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03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五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6)
               
    記憶的閘門打開,關於楊宇軒,馮笑香所瞭解到的信息大都來自網上,要麼就是坊間傳言,小道消息罷了,難辨真假。

    如今他夫人名下的車牽涉其中,實在是令人摸不著頭腦。

    馮笑香靠在椅背上愣了片刻,一時間有點懵了。

    她又反覆確認了車輛信息,確定是前市長楊宇軒家的車無疑了,乾脆細細梳理起這家人的情況。

    一查,馮笑香還真有了發現。

    她注意到兩一個地方——墨城第四人民醫院,以及西山療養院。

    前市長的植物人兒子,在醫院治療維持了三年後,竟然醒了。

    這在植物人病例中,也算是個奇蹟了。

    可人雖然醒了,精神卻出了問題,整日躺在床上抖成一團,說有人要害他,要麼就是斷斷續續地罵人——他話都說不利索。

    接下來的問題,就得靠精神科解決了。

    於是前市長的兒子被轉到了四醫院——墨城精神病院,開始接受系統的精神疾病治療。

    治療結果不得而知,不過,一年半後,他又被轉到了西山療養院,想來暴躁的症狀應該是已經控制住了。

    在四醫院,他有機會接觸到那群有組織報復殺人的瘋子。並且有跡象表明,他的確接觸到了。

    因為楚梅的母親正是他的護工。

    或許是這名護工格外得力吧,前市長將兒子從醫院轉到療養院時,還把楚梅母女倆也帶了過來,讓她們有個安身的地方,否則,5A級景區裡的昂貴療養院,可不是這對母女能夠負擔得起的。

    馮笑香並未見過楚梅,但她一直暗暗關注亞聖書院的案子,因此對這個名字相當熟悉。

    她放在鍵盤上的手出了一層汗,手心濕漉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好像有那麼幾個線索被串連起來了,但連接它們的線又太過隱秘,馮笑香又激動又恐懼。激動的是終於有了發現,恐懼的是這發現令整盤棋又擴張了許多,更亂了。

    亞聖書院……四醫院裡的瘋子團夥……療養院裡的楚梅……匆匆出現又匆匆謝幕的張雅蘭……北極星組織……閆氏集團……

    難道前市長家也跟這一切扯上了關係?

    馮笑香的電腦屏幕上,左邊是楚梅的照片,右邊是從巷子口走出來的時髦女子。

    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但從臉型就能看出,並不是同一人。

    可惜,不是同一個人。

    那這個送舉報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馮笑香從沒像現在這般渴望跟人商量一下。好在,貂芳像是能聽到她的心聲一般,火急火燎進了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有發現?」

    看到貂芳的樣子,馮笑香便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貂芳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只管點頭。

    她走到馮笑香身旁,藉著這幾步稍稍平復了情緒,才道:「趕巧了,祖師爺幫忙,我在那條嫌疑褲子上提取到了血樣!」

    馮笑香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法醫的祖師爺是誰?

    不過她沒問出口,她決定回頭搜一下。

    馮笑香直接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血?」

    「就是……」貂芳猶豫了一下道:「那個……從血跡的位置來看,是……那什麼……大姨媽……」

    「握草!」馮笑香忍不住說了句髒話,「送舉報材料那女的……來大姨媽了?」

    「總不會是75歲的李大力痔瘡流血吧?」貂芳道:「那咱們運氣也忒差了點。」

    「那褲子不是洗過了嗎?還能驗出血跡呢?」馮笑香又問。

    「魯米諾反應,即便經過清洗,也還是可以還原血跡的狀態。

    問題是,省裡的法醫實驗室不具備提取和檢測如此微量的血跡的條件,所以我把那條褲子打包,讓一支隊的刑警連夜往帝都送。」

    「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明天一早吧。我跟吳隊在帝都的那個朋友——張明輝打過招呼了,她答應幫咱們,她會拜託國家法醫科研中心優先給咱們化驗,化驗結果出來第一時間通知咱們。」

    說完這一通,貂芳又問道:「你這邊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我……」馮笑香組織了一下語言,將自己這邊的發現一股腦告訴了貂芳。兩人沉默片刻,又同時開了口。

    馮笑香:「那個……」

    貂芳:「我覺得……」

    兩人相視一笑,貂芳道:「你先說。」

    馮笑香也不推辭客氣,只道:「我覺得吧,咱們可以去會會楚梅,以及……前市長。」

    貂芳點頭,「我想說的也是這個,不過……那畢竟是前市長啊,咱們就這麼登門去問?要不要問問趙局的意思?」

    不等馮笑香回答,她又揮揮手,彷彿趕走了細枝末節的糾結,道:「不管了,事情緊急,趙局那邊要是不同意,反倒麻煩,直接去。」

    馮笑香已經抱起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走吧,希望明早閆老爺子趕來時,咱們能查出點眉目。」

    前市長楊宇軒家,位於某不起眼的中檔小區,三室兩廳的房子,老兩口住,顯得空落落的。

    兩個老人既拘謹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之處在於,他們的衣著十分樸素。楊宇軒的居家服袖口和膝蓋處甚至能看到明顯的起球,顯然不是什麼高檔貨。

    他妻子的居家服雖說比他好一點,但也只是普通水準。

    楊宇軒戴著一頂黑色毛線帽子,看起來蔫蔫的,彷彿抱恙。

    這倒也不稀奇,即將入,很多人傷寒感冒,有的老人半個月前就開始添冬衣了。

    拘謹之處在於,當貂芳亮出警官證,楊宇軒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似乎是瞬間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他的原配夫人則立即攙扶住了他,還拉了拉他的手。

    楊宇軒緩了幾秒鐘,才開口問道:「你們……有事嗎?」

    語氣竟有幾分唯唯諾諾。

    這讓貂芳和馮笑香十分詫異,她們怎麼也沒想到,叱咤風雲雷厲風行的前市長,竟然變成了一個如此縮手縮腳的老人。境遇對人的改變真是不容小覷。

    他人雖然唯唯諾諾,行為上倒是還有那麼一點強硬,比如,夫妻倆就那麼杵在門口,並沒有讓兩名警察進門的意思。

    貂芳便站在門口道:「您別緊張,我們就是來打聽幾件小事。」

    她拿出白色桑塔納的照片問道:「這輛車是您家的吧?」

    楊宇軒的夫人湊上前來,仔細看了照片中的車牌號,道:「是我家的啊,已經淘汰下去的那輛,沒錯。」

    「淘汰?」

    「哦哦,就是說……我們換車了,這輛用不上了,二手車也賣不了多少錢,就給我兒子的護工——,讓她用著,這麼一來,她去給我兒子採購東西什麼的,不是也方便點。」

    原來如此。

    市長夫人不放心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什麼大事,您別擔心。」貂芳想了想,道:「那位護工——叫龍淑蘭吧?您跟她熟嗎?」

    「對啊,小龍,很熟的,畢竟她照顧我兒子也有好幾年了,從四醫院開始,進了療養院還是她在照顧呢,人挺好的,幹活也踏實,不像有的護工,當著你面兒勤快,你不在的時候,根本不給病人擦身,衣服也不換,身上都長瘡了。」

    「那這位龍淑蘭,有什麼反常的行為沒有?」

    這問題一出,貂芳就覺得不對,不夠具體,也缺乏鋪墊和引導,讓人沒法跟著思考。

    果然,對方十分簡短地答道:「沒啊。」

    貂芳只好又看向楊宇軒,期待他能給出一些線索,挽救這個爛問題。

    楊宇軒先是看了一眼夫人,然後才道:「我同意,我也覺得。」

    接著,楊宇軒的夫人又搶過話頭問道:「龍淑蘭不會是犯什麼事兒了吧?你可別嚇我啊,我兒子跟她朝夕相處……」

    這回,貂芳找到一點要領,重新道:「是這樣,我們發現您家這輛白色桑塔納,疑似與一樁案件有牽連,所以才來找您……呃……例行詢問一下。

    現在情況還不明朗,也並沒有證據表明龍淑蘭跟這起案件有牽連。

    只是想請您幫著想想,有沒有可能是您家的護工把車借給別人用了?」

    「借得話……」楊宇軒的夫人道:「我們上次去看兒子,正好碰見一個不認識的人開著我們的車出療養院。我當時沒說話——總不好把人攔下來,問人家為啥開我家的車對吧——見了小龍以後,就問了一下,她說那輛車她也不常用,十天半個月才開一次,要是老在那兒放著,電瓶很快就虧電了,所以有跟她相熟的護士、護工需要用車,她就借給別人用,別人用完了偶爾還給她加點油,這樣她連油錢也省了。

    所以啊,你要說借,那應該有不少人都能借到車。」

    貂芳又問道:「那您知不知道,您家護工有個女兒……」

    楊宇軒的夫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連連點頭,「知道的知道的,精神也不大好嘛,她能轉到療養院,在那兒一住就是好些年,免費的,還是我們家老楊的關照呢。」

    楊宇軒又順著夫人的話點頭,附和道:「是啊,沒錯。」

    貂芳不免感慨,人情社會啊,一個狼狽下台的前市長,手還能伸進療養院去。

    貂芳畢竟沒有受過關於詢問的專業訓練,即便平時耳濡目染,真正操作起來卻不是那回事兒。

    她又想了想,覺得問不出什麼了,便客套地說道:「打擾二位了,還請二位……要是想起什麼,跟我們聯絡。」

    說著,她遞了一張自己的名片出去。也不知對方看到她的頭銜是法醫,會作何感想。

    好在,對方並未仔細留意她的名片。倒是楊宇軒的夫人猶猶豫豫道:「你剛才問反常的事……嗯……倒是有一件……就是,不太光彩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

    「您請講。」貂芳眼中滿是期待和鼓勵。

    「是這樣,有一回我去看兒子——平時我去之前都會提前給護工打電話,問一問療養院裡缺不缺什麼,要是缺我好一併帶過去,可那回我就是去西山附近辦事,順道過去看看,就沒打招呼。

    去到了病房,我沒看見護工,不過我兒子被她收拾得齊齊整整,身上臉上都是干乾淨淨的,衣服也是新換的,床單被套什麼的也乾淨,我就放心了。

    而且那天,我兒子心情也不錯,說是龍阿姨天天拿輪椅推他出去曬太陽。

    我就想著人家這麼盡心盡力,我該請頓飯,再給些錢——單位裡幹得好還有獎金呢對吧?

