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獨釣寒江(11)
許是從小就被這樣要求,閆思弦在吃飯時話很少。吳端尊重他的好習慣,便將沒說完的半截話嚥了下去。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閆思弦似乎覺得這樣的吳端有點可憐,便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明天吧,我在查一些東西,明天告訴你。」
吳端不樂意了,「你上次說以後再告訴我的時候,可沒發生什麼好事兒。」
怕自己的暗示不夠明顯,吳端指了指側腹部插過尿管的位置,「差點要了我的命,你還記得吧?」
閆思弦眨了下眼睛,將愧疚的情緒掩飾起來。
他並不喜歡單純地表露愧疚,那太沒誠意了,甚至有點無賴,他更喜歡以實質行動彌補過錯。
因此淹閆思弦立即道:「行,那我這就都跟你說了吧。你肯定也發現了,我的助理最近三天兩頭往家跑。」
「沒錯,而且,你的電話好像也多起來了,昨天半夜我沒聽錯吧?是你在接電話吧?」
「沒錯,最近有點忙,是因為我想起來了一件事:前陣子跟朋友聊天。朋友說有一家珠寶品牌在秘密融資,問我家有沒有興趣。」
「是馮輕月她媽媽的公司嗎?」
「據我調查,正是。」
吳端歪著腦袋問道:「秘密融資,怎麼聽起來感覺……不太合法?」
「那倒沒有,」閆思弦耐心解釋道:「秘密融資並不新鮮,尤其對一些已經比較知名的品牌。他們不希望公眾知道自己的資金鏈出了問題,因此並不會像創業公司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融資,而是非常低調,頂多也就是在度過危機以後公佈一下公司股權結構變化。」
「明白了。」吳端點點頭。看他的樣子活像認真聽講的學生。
「可惜當時聊天的時候我沒什麼興趣,也就沒多打聽。
不過,可能是最近查這個項鏈的案子吧,老師看到珠寶相關的資料,就想起來那會聊天了。
我就託人幫著查了一下馮輕月母親公司的財務狀況。結果發現這家珠寶品牌果然在募集資金。
不過,因為這家品牌有一定家族式經營的成分……」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他怕吳端對這些商業內容沒什麼興趣,吳端只是用不解的目光詢問閆思弦為啥不說了。
閆思弦便繼續道:「家族式經營的優點是參與者因為有著親屬、血緣關係,會更加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可是一旦對內,這種齊心協力就很流於表面了,大家實際上還是會爭奪利益。而有了親屬關係的牽絆,決策者往往會被掣肘。
據我瞭解,這家公司此次融資並不順利,因為肯出讓的股權太少,而價錢又太高。
他們手裡其實持有近80%股權,只要拿出來10%到13%,既可以度過難關,又能延續大股東的絕對地位。
可是持有股權的親屬們都非常謹慎和保守,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就會因為手中的股權稀釋,而被踢出局。
所以這家公司在圈子裡悄咪咪地問了個遍,遭了無數拒絕,最後發現融資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之後他們又嘗試了上市,希望在股市募集資本。可上市哪兒那麼容易,我記得我爸的頭髮就是在我們家籌備上市那兩年熬白的。況且他們原本就是個資金出了問題的公司,想臨時抱佛腳,難度可想而知。
我也不知道是證監會秉公辦事了,還是獅子大開口,雙方價格沒談攏,總之上市的事兒也沒成。
