮輕月道:「他說的情況,對嗎?」

    馮輕月點了下頭。

    「全對?」

    「全對。」

    閆思弦立馬露出一個「你瞅瞅,爹還寶刀未老」的眼神,被吳端直接忽視。

    馮輕月終於開始了她的坦白:

    「我不想再聽見什麼蘇景還對我有感情,這種說法讓我覺得噁心。說他還有那麼一點人性好了。」

    閆思弦攤手,表示你高興就好。

    馮輕月繼續道:「你說得沒錯,就是在結婚當天出了狀況。

    之前,我雖然也覺得蘇景太偏激了,可創業者都有自己的棱角和脾氣吧?……呵,你看,就是這種爛藉口……他那麼危險的一個人,我喜歡他的時候,就什麼缺點都看不見了……

    可能也是因為家裡情況急轉直下,我太害怕了吧,正好蘇景也天天為了創業項目發愁,我就有了一種跟他同病相憐的感覺,而且他身上的確有股衝勁兒,這股衝勁兒多多少少也給了我一些勇氣,怎麼說呢……就是讓我覺得,或許我也該像他一樣拚一拚,說不定就能挽救我們家的公司。

    我們是真的經歷過吵架磨合,我以為那就是生活,所以我最後才決定跟他結婚的。

    現在想想,蠢,哪怕我稍微清醒一點,早點看清他的真面目,早點離開他多好……」

    見馮輕月要打開祥林嫂模式,閆思弦趕緊道:「所以,究竟是什麼讓你突然智商上線了?」

    「婚禮前一晚,蘇景跟我聊了很多,他大致表達了兩個意思,第一,他現在窮,他覺得對不起我——我現在回想起來,他那天反覆跟我說對不起,除了因為他窮,一定還有一層因素:他當初認識我的時候目的不純。

    他那天是猶豫了,想要告訴我真相了,可最後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說,瞞下去。

    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

    他傳遞給我的第二個信息,是讓我小心防著點馮星輝。這話就說得更隱蔽了,先是問我跟馮星輝關係好不好,小時候是不是經常一塊玩,又說我倆長得挺像的,讓我小心別被伴娘搶走了風頭。

    可能是出於女人的直覺吧,我當時隱約覺得不對,我就問他什麼意思?

    他說沒有啊隨便聊聊。

    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話題就又繞回馮星輝身上了,反反覆覆的。我就有點煩躁了。

    都要結婚了,我也不好直接跟他鬧,就詐一詐他吧。

    我說馮星輝已經把他們倆的事兒告訴我了,我就等著看他什麼時候坦白。

    沒想到,他就坦白了。」

    馮輕月氣憤地拿拳頭砸了一下沙發靠墊。

    「哎!我真是個悲劇,結婚前夜男朋友跟我坦白戀愛史,而且前一個戀愛對象還是我親戚……噁心死我算了。」

    「可你們的婚禮還是照舊舉行了,是礙於親戚朋友的面子?」

    「你覺得我可以為了面子隨便跟一個我看不上的人湊合嗎?」

    「你不是那種人。」閆思弦搖頭,「所以,你原諒他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啊,誠懇得要命,各種保證,什麼肯定已經跟馮星輝斷了,不告訴我只是怕我離開他……對了!他還跟我說,這件事本來打算一直瞞著我,不想讓我鬧心的,可是馮星輝威脅他,拿我威脅他,說是要在婚禮上毀了我——我也不知道她要怎麼毀我,蘇景也沒細說。

    他只是說他很擔心我的安危,他知道告訴我這些,以我的脾氣,說不定直接就取消婚禮了,可他不能讓我冒險,明知道我有危險,連提醒一下都做不到,他也太不是東西了,他寧願失去我也不想讓我有危險……

    反正就是說了很多類似這種煽情的話,我就有點進退兩難了……哎!我真是蠢到家了。

    他一服軟,我就沒脾氣了,真的……因為他是個特別倔的人,吵架從來不說讓一讓我,老是跟我針鋒相對的,可他這次認錯服軟了。

    我就又開始安慰自己,給他找理由……我想啊,怎麼著也算是進步吧,至少會檢討了,會說軟話了……」馮輕月痛苦地連拍了幾下自己的頭頂,「我怎麼就改不掉這個臭毛病呢,一談起戀愛來就一點智商都不剩了……」

    閆思弦打斷馮輕月的抱怨道:「既然原諒了,怎麼現在心裡還有疙瘩?這可不是原諒啊。」

    「你可別提了,就在婚禮當天,連24小時都沒過呢,晴天霹靂就來了。原來蘇景晚上跟我坦白的只是一部分事實,他把自個兒最不是東西的那部分全隱瞞了。」

    「看來馮星輝也跟你坦白了?……哦,不對,也有可能是跟你炫耀。」

    「她是來跟我炫耀的。」馮輕月眼中的怒火就快要噴出來了,脖頸上的青筋也暴了起來,「她等到我們結婚以後再告訴我真相,原本就是報復。

    她就是要用那個渣男毀了我,至少毀了我第一次婚姻,這才能出了她心中的惡氣。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們倆算計的,可笑的是,馮星輝竟然還倒打一耙來恨我,她有什麼臉?」

    「她不會只是想氣氣你吧?這算什麼報復?」閆思弦道:「她的報復,跟那條項鏈有關吧?」

    「是啊,她還想要錢,說什麼我和蘇景應該補償她。」

    「所以是她拿走了項鏈?目的是為了錢。」閆思弦道。

    「是。那天早上我發現項鏈丟了,我還以為是我媽……因為她跟我商量過……」

    馮星輝突然噤了聲,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似乎說漏了什麼要命的信息。

    閆思弦怕她情緒失控,趕緊安撫道:「臆想中的犯罪不是犯罪。就好比說,你們只是計畫和討論著用寶石騙取保險金,還沒有到具體實施階段,也就是說,還沒給保險公司打過索賠電話,那就等於沒有犯罪。

    這就相當於,你成天想著要殺死一個人,甚至你天天晚上在家磨刀,但只要你還沒有殺人行為,那法律就不能說你是殺人犯。」

    馮輕月感激地看著閆思弦,又是鬆了口氣,終於道:「是,我們的確打過保險金的主意。好幾億呢,要是拿到那些錢,我們家就真有救了。

    可這事兒我們很猶豫的,畢竟犯法啊。

    之前為了安撫蘇景,讓他別天天跟我催債,我就把家裡買了那塊寶石的事兒告訴了蘇景——而且我也稍微暗示了他一下,就是我們可能會拿到一筆巨額保險金。

    他多精明啊,我不用暗示他應該就能看破了我們的計畫吧。他就開始要挾我,要分走五千萬。」

    「你媽媽知道這事兒嗎?」

    「知道了,我實在沒法兒了,只能告訴我媽。我們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個辦法,最後只能先答應蘇景」

    「項鏈計畫是在婚禮上丟失吧?那樣夠轟動。」閆思弦又問道。

    「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六章 獨釣寒江(16)
               
    「是她。」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還得再跟馮星輝聊聊」的意思。

    誰知這時,馮輕月卻問道:「星輝……你們不會要抓她吧?」

    之前的談話中,馮輕月對這個堂妹向來都是直呼其名的,顯得非常生分,這次去了姓,有了些親近感,她有點擔心這個堂妹。

    「你不希望她被抓嗎?」閆思弦問道。

    馮輕月搖頭,「我不想苛責她,說到底,還是因為蘇景太貪財太自私了。

    就算馮星輝讓他接近我,一個小屁孩懂什麼?蘇景完全可以拒絕啊,可他沒有,他就那麼順水推舟地參與了這件事,最後還把責任往小屁孩身上推,他也算個男人?」

    「沒想到,這一點你還挺明白。」

    馮輕月苦笑一下,「我就是再蠢,焦慮了這麼多天,也總能想明白一兩件事吧?」

    「呦,懂得謙虛了,有進步。」

    閆思弦雖在調侃,卻十分誠懇,能看出他是真心想安慰馮輕月,並非陰陽怪氣的嘲諷前任。

    這令馮輕月十分感激。

    「再說說你跟馮星輝聊了些什麼,發現項鏈丟失以後,她立即承認了盜竊項鏈的事實嗎?」考慮到照顧馮輕月的情緒,閆思弦又改口道:「好吧咱們不把話說那麼重,你們家的事兒,就算是誤會。」

    馮輕月放下了懸著的心,道:「她倒沒有立馬承認。她送來項鏈之後,我的房間一直亂哄哄的,我也沒顧上去戴項鏈,也不敢戴,伴娘們挺鬧騰的,那東西金貴,戴上以後人就得直直地挺著,恨不得雇倆保鏢,周圍兩米內不得有人靠近。

    直到大家鬧得差不多了,婚慶公司的工作人通知我父母快來了,準備敬茶。我想著該把項鏈戴上了吧,我真挺小心的,還特意說要整理衣服,把大家都請出去了……」

    「可是馮星輝留下了。」閆思弦插話道。

    「因為得有個人幫我戴項鏈,太沉了。她原本就知道項鏈的事兒,又自告奮勇留下幫我,我總不好拒絕吧。」

    閆思弦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讓馮輕月繼續說下去。

    「就是這時候發現項鏈不見了。我當時心裡咯噔一聲,我媽不會真要對保險金下手了吧?為什麼選在我結婚這天?她都不跟我確認一下嗎?