    可是在病房等了半天,也沒見護工回來,我兒子又尿了……」

    說到這裡,楊宇軒的夫人嘆了口氣,解釋道:「癱瘓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動不動就尿床上。」

    解釋完,她兀自出神了幾秒鐘,繼續道:「我想給兒子換了褲子床單,可他天天躺著,特別胖,我弄不動他……

    我知道小龍的房間——她跟女兒同住一間療養院的普通房間——沒辦法,我就去她的住處,想看看她在不在那兒,要是在,就叫她來幫忙。

    結果,走到門口,我就聽見……我聽見……」女人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楊宇軒顯然並不知道此事,但也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是眼神空洞地看著貂芳。

    貂芳則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女人。

    女人繼續道:「我聽到那種聲音……」

    馮笑香突然接話道:「是不是類似毛片兒的聲音?」

    這形容倒是貼切,其實幾人大約都猜到了女人要表達的意思了,卻只有馮笑香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

    「就是那個。」女人道,「我……我不是好奇啊,就是覺得……不想找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護工,指不定會惹出來什麼麻煩呢。」

    她這話也不知是否是有心的,反正楊宇軒羞愧地低下了頭,那無處安放的目光甚至讓人覺得他有點可憐。

    不僅如此,他還突然流出了一條口水。口水嘩嘩地淌在衣服前襟上,馮笑香和貂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要掏出紙巾來幫他擦擦。

    女人已經見怪不怪,一邊說著:「不用不用,我來就行了,老毛病了。」一邊從居家服口袋裡掏出餐巾紙,三下兩下就把丈夫的口水擦乾淨了。

    「人老了,尤其經歷那件事以後……哎!打擊太大了,這不,老年痴呆前兆……你們說說,我這什麼命啊……跟著他沒享兩天福,缺德事兒他幹,最後受罪伺候人的事兒我幹……兒子攤在床上,老子又這個德行,我還有什麼熬頭啊。」

    女人已跟人抱怨了太多遍,以至於這抱怨張口就來,背書一般,從中已經聽不出多少感情了。

    貂芳和馮笑香當然也可憐她,可兩人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見她將楊宇軒的口水收拾停當,貂芳便追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我躲在走廊拐角,沒多會兒,就看見一個男的從房間裡出來了,我認識那個男的!」

    「哦?他是誰?」

    「我知道他姓閆,是閆氏——就是那個特別有錢的閆氏,跟省裡市裡都有關係的閆氏——他是閆氏的公子。

    我跟他見過幾面,有一回是他家的地產項目動工,他爸爸和我們家老楊都去參與剪綵,他跟在他爸跟前,我是跟老楊一塊……還有一次是個飯局吧,誰請的我忘了,也是老楊帶著我,他爸帶著他……還有一回……」

    後半段話,馮笑香和貂芳都沒聽進去。

    她們的大腦是混亂的,只剩下嗡嗡的轟鳴聲。

    閆思弦?閆思弦從楚梅的房間出來了?特麼的還有不可描述的聲音?他真的跟楚梅睡過?是楚梅還是楚梅的媽媽?握草!還能繼續往下想嗎?

    「您……確定嗎?」貂芳有些艱難地問道。

    「可不,人我肯定是不會認錯,那小夥子長得挺帥,看一眼就能記住的嘛,我當時還納悶呢,他怎麼會跟療養院的人扯上關係?太奇怪了吧。

    不過,也容不得我多想,因為我看見我們的護工——小龍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了,她眼尖,看見我了,跟我打招呼,我就只能裝作是剛剛過來找她。

    她跟我說剛剛去參加了療養院內部的一個護工培訓課程,所以才沒在我兒子跟前,這就趕緊去看看我兒子。

    我糾結啊,不知道該不該把剛剛看見的事兒告訴她。

    不說吧,我們都是為人母的,我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裡,說吧,這種事我一個外人說出來,太尷尬了。

    後來我還是沒好意思開口,只是囑咐她別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多抽出來點時間照顧一下女兒。

    這事兒我可誰都沒說過,今天你們問起來了,我才又想起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嗎?」

    「就是今年吧……大概……五一前後……嗯,應該就是那時候。」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都沒什麼問題了,貂芳便再次客套告辭。

    回到車裡,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沒說話。

    過了足足10分鐘,卻是馮笑香先開了口。

    「她撒謊。」馮笑香道:「不可能是閆哥。」

    貂芳立即點頭,「對對對,不可能。」

    貂芳想了想,又問道:「她剛剛說那事兒是什麼時候?五一前後?五一前後一支隊幹啥呢?有沒有什麼案子?」

    「有,」馮笑香道:「蘭向晨,蘭老那個案子,抗癌藥物……那麼大個案子,吳隊和閆副隊忙都忙死了,尤其閆副隊,又要顧著案子,還得顧著……」

    馮笑香一時間不知怎麼形容,貂芳便乾脆直白道:「還得顧著給自家的製藥公司謀取利益,他沒那個時間。」

    兩人不像是交談,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要相信同伴,至少在把他們救回來之前,相信他們。否則,如果連救他們回來的信念都崩塌了,從哪兒獲得做事的動力呢?

    可是兩人很快又意識到,這種自我安慰簡直漏洞百出。

    貂芳道:「可是……蘭老的案子過後,吳隊和閆隊都有休假吧?雖然只有一兩天,但我記得,一支隊是休了一次集體假的。」

    她這話一出,馮笑香也接不下去了。

    可馮笑香還是道:「我不相信閆哥的眼光會是……那樣的。」

    言外之意,憑閆思弦的財力,不可能飢不擇食到去跟一個精神病人發生點什麼,尤其那個楚梅,方方面面都太一般了。

    習慣了跟死人打交道的貂芳,對活人的底線可沒那麼有信心,不過她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好吧,從前市長家問出來的事兒,咱們權當參考吧,意見暫且保留,我只知道,等把那兩個傢伙救回來,無論如何,我都要問個清楚。」

    馮笑香顯然也不想起爭執,對意見保留的提議從善如流。

    她立即換了個話題道:「那接下來怎麼辦?要去見見楚梅母女嗎?」

    「現在就去。」貂芳發動了車子。

    「會不會……太晚了?」馮笑香道。

    已經過了12點,等兩人趕到西山療養院,肯定是半夜了。

    貂芳卻堅定道:「晚?呵呵,那個有問題的女人,她就是睡下了,也得給我爬起來把話說清楚。」

    不得不承認,同性之間總是更容易赤裸裸地針鋒相對,這一點在女人中間又格外明顯,而貂芳又特別不喜歡掩飾自己對一個人的厭惡。

    車靜靜地行駛著,好在深夜時分擁堵的車流已經漸漸稀疏,尤其出了市區後,貂芳打開車子天窗,兩人竟然有了種忙裡偷閒踏青兜風的感覺。

    貂芳可顧不得享受,開了一天車,老腰都快斷了,趁著前方路面空曠,她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捶著自己的腰。

    馮笑香道:「你停邊上,我開會兒。」

    貂芳:「你有駕照?」

    馮笑香推了推眼鏡,「我已經23了。」

    貂芳:「那你不早說?!使喚傻大姐呢?」

    馮笑香:「你也沒問啊。」

    「少廢話來來來你開。」

    自從一同辦案,兩人早就免了推辭客氣的虛禮,貂芳將車開到路邊,停下,打了雙閃,兩人下車,換了位置。

    馮笑香開上車後,貂芳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地抓住車門上方的拉手,畢竟對方長了一張13歲的臉,怎麼看都像是未成年鬧著玩兒。

    待行駛了一會兒,十分平穩,貂芳才放下心來,靠在副駕駛位置閉著眼休息。

    一閉眼,三天積攢下來的睏倦奔湧而來,貂芳只覺得整個大腦瞬間宕機了,是那種怎麼按開機鍵都啟動不了的宕機。

    幾秒過後,似乎緩過來了一點,貂芳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給自己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陷入沉睡。

    就在她睡著的前一瞬,一個畫面突然自她的腦海中閃過。

    是楊宇軒流口水的畫面。

    他目光呆滯,半張著嘴巴,口水自他的嘴角滴下來,一開始是大大的兩滴,後來連成了一條線。

    他的妻子趕忙去幫他擦,雖然嘴上說著埋怨的話,可是幫他擦嘴的動作十分輕柔,那是一種因為生疏而產生的輕柔動作,因為不常重複這個動作,所以下手沒什麼分寸,怕傷著對方。

    楊宇軒戴著那頂搞笑的毛線帽,直愣愣地看著貂芳。

    他為什麼要戴那頂帽子呢?貂芳想道。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我知道了!」貂芳大喊道。

    馮笑香扭頭看了她一眼,等著她的下文。

    「是虐待!楊宇軒正在被虐待!」

    「怎麼說?」馮笑香問道。

    「你聽說過那句話嗎,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貂芳道。

    馮笑香「嗯」了一聲,貂芳繼續道:「若僅僅是出軌養小三,就算再加一條養私生子,楊宇軒的原配夫人能原諒他,我一點都不稀奇,畢竟這世道出軌什麼的太常見了。

    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因為受了父親這件事的刺激而酒駕,出車禍,高位截癱,成了個廢人。可以說,就是楊宇軒害了自己的兒子。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可是你看看她剛才,她對楊宇軒多好啊,照顧他,攙扶他,當他的支柱。平心而論,哪個女人能做到?」

    馮笑香儘量客觀道:「好吧我承認,大部分人應該都會生出恨意來吧,但也不能把話說死。」

    貂芳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就是有種感覺,那頂帽子有問題,那頂帽子下,或許掩蓋著什麼,比如電擊留下的電流斑。」

    馮笑香顯然被她這大膽的推測驚到了,緊緊抿著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在不瞭解實情的情況下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來。