三個月前,這家公司開始拋售儲備黃金,對一家珠寶公司來說,這已經是底線了。所以,我判斷,馮輕月的母親表面看似風光,其實是在支撐一棟搖搖欲墜的大廈。」
吳端沉默思索片刻,確定自己聽懂了閆思弦的講述,才問道:「你是不是想說,在這種情況下,還花大價錢買入那顆寶石——當然啦,我也不明白那寶石究竟能不能為他們盈利,我只是覺得,他們好像很需要能流動起來的錢,這種情況下拿現錢買寶石,不太符合邏輯吧?」
閆思弦打了個響指。
「不錯啊吳隊,感覺你去經商應該也能做出點名堂。」
「不不不,是你講得清楚。」
閆思弦笑道:「我們這是開始商業互捧了嗎?」
吳端也笑,還不忘追問道:「那這跟項鏈被盜有什麼關係?」
「保險金。」
這三個字令吳端醍醐灌頂,他安靜地沒有做出什麼表示,他等待著閆思弦更為具體的解釋。
「那顆佳士得買回來的鑽石,它之所以貴,是因為其歷史價值、象徵意義已經遠超過價值本身。
它既是一塊鑽石,又是一件古董。
又因為它是埃及王室曾經持有的寶物,又沾上了些文明古國的王者之氣,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這樣的拍品,在被買到後,都會順理成章地上一份高額保險。而且這種意義非凡的貴重物品,保額往往會比拍賣會上買回來的實際價格高出很多……」
見吳端面露疑惑之色,閆思弦便解釋道:「打個比方來說,一件東西價值100塊,你投了保,那麼一旦這件東西丟了,你能獲得的賠償,最多也就是100塊。
有效的保險金額必須在保險價值限度內,這是保險業的一條規則。
即便算上這件物品的價格浮動,你能得到120塊的最高限額,已經算是頂破天了。
可是古董不一樣啊,你說一件古董值多少錢?今天你可能就是在買菜的王大爺那兒花200塊淘換了一破碗,明天可能就有人願意花一千萬買這只破碗。就算明天它的成交價是一千萬,那後天會不會有人願意花一億購買呢?怎麼估算它的價值?
我這例子當然舉得比較極端,但你能體會思想明白意思就行了。」
吳端連連點頭,「明白。」
「所以啊,古董的保額浮動最大,也最容易出現天價保險詐騙案件。
基於這個原因,我託了我爸的一位酷愛收藏的老朋友,老先生早年間比我家可有錢多了,錢都用來搞收藏了,是真愛。
他手裡的好東西隨便拿出一件來,就能給蘇富比或者佳士得秋拍這個級別的拍賣會壓軸,你就想他在圈裡的人脈得有多廣吧。
果不其然,在這位爺的幫助下,打聽到了那塊鑽石的保額。」
閆思弦挑挑眉,賣關子道:「你猜猜有多少?」
「得……上億了吧?」吳端保守估計道。
「你這也太不具體了,我又不跟你賭錢,怕什麼?大膽猜啊。」
「那……一百億?」
閆思弦喝進口的水全噴了出來。
「剛誇你是這塊料,咋的?要飄啊?保險公司的錢都是大風颳來的啊?」
吳端也笑,乾脆不說話了,只等著閆思弦的答案。
「6億多。」
吳端瞪大了眼睛,對他來說,這數字實在太大了。
半天吳端才說了一句:「那保險公司不得破產啊?」
閆思弦覺得他挺有意思,接道:「是啊,保險公司可倒了血黴。不過,對馮輕月母親的珠寶品牌,這筆錢就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你說,值不值得冒一次險?」
吳端畢竟有紮實的刑偵經驗,他雖然被6億的天文數字嚇了一跳,卻也很快恢復了思考,他問道:「還有其它更加實質性的根據嗎?因為公司出了財務狀況,就懷疑人家賊喊捉賊,有點牽強了,畢竟……我從你們家的情況算是看出來了,經商嘛,起起落落也算正常吧?」
兩人已經吃完了飯,閆思弦起身,一邊把碗筷往廚房裡端,一邊繼續道:「當然,商場如戰場,就敗到要走破產清算那一步,勝敗也是兵家常事。
可丟了那麼貴重的項鏈卻不報警,這就比較奇怪了。
注意哦,就算馮輕月家裡心疼唯一的女兒,不想警方影響到她的婚禮——就算我們認了這個蹩腳的藉口——為什麼婚禮結束還是不報警?