    我完全懵了,根本不敢相信,第一反應就是給我媽打電話,想問清楚情況,結果……結果……」

    馮輕月再次跟閆思弦確認道:「我們可沒給保險公司打過電話,不能算我們詐騙保險金。」

    「當然。」閆思弦道:「你可以放心告訴我,你媽媽在電話裡究竟怎麼說的。」

    「她只說讓我報警,照實跟警察說,讓我什麼都別管。

    我一聽這話,心裡就有數了啊,這肯定就是要對保險金下手了。這可真是個大驚喜啊,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馮輕月的呼吸變得急促,彷彿回到了那個令她無比擔憂的時刻。

    「掛了我媽的電話,我其實也衝動了一下,想著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要不乾脆就報警,聽天由命吧,我媽總不會坑我吧?萬一真拿到保險金了呢?」

    「可你沒有報警。」

    「我……被勸住了,馮星輝勸的我。」

    「她?」

    馮輕月道:「她讓我別報警,她說項鏈是被蘇景拿走的,要是我報了警,蘇景興許就要坐牢。

    她這麼說,我一下就猶豫了。主要是不知道該不該信她。」

    「從那時候起馮星輝就想要栽贓蘇景了吧?」閆思弦道。

    「是啊,她其實早就計畫好了。偷走項鏈,從我這兒坑錢,讓蘇景背上偷竊的鍋。

    警方沒發現蘇景偷竊,她高高興興拿錢。要是發現了,那就蘇景背鍋嘍,她應該很想看到我家和蘇景一起承擔詐騙保險金的罪責吧。」

    「所以啊,這是把你們往死裡坑。即便這樣你也不想讓這個堂妹坐牢?」閆思弦饒有興致地問道。

    馮輕月搖頭。

    閆思弦更有興趣了,「我真不知道你跟馮星輝關係好成這樣。我記得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你可從沒提過她。」

    「不是因為關係好。」馮輕月道:「可能是太像了吧。你不是老說我那個毛病嗎,喜歡的時候喜歡得要死,一點原則都沒有,不喜歡了立馬就是恨。

    我太瞭解那種恨了,所以我知道星輝的痛苦。她既不是恨蘇景,也不是恨我,她是恨自己,怎麼就不能爭氣一點,在發現對方可能不是什麼好人的時候,保留一點理智,別老是騙自個兒。怎麼就老是愛得那麼卑微呢?」

    閆思弦皺眉思索了片刻道:「唉我去你這是影射我呢?我可沒那麼欺負過你,咱們得講良心。」

    「罵你兩句又怎麼樣?前男友當然就是拿來罵的。」

    閆思弦露出一個「你開心就好」的表情,馮輕月卻又傷感起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那麼紳士。」

    閆思弦如臨大敵,「清醒點啊老馮!你現在可是有夫之婦,我對當小三沒興趣,也不喜歡吃回頭草啊!」

    馮輕月大罵:「滾!」

    這下,兩人才總算有了一點冰釋前嫌的感覺,沒那麼拘謹了。

    吳端一手攥拳,擋在口鼻處,咳嗽了兩聲道:「案子,剛剛說到哪兒了?」

    「呃……那個……」閆思弦趕忙道:「項鏈丟了,馮星輝勸你別報警,她想栽贓給蘇景,然後呢?」

    「然後……」馮輕月做出了頭痛的樣子,「我當天實在是太慌了,心裡全是亂的……現在想起來還是一團糟,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她沉默了近一分鐘整理思緒,閆思弦和吳端便靜靜等著。

    「我能理解,按照我媽的計畫,萬一到了那個最壞的結果,詐騙保險金的事兒敗露,一切都是她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想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可能她還想要我當時慌亂的狀態吧,這樣可能比較容易瞞過警察。她是知道的,我不擅長撒謊。

    說實話,要是沒有馮星輝的節外生枝,我當時就果斷報警,可能我媽的計畫就成了。

    可是馮星輝把蘇景抬出來,說是蘇景偷了項鏈。我一聽這話,直接被怒氣沖昏了頭,蘇景為什麼這麼積極地參與這種事?他怎麼可以瞞著我?會不會他跟我結婚就只是為了那條項鏈的保險金?

    我被這些問題搞得暈頭轉向,完全沒了主意,就聽了馮星輝的建議。那個時候,馮星輝真成了我的主心骨。

    她說項鏈肯定是沒丟,而且她也知道保險金的事兒,可因為蘇景臨時插了一腳,使得她和我媽的計畫被打亂了,她覺得蘇景不靠譜,現在報警,風險很大。

    總之,在馮星輝的描述裡,蘇景就是一條居心叵測的瘋狗——這一點我是認同的,但凡碰上跟錢有關的事兒,蘇景就會變成瘋狗。

    我是真怕他這顆定時炸彈,我是真怕一旦報警,走了保險理賠程序,蘇景這個不確定因素會讓我們所有人都露餡。

    所以我聽了馮星輝的,先不鬧,等能跟蘇景單獨相處了,再好好問問他,讓他把項鏈交出來,別摻和這事兒。我那天……可以說一切都是聽馮星輝的……」

    「不對。」閆思弦打斷道:「我去你婚禮那天,你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當時馮星輝跟你說悄悄話,我可聽見了,她說哪兒都找過了,沒有,是在找項鏈吧?要是如你所說,你們已經知道項鏈的去向了,那還找什麼?」

    「我的確讓她去蘇景的房間找找,我想著,萬一蘇景就把項鏈藏在房間裡了呢?直接找回來我不就放心了嗎?」

    終於弄明白了婚禮當天的情況,閆思弦只覺得情緒十分複雜。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只是因為新婚的壓力而顯得有點躊躇的新娘,心裡竟然裝了這麼多事兒。

    不知道她在念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的結婚誓言時,心裡有多淒涼。

    人群中最光鮮的主角,背後竟是如此的千瘡百孔。

    見閆思弦悶悶不樂,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閆思弦立即挑了挑嘴角,示意自己沒事。

    他對馮輕月道:「怪不得你讓我偷偷幫你查。」

    馮輕月笑了一下,很小聲地笑了一下,但卻能看出,這笑是真的,有點愉快,有點釋懷,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的笑。

    「我那個堂妹怎麼都想不到,我竟然認識個警察,還是這麼……認真負責的警察。」

    「呦,抬愛了。」

    閆思弦跟人客氣的時候,一臉的欠揍,很快他又正色道:「她應該更想不到,蘇景為了自保,直接選擇了報警,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先報警為強。」

    吳端在心裡槍斃了閆思弦5分鐘,在他看來,改出來這麼low的話,就應該槍斃5分鐘。

    馮輕月嘆道:「所以我不能原諒蘇景。他明明知道一旦警方介入,他,我,星輝,我們三個尷尬的關係很可能會曝光。他一個渣男可以不要臉,我和星輝怎麼辦?

    他明明也知道,我挪用了公益組織的錢,這件事也瞞不過警察的,卻還是要搶先報警,甚至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啊,把我送進牢裡,可以,可要是他有可能被栽贓,那絕對不行,他果斷選擇犧牲我。」

    閆思弦張了張嘴,他很想安慰馮輕月一下,可是,除了「幸好你還能離婚」,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句安慰的話來。

    吳端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跟蘇景溝通項鏈丟失這件事的?」

    「典禮一結束,我去換第二套禮服,準備給客人敬酒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我就把蘇景也拽上了。

    到了換禮服的房間,我就問了他項鏈的事兒。

    蘇景當時特備詫異,發誓他絕對沒動過項鏈,我就又懵了,究竟咋回事啊?難道項鏈真丟了?