    貂芳卻顧不得那麼多,她激動道:「我就是覺得……天有那麼冷嗎?在屋裡還要戴個帽子?而且……太low了。」

    貂芳似乎沒組織好語言,馮笑香便接過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帽子看著怪。」

    「而且,他太聽話了,你不覺得嗎?他就像一個只會附和妻子意見的傀儡,這符合電擊治療的矯正結果。」貂芳懊惱道:「只可惜沒掀了他的帽子看看,哎!多跟吳隊學點詢問技巧好了,藝不壓身,果然沒錯。」

    這話可把馮笑香嚇了一跳,連連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好歹是咱們墨城的前任市長呢。」

    「對啊,前任,怕什麼,再說了,事急從權。」貂芳連連嘆氣。

    馮笑香乾脆道:「那你就把現在的懊惱都攢下來,去了西山療養院,好好跟楚梅聊聊。」

    西山療養院。

    與兩人的想像不同,深夜的療養院本該十分寂靜,可兩人卻遠遠看到療養院大門口有人進進出出,手電筒的光亂晃。

    他們不僅奔走,還喊叫著什麼。

    馮笑香將車窗降下,兩人便聽到那些人喊道:

    「照著了嗎?」

    「沒!」

    「西邊也看過了,沒呢!」

    「這大黑天的,上哪兒找去?要我說……還得報警!」

    一個保安隊長模樣的人喝到:「瞎說什麼呢?不知道這兒住的都是些什麼人?警察來了進進出出,像什麼樣子。」

    車子轉過一處轉角,兩人注意到,雖然大門口的保安挺熱鬧,療養院裡卻是安安靜靜的。

    除了幾間醫護人員的值班辦公室,其餘房間的主燈都滅了,就剩幾個房間,許是主人無法在黑暗中入眠,便亮著一兩個小小的玄關射燈,全是暖色的燈光。

    兩人驅車到了療養院大門口,當然被保安攔了下來。許是很少有深夜來訪的,保安來到兩人車前時,手摸著後腰的防爆棍子,警惕性很高。

    貂芳和馮笑香一起亮出了警官證,那保安不可置信地問道:「警察?警察來了?!不是說不讓……」

    他的話被保安隊長攔住了。

    保安隊長問道:「兩位過來是……?」

    貂芳沒讓他如願打聽到想要的消息,只道:「有急事,趕緊放行。」

    「您稍等。」

    保安沒有立即放行兩人,而是回到保安室,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

    不久,大門開了,保安在屋內沖兩人揮手,示意她們可以通過了。

    兩人的車剛停在療養院主樓門口,便有一個男人迎了出來。

    男人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銀邊方框眼鏡,臉上頭上都有點油,剛睡醒的樣子。

    受不了夜風,所以他雙手裹緊了套在外面的夾克,免得風鑽進脖子胸膛。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值班主任,其他領導不在,我就陪著兩位吧。」

    言下之意,現在他是這療養院裡最大的官兒。

    貂芳便道:「我們來找楚梅,她媽媽是你們這兒的護工,她精神狀態不太好,一直住你們這兒。」

    「哦哦哦,她啊……」值班主任撓撓頭,「可是……你們找她幹嘛?」

    貂芳只是示意他帶路,並不多解釋,值班主任就急了。

    「我不是瞎打聽,你聽我說完啊,你們找她沒用……她……丟了。」

    「丟了?!」

    「就是……走丟了。

    嗨呀,我們這是療養院,又不是監獄,總不能把人鎖在這院子裡吧,我們也鼓勵能走的白天多出去走走,不能走的也讓護工多推著出去轉轉,畢竟出了院子就是風景區,5A級的呢,有山有水,多好啊。

    當然了,晚上還是要清點人數的,這可不敢稀里糊塗。

    就今兒晚上,清點人數的時候就發現,那小姑娘不見了,這不,我們的保安正滿山找人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六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7)
               
    貂芳和馮笑香滿臉的生無可戀。

    一開始她們是氣急敗壞的,就差在療養院罵娘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兩人特意沒有提前通知療養院方面,自然也就不知道楚梅走失的事。到了地方,聽到這個壞消息,簡直兩眼一抹黑。

    冷靜下來後,貂芳問那值班主任:「楚梅的媽媽呢?龍淑蘭,她是你們這兒的護工,你把她找來,我有事問。」

    值班主任為難道:「女兒走丟嗎,龍淑蘭昏過去了,剛救醒,好不容易讓她睡著,你們現在找她問話……不好吧……」

    貂芳態度強硬道:「你只管帶路,出了事兒我會負責。」

    值班主任沒辦法,只好走在前頭,到了一間房間後,用萬能門卡開了門,並在門口囑咐貂芳道:「怪可憐的……真受不了刺激了,你們說話可……稍微注意點。」

    貂芳答應下來。

    兩人進屋,將那值班主任關在了門外。

    眼前就是龍淑蘭楚梅母女倆的房間,按照療養院標配,屋裡只有一張床,因此又加了一張行軍床。

    此刻,楚梅雖然不在,龍淑蘭卻還是睡在那張不太舒服的行軍床上。

    她留著女兒的位置,而且她睡得一點都不安穩,皺著眉頭。

    貂芳卻絲毫不同情她,伸手便將龍淑蘭推醒了。

    龍淑蘭迷迷糊糊醒來,一睜眼看到兩個陌生人,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是誰?」

    貂芳不回答她,只道:「你這戲做得也太糙了,你是料定了療養院不會報警吧?」

    龍淑蘭一愣,不等她將偽裝的表情擺好,貂芳繼續道:「我還從沒見過哪個母親能在女兒走丟了的情況下,依舊呼呼大睡。不眠不休走街串巷找人的,倒是見過不少。

    況且還是你可不是一般的母親,數年如一日地照顧精神出了問題的女兒——你可是個中模範。」

    她這話一出,龍淑蘭便不辯解了,反倒拿出一副耍賴的樣子。

    「你們誰啊?」她問道。

    「警察。」貂芳亮出了警官證。

    「哦。」龍淑蘭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多的詫異,她道:「我也不知道梅梅去哪兒了,還有,我稍微休息一下,犯法了嗎?」

    「沒有。」

    「那你們這是要幹嘛?抓我?」

    她這樣耍賴,還真讓貂芳沒辦法。貂芳的拳頭彷彿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沒有著力點。

    貂芳幾乎要原地爆炸,但她不斷暗示自己控制情緒。

    不能亂不能亂,好像已經到了關鍵的一環,肯定是戳到龍淑蘭的破綻了,所以她才這樣抵賴。得套出她的話來。

    貂芳深吸了幾口氣,讓缺氧的大腦緩了緩,放輕了語氣道:「你這是何必呢?」

    貂芳雖然改變了態度,可是對方軟硬不吃,直接道:「你就直接說,你們要干啥,溫情牌就不用打了,我女兒那樣,我什麼事兒沒見過,不吃你這套。

    「那咱們就來說點實話,」貂芳道:「組織瘋子殺人的勾當,無論是你幹的,還是你女兒干的,你肯定都知道——至少是知道一部分。畢竟你們朝夕相處,我不相信兩個朝夕相處的人之間會有什麼秘密,況且你那麼細緻地照顧著生病的楚梅。」

    「你不用套我的話,我什麼都不會跟你說。」龍淑蘭堅決道。

    「看來你只是知情,並未參與到整件事中來,我跟那組織也算打過交道,他們很會撒謊,把警察騙得團團轉,這一點你就不行,你只會耍賴,太低級了。」

    龍淑蘭憤怒了。

    她是個小個子女人,卻有著驚人的爆發力。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在屋裡來回踱了兩圈,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段位不夠,眼下又被警方盯上了,情況很不妙。

    貂芳不給她思考的時間,繼續道:「你真覺得我們不能抓你?錯了,就憑你常用的那輛車曾經出現在一起案件的現場,成了凶手逃離現場的工具,我們現在就該把你抓回去。」

    這當然是危言聳聽了,貂芳和馮笑香自然知道,既沒有什麼案件,也沒有什麼凶手,不過是送舉報材料的人用過那輛車,送舉報材料可不犯法。

    不過,這說法倒真嚇住了龍淑蘭。

    耍賴被焦慮代替,龍淑蘭道:「那怎麼辦……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樣子倒的確很像一個初次跟警方打交道的小市民,之前的裝腔作勢早已土崩瓦解。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她試探地拋出一個條件:「無論你女兒幹了什麼,只要你今天把知道都告訴我們,以後處理起這件事,我們儘量給你女兒算自首。」

    能不能這麼操作,貂芳心裡不太有底,她只是記得吳端曾經就自首情節,給過嫌犯承諾。

    照貓畫虎,應該問題不大吧。

    她心裡嘀咕著,臉上卻是一副堅定的表情,彷彿她說的話便是板上釘釘。

    龍淑蘭猶豫了。

    猶豫片刻後,她突然道:「我不知道梅梅在哪兒,她沒告訴我。」

    見龍淑蘭意志有所動搖,貂芳趁熱打鐵道:「你只管說你知道的,抓楚梅是我們的事兒,抓不住是楚梅走運,可萬一抓住了,你今天的交代,還能給她算個自首,怎麼看都是你們划算。」

    好像的確是這個道理。

    龍淑蘭又猶豫了片刻,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知道她們的確在計畫些什麼……以前在四醫院的時候就是那樣,幾個精神病沒事老湊一塊,還避著人。

    一開始,我也沒在意,無非是些受了委屈的人,大家互相傾訴一下,排解鬱悶唄——四醫院本來就鼓勵病人之間組成互助小組,因為傾訴委屈有利於康復——所以一開始梅梅跟他們一塊聊天什麼的,我很支持的。

    直到我發現那些人死了——就是亞聖書院那些個領導。

    我的孩子就是被他們害出問題,我當然一直都在關注他們,甚至——我承認,那些人出獄以後,我做夢都想親手殺了他們。太不公平了啊,他們把人害成那樣,憑什麼坐兩天牢就出來了?我的孩子呢?再也沒有機會過正常的日子,一輩子都要被人戳著脊樑骨叫「瘋子」。

    可我也只是想想,沒那個膽子啊,我只能偷偷關注他們的情況。

    然後我就發現,有兩個人被瘋子殺死了——一個校長,一個教官——就那麼在大馬路上被瘋子捅了幾刀,兩個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樣的。

    聽到這消息,我心裡特別舒坦,尤其瘋子犯了事兒還不用坐牢,多好啊。

    可是我也不傻,我覺得太巧了,怎麼偏偏就是一模一樣的死法呢?