反倒是他們家那個怕事的新女婿最先選擇了報警,我看倒像是他們有賊心沒賊膽,原本計畫在馮輕月婚禮上大張旗鼓地搞一次寶石被盜,結果因為搖擺不定而沒敢報警。」
閆思弦回身接過吳端緊隨其後端過來的碗筷,將其胡亂往廚房檯面上一放,便開始催促吳端回客廳去。
吳端道:「都是你的猜測,我可不認。要真像你說得那麼簡單,馮輕月也不該把項鏈丟失的事兒告訴你。」
「不用你認,」閆思弦擺手道:「這事兒原本就比較複雜,既有經濟利益,又有情感因素——馮輕月和蘇景能一點沒有自己的小算盤?
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複雜的情感因素可以暫時放一放,寶石丟失究竟是不是賊喊抓賊,試一試就知道了。」
「怎麼試?」
閆思弦笑道:「你早上幫我收了個快遞,是吧?」
吳端點頭,並指了指放在玄關鞋櫃上的快遞盒
「你自己看看吧。」
吳端愣了一下,投給閆思弦一個詢問的眼神,確認他真的可以看嗎,閆思弦乾脆自己走過去,拿起快遞盒,遞給吳端。
「你來拆吧,就當……飯後運動?」
醫生叮囑吳端可以適當運動了,不要老是躺著或者坐著。吳端也的確遵照醫囑多走動。
可是拆快遞……這特麼得是多有錢才能開展的運動?兩隻手夠剁的不?
吳端默默拆著快遞,並在心裡瘋狂吐槽。
「握草!!!」
在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吳端差點下意識地扔掉盒子,彷彿那是一塊燙手山芋。
「你你你……」吳端顯然需要一點時間調整情緒理清思路。
閆思弦很欣慰,他看到一齣好戲,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猜到了吳端的反應,但真正看到還是覺得很有趣。
此刻吳端手中正拿著一塊紅寶石。
那石頭晶瑩剔透,光芒既明亮又深邃。
在看到實物的瞬間,吳端不由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句話:對於金銀珠寶所發出的光芒,人類的喜愛之情或許已經寫進了基因,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
吳端的生理反應很快就被閆思弦的一句話澆滅了。
閆思弦伸出一隻手在吳端眼前晃著,「別激動了嘿,仿造的,三千塊不到,你喜歡我給你多做幾塊,回頭送女朋友啊。」
吳端有些無語地將那仿製品寶石扔給了閆思弦。
閆思弦穩穩接住,誇張地喊道:「小心點兒啊哥們兒,雖然便宜,但做起來可費工夫啊。」
「這是什麼?」
閆思弦誇張表演的時候,吳端又從快遞盒的一堆堆減震泡沫裡翻出了一個文件袋,裡面有兩張寫著英文的A4紙。
「我看看……哦,是寶石專家的鑑定書,就等於是這塊寶石的身份證,有了他,這寶石才真的能以假亂真。」
「真能以假亂真嗎?」吳端很是懷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誒誒不對啊,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早被抓起來了吧?」
閆思弦拍拍自己旁邊的沙發,示意吳端坐下說。
待吳端坐下了,他才面露得意道:「這東西本來就是從監獄拿出來的。我上哪兒找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去?當然從牢裡找了。不過就是費了些工夫,最終從南方一座監獄裡找的人。
說實話,監獄這種地方,除了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暴力犯,還是有挺多人才的,比如……」
吳端道:「趕緊打住。」
「怎麼?」
「保持政治正確啊小閆同志,封書套餐你不知道?」
閆思弦立馬改口,「有些罪犯既然掌握專業技能,在個別情況下,也允許他們協助破案,從而獲得減刑機會嘛。」
「好吧,知道來源了,」吳端道:「那你打算怎麼個以假亂真法兒?」
「你就瞧好兒吧。」
幾天後,閆思弦興沖沖拿了一本拍賣圖冊給吳端看。
吳端翻到那塊假鑽石的圖片,不禁感慨道:「我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一件拍品的來路心知肚明……」
他拍拍手上的圖冊,「我以前倒也見過這種拍賣圖冊一次,純粹當連環畫看呢。」
閆思弦聳聳肩,「誰不是呢,外行只能看連環畫。鷹已經撒出去了,等等看吧,看它能不能給咱們逮回來一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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