    其實我心裡還有點小慶幸,要是真丟了,那可就太合我意了,我巴不得燒高香感激那個賊。可我心裡又隱隱覺得肯定有貓膩,就是不踏實。

    我這兒正亂著呢,蘇景又開始反咬馮星輝,說項鏈肯定是馮星輝偷的。

    我報警也不是,不報警也不踏實,實在是煩得要命,就把蘇景罵了一頓,之後出去招呼客人,還得表現出很幸福的樣子,我真是……

    哎!我這輩子最難熬的大概就是結婚那天了,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到現在都沒從噩夢裡醒過來。」

    閆思弦拍著胸脯道:「別那麼悲觀,你們家說來說去,不就是錢的事兒嗎?但凡是錢的事兒,都可以擺平。

    你看看我,我爸犯的錯誤那是什麼政治敏感性?那是小說裡都不敢細寫只能刪刪減減一筆帶過的情節,我不也得扛著嗎,一邊扛著一邊該幹嘛幹嘛,慢慢就習慣了。」

    「我知道都會過去,就是感覺……怎麼就到了今天這一步呢?好像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我什麼都掌控不了,每個人都變得好陌生,我連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

    可笑啊,可能唯一不會害我的,只有我媽了,可我對她……其實有點牴觸——我知道我不該說這種話,可是我經歷這些折磨,不都是因為她沒管好公司嗎?」

    這話閆思弦就不愛聽了,於是他將話題扯回了案件。

    「從你剛才的描述來看,你媽媽的確有一個在你結婚當天搞一個項鏈丟失的大新聞的計畫。在她的計畫裡,你要負責報警和無辜這兩件事。

    所以,你是怎麼說服你媽不報警的?」

    「她啊,完全不用說服,只要說我害怕就行了啊。」

    「明白了。那之後呢?你應該找過馮星輝對質吧?」

    「找過,當天下午,婚禮一結束,我就找她單聊。她很痛快,承認了所有事情,也給出了一個金額。

    五千萬。

    外加把偷盜項鏈的事兒嫁禍給蘇景。

    如果不答應,她就去報案,舉報我挪用公益組織的資金。」

    閆思弦皺了下眉,「可她提出的兩個要求,是自相矛盾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七章 獨釣寒江(17)
               
    「想要錢,就必然要走保險理賠程序,想要這個程序走的順利,那最好永遠別抓住竊賊啊。

    至少,就算賊抓住了,也不能跟你們扯上關係。

    否則就是保險詐騙。我做了一些瞭解,像這樣的天價保單,合同裡的各項要求可以說非常嚴格,你只要看一下不在賠償範圍之內的情況就會發現,它幾乎是用人類語言概括出了所有疑似保險詐騙的情況,當然包括親屬作案。

    所以一旦警方懷疑到蘇景身上,你們就休想拿到保險金了。

    這樣一來,繞回馮星輝的第一個要求,沒有保險金,她鐵定就拿不到那五千萬了。」

    「你說的情況,我是後來才想到的,結婚當天我被他們攪得暈頭轉向,尤其馮星輝最後這個坦白,說實話吧,那天在KTV我倆都動手了,我想殺了她的心都有……」

    「等會兒,動手?KTV?」

    「是這樣,婚禮徹底結束後,我和蘇景被一群朋友拽去唱歌喝酒,就算是鬧洞房了吧。

    我是實在沒心思跟他們鬧騰,就抽空從聚會跑出來,跟馮星輝單獨見了一面。我要是再不見一見她,把心裡疑問問出來,真要憋死了——婚禮的時候,她雖然一直在我身邊,可總有親戚朋友在,不方便說話的。

    所以我就從大家聚會的包廂溜出去,在旁邊開了個小包廂,就為了跟馮星輝單獨聊聊。

    那時候我對她還是有一點——不說依賴吧,但至少是信任的,畢竟在項鏈丟失以後,她就成了我的主心骨。

    結果,就在那個小包廂裡,她對我表達了恨意,還提出了那些要求。我真是氣炸了,抬手就扇了她一下,我們打起來了……」

    閆思弦實在沒法想像,馮輕月這樣一個大小姐,竟然還會親自動手跟人打架。

    這事兒要是吳端說出來的,他肯定會禮貌性地冷嘲熱諷兩句。

    但面對馮輕月,為了接下來能夠保持優質的溝通,閆思弦忍了。

    「……我這輩子從來沒那麼崩潰過,要不是馮星輝說出了那句話,我可能當天就把她掐死了。」

    「她說什麼?」

    「她說她跟我是一樣的,她還問我,想不想報復甦景?

    我當然想,一切都是蘇景的錯,要是他當初不帶著目的接近我,我就不會一步步走到挪用公款的路上。我想報復他,想看著他最在乎的公司倒閉,想讓他的創業項目失敗,甚至還覺得,他這種人渣就應該進監獄改造。」

    「看來你跟馮星輝建立了聯盟。」

    「聯盟?呵呵,要是只存在了半天的聯盟也能叫聯盟得話。」馮輕月苦笑了一下道:「我當時的確被她說服了,可是後來想想,馮星輝還是恨我的,否則,我結婚前她有那麼多機會提醒我,為什麼偏偏等到我結完婚了才說?

    這就是報復,等著我把自己搭進去了,她再來說出真相。她要讓我難受。

    還有,如你所說,她提出的兩項要求根本就是悖論,要滿足她,我家很可能要承擔詐騙保險金的罪責。

    從頭到尾,她只想報復,而我也是她的報復對象之一,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真心跟我結盟?」

    「那你們最終商量的結果呢?」

    「在KTV沒有商量出什麼結果,只是確定了一件事:項鏈在馮星輝手上。

    我腦子裡實在太亂了,就跟她說讓我想想,給我點時間。

    當天我就從我們的新房搬回家了,蘇景一直追問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懷疑他偷了項鏈,他試圖跟我解釋,說什麼他不會拿這種事兒引火燒身,希望我相信他。可我對他哪兒可能還有什麼信任,我壓根就沒心思搭理他,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搬回家以後,我就跟我媽說了這一天的遭遇。我怪她經營不善,才惹下後續這一連串的破事。

    我就任我數落,我就有點受不了了,既心疼她的壓力,又怨自己沒能力,不能幫她分憂。

    最近的情緒真的太複雜,我都要被撕裂了……」

    「我插一句。」閆思弦道:「你爸知道這事兒嗎?」

    「我爸……他倆分居挺長時間了,家裡的事我爸都不問的,我們也不會主動跟他說。」

    怪不得,吳端之前還覺得奇怪,這都什麼火燒眉毛了,馮輕月的父親竟然沒事人似的出國工作去了。知道了個中原委,吳端不免唏噓。

    閆思弦已經岔開了話題:「你媽媽不是計畫在婚禮上上演一出項鏈丟失的戲碼嗎?她的計畫具體是怎樣的,你知道嗎?」

    「我後來問她,她也說了。」馮輕月道:「她的計畫還是比較縝密的。首先,項鏈當然得先亮相,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在引起了足夠的關注和討論之後,由馮輕月偷偷將項鏈拿走。因為馮輕月是我的伴娘,她有機會接觸到項鏈。而且我媽讓馮輕月把項鏈送過來,本身也就給了我一個心理暗示,暗示我可以信任馮輕月,項鏈經她的手是沒問題的。這樣一來她接觸到項鏈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在馮星輝偷偷拿走項鏈之後,她只要瞅準機會項鏈交給我媽,後面的事我媽自然會安排。

    畢竟我媽不用時時刻刻陪在我跟前,她可以用幫我拿東西這樣的藉口,回到自己的車上,順便把項鏈也上車。只要項鏈被送出婚禮現場,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閆思弦思忖片刻道:「你媽媽籌謀這件事很久了吧?她專門選了那棟建築做為你的結婚場所。我觀察過,和酒店宴會廳不同,因為是古建築,那裡面一個監控探頭都沒有,警察就是來查,也很難查出什麼。」

    「選在那兒,的確有你說的原因,我們都覺得警察辦案靠的都是攝像頭,沒了攝像頭,不說瞎吧,至少你們就成了高度近視。」

    「你們就不怕司機帶著那條項鏈潛逃?」問完,吳端便恍然大悟,「哦,那樣才好呢,那樣得話,項鏈就真丟了,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保險金了。」

    「可不是,她們最不擔心的就是項鏈丟失,真丟了才好呢。」閆思弦道,「不過,我想,出於安全考慮,你媽媽應該把司機也蒙在鼓裡了。」

    「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如果真的把項鏈送上了車,我媽會交代司機把東西送到指定的藏匿地點,至於在這個過程中,司機會不會發現他送的東西價值連城,會不會起什麼歹心,這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那馮星輝呢?你媽媽應該答應了給她好處吧?」

    「兩百萬。」馮新月道:「還送她一套市中心房子,當然了,前提是等我家的房產解除抵押之後。」

    「怪不得馮星輝那麼恨你。」閆思弦道:「為了保護你,你媽媽完全把你蒙在鼓裡,卻選擇讓馮星輝做為同夥。

    事情敗露以後,你是沒事兒,可人家馮星輝要去坐牢。

    說句不好聽的,你媽媽這麼幹,在人格上羞辱了馮星輝。」

    馮輕月低了頭,「我知道。」

    「我知道,」她又重複了一遍,拖著嘆氣的腔調,「所以我不希望馮星輝被抓,的確是我媽對不起她,蘇景利用她年少無知,我媽不也是利用了她這一點嗎?只是沒想到反被她算計了。

    她完全應該恨我,很我們。」

    吳端卻有不同的想法,他道:「我可不覺得馮星輝值得同情,她要是覺得受了羞辱,完全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而不是把自己攪和到這趟渾水裡。她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說,小孩心性,你有什麼辦法?只能怒其不爭。」閆思弦無奈地攤了下手。

    三人沉默額片刻,馮輕月在思索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情節,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他看出了吳端的遲疑。

    案子雖然複雜,又是三角戀,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連環算計,可項鏈現在就在馮輕月家裡,而且人家也沒有向保險公司提出理賠。

    保險詐騙肯定是不成立的,那麼盜竊呢?盜竊是否成立?