    我專門去打聽了那兩個案子,發現凶手都是從四醫院出去的瘋子,而且……都跟我女兒認識。

    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可我沒想多問,要是殺了他們能讓我女兒好受點,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來,我女兒的精神狀態的確越來越好,肯定跟那些人的死有關係!

    她病好了一些,正好我伺候市長家的兒子,有了這層關係,我們就能搬進療養院了。

    一開始我還挺擔心,我怕她放不下在四醫院的那些……朋友,可我女兒卻沒反對。

    也是啊,該報的仇都報了,所以她也看來了,放下了吧。我總希望著,她能走出來,至少嘗試一下正常的生活

    可是昨天,就昨天吃完中午飯的時候,她突然有事要跟我說,很重要的事。

    自從她生病,我雖然在照顧她,可是我們很少談心,她這樣跟我說,我當然很重視,就認認真真聽她說。

    她告訴我,亞聖書院那些人的死,的確是她和四醫院的朋友一起幹的,大家都有精神病,殺人也不犯法,所以他們就相互幫忙,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可是警察要找上門了,她收到朋友的通知,得趕緊躲起來。

    她這麼說,我當然很擔心,萬一她有個長短的,我可怎麼活。可是她又說,朋友都幫她安排好了,讓我別多想,也不用問她去哪兒,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對她的幫助也越大。

    我問她什麼時候走,她明明說的再過幾天,可是……昨天下午,我去給病號——哦,就是市長家的兒子——我給病號擦了個身的工夫,她就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著。

    我知道她是躲起來了,可我害怕啊,當媽的,孩子不見了,哪兒有不胡思亂想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能跟誰求助。

    直到晚上療養院核對人數的時候,他們發現我女兒不在,我知道事兒肯定瞞不過去,乾脆就裝作她走丟了……哎!對不起大夥啊,大半夜的,保安肯定還在找人吧……」

    貂芳問道:「療養院不報警,是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呵呵,」龍淑蘭苦笑一下,「我一個小小的護工,我的意見誰在乎?那是療養院怕驚動了警察影響不好,所以決定不報警的。我們母女無權無勢,在他們眼裡,梅梅的命哪兒有療養院的名聲重要?」

    貂芳思索片刻,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誰通知你女兒躲避風頭的?」

    「這……我……」

    見她在這個問題上猶豫,貂芳的態度又強硬起來:「這療養院裡,來探望的人都是有數的,你是自己說,還是等我們查?」

    女人臉上已經不止是猶豫,還有了一絲痛苦之色,彷彿有口難言。

    「究竟怎麼了?」貂芳道。

    「你別為難我了。」女人連連搖著頭,眼中已有了淚光,「你們這是考驗嗎?我不會說的。」

    考驗?什麼考驗?!

    貂芳看向馮笑香,想看看對方是否明白。

    馮笑香卻低著頭,只是突然道:「那人不會也是個警察吧?」

    女人一愣,目光別向它處,根本不敢跟馮笑香交匯。

    她這樣便已經是答案了。

    馮笑香又道:「還是一個年輕的又高又帥的男刑警,對吧?」

    「你們……你們怎麼知道?」

    「那個刑警犯事了,正在被通緝。」

    「犯事了?你是說……」

    「沒錯,除了給你女兒通風報信,他還涉嫌為張雅蘭掩蓋罪行——張雅蘭你應該知道吧?跟你女兒一樣,亞聖書院的受害者,亞聖書院被查封以後,她還去四醫院看望過你女兒。

    除了這個,他還有一條罪狀——誘拐有精神疾病的年輕女性,跟他們發生關係,有證據表明,你女兒就是其中一個受害人。」

    「什麼?!他他……」

    「你還不知道吧?所以你女兒是受他蠱惑出走的,他們很可能現在就在一起,也就是說,你女兒隨時可能受到侵害。」

    論扎心,馮笑香可是專業的。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這段話,被陌生人注視的無助感讓她渾身不適,下意識地就去往貂芳身後躲。

    貂芳理解馮笑香的情況,偷偷將一隻手背到身後,給馮笑香牽住,感覺到牽著自己的那隻手上滿是汗水,貂芳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馮笑香終於覺得舒坦了些。

    貂芳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所以,如果您女兒跟那個警察在一起,而您恰好又知道他們在哪兒,您應該知道怎麼做對她最好。」

    龍淑蘭掩面哭泣,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肯接受這樣的消息,口中叨唸著:「不會的不可能,小閆不是那樣的人,他說了會照顧我家梅梅,他不會的……」

    小閆!

    雖然知道女人所說的警察大概率是閆思弦,可是這個確信的外號從她嘴裡吐出來,兩人的心還是沉了沉。

    又是閆思弦!

    難道他真藏得這麼深?他一直都是對立陣營的人?

    好一出自導自演,自己明明參與犯罪,又掉過頭來參與追兇,怪不得這案子怎麼都破不了,嫌犯總是能領先警方一步。

    甚至,貂芳忍不住開始懷疑,當初李八月的死會不會是閆思弦一手設計的呢?因為李八月礙了他的事嗎?

    想到李八月家襁褓的孩子被害,李八月自殺身亡,最終落了個家破人亡,兩人便不不寒而慄,忍不住地發著抖。

    龍淑蘭還在哭,甚至跪下抱著貂芳的腿,「我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啊……求你們了,把梅梅找回來吧……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寧願她去坐牢啊,我就盼著她能活著啊……」

    還真是個沒主見的女人,剛剛還嚷嚷著什麼都不會說,現在卻又跟警方站在了同意陣線,巴不得趕緊把女兒找回來。

    眼看這女人已經吐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了,貂芳略一猶豫,對她道:「你跟我們回市局吧,這樣也好配合調查,有了你女兒的消息,你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女人驚恐道:「你們要抓我?!是不是要抓我了?!」

    這麼說著,她手腳並用地往遠離兩名女警的方向爬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知道你們要抓我……我就再見不到梅梅了……」

    此刻的龍淑蘭倒像個瘋子。

    貂芳清楚,調查送舉報材料的人這件事,本身便是違規的,見不得光,更不能因為這條線索引出的白色桑塔納而將人抓回去。

    兩人沒有時間磨蹭,出門,交代那值班主人派保安來看好了龍淑蘭,別讓她跑了,警方馬上派人來監視接管,兩人便匆匆離開。

    回到車上,貂芳先是給一支隊辦公室去了電話,要了兩個人來監視龍淑蘭。

    忙完這些,兩人便馬不停蹄地往市局趕。

    出了風景區的盤山路,貂芳率先開口道:「白浪費咱們的時間。」

    馮笑香問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話?」

    「信啊,當然信了,她說的不都是咱們已經知道的情況嗎?瘋子相互幫著殺人報仇,這是很麼新消息嗎?就連往閆副隊身上潑髒水,也不新鮮了。

    怎麼?紈褲子弟就這麼飢不擇食?睡誰不好,非要去招惹那個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馮笑香插話道:「說不定是從楚梅身上找張雅蘭的影子呢?」

    「臥槽!你口味也這麼重?!」

    貂芳表示不想說話,反正在把人救回來問清楚之前,誰也不能詆毀吳端和閆思弦。

    清晨,市局。

    小會議室。

    會議室裡只有兩個人,其一是省公安廳一把手,徐廳長,其二便是閆思弦的父親閆以仁。

    徐廳長親手泡茶,不是拿個大茶缸泡出來的那種茶,而是正兒八經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局是從趙局辦公室搬過來的。

    會議室裡的氛圍還算融洽,外頭的人可都在等著他們的談話結果。

    隔壁會議室裡,趙局和經偵科的科長溫以誠也在進行著一場對話。

    趙局:「小溫,你這次做得對。」

    溫以誠沒想到趙局會這麼說,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著趙局。

    趙局繼續道:「畢竟閆家在省裡的關係盤根錯節,換了我,也得這麼幹。」

    溫以誠不是頭一天混體制內了,話到這裡,聽著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個「但是」在等著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裡叫苦不迭。

    「但是,這個事兒咱們能不能先緩緩?小閆和小吳現在生死未卜,那是兩條人命,而且你也應該知道,他們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個北極星有牽連。

    我不是想包庇閆家,我得為那兩條命負責,我得為咱們公安的臉面負責,支隊長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這種事還從沒發生過。」

    溫以誠低頭沉思片刻,問道:「您想怎麼樣?」

    「暫緩。」趙局給出了答案,又解釋道:「我知道你手頭已經有些證據了,只要你把這些證據往報到國家部委,直接跨過咱們省,閆家就算不完蛋,接下來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趙局深深看了溫以誠一眼,「我還知道,這事兒只要成了,跟閆家有關係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牽連。

    這對你是好事,只有上頭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非常露骨,溫以誠便也不藏著掖著,他坦然一笑道:「是啊,既能盡職盡責,又能自己謀些利益,我的確這麼想的。」

    「還不止如此,你應該已經跟上面疏通過關係了吧?否則可就太不保險了,萬一忙活這一通,給別人做了嫁衣呢。」

    這話題就非常敏感了,溫以誠不答話。

    趙局繼續道:「張副局上月心臟又搭了個橋,前陣子早就跟我說了,要辦病退,只是我一直忙著,顧不上她那攤子事兒,要是張副局的位置空下來……」

    趙局留了半截話,點到為止。

    「張副局。」

    溫以誠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掂量著趙局開出的條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問個問題嗎?」溫以誠道。

    趙局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為甚要保閆思弦?不,你應該是想要保吳端吧?」

    「兩個我都想保。」趙局也笑,老謀深算道:「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手藝,論破案,論衝鋒陷陣,我不行,也就對用人稍稍懂點皮毛吧。」