    吳端意識到,即便馮家人並不想保馮星輝,盜竊的罪行也很難成立,畢竟馮星輝已經把項鏈還回來了,整件事可能真的就做為一種誤會被一帶而過。

    那麼,職務侵佔呢?

    馮輕月的確從任職的公益組織挪用了資金,而且那虧空現在還沒補上。

    這是唯一一項證據確鑿可以定罪的罪行。

    可是,閆思弦會忍心讓馮輕月坐牢嗎?吳端太瞭解閆思弦這個人了,要是他這輩子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那肯定是女人。

    閆思弦自然從吳端眼中看出了擔憂,他拍了拍吳端的肩膀,示意對方別自行腦補。

    閆思弦和吳端的想法差不多,他開門見山地問馮笑香道:「項鏈可以拋開不說,但咱們得聊聊職務侵佔的事兒。」

    「我知道,」馮輕月緊張地攥緊了拳頭,「其實我也諮詢了律師,律師跟你的說法差不多,如果我及時把虧空補上,事情就不嚴重。」

    「是這個道理,」閆思弦道:「問題是你家早就拿不出錢去補這個虧空了吧?否則也不至於想出詐騙保險金的招兒。」

    馮輕月低頭不語。她很尷尬,從小到大她從沒為錢發過愁,更別說因為錢而接受別人的同情了。別說同情,即便是純粹善意的幫助,她都無法接受。

    那種資本帶給她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被瞬間抹去的感覺,令她渾身不自在。

    「你這邊虧空了多少?」閆思弦又問道。

    「斷斷續續地……五百多萬。」

    「那我支援你六百萬。」閆思弦道:「現在就去把虧空全補上。」

    對閆思弦的慷慨解囊,吳端和馮輕月都想到了,吳端很淡定,馮輕月則更加緊張了。

    其實閆思弦還有半句話沒說完:補上虧空之後,去自首吧。

    他之所以忍著沒說,是因為他覺得,在這件事上外力的推動沒多大用處,只有當事人自己有那份心思,才能達成結果。

    於是他等著馮輕月的表態。

    馮輕月當然清楚閆思弦的想法,她害怕,但她也意識到了,必須勇敢。

    於是馮輕月道:「可我畢竟挪用過那些錢,那個……可能被查出來嗎?」

    言外之意,如果查不出來,她當然不會考慮自首,誰願意給自己的人生抹上一個污點呢?

    閆思弦很有耐心地勸道:「查,肯定是能查出來的,畢竟市局經偵科那幫人就是干這個的,據我所知,只要有問題的賬目,沒有能瞞過他們的。」

    「那你會告發我嗎?你會讓他們來查我嗎?」

    「當然。這件事我不知道則已,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隱瞞不報。」

    其他不要舉報自己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馮輕月咬著嘴唇,忍住了。

    這是她最後的尊嚴,懇求的話只要說出來,她便再也不可能跟閆思弦平等地交流了。

    「其實我的舉報是次要的,」閆思弦道:「你想想那些拿這件事要挾過你的人,你想想蘇景,想想馮星輝。被要挾的日子好過嗎?你想往後都被人揪住小辮子嗎?

    這件事會成為一把懸在你頭上的利劍,除了處處受人要挾,一旦有什麼風聲,比如國家開始收緊對公益機構的監管力度,你也會心驚膽顫。

    所以,與其考慮有沒有可能被查出來,不如考慮一下得失。

    主動補上虧空外加自首情節,緩刑基本上是鐵定的,你只要花個把月時間,走一下司法程序,很可能連看守所都不用進,我爸爸就是這樣的情況。

    之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重新做人——當然我這個說法可能誇張了。

    不去自首,往後只能提心吊膽地活著。

    那種選擇從長遠來看更有好處,其實一目瞭然。」

    馮輕月許久都沒有說話。

    閆思弦給吳端遞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起身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能理解你害怕,除了幫你補上虧空,我還能為你做的,大概就是全程陪著你了。

    我答應在最大程度上給你照應,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自首這個選項。」

    說完,閆思弦就向書房門口走去,吳端也跟上了他。

    馮輕月突然也站了起來,「你能陪我嗎?如果自首得話。」

    「當然。」

    「我還是需要一點決心。」馮輕月道。

    「什麼樣的決心?」

    「比如,只有我自首以後,你才會借給我錢,讓我去補那些虧空。」

    「當然可以。」閆思弦道:「只要你信任我,不覺得我是在騙你自首就行。」

    「謝謝。」

    閆思弦剛想擺手客氣,馮輕月卻先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客氣,並補充道:「謝謝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拿錢要挾過我,如果你提出只有我自首你才借錢,我只能聽你的,我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紳士麼,不能晚節不保。」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八章 獨孤(1)
               
    馮輕月第二天就在閆思弦的陪同下到市局自首了,之後,根據規定,她的案子被移交給了經偵科。

    閆思弦在市局忙碌了一整天,回家時天已經黑了。

    天雖然黑了,但因為到處都是積雪,反射著城市裡的霓虹燈光,也比平時的夜裡要亮堂許多。

    吳端還沒睡。在打遊戲。

    閆思弦看了看表,催促道:「不早了。」

    「嗯。」吳端正在團戰,沒工夫搭理他。

    閆思弦只好先去把吳端留的飯熱了,胡亂吃了幾口,吃完又來書房催道:「別玩了,趕緊休息。」

    「哎——」吳端長長嘆了口氣。「不爽,好不容易有個案子,最後還不了了之。怎麼就……感覺這案子辦了跟沒辦一樣。」

    「我倒覺得沒什麼遺憾,自首終歸是個好結果。」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吳端鬱悶地退出遊戲,「睡覺睡覺。」

    說完他便起身往書房門口走。

    跟站在門口的閆思弦擦肩而過後,吳端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閆思弦的臉。

    「我又帥了?」閆思弦挑挑眉。

    「你不對勁兒。」

    閆思弦:???

    「你今天是黑著臉回來的,怎麼了?」

    「不是吧,這你也能看出來?」

    吳端聳聳肩,「可能相處時間久了,能感覺到吧。」

    吳端重新回到書房,坐在電腦前,並拍了拍一旁的椅子。

    「來聊聊?」

    「行吧,聊個五塊錢的。」閆思弦依著他的招呼坐了下來,「我得先問你個事兒。」

    「你說。」

    「經偵那個科長,溫以誠,你倆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他啊……」吳端撇了撇嘴,「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倆的事兒,我以為你知道。」

    「呦,能讓你這麼評價的人可不多。」閆思弦反倒樂了,「你倆的愛恨情仇我還真不清楚,只知道他給你當過一段時間副支隊長,讓一支隊的破案率創了歷史最低。」

    「別提了,沒被他坑死算我命大……對了,他怎麼招惹你了?」

    閆思弦冷笑一聲道:「查我們家的時候他就格外嚴苛,親自帶著手底下人把閆氏的賬目篩了不下三遍,除了給北極星提供資金,還查出來我家各種合理避稅的操作,幸虧我爸向來小心,那些避稅手段並不違法,頂多打打擦邊球。

    他想拿這些事兒做文章也就罷了,勉強能歸到認真的那一類裡,可今天輕月去自首的時候,他明顯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怎麼個故意法兒?」

    「你說,勸一個人自首容易嗎?對來自首的嫌疑人,態度一定要好——雖然沒有這樣的明文規定,但大家不是心照不宣的嗎?這麼做其實是對自首的一種變相鼓勵,沒錯吧?」

    「沒錯。」吳端道。

    「那個溫以誠倒好。本來輕月就緊張害怕,溫以誠偏還全程黑臉,各種跟我唱反調。我說輕月這種情況,可以申請調查期間不予收監,他偏說案子已經轉到他們經偵科,都由他們說了算,他不會提供這種方便。還跟我陰陽怪氣,說什麼不是誰都能有我爸那種待遇。

    我說有自首情節,判刑的時候法院會酌情考慮從輕或者減輕,他偏說是不是自首還有待商榷,還反咬一口,說我做為負責案件的刑警,在查到犯罪情節後不上報,刻意給嫌疑人留出自首的機會,是玩忽職守……我勒個……」

    閆思弦咬牙忍了忍,沒爆粗口。

    對閆思弦的描述,吳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只是比較好奇,閆思弦可不像個會吃虧的主兒,有火肯定當場就發了,這次怎麼跟小孩兒似的跑回家告狀來了?

    有點意思。

    見閆思弦垂著頭,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講述道:「要說過節,還要從他橫殺出來搶支隊長這個位置說起。可能溫以誠覺得人定勝天吧。」

    「言下之意你就是天?」閆思弦故意調侃吳端道:「這就有點臭不要臉了啊。」

    「我不是,可趙局是啊,至少在市局,他對人事調整有著絕對的發言權,而且他的意思可以直接影響市委的決定。」

    「那倒是。」閆思弦點頭,示意吳端說下去。

    「趙局一直有意鍛鍊我,他是拿我當接班人培養的,這一點,他跟我明示或暗示很多次了。甚至,原先的支隊長被平調到禁毒支隊,也是趙局一手安排的,就是為了幫我鋪路。

    當然了,表面上趙局還要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樣子,競爭上崗什麼的。沒想到,溫以誠卻當真了。

    當年支隊長的位置空出來以後,溫以誠沒少找門路,他原本在市委就有些關係,這事兒讓趙局挺惱火的。

    雖然溫以誠給我升支隊長的事兒造成了一些波折,不過結果你也知道,他沒爭過我——確切地說,是沒爭過趙局。

    塵埃落定以後,原本是我大展拳腳的時候,可惜……哎!」

    吳端捏了捏鼻樑,想起那段往事,他心情頗為複雜。

    「那會兒我資歷很淺,算是特別破格才升了支隊長,難免有人嚼舌根,不能服眾。面對溫以誠,我是有點心虛的。

    我知道他對我有意見,也的確想要緩和同事之間的關係,就跟溫以誠深聊了一次。我希望他能來當副支隊長。

    要不說年少無知呢,那會兒是真抱著學習的心態,以為所有的前輩都是好人,我甚至跟他說,他只是名義上的副支隊長,其實他可以行使正職的權利,我願意給他打下手。」

    閆思弦「嘖」了一聲,「要不說你傻白甜呢,明擺著給自個兒挖坑啊。」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習慣了人微言輕,老想著跟同事搞好關係,後來才想明白,想要服眾還得憑本事,說白了就是憑破案率,把心思都用在破案上,少想那些沒用的,才是正道。」

    「後來呢?」閆思弦問道:「他給你當副手的時候,肯定鬧得雞飛狗跳吧?」

    「何止,我差點就在陰溝裡翻船了。

    一支隊被他搞得烏煙瘴氣,那可真是……一張報紙一杯茶,一天就過去了。能誇張到什麼程度?他做了小半年副支隊長,愣是一次外勤都沒出過,你能想像嗎?」

    閆思弦拍了幾下手,表示漲姿勢了。

    「不患貧,患不均。溫以誠偷懶,別人心裡自然會有想法,大家都是吃公糧,憑什麼他可以混日子,而我就得出生入死?

    很快,隊伍裡的幾根老油條也開始偷懶。他們原本就對我有意見,有了溫以誠帶頭,自然有恃無恐,成天也賴在辦公室裡。

    偷懶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原本想要好好幹的刑警心裡就更不平衡了,最後甚至形成了大家相互比懶的氛圍,事情完全失控了。

    那半年裡,不知道多少原本能破的兇案,因為延誤時機,最後成了懸案。

    這是最讓我不能原諒的事。我現在每次回想起來,只恨自己當時不夠果斷,沒能第一時間把紀律抓上去。」

    「被副支架空權利,你這個支隊長也真夠可憐的。那後來你怎麼處理的?」

    「後來實在忍無可忍,只能整肅紀律,我是硬著頭皮把溫以誠和幾個老油條掃地出門的,反正就是徹底撕破臉了。」

    「趙局沒幫你?」閆思弦問道。

    「溫以誠在市委多少還有點關係,趙局……他有他的難處。」

    「嘖嘖,你倒是溫良恭儉。」

    「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鬧僵就鬧僵了,大不了支隊長不當了,繼續當回我的小組長,跟現在的小賴似的,不也挺好。

    趙局不一樣,他坐在那個位置,總要考慮維護同僚之間的關係。我應該理解他,畢竟這些年他給了我很多無形的支持,我才能把一支隊帶好。」

    「好,理解。」閆思弦表態道:「以後不拿趙局說事兒了。」

    吳端用目光表達了謝意,並繼續道:「你也看見結果了,我把溫以誠踢出一支隊,趙局就把他安排到經偵科去當副科長了,之後又從副科長升到科長。」

    閆思弦聳肩表示他不予評價。

    吳端感慨道:「最可惜的其實是那幾根老油條,上頭沒關係,出了事兒首當其衝被拿來開刀。被這個事兒影響,退得很不光彩,被同事們詬病,而且,退休金一人少了將近兩千塊……他們也真是,何必呢。」

    「所以說啊,」閆思弦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別動輒拿資歷說事兒,居功自傲。」

    「是啊,這件事之後,我一直引以為戒。」

    「共勉共勉。」閆思弦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誒你別說,我真沒想到,你也有快刀斬亂麻的時候。總覺得你不像能下得去手的人。」

    「我現在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兔子急了也咬人吧。不過我得感謝貂兒,她才是這件事的導火索。」

    「哦?」

    「貂兒比我晚幾年到市局,她來的時候,我剛升支隊長,可能是出於同是新人的惺惺相惜吧,我挺願意讓她一起出外勤的,也希望她能有機會多參與屍檢工作——她那會兒是助理法醫,還沒有獨立屍檢的資格。

    因為和我的相互照應,貂兒很快就跟一支隊的人熟絡起來了。麻煩也就來了。

    溫以誠開始追她。

    貂兒長得其實挺好看,也耐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溫以誠追她,很正常,市局裡喜歡貂兒的人,沒有一打也有半打吧。可是溫以誠的手段實在下作,那不是追,壓根就是職場性騷擾。

    你知道他幹過啥事?以跟進案情的名義,把貂兒叫小會議室裡直接就動手動腳。」

    「握草,咱們局還有這種人?!」閆思弦表示長見識了。

    「你沒跟溫以誠打過交道,自然沒聽說過,就在他去經偵科以後,經偵科接連有年輕女警要求轉崗,這中間的貓膩,都快被編成順口溜了。什麼鐵打的科長,流水的女警……

    總之吧,我就是在得知他騷擾貂兒以後,下定了決心收拾他。

    說起來,真得感謝制度,制度給了支隊長充分的權利,可以直接把副支踢出隊外……」

    閆思弦無奈道:「你每次強調這一點,我總覺得是跟我下馬威呢。」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實話啊。」

    「那吳隊你可千萬高抬貴手,有事好商量,實在不行你就罰我款……」

    「少炫富。」

    吳端作勢要踹閆思弦,閆思弦誇張地躲閃著。

    一邊躲一邊道:「不過我還有個想法。我覺得趙局是在考驗你,要是你無法下定決心整肅隊伍,趙局會放棄你。」

    「這麼恐怖嗎?」

    「也不算恐怖吧,他就是再看好你,也得考慮培養成本。有些東西是骨子裡帶的,沒有就是沒有,比如大刀闊斧重頭開始的魄力,你本身要是沒有這種魄力,爛泥扶不上牆,很可能就被他們打敗了。如果是這樣,趙局自然沒必要再在你身上浪費精力。

    他可真給你出了個難題啊。都是前輩,想要反擊絕非易事,失敗的成本太大,萬一失敗,很可能以後都沒法在一支隊混了。

    趙局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承受住這些壓力,究竟能不能承擔嚴重後果。」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道:「感謝當時的自己吧,通過考驗了。」

    吳端卻皺眉道:「但願這樣的考驗以後能少點吧,要是那半年裡能好好幹刑偵,別把心思花在跟人勾心鬥角上,多好啊。

    太對不起那些死者家屬了。」

    閆思弦的手又搭上了吳端的肩膀,「以後萬一再有這種事,你可以交給我。」

    「你?」

    閆思弦挑挑眉,「秋後算賬先走一波,等著聽溫以誠的消息吧。」

    「不是,咱們跟他互不招惹挺好的,我不想再……」

    「可這次輕月的案子,他惹到我了。」閆思弦道:「你就別操心了,瞧好吧,溫以誠快完蛋了……哦,對了,貂兒明兒想來看你。」

    「好啊,笑笑來嗎?我挺想知道那個後續……就是她遇到的那個網騙。」

    「笑笑恐怕沒空,她被抽調到一個打擊網絡詐騙的專案組去了,最近至少半個月見不著了。」

    「好可惜。」吳端有點失望。

    「睡覺吧,今兒實在太晚了,我就沒帶回來,明天貂兒會帶一些近期的案子過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在家辦公。」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十九章 獨孤(2)
               