    「您可太謙虛了。」

    趙局不理對方的恭維,繼續道:「像吳端和閆思弦那樣的人,得留著,總得有幾個能辦實事兒的,對吧?出成績就指望這種人呢,不然,底下人的不出成績,破案率上不去,怎麼凸顯咱們管理有方?」

    溫以誠一愣。

    趙局又意味深長道:「今後啊,無論誰坐上這局長的位置,都該記著點,窩裡橫不算本事,誰犁地就給誰喂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這個位置坐穩。」

    溫以誠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卻也知道這老狐狸的話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個兒,於是問道:「不知道張副局什麼時候能辦下來病退。」

    「已經辦下來了,剛剛辦的。」趙局道:「不過,認命副局崗位,得省裡領導班子表決通過,沒那麼快,怎麼也得幾天。」

    見溫以誠開口想問話,趙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穩,只要你肯把閆氏的事先緩一緩,跟閆氏有關係的領導肯定會力挺你。」

    溫以誠仍舊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垂下眼簾沉思著。

    趙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來,你在上頭的關係也沒那麼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遞上去了。

    你在咱們局也有十幾年了,我呢,不想眼看著你跌跟頭,閆氏這棵大樹,萬一一次沒能扳倒,等它緩過來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給你指的路,也沒什麼特別的好處,就是穩妥。

    為之,風險和好處並存,不為,只有好處沒有風險。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回,事情已經分析得很透徹,溫以誠終於道:「緩可以,總得有個期限。」

    「一個月。」

    「不行!太久了!」溫以誠道。

    「久?北極星的資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這麼一個犯罪組織,搞清楚吳端和閆思弦在不在他們手上,如果在,我們該怎麼救人,你覺得一個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趙局收起了那讓人如沐春風的和煦態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強硬。

    溫以誠又猶豫了片刻,終於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個月!我還不信了,握在手裡的證據還能過期不成。」

    隔壁會議室。

    徐廳長和閆以仁的交談就沒有這麼刀光劍影了。

    徐廳長給閆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來喝了一口,這才開口:「一眨眼,咱們都認識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可不是,」閆以仁道:「你還記得咱們怎麼認識的嗎?」

    「表揚信嘛,我給你寫的。」

    閆以仁笑得很舒心,「沒想到啊,你還記得。」

    「當然,我可是很少表揚別人的,那是我寫的第一封表揚信。」

    「那真是我的榮幸,回頭我讓人把信裱起來,等你官兒再做大點了,我就把信掛客廳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閆以仁一仰脖子,喝完了杯子裡的茶。

    徐廳長又給他倒上,繼續道:「我記得你那會兒還只是個裝修公司的小經理。」

    「什麼經理啊,就是個抓工程質量的,成天跟那些個工人鬥智鬥勇,那可真是與人斗其樂無窮。」

    「何止斗啊,你還自己幹活呢,工人留個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兒幹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那辦公室的櫃門把手,都是你去安的,還有地磚縫子,也全是你自個兒跪地上,拿白灰一點點給填上的,你說那樣好看。

    我就是看見你在那填縫,才給你寫的表揚信。」

    「拿你們那工程練練手嘛,最後不也自個兒幹了房地產,不虧。」

    第二杯茶也被閆以仁一飲而盡。

    徐廳長嘆了口氣,「也就你,這種時候還能說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緊張的時候,嘴上越是跑火車,我總不能告訴你我已經嚇尿了吧,多沒面子。」

    兩人相視,又是笑。

    笑完了,徐廳長看著閆以仁,又想嘆氣。

    閆以仁道:「肯定是特別壞的消息吧?不然不會是你這麼大張旗鼓來跟我單聊。」

    「我沒事還不能找你喝個茶?」

    閆以仁擺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廳長終於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害,用質量不行的鋼筋造橋,最後橋垮了,差點被死者家屬打死,還要不好?」

    「那你是願意自己死,還是讓兒子死?」

    這是個極其尖銳的問題,徐廳長瞭解閆以仁,他知道要說這傢伙有什麼軟肋,那肯定是家裡千頃地一棵苗的兒子。

    所以廳長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預料,這個問題並沒有鎮住閆以仁。至少他沒看到閆以仁露出任何破綻。?「哦,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徐廳長道:「給北極星投資,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也知道閆思弦在哪兒,並且,你不太擔心他的安危。」

    閆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裝裝樣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騙過你的。」

    徐廳長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們要抓你審你,隨便,要把你給北極星提供資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隨便。」

    閆以仁理虧地捂嘴咳嗽了一聲。

    徐廳長又給他倒上茶,不經意地問道:「媳婦知道嗎?」

    閆以仁搖頭,「沒敢說呢。」

    這回,閆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惱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

    「你不像會跟那種組織沾上邊兒的人啊,怎麼回事?」

    「馬有失蹄。」

    「呦,這跟我打了半天機鋒,是一點兒都不準備透露?」

    閆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沒什麼本事,只會賺錢,但凡能用錢的遮的醜,我都會使勁兒遮著。」

    「但也沒能遮住所有丑,比如那座塌了的橋。」停頓了一下,徐廳長道:「你也見過大風大浪,商不與官斗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對立面,對你有什麼好處?

    至少,大橋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應該知道,這次要是有一個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閆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廳長突然道:「大橋坍塌那件事,我告訴你幾乎沒什麼把握,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也是在市局,那會兒市局還沒搬到這兒,你被武警從那場鬥毆裡救出來,原本要送到醫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鬧,非要來市局,他們沒辦法,給你簡單檢查,確定只有些外傷,才把你送過來,來的時候滿臉滿身的血,可你顧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說哪怕沒有把握,也得拚一拚。」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幫忙,這件事——我告訴你了,你知道了以後就會明白,你幫不了我。」

    「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廳長一愣,隨即道:「那看來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額保釋金。」

    閆以仁苦笑一下,「我又想告訴你了,因為思弦從小喊你叔叔。」

    徐廳長又給閆以仁倒了茶,「洗耳恭聽。」

    ……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兩位大佬過招,連趙局都被拒之門外,自然輪不到貂芳和馮笑香這樣的小嘍囉觀戰,不過兩人也沒空去湊那個熱鬧,帝都傳回了DNA檢測報告。

    從褲子上為微量血跡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經過比對,並不在國家DNA數據庫中。

    沒能查出送舉報材料的人的身份,但至少知道了這人並無前科。

    就在兩人繼續追查此人身份,同時還要兼顧調查楚梅的去向時。

    吳端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貂芳去接起了電話。

    她愣了足足三秒鐘,突然喊道:「閆副隊!閆閆閆副隊!啊啊啊啊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七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8)
               
    聯絡到刑偵一支隊的瞬間,閆思弦和貂芳均是熱淚盈眶,貂芳已是語無倫次,閆思弦很想和她一樣,盡情發洩情緒,可他忍住了。

    他硬生生讓理智佔了上風。

    通訊並不穩定,隨時有中斷的可能,閆思弦根本不敢浪費保持通訊的每一秒鐘。他先叮囑貂芳,讓馮笑香查這衛星電話的位置,待馮笑香報出了一個島名及經緯度,閆思弦才放下心來,三言兩語說清了此時的急迫狀況,讓她們趕緊上報,爭分奪秒地來救人。

    雖說閆思弦講了他們暫時沒被歹徒抓住,但畢竟沒聽到吳端的聲音,貂芳很是不放心,她很想跟吳端說兩句話,但這要求並沒有提出口,通訊便斷了。

    按著電話聽筒愣了一秒鐘,貂芳飛也似地衝向了小會議室。

    「聯繫上閆副隊了!」

    貂芳一邊拍門,一邊大喊。

    嘩啦——

    兩個小會議室的門同時開了,閆以仁、徐廳長、趙局同時擠出了門,唯有溫以誠慢了半拍。

    他本是事不關己的,可是見領導門都如此積極,自己也不好太過冷漠,便隨大流地也湧了過來。

    貂芳將電話內容轉述給眾人,徐廳長和趙局一同匆匆離開,看樣子,是去向上級打報告,聯絡軍方派船營救了。

    閆以仁乍聽到這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知道此刻大家都要忙起來了,沒空與他閒聊,因此只是向貂芳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待溫以誠也想開溜時,閆以仁卻叫住了他。

    「溫科長,」閆以仁道:「您那邊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調查的,我一定會全力配合毫不保留。」

    溫以誠哪兒能不知道對方這是在敲打自己,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先謝謝您了。」

    他想遠離這灘渾水,所以一邊說話腳下一邊向著電梯的方向挪動,說完話立即加快步伐,也做出一副沒空閒聊的樣子來。

    貂芳是在清晨6點半接到的電話,此刻,墨城的天已經大亮。

    因為時差的關係,閆思弦這邊的天卻還黑著。

    憑藉閆思弦對時間的感覺,此刻應該是在凌晨3點到4點。

    他運氣不錯,一次便修好了衛星電話。

    在閆思弦聯絡上警方的瞬間,一旁的安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知道,真正的安全就要來了。

    只要他們躲在這林子裡,別被歹徒抓住,少則幾小時,多則兩三天,熬過那麼一段時間後,救援一定會趕來。

    吳端和閆思弦的能力很強,職位應該也不低,因此,國家不會不管他們……應該不會吧。

    真的有盼頭了。

    通訊中斷後,閆思弦對天鳴槍三聲。

    這是按照約定給吳端的消息,聽到三聲連續的槍響,吳端便能知道已經跟外界聯繫上了,兩邊各自找地方藏好,無論如何不跟敵人發生正面衝突,只等救援前來。

    開完了槍,閆思弦卻問安妍道:「你一個人在林子裡躲著,應該沒問題吧?」

    安妍緊張地問道:「你要幹嘛?」

    「我不能眼看著他們把』獵物』殺光,我去露個面,興許能救下幾條命。」

    「你要去自投羅網?不行!」安妍一把抱住了閆思弦的腿,「那幫僱傭兵沒人性的,你殺了他們的人,他們一定會報復你!」

    閆思弦安慰道:「他們只是為了錢殺人,我有錢。」

    「你有個屁!」安妍罵道:「你當那些人跟我一樣蠢?你開張空頭支票他們就能乖乖伸手接著?」

    「你一點都不蠢,你是這島上最聰明的人……」

    可無論閆思弦怎麼說,安妍就是不肯撒手,最後,她乾脆耍賴道:「你可是我們家的長期飯票,你答應給的錢我還沒拿到手,我不能讓你送死去。」

    要擱剛認識的時候,閆思弦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腳,把人踹開後大步流星地離開。

    可是現在,在共同經歷了患難生死後,他知道這個潑辣的女人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的性命,又怎麼下得去腳。