    閆思弦還是頗有先見之明的。其實案宗就在他車上,可要是讓吳端知道了,這位今兒晚上肯定就不睡了。

    吳端最近的生活可謂是……想破案了睡一會兒,想健身了睡一會兒,傷口癢了睡一會兒……反正,喝熱水能解決的問題,睡眠也統統能解決。睡眠充足得甚至有點多愁善感。吳端算是明白了老媽的那句話:人會閒出毛病的。

    閆思弦卻巴不得吳端的假期能再長一些,最好休息個一年半載。吳端實在是太累了。

    估摸著對方睡下以後,閆思弦悄悄起身,下樓去車裡拿了案宗,偷偷貓進書房,開始翻看。

    兩人休假的這一個月裡,有4起目前未能偵破的命案,其中兩起正由轄區分局展開調查,且已經有了眉目。

    還有一起女性被殺案件,屍源尚不明確。

    閆思弦最感興趣的一起案子,死者名為周忠戎,34歲,屍體被發現在一片街邊的綠化帶內。

    發現屍體的是一名清潔工大爺。清潔工在清掃路面時,隱約看到綠化帶內露出了一雙鞋子。

    是的,一開始清潔工的注意力全在鞋子上,因為那是一雙幾乎全新的鞋。

    待他走到近前一看,才發現雪裡埋著個死人。趕忙報了警。

    閆思弦猶記得一週前的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交警出動去疏導交通。環衛部門也是緊急調動了數千名環衛工人清掃路面積雪。

    和往年一樣,路面積雪全部被堆進了路旁的綠化帶。半天之內,幾乎所有道路旁的綠化帶裡都堆了半人高的積雪。

    據發現屍體的環衛工人回憶,剛開始清掃時,綠化帶內的積雪雖然也很厚,但還不足以掩蓋住一具屍體。

    由此推測,屍體是在積雪堆積到一定程度後,被凶手埋進了雪堆。或許,凶手認為這樣就能瞞過整個冬天。

    可是,連續兩個大晴天后,氣溫少有地回升到了零度以上,積雪逐漸融化,屍體露了出來。

    通過對屍體及死者衣物、隨身物品的檢驗,有幾個發現:

    其一,死者周忠戎的錢包被丟在屍體旁,裡面的錢不見了,但身份證、銀行卡等物品完好。刑警們在現場並未發現死者的手機。疑似謀財害命;

    其二,在死者的指甲縫裡發現了一些DNA檢材,疑似是掙扎扭打時凶手留下的,因此,凶手可能受了外傷,但其受傷程度不好判斷;

    其三,死者後腦有兩處凹陷性骨折,系致命傷,經法醫鑑定,為錘擊留下的傷痕。值得注意的是,兩處傷口中的一處,頭皮破裂,另一處皮下出血形狀呈長方形,因此可以判斷,擊打死者的錘子呈鴨嘴狀。這是一把形狀較為常見的錘子。凶手使用更為尖利的垂頭擊打死者,而不是使用錘背,顯然動手時就想置周忠戎於死地;

    其四,屍體在雪裡埋了好幾天,相當於儲存在冰櫃裡。從屍僵、屍斑、腐敗情況很難確定精準的死亡時間。法醫推斷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後2到3小時遇害的;

    其五,死者左腿自膝蓋以下做過截肢手術。他戴著假肢。那是一條已經掉了漆的老式假肢,能看出有些年頭了。

    在查清了以上信息後,分局刑警圍繞死者人際關係展開了調查。

    周忠戎,退伍軍人,是一名汽車兵,一生中無數次行駛在鬼斧神工的川藏線上。

    他的腿截肢,也是因為一次山體滑坡事故。當時他連人帶車被壓在了泥土下,被挖出來時整個人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他的一條腿被卡主,長時間血液不循環,導致小腿壞死。醫生盡了最大努力搶救英雄的腿,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只好截肢。

    因為有這次事故,組織上照顧殘疾人生活不便。其餘戰士專業或退伍都是不分配工作的,周忠戎卻給分配了一個工作。

    在墨城下轄的順縣教育局,周忠戎有著一份閒職,他的工作基本就是喝喝茶看看報,侍弄一下教育局大院裡的花花草草。

    這次來墨城,是參加一個可有可無的培訓。因為是可有可無的培訓,自然就派了可有可無的周忠戎來參加。

    據周忠戎的親屬反應,出事之前他是個十分開朗熱情的人,但自從截肢以後,周忠戎性情大變,再也不主動跟人溝通了,眼看著他一天天陰鬱了下來。

    有段時間家裡很是為他的婚事擔憂,父母還為他四處張羅過,曾有一個初中畢業沒有工作的姑娘願意來跟周忠戎見一面,算是相親。那姑娘主要是看周忠戎有份旱澇保收的正經工作。

    周忠戎言辭犀利地拒絕了,在他看來,如果連結婚都是以同情、湊合和等價交換為前提,那他就真的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為此他甚至還以死要挾父母兄弟,大概意思就是他這輩子就自己一個人過,誰再給他張羅婚事,他就去死。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家裡哪兒還敢當著他的面提及結婚,即便偶有姑娘願意瞭解一下周忠戎,家裡怕刺激到他,也只能眼睜睜婉拒。

    不過,除了對婚事的抗拒,平日裡周忠戎還是很好說話的。

    他心腸不壞,別人要是有點什麼急事,他很樂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角色。單位裡的同事對他評價可以用兩個關鍵詞概括——不太熟,人不錯。

    與人為善,並跟所有人保持距離,這大概就是周忠戎的生存之道。

    刑警們試圖找出跟周忠戎有過節的人,失敗了。

    他獨居,愛好閱讀和寫作,上班以外的時間幾乎都是將自己關在家裡。他在網上寫小說,雖然並不大紅大紫,但每月可以穩定賺到一兩千的外快。

    在他去世後,有些不明情況的讀者在他的書評區裡催更。

    這樣一個有點敏感和封閉的人,人際關係自然很簡單。可以說,除了相處得不咸不淡的同事,周忠戎就再沒什麼朋友了。

    跟舊日裡的戰友還有些聯絡,但也僅限於在網上聯絡。戰友們都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雖然大家還是會在微信群裡憶當年,但對當下的秀曬炫越來越頻繁,周忠戎被邊緣化了。

    這就是閆思弦通過案宗能夠瞭解到的周忠戎的一生。

    每每在案宗裡看到一個普通人帶有悲劇色彩的人生,閆思弦總覺得胸口發悶。

    那是幸福的人從未體會過的沉重。為了保持客觀,案宗中描述性的文字很少帶有修飾,有種粗獷的味道,粗獷得血淋淋赤裸裸。

    閆思弦拽了拽居家服的領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透過氣來。

    他去樓下廚房拿了一瓶果汁,給自己灌下大半瓶。得緩緩。

    要是吳端在,兩個人有商有量,不適感就能很快轉化為破案的動力。此時吳端不在,閆思弦覺得彷彿失去了一個小太陽,周身發冷。

    閆思弦搓了搓手臂,又揉了揉脖子,緩了約莫一分鐘,才開始繼續看案宗。

    接下來,就是對周忠戎死前活動軌跡的調查了。

    據查,周忠戎這次參加的學習活動,是墨城教育局組織的,意在提高下轄各縣教育局職工的素質。

    具體提高哪項素質,不清楚,授課內容,不清楚。

    倒不是刑警們不好好調查,而是授課老師和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壓根也說不清楚。要不怎麼是可有可無的學習呢。

    對此,刑警們當然也少不了私下議論。政府衙門就是這樣,閒的單位閒死,忙的單位忙死,一線辦事的崗位永遠缺人,清閒的單位……總得找點事兒干以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比如組織這種不知道學什麼的學習。

    這次學習活動在師範大學舉行,說白了,就是借用師範大學的教室。

    至於住宿,則是統一安排在距離師範大學約莫七八公里的一間賓館。為什麼住宿安排得這麼遠?因為賓館老闆跟組織這次學習的領導有親屬關係。

    不出事則已,出了事,這些無關痛癢的小貓膩被曝光,教育局臉上很是掛不住。教育局的領導們臨時抱佛腳,想要跟公安系統搞好關係,好讓案件負責人幫著遮羞,於是急匆匆發出邀請,下次搞學習活動的時候,希望能請到局長趙正蒞臨指導,並就如何遏制校園暴力開展一次講座。

    趙局對這種浮於表面的活動煩不勝煩。不過,這隻老狐狸才不會去得罪人,於是他臉上笑嘻嘻,一邊「無意間」將個別人利用教育局組織學習之便中飽私囊的事兒透露給了在市紀委工作的朋友,一邊應承下了講座邀請。

    對於自己沒時間親自去搞講座,趙局那是相當遺憾,但他也請教育局領導放心,他一定會派一個得力手下——也就是溫以誠——去參加。

    趙局在用人方面果然有一套,溫以誠這樣沽名釣譽又好吃懶做的人,自然能跟同類產生共鳴,派他去參加這類單位之間的「聯誼」,走過場,最合適不過。

    閆思弦正想著這些,書房門開了,吳端探了個腦袋進來。

    「你幹嘛呢?不睡覺。」

    「打會兒遊戲。」閆思弦面不改色地摸上了鍵盤和鼠標。

    從吳端的角度看過來,他桌上的案宗應該正好被顯示器擋住。

    「那你早點睡。」吳端道。

    「誒誒。」

    吳端轉身,卻沒有離開,而是又轉了回來,臉上帶著狐疑。

    「打遊戲?」

    一邊自言自語,他一邊走進了書房。

    閆思弦心裡咯噔一聲,有心去藏那案宗,卻已經來不及了。

    「嘖,」吳端看到案宗,皺眉道:「我就說,你那機械鍵盤聲音大得跟放炮似的,半天都沒聽見響……還學會撒謊了。」

    閆思弦硬著頭皮抵賴,「沒,一開始真玩遊戲來著,然後……那什麼,玩著玩著就感覺自己太墮落了,看看你,帶著傷還成天關心案子,這不是向你學習嗎。」

    「你少來這套。」吳端拿過案宗,又順手拽了椅子,坐在閆思弦身邊。

    閆思弦知道勸肯定是勸不住的,於是從一旁的懶人沙發上拿起一條裝飾用得毛毯,扔給吳端,讓他把自己裹嚴實點,這才將剛剛看過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吳端點頭思索道:「沒線索嗎?嫌疑人也沒有?」

    他當然不是等閆思弦給他答案,而是自己動手翻看起了下面的內容。

    轄區分局的刑警走訪了死者周忠戎的同學們。

    因為陂足這個特點十分明顯,且一側褲管空蕩蕩的,能看出是裝了假肢,同學們對周忠戎印象十分深刻。

    據反應,死者周忠戎沉默寡言,在這個臨時的班級裡,他從不主動跟人親近,總是獨來獨往,每天下課後,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住處。

    不過,因為這次學習的住宿標準是標間,也就是兩人一間房,跟周忠戎同住的「室友」還是反饋了一條比較重要的信息:

    周忠戎每天下午下課後,先是在師大的食堂吃飯,吃完飯便獨自坐公交車回到住處。但他並不是直接回到住宿的賓館,而是去附近的網吧,玩到大約12點,才回賓館睡覺。

    跟他同屋的人曾經就此向他搭過訕,問他是不是出去逛了,還問他附近有沒有好玩的地方,周忠戎坦然承認自己只是去網吧玩。他的室友還在心裡嘀咕:這瘸子還有網癮呢。

    11月13號,瘸子周忠戎和往日一樣,很晚都沒有回賓館,室友以為他是網癮上來了要在外面通宵,便沒管那麼多,早早睡了。

    直到第二天,14號早晨,周忠戎都沒有回來,室友也沒太擔心,只是以為這瘸子通宵了一夜,直接去師大教室了——畢竟,那課實在無趣,不少人都在課上睡覺。

    可是直到上課,周忠戎還是沒出現。等一上午的課都結束了,老師在下課前點了名,發現周忠戎不在,詢問了他的室友,也沒弄清楚周忠戎的去向。授課老師將這一情況反映給了這次學習活動的負責人。

    負責人——就是安排大家住進自家親戚開的賓館裡的領導——僅僅表示等課程結束了要向周忠戎的單位通報,提出批評,並未嘗試聯絡周忠戎本人。

    之後的三天周忠戎一直處於曠課狀態,但因為後來的課程中老師再沒點過名,人們似乎集體遺忘了這個人的存在。縱然偶爾閒談時提起他,也只是覺得這個怪誕的瘸子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

    沒有一個想到過失蹤這個詞彙。

    直到周忠戎的屍體被發現,這次學習活動的組織者才又想到這個人,才終於慌了神。

    吳端忍不住罵道:「這群都是什麼東西,還知識分子,太可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50
第二十章 獨孤(3)
               
    閆思弦能夠給出的評價唯有冷笑。他們是如此冰冷,以至於一點關愛之心都不能分給別人。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群從天靈蓋到腳底板都寫滿了冷漠的人,在從事教育工作。

    吳端又道:「看來死亡時間可以大致確定在13號晚間至14號凌晨。」

    「可以這麼認為,轄區分局的同事查到了周忠戎上網的網吧,網吧監控顯示,從第一天參加學習起,周忠戎每天都在住宿地附近的泡泡魚網吧上網。時間都是在下午放學後。

    13號下午7點半左右,周忠戎和往常一樣進入泡泡魚網吧,選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那個位置,據他的同學反映,上課時他也喜歡坐在角落。」

    「還真是孤僻。」吳端評價道。

    閆思弦繼續道:「網吧內恰好有一個監控探頭能拍到他的電腦屏幕,能看出周忠戎在寫小說——從他遇害前幾天發文的時間來看,他去網吧並不是為了打遊戲,而是撰寫和發佈連載的小說。

    監控記錄顯示,周忠戎每晚上網時,都會叫外賣。

    說是外賣,其實就是網吧旁邊的一個燒烤攤,他幾乎每天都會叫上十幾串燒烤,遇害那天還要了一瓶啤酒。

    那就是他的最後一頓晚飯,因為周忠戎所要的燒烤裡,就有平菇,還有一條秋刀魚。」

    「明白了,」吳端從案宗裡抽出了屍檢報告,快速閱讀了一遍後,指著其上的一行字道:「你看這裡,法醫檢查了周忠戎胃內容物裡的成分,發現了一些沒有完全消化的平菇,還有少量魚肉。」

    「你也注意到了。」

    「嗯。」吳端接過話頭道:「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是末次進餐後2到3小時,而周忠戎吃過燒烤後,又過了2小時12分鐘,他離開了網吧。」

    「也就是說……在周忠戎離開網吧之後——應該就是在從網吧回賓館的路上,他遇到了凶手。」

    「應該是。」

    吳端將屍檢報告放在桌上,伸手去翻閆思弦手中的案宗。閆思弦怕他扯到傷口,將案宗放在自己膝蓋上,並儘量靠近吳端。

    他還給吳端解釋道:「從網吧到賓館只有一條路,網吧門口的監控顯示,從網吧出來以後,周忠戎的確是往賓館方向去的,就和他前幾天所走的路線一樣。

    可惜監控並沒有覆蓋整段路,中途有約莫一百多米,是監控盲區。周忠戎就是在進入監控盲區後,徹底消失的。

    之後,他的屍體便出現在了距離失蹤地足有25公里的綠化帶雪堆裡。」

    兩人沉默,各自思索了片刻。

    「交通工具。」吳端道,「如果凶手是在網吧附近殺死了周忠戎,想要將他從第一現場轉移到25公里以外的地方,肯定得有交通工具。」

    不等閆思弦回答,吳端自己又搖了搖頭道:「當然,也有可能是周忠戎出於某種原因,並未原路返回賓館……沿途走訪過了嗎?有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轄區分局走訪了沿路居民樓的住戶,沒發現異常。」

    又是沉默思索。

    又是吳端率先開口。

    「兩錘斃命,犯罪手法熟練,會是前科人員嗎?」

    「可能性不大。」閆思弦搖頭,「轄區分局也有過這種懷疑,因此對在墨城的有過故意傷害罪行的前科人員過了一遍篩子,可疑的一一被排除了。

    死者的人際關係中篩不出嫌疑人,前科人員也排除了,轄區分局是沒辦法了,才把案子報到市局的。」

    「怪不得你這麼感興趣。」

    「感興趣的好像不止我一個吧,某人不是正在蒼蠅式搓手嗎?」

    正在搓手的吳端尷尬地放下手。

    「那你打算怎麼查?」吳端問道。

    「先去周忠戎最後出現過的網吧實地看一下。」閆思弦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睡覺睡覺,明天再說。」

    吳端的手伸向了案宗,他當然想把案宗拿到自己房間裡繼續看。被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截了胡。