    「好吧好吧,我不去了,」閆思弦服軟,「你快撒手,咱們趕緊走,那幫僱傭兵肯定會派出人手往槍響的方向追。」

    「那你可答應好了,咱們快走。」安妍終於撒了手,卻還是不放心,眼睛緊盯著閆思弦。

    走了一段路,安妍始終離他很近,兩人相距不足一米,只差沒在閆思弦脖子上套根繩子牽著走了。閆思弦也是無奈,知道這女人的厲害,她要是一門心思盯著你,你真的會有插翅難逃之感。

    每隔十分鐘,便是一聲槍響,槍聲已經響了6次,這對閆思弦來說是巨大的煎熬。

    知道他人的生命正在遭受迫害,而自己沒有任何做為。

    就在第七聲槍響的瞬間,閆思弦突然一個弓步,向前竄了出去。

    僅僅憑藉體能優勢逃跑,這是最為簡單粗暴的法子,卻也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

    安妍被嚇了一跳,三秒鐘後她反應了過來,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喂!你別跑!」

    閆思弦也低聲道:「你要是想被僱傭兵發現,就儘管追,儘管喊。」

    說完,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明顯停頓了一下,又追了幾步,卻沒有之前那麼快了。

    安妍在遲疑。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用儘量小的聲音喊了一句:「別死!」

    閆思弦回了她一句「借您吉言」,腳下卻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當他跑回到營地邊緣時,那槍聲已響了12聲,短短兩個小時,12個人死於非命。

    閆思弦決定盡力彌補,可他還沒想好彌補的辦法。就如安妍所說,那幫僱傭兵本就毫無人性,現在又被他惹紅了眼,冒然露面,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除了僱傭兵,其他人——包括那些被屠殺的「獵物」和島民——閆思也十分忌憚,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發現,老傣並不動手殺人,他的同伴也不動手,他們只是將一把土製手槍交給一個被抓來的「獵物」,並告訴對方,只要肯殺一個同伴,就能活到下一輪殺戮。

    為了活命,這些人毫不猶豫地向戰友開了槍。

    最先被殺死的是重傷員,尤其是已經昏迷失去意識的傷員。殺死他們時不必看到那驚恐乞求的眼神,因此能大大減少殺人者的負罪感。

    可是昏迷的傷員有限,下一輪被殺的,便是還有意識的傷員。

    因為受傷,他們沒有反抗能力,只能不斷求饒,有的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來爬去,以避免被瞄準,可這哪兒能躲得過去?

    有的人一槍並沒有打死,老傣便發現了新玩法:下一個開槍的人依舊瞄準那已經中槍奄奄一息的人,那人便還要再經歷一次恐懼。

    被當做靶子的人淒慘地叫著,已經爬不動了,邊爬邊打滾,血沾得到處都是,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沾了其他死者的血。

    沒過多久,老傣屋門口的一小片空地上便全是血了。

    圍觀的島民似乎對血腥的場面已經麻木,他們一邊觀看一邊交頭接耳,每當有人開槍,他們便拍手稱快。

    是了,他們可是都參加過那淨化儀式,都殺過人呢。

    被要求相互殺戮的「獵物」們也有著其最底層的生存智慧,他們發現要儘量讓一個人死得慢一點,多挨上機槍,這樣自己就能多撐過幾輪。

    當有人舉槍瞄準地上的傷者時,一旁的同類甚至會喊道:「打手!打腿!別打頭啊!別打死啊!」

    還有人對那已經挨了幾槍,備受折磨的人喊道:「堅持住啊!再挺會兒!下一個就是我啦!」

    在看到這一切後,有那麼句話可以形容閆思弦的感受。

    他的手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劍——他特麼的沒有劍!

    閆思弦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無法抑制地發著抖,他從沒想過人性之惡竟可以惡到如此程度。這群人裡讓他覺得最為惡毒的,竟然是那些「獵物」。

    瘋子!

    全是瘋子!

    人間地獄!

    就在閆思弦陷入深深的恐懼根本無法思考時,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火光。

    那是聚居點另一頭的一間屋子,火勢不算大,卻蔓延得很快,起火的瞬間便有半數屋子裡都出現了火光。

    藉著火光,閆思弦看到了一個人影,是吳端。

    果然他會回來。

    他應該是聽到自己傳遞好消息的三聲槍響後,立即回頭來查看營地的狀況,或許更早。

    火苗很快便竄到了屋頂上,有人注意到了。

    先是一個島民指著起火的方向又吼又叫,他這麼一指,所有人便都看到了。

    島民門大驚失色,手無足措了片刻後,有人終於喊了「救火」。

    喊是喊了,怎麼救呢?

    大家雖然生活在島上,四面環水,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沒有趁手的容器,大家只能乾瞪眼。

    閆思弦發現,能成為救火容易的東西,全都來自廚房,各種鍋、盆、桶,而普通島民只能拿個當做飯盆使用的罐頭盒瞎跑。

    廚房裡那點兒用具,根本不足以滅火。

    火勢竟然越燒越旺,很快所有的房屋竟然都給燒著了。

    大功初成,吳端自然不會在火場中多呆,抽冷子便向著周圍的林子裡鑽。

    自看到他,閆思弦就在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以期能跟吳端碰上面。

    待吳端進了林子,閆思弦便喊道:「吳隊!」

    此刻聚居點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也不擔心有人聽到他的喊聲。

    吳端停住腳步,循聲找了過來,兩人終於見了面。

    閆思弦道:「你還真回來救人了。」

    「你不也來了。」吳端道。

    閆思弦又道:「你也真敢,放火的法子還真讓你試成了。」

    「是老傣幫了我的忙,他那麼大張旗鼓,把人都吸引過去了,我才有機會摸進廚房,偷出來兩桶油做燃料。

    太潮了,要是沒有那兩桶油,這火真不一定能燒起來。

    現在火勢已經起來了,就憑他們那仨杯倆碗的救火工具,非把這一整片屋子都燒了不可。」

    吳端朝著聚居點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說,老傣會不會情急之下把人全殺了?」

    閆思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趁亂救人,走,看看去。」

    兩人回頭再去看時,火海已經吞沒了整片聚居點,就連老傣的屋子也著了火。

    老傣氣急敗壞,抬手就是兩槍。

    兩個看到著火如獲大赦的「獵物」應聲倒地。

    就在老傣要開第三槍時,吳端和閆思弦也開了槍。

    突突突的一番掃射。

    瞬間便又三名僱傭兵倒地不起,老傣也受了傷,槍脫了手。

    一邊開槍,兩人一邊大喊道:「跑!快跑啊!」

    眼下這情勢,他們自然無法再有組織有幾率地帶著那些「獵物」逃跑,只能是創造條件,讓他們四下奔逃。

    好在這些人裡還有那麼三四個能爬起來跑的。

    吳端和閆思弦佔據高處,居高臨下地向人開槍,始終壓制著對方的火力。

    有人帶頭,「獵物」門跑的跑,躲的躲,吳端粗略看了一下,先手有十來人跑進了樹林。

    許是覺得吳端和閆思弦身邊比較安全,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著兩人的方向跑去,想要躲在兩人身後。

    殊不知這樣反倒擋了兩人的射擊。

    閆思弦焦急地喊道:「散開散開!都上一邊躲著去!」

    有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聽到他這樣喊,還不服氣地嘀咕道:「拽什麼拽,來這麼晚。」

    閆思弦氣結,恨不得一槍崩了這混蛋。

    他沒這麼做,僅僅是因為對老傣等人的火力壓制不容有絲毫懈怠,他不想因為一個混蛋而喪失此刻的大好局勢。

    此刻,老傣和他手下的僱傭兵被壓制得只能龜縮在起火的屋後,不敢露頭,這波突擊絕對是成功的。

    可就在閆思弦和吳端準備收手,往林子裡鑽的時候,吳端的槍突然調轉了方向。

    閆思弦的餘光瞟見,他們身後來人了。

    兩個小隊,總共六名僱傭兵。

    吳端的槍口一轉,就只能靠閆思弦一人壓制老傣這邊了,閆思弦更加頻繁地開著槍。

    在彈夾裡的最後一發子彈射出來的同時,閆思弦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傷口崩開了,一股熱乎乎的鮮血順著肩膀淌到了手臂上,又在胳膊肘處滴滴答答。

    閆思弦這邊槍聲一停,他立馬喊道:「趴下!快趴下!」

    吳端應聲一個飛撲倒地,他也該換彈夾了。

    雖說只有短暫的幾秒鐘,但在這前後夾擊子彈亂飛的情況下,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噗——

    閆思弦聽到子彈打進了肉裡的聲音。

    這聲音前不久剛在他自己身上響起過,因此他格外熟悉。

    他大喊道:「你怎那樣?」

    「啊?!吳隊你怎麼樣?!」

    閆思弦睚眥欲裂,飛速向著吳端的方向爬去。

    兩秒鐘後,吳端用槍聲回答了他。

    吳端終於換完了子彈,一邊繼續向著林中逼近的敵人開槍,一邊吼道:「你他娘的……換個子彈要一年嗎?」

    閆思弦欣喜若狂地挨罵,欣喜若狂地換子彈,欣喜若狂地開槍。

    但他終究還是惦記著吳端,又追問道:「你傷著哪兒了?」

    吳端只道:「不要緊。」

    他越是這麼說,閆思弦的心便揪得越緊。好在,又有槍聲響起。

    是友軍!

    林子裡的六名僱傭兵被閆思弦打倒了三個,友軍出其不意的開槍與吳端配合,另外三個很快也嚎叫著倒了地。

    「你們沒事吧?說話啊。」

    閆思弦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聽到安妍的聲音時覺得無比親切。

    他喊了一聲「沒事」算是報了平安,便再也顧不上跟安妍對答,幾步衝到了吳端跟前。

    伸手就去攙扶吳端。

    「到底傷著哪兒了?」

    伸手摸到的先是一股鮮血。

    「我靠!」

    閆思弦愣了一瞬,山坡下方老傣的人攻了上來,容不得他多想。他一咬牙,一把抄起吳端,將他扶上自己的後背。

    他對安妍吼了一聲:「掩護!」

    安妍只管胡亂朝著追上來的僱傭兵打了一梭子子彈,便和跟在閆思弦身後,向林子深處鑽去。

    閆思弦感到,吳端的血很快便浸濕了自己後腰處的衣服,他不死心地低聲問道:「究竟傷著哪兒了?」

    回答他的只有吳端痛苦的哼嚀聲音。

    吳端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樣似乎讓疼痛有了緩解,他開口道:「天……天快……嗯……亮了。」

    「嗯。」閆思弦應道:「你堅持住,救援肯定已經出發了,咱們馬上就能坐大軍艦回去了……無論如何……」

    吳端斷斷續續地繼續道:「血……止血……天亮……他們順……啊……著血跡……」

    閆思弦簡直想給自己幾巴掌,這種時刻,竟然是吳端在提醒他正確的做法。

    敵人就在身後不遠處,還沒完全甩開,閆思弦腳下不敢停,只是對安妍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幫我們止個血?」

    在安妍的理解中,所謂止血,便是用布條將傷口勒住。這還是她這幾天臨時學到的理論,還沒有機會實踐。

    此刻她也顧不得許多了,立馬扯下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黑色胸衣。

    著實難為安妍了,一邊跑,一邊還要拿衣服摀住吳端的傷口,能在如此顛簸的情況下,讓吳端的血不再往地上滴,實在是奇蹟。

    如此一來,安妍也發現,吳端的傷在側腹部,出血量大,有可能傷到了重要血管。

    她沒敢多話,三人只是沉默地跑著,

    老傣顯然是真被惹惱了,窮追不捨,一邊跑一邊向三人開槍。

    一開始,三人身後的腳步聲已經拉開了些距離,可縱然閆思弦體力再好,背著一個強壯的男人跑了近半小時,速度也慢了下來。

    可他們已經沒有辦法,除了跑,他們不知還能做什麼。

    安妍突然問道:「我要是死了,你得給我老公付醫藥費。」

    閆思弦意識到她要做什麼,連連道:「你不行,你不行,你根本應付不了他們……他們是專業的。」

    安妍一笑,「我還從沒殺過人呢,現在不也殺了。」

    閆思弦還想說什麼,安妍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少廢話,再這樣下去,誰都活不了,我往旁邊去了,你跑,別回頭。」

    說話時,她將自己那件用來給吳端止血的衣服往吳端傷口處掖了掖,掖好便毅然決然向著斜岔的方向跑去。

    約莫半分鐘後,閆思弦聽到馮笑香所在的方向傳來了反擊的槍聲,他停下腳步,靜靜躲在一棵樹後,身後的追兵果然朝著槍響的方向去了。

    待周圍安靜下來,閆思弦知道現在還不是停留的時候,安妍縱然不怕死,可在一群人的圍堵下,也堅持不了多久,那些人抓了安妍很快就會原路返回。

    抓了安妍。

    閆思弦不敢去想其它後果。

    他將吳端向上託了托,繼續向前跑去。

    吳端的哼哼聲越來越弱,閆思弦便低聲對他道:「吳隊……吳隊你可不能睡……再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堅持就是勝利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閆思弦估摸著追兵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終於將吳端放在了地上。

    吳端的一側上衣全被血浸濕了,一條褲腿也是濕的,整個人蒼白得嚇人。

    閆思弦用力去捂他的傷口,吳端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一陣疼痛過去,他有了點力氣,睜開了眼睛。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得給你止血……沒別的辦法了……疼……你得忍著……忍過這關就好了……你得活著啊……」

    吳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小的聲音道:「得活著……你……還沒告訴我……咋回事……」

    「對對對!我什麼都告訴你,只要你挺過這關,我答應絕對什麼都跟你說。」

    吳端虛弱得已說不出話來,只是微微沖閆思弦眨了一下眼睛。

    閆思弦知道再也沒時間供他兒女情長了。他摸出身後的刀,深吸幾口氣,沿著吳端側腹部的彈孔劃了一道口子。

    一股血瞬間湧了出來,新鮮的血液瞬間讓空氣裡都瀰漫了一股腥甜味。

    閆思弦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流淚,或許是他無論如何都打不敗的無助,天知道他願意散盡家財換一個好醫生。

    縱然無助,縱然無法抑制淚水,他還是將手伸進了吳端的腹腔。

    傷口被牽動,剛剛陷入昏迷的吳端再次被疼痛驚醒,這次是真的劇痛,他渾身都忍不住打著顫,手指深深摳進了身下的枯葉堆中。

    看著吳端如此,閆思弦心如刀絞,他和吳端一起大口喘著氣,彷彿自己腹部也被開了個洞。

    他的手在吳端腹部摸索的,滿手的溫熱濕滑,那觸感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每動一下,吳端便痛苦地一繃四肢,這令閆思弦出了一頭的汗。

    終於,他找到了一處地方,能明顯感覺到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你忍忍……再忍忍,馬上就好……」閆思弦說著,用自己的手狠狠捏住了那出血點。

    「嗚——」

    吳端痛苦地猛一拱起身子,渾身肌肉骨骼下意思地就要逃脫箝制,卻被閆思弦的另一隻手一把摟住。

    「別動,忍忍……很快……很快就會好的……」閆思弦的頭埋在吳端頸間,泣不成聲。

    吳端已經翻起了白眼,出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劇痛之下,人會陷入昏迷。

    可是吳端並沒有昏迷,又或許他的精神已經太過混沌,他已分不清清醒和昏迷。

    周圍靜悄悄的,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安靜,還是他已聽不到聲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的感覺竟然也慢慢地消失了。

    是要死了嗎?流了那麼多血,應該是活不了了吧……

    就不能再搶救一下嗎?

    真要死了?

    吳端糾結了一會兒生死的問題,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自他的眼前閃過,太遺憾了,竟然走在他們前頭了。

    閆思弦那小子應該會幫我照顧他們吧?那小子挺講義氣的。

    想到閆思弦,吳端又隱約記起閆思弦好像就在他身邊。

    該對他說點什麼的吧?

    可是吳端怎麼都張不開嘴,說出口的話全變成了低低的哼聲。

    他應該不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有點遺憾啊。

    吳端平靜地躺著,所有的不甘心也在漸漸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靈魂就要脫離軀體了,他覺得身子在變輕,飄飄渺渺的,內心也變得平和,他就那麼靜靜等待著死亡。

    他剛剛叨念的話,閆思弦其實聽清楚了。

    吳端說:「你特麼的……摸著老子前列腺了……」

    這句話讓閆思弦哭得更慘了。

    好在,吳端的話音剛落,閆思弦便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十分遙遠,穿透力卻很強。

    「馬蹄島上的人注意,這裡是中國海軍,放棄抵抗,立馬到海邊投降,我們的人會為你們提供食物和住所……

    this is……」

    閆思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段夾雜著濃郁四川話味道的英文響起,閆思弦才敢確定這不是幻覺。

    「握草握草!」

    他開始瘋狂地晃著吳端的肩膀,甚至,還在吳端臉上用力拍了幾下。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啊!吳隊吳隊……堅持住……醒醒啊……萬里長征就差最後一步了……吳端你醒醒……我不會給你收屍的,你敢死我就……我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了……

    醒過來吧求你了……你聽啊救援真來了,你自己聽啊……」

    閆思弦只覺得吳端的生命跡象越來越微弱。

    他的心跳、呼吸幾不可察,體溫也在下降——不知是不是熱氣順著他腹部側面的口子漏了出去,反正閆思弦覺得觸感沒有之前那般溫熱了。

    或許是自己的手太涼,帶走了他的體溫嗎??一想到這種可能,閆思弦睚眥欲裂。

    他知道此刻已是生死攸關,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其實全憑精氣神吊著,這口精氣神要是挺住了,人就能活,沒挺住就很可惜了。

    他絕不讓這遺憾發生在吳端身上。

    閆思弦再也顧不得周圍會不會有敵人,也沒心思去計算增援什麼時候能趕來,他拚命在吳端耳邊喊著:「醒醒啊!快醒醒!吳端!吳端!吳端!」

    吳端輕飄飄地,感覺自己就要離地時,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飄飄渺渺,在喊著他的名字。

    於是吳端便朝著那聲音的方向「飄」去。

    一開始是飄,御風而行,雖然不快,卻十分愜意。

    後來,不知怎的飄不動了,他只好落地去走。

    走了一陣子,腳越來越沉,連站都站不穩,便只能爬了。

    吳端有點想放棄,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他又想說不定再往前一點,就能看看是誰在喊自己了。

    一開始是手和膝蓋撐在地上爬,後來,手也軟了,膝蓋也磨破了,實在是撐不住,便只好匍匐在地的爬。

    地上有無數荊棘,劃得吳端身上鮮血直流。

    可是此刻,他反倒不想放棄了,因為他聽出了那聲音是閆思弦的。

    那他便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疼痛的感覺也回來了,吳端只覺得被荊棘劃破的地方劇痛無比,耳朵裡聽到的聲音也更加真實,彷彿閆思弦就在他的耳邊說話。

    聲音到了耳邊,吳端便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

    是閆思弦硬生生把我叫回來的?