    閆思弦無奈地笑道:「你老老實實睡覺,明兒我帶你去現場。」

    吳端只能悻悻然答應下來,「那咱們還得跟貂兒說一聲,明兒就甭來了,改天我上市局看她去。」

    「嘖嘖,活該你單身。」

    對閆思弦的調侃,吳端充耳不聞。

    「行吧,我明天一早就給她打電話。」

    貂芳家中。她今天睡得格外早,一想到可以休息一天,還可以趁著休息去探望吳端,順便吃閆思弦這個大戶,連日來加班的疲憊便掃去一半。

    只是不知為何,睡到半夜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整個人瞬間醒了。

    一定是因為天冷。貂芳翻了個身,裹緊被子,這樣想道。

    第二天一早,又是個大晴天。

    因為地上有積雪,折射的光很強烈,閆思弦和吳端出門時都戴了墨鏡,白宮保鏢似的。

    巧的是,兩人都穿了一身黑,卻是風格迥異。

    吳端一看到閆思弦,就直撇嘴,「呢子大衣,油頭,格子圍巾,你這是接了民國戲?要出演斯文敗類?」

    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吳端,反擊道:「那你就剩下敗類了。」

    吳端穿著一條兩側帶白邊的黑色運動褲,上身是件黑色夾克,棒球服款式,亮閃閃的,顯得整個人很年輕。

    閆思弦又調侃道:「吳隊你這打扮,是要組男團出道?……別不好意思啊,靠顏吃飯不丟人,我還能當你金主……」

    「滾!」

    吳端開始後悔了,為什麼莫名其妙就買了這身衣服?

    他原本對買衣服是沒什麼興趣的,逛街從來都是只進那麼幾家平價服裝店,進門,試衣服,掏錢,一般十分鐘內搞定。

    要怪就怪這個雙十一他實在太閒了。

    見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悶悶不樂,閆思弦又道:「其實你這麼穿挺好看的,誰讓你顯小呢,明兒給你買個書包,送你回中學體驗一把。」

    「這是兒童節的保留節嗎?」吳端問道。他心情好了起來。

    閆思弦將車停在紅綠燈前,勾起嘴角道:「青年節也行啊,爸爸不介意。」

    「滾!」

    別說,這穿搭確實可以組個父子局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車便駛到了目的地。

    閆思弦將車停在泡泡魚網吧門口的空地上,兩人下車,走進網吧。

    那是一家很大的網吧,裡面的設備很新——至少看起來很新。

    網吧佔據了一排沿街的二層門面,樓下是散座,還專門劃分出一塊區域,做為禁菸區。

    禁菸區緊挨著的一面窗上安裝了換氣扇。那換氣扇一轉起來,反倒把煙都帶到了禁菸區,使得禁菸區成了煙霧繚繞最為嚴重的區域,可謂是裝修時的一大敗筆。

    二樓為包廂,環境雅緻,有幾個可以稱作貴賓席的包間,是用玻璃幕牆跟其它區域隔開的。

    閆思弦和吳端來得比較早,按說這應該是網吧一天中客流量最少的時候,可偏偏這家泡泡魚網吧人一點兒都不少,樓下70%的位置都坐了人,樓上則坐得更滿了。

    兩人並未跟前台和網管搭話,而是先樓上樓下地溜躂了一圈。

    「有點意思嘿。」閆思弦評價道。

    吳端也覺得不可思議,「你發現沒有,在這兒上網的人,以女孩兒居多。」

    「可不是,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什麼情況?網吧搞選美啊?」

    兩人正小聲交流著,一名網管湊上前來,開口道:「別找了,沒來,兩位上網?」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顯然都沒弄明白那網管的意思。

    「誰沒來?」吳端問道。

    「你們不是來等人的?」網管有些詫異,「我看你們在這兒轉悠半天了,以為也是來找陳琛的。」

    「陳琛?」吳端並不知道網管所說的人。

    「他?!」閆思弦卻是知道的,他給吳端解釋道:「電競圈挺火的一個小孩兒,今年他所在的隊伍拿了一個世界級比賽的冠軍,而且他本人在比賽中的表現可圈可點。炙手可熱的一名選手。」

    閆思弦的直播平台正在跟陳琛所在的戰隊對接,希望達成長期的合作,以後戰隊成員直播打遊戲都在他的平台。

    當然,有外人在,閆思弦並未說出這件事。

    吳端自然也知道那支奪冠的戰隊,畢竟網上消息刷得沸沸揚揚,只是他鮮少關注這些,並不能如粉絲一般對戰隊成員如數家珍。

    閆思弦一解釋,吳端就明白了。他追問道:「所以這些上網的人都在等那個陳琛?他要來這兒?」

    網管一攤手道:「不知道,我剛來這兒上班,我也是聽說,聽說以前陳琛落魄的時候,經常在這兒打遊戲,還參加過網吧舉辦的比賽,跟我們老闆關係不錯。

    他火了以後,好像的確也來這兒玩過幾次,有一次被粉絲拍到了,傳到網上,這不,」網管指了一下周圍,「都是來等他的粉絲,小迷妹兒。」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家網吧還跟電競選手有這樣的淵源。

    網管又問道:「兩位上網嗎?上網去前台開卡。」

    吳端亮出了警官證,「我們來瞭解點情況。」

    「誒?」網管一愣,很快明白了兩人的來意,「你們還在查那個瘸子?」

    「我們的同事來過很多次了吧?」吳端笑道。

    「可不是,那人看起來挺老實的,怎麼就攤上那事兒了……」網管沒把話說完,而是一轉話鋒道:「我去叫我們經理,你們……要不先坐會兒?」

    「不急。」吳端問道:「之前我的同事來這裡,都是跟你們經理聊嗎?」?「還跟我們老闆聊過一次。」

    「你呢?」

    「我?」網管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露出自嘲的笑來,「警官,你可別開玩笑,我們這些打工的,不敢瞎說。」

    似是感覺到兩名刑警對自己感興趣,那新來的網管侷促地捏了捏拳頭,並再次表示要去通知經理。

    吳端不想放他離開,吳端和顏悅色道:「不用緊張,人又不是在網吧出的事兒,我們就算詢問,也不過是例行公事。」

    這話讓那網管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些。

    吳端知道,再徵求他的意見已是多餘,可以直接開始詢問了。

    「你剛才說死者——就是那個瘸子挺老實,為什麼這麼想?」

    網管向收銀台看了一眼,見那裡只有一名顧客在辦理會員卡,並不忙,終於猶豫著在吳端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臉衝著收銀台的方向,猶豫道:「好吧,我只能跟你們聊幾句,要是等下有顧客喊,或者收銀台那邊忙起來,我就不能在這兒坐著了。」

    「非常感謝。」

    網管接著吳端剛剛的問題道:「我說他老實是因為……他不玩遊戲,就在那兒打字,而且打得還賊快,比葬愛家族跳勁舞團還快……」

    網管被自己這說法逗樂了,為了不使場面變得尷尬,吳端便禮貌性地跟著笑了兩聲。閆思弦全程高冷,墨鏡都不帶摘的。

    「我看這人挺有意思,就問他幹啥呢——我跟他搭訕,主要是閒的——那天是我頭一次來這兒上班,他們啥都不讓我幹,就看著——看別的網管怎麼處理問題。

    其實那有啥可看的,不都一個套路嗎,有問題先重啟,重啟完了要是還不行,就讓他換一台唄。我又不是沒在別的地方幹過……」

    發覺自己扯遠了,網管又把話題扯了回來,「哦,那個,為啥說他老實……我不是跟他聊了幾句嗎,他想吃隔壁的燒烤,問我能不能幫他看著機器——他怕走了以後有人佔他那台機器——一看就很少來網吧,其實他不用擔心,他的號登陸著呢,只要計著時扣著費,別人不會搶的,那是規矩。

    我就跟他講清楚了。

    而且隔壁燒烤店在網吧放了菜單,他打個電話,點好都要什麼,報一下機器號兒,隔壁烤好了就直接送過來了。

    我把菜單給他拿過去,他可能是感謝我吧,非要請我吃幾串,我倆還推讓了半天,場面挺尷尬的。

    就因為這個,我覺得他這人……雖然有點老土吧,但挺老實的,人應該不壞。」

    吳端問道:「他最後一次來上網,就是13號晚上的時候,你還記得嗎?」

    網管搖頭,「那我可就不清楚了,那會兒我已經開始上手幹活兒了,我想想……下午來來往往的人挺多,老有客人喊,我連遊戲都沒法打,到晚上10點左右,我得去收銀台幫忙,因為一般10點左右包夜的人就陸陸續續來了,再加上還有一些人買水啊買零食啊什麼的,收銀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顧不上注意那瘸子……大概就是……他來的時候跟我打了個照面,走的時候又打了個招呼……別的我就真……誒?等會兒……」

    網管像是想起了什麼,連道了幾聲「對對對」。

    「等會兒啊,我幫你們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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