    這是醒來之前吳端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

    眼皮彷彿有千金重,他睜了好幾下,才勉強睜開一道小縫。

    視線是失焦的。吳端想眨眨眼睛,可是腹部的疼痛率先淹沒了他。

    「嗯——」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聲,立即便聽到了閆思弦的聲音。

    「醒了!他醒了!大夫!大夫呢?!快來啊來人啊他醒了!」

    吳端其實並不大能聽清閆思弦說了什麼,只是有聲音模模糊糊鑽進他的耳朵裡。

    他的視線終於聚焦,入眼的是一個淺灰色鐵皮房間,白熾燈的光晃得他看不清閆思弦的臉,只能看到他赤裸著上身,還沒顧得上洗澡,身上有泥巴,還有血污。

    好在,肩膀處的傷是新包紮的,白花花的紗布跟閆思弦身上的污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已經包紮過了啊?回到墨城了嗎?還是在某艘回程的船上?

    那些可怕的事……過去了吧?

    吳端的思緒斷斷續續,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5
第二十八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9)
               
    吳端再次醒來時,周圍是漆黑的。

    許是補了些睡眠的原因,他有了點力氣,除了腹部的傷口依然疼痛,他還覺得又渴又餓。

    賴相衡在他床邊上守著,見吳端醒來,便按了床頭的呼叫鈴,並低聲道:「吳隊你醒了?你躺著別動,大夫馬上就來。」

    吳端的聲音出口,沙啞得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問道:「閆思弦呢?」

    「嗨,閆副隊被叫回局裡述職了,貂兒和笑笑白天在這兒照顧你一天了,晚上不太方便,就換了我來,閆副隊述完了職,肯定也要趕過來呢……」

    「述職……多久了?」吳端問道。

    「這……」賴相衡顯然是不想讓吳端擔心,可惜沒有事先編好謊話,一時就卡了殼。

    吳端又問道:「他跟誰述職呢?」

    「趙局唄,還有些個省裡的領導。」

    「你給趙局打電話,」吳端道:「就說我醒了,一重要的情況匯報。」

    「不是……吳隊你這……不行啊大夫說你得休息……」

    正說著,醫生護士都來了,吳端也顧不得許多,提高了點聲音,執著地對賴相衡道:「打電話!快!」

    賴相衡明白了,吳隊這是想強行打斷閆思弦的述職,先瞭解一下情況。

    畢竟傷者為大,趙局又十分看重吳端,要是知道吳端醒了,肯定要放下手頭的事兒趕過來瞭解情況。

    明白了吳端的苦心,賴相衡便退到一旁去打電話。

    醫生對吳端進行了簡單的檢查,又問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吳端表示了想要吃東西喝水,遭到拒絕。

    大夫道:「給你掛過葡萄糖和鹽水,忍一忍吧,明早看情況再決定能不能讓你喝水。」

    吳端只好遵醫囑,只盼著閆思弦趕來時他這破鑼嗓子還能說出話來。

    閆思弦來得很快,他是和趙局一起來的。

    趙局看到病床上的吳端,心疼之色溢於言表,活像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老父親。

    反倒要吳端來安慰他。

    吳端道:「您可別這樣,大夥兒不都這麼過來的,前輩們哪個身上不帶傷呢,我這就算是……警察生涯的一枚勛章吧。」

    趙局沒說話,只凶狠地瞪了閆思弦一眼,瞪得閆思弦一縮脖子。

    他一開口,便是來自長輩的寬慰。

    「小吳你好好養傷,啥都不用管,你父母那兒我擅自做主幫你通知了。」

    吳端急了,自己傷成這樣,父母得多心疼,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能不通知最好別通知,看見自己這副慘樣,不等於是往父母心裡捅刀子嗎。

    趙局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繼續道:「你是不知道,進醫院當晚,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我哪兒敢瞞著你父母,就怕……哎!就怕他們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竟然這麼嚴重?

    吳端想起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夢,想起了夢裡閆思弦喊他的聲音。

    看來真的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啊。

    怕他不放心,趙局又寬慰他道:「現在可好了,醫生說你的各項數據都平穩了,眼看這兩天就能出ICU,你父母剛被勸回去休息,明早你就能見著他們了。」

    看來最難熬的那段,已經過去了。對吳端來說,那段時間不過是昏睡了一覺,可是對關心他的人來說,該是何等的煎熬。

    吳端不由自主看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好像瘦了很多,眉骨和鼻樑處的棱角更加分明,再加上他沒有笑,整個臉龐都是銳利的。

    吳端便對他道:「你也受傷了,好好休息。」

    閆思弦悶悶地「嗯」了一聲,看樣子這兩天一直處於被趙局罵得狗血淋頭的狀態,蔫蔫的。

    吳端嗓子眼裡發癢,咳嗽了一聲。大夫和護士們便一擁而上,又是一番緊張的檢查,吳端連連道:「不用這樣……不用吧……哪兒就那麼金貴了……」

    一個小護士道:「您可千萬配合檢查,現在可是恢復的關鍵時期,之前就有個病人,因為咳嗽繃開了傷口,最後沒搶救過來……」

    吳端趕緊乖乖配合。

    檢查完,確定腹內的傷口沒有崩開,一名小護士將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舉到吳端跟前,將被子裡的吸管送到他嘴邊,並道:「一小口啊,就一小口,潤潤嘴巴和喉嚨,然後就得吐出來,不能咽。」

    吳端趕忙答應下來。

    他只吸了一點溫水,小護士便連聲道:「可以了可以了。」

    吳端只好鬆口。

    剛將吸管那出來,小護士便又將兩塊紗布遞到了吳端嘴旁,意思是直接吐在紗布上就行。

    吳端雖然很渴,很想將那一小口水嚥下去,但還是覺得狗命最重要,乖乖吐了水。

    醫生護士魚貫而出,臨出門,醫生叮囑道:「你們親友在這兒待一會兒就得了,趕緊讓病人休息。」

    趙局習慣了主持大局,幫吳端掖了掖被角,便隨著醫生一起出去了,看樣子是去詳細詢問吳端的情況,賴相衡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吳端道:「我這兩天可是把之前虧的睡眠都補回來了,你怕是還在連軸轉吧?」

    閆思弦道:「還有點事,快處理完了,明天,明天我應該就能來……」

    「明天你還是好好回去睡一覺吧。」

    閆思弦沒答應,吳端也不勉強,兩人都清楚,勸肯定是勸不動的。

    吳端便又問道:「那個特潑辣的妹子呢?她怎麼樣了?」

    閆思弦知道,他所說的是安妍。

    她獨自引開了老傣的追擊,救了吳端一命。

    這種時候不該告訴吳端壞消息的,閆思弦便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答案。

    「你放心,她沒事,受了點輕傷,就是得配合調查,尤其她還殺過人,比較麻煩,暫時還在局裡拘著呢。」

    「那可真好,」吳端評價道:「偌大一個島,上面就她一個好人。」

    閆思弦知道得趕緊揭過這一篇,便轉移話題道:「我這博士怕是畢不了業了,導師被抓了……看見我那師兄愛德華的時候,我就有這個預感,沒想到成真了。」

    「總共抓了多少人?」吳端問道。

    「島民三百多,僱傭兵20多,老傣也被抓了。

    還有一些疑似參與非法實驗的專家、學者——愛德華被捕後,列了一份名單,是他所知道的確實參與了犯罪的人。

    不過,要將這些人聲繩之以法,還要花些時間,不少人在國外,需要當地政府配合。

    但事情已經大致清楚了,結案只是時間問題。

    哦,對了,還有那個當街殺人的瘋子團夥,你可以這麼理解:瘋子團夥就是馬蹄島上淨化實驗的前身,整個北極星計畫,就是因為受了瘋子團夥的啟發,才開始的。」

    接著,閆思弦又給吳端介紹了北極星組織的相關信息。

    吳端道:「那這麼說來,整個北極星組織跟那瘋子團夥其實沒什麼關係。」

    「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這個事兒吧……說起來有點複雜。」

    閆思弦詢問地看著吳端,似乎在說:「你行不行啊?要不你還是遵醫囑,先休息,回頭好點了我再跟你細說。」

    吳端卻道:「你想憋死我嗎?快說快說……誒你把水拿過來,我再漱漱口。」

    閆思弦哪兒敢不聽啊,端著水杯,求爺爺告奶奶道:「就一小口,你可千萬別咽我求你了,你再有個什麼事兒,大夥可要集體心梗了。」

    吳端覺得好笑,乖乖將水吐在閆思弦手裡的紗布上,吐乾淨了,還眨眨眼道:「哎我說,閆少爺,你以前從沒這麼伺候過人吧?」

    閆思弦表示他忍了,此刻的他就是個打狗都不帶回頭的熱乎乎的大包子,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包容。

    有容乃大,有容乃大。

    潤完了口,吳端道:「你接著說啊,我想聽呢。」

    閆思弦拉過病床邊的椅子,坐下,伸出兩手在無吳端兩側的太陽穴上揉著,繼續道:「最開始,那殺人團夥是瘋子們自己組織的,就如之前已經瞭解到的情況,一切惡念的起源不過是兩個念頭:

    『要是那幫欺負咱們的人死了就好了。』

    『瘋子殺人又不犯法,既然法律不管咱們,咱們就自己去報仇吧。』

    這小小的念頭就像是兩顆種子,迅速生根發芽。瘋子們的執行能力和膽大心細實在是叫人佩服。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行為雖然瞞過了警方,卻並未瞞過醫生。

    一名可以說非常認真負責的年輕醫生,因為論文需要,他一隻在追蹤自己經手的病人的恢復情況,這種追蹤長達數年,總之,足夠他發現那些病情突然有了明顯好轉的精神病人,並且查出他們好轉的原因。

    後來這名醫生去美國讀了研究生,在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導師手下,導師英文名我就不說了,比較拗口,你知道他有個中文名叫徐鶴清就行了。」

    「徐鶴清?」

    「嗯,清風徐來,閒雲野鶴。」

    「名字起得挺講究啊。」吳端評價道。

    「因為這傢伙幾乎成了個中國通。

    就是在咱們這名醫生去他手底下讀研之後,他多次頻繁地來中國考察,幾乎每次都是這位研究生陪同,尤其每次還要去到墨城的四醫院。」

    「看來這個徐鶴清對分子團夥很感興趣。」

    「可不是,據愛德華供述,徐鶴清正是新的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和聯絡者。」

    「等等……」吳端道:「你剛剛說,他名不見經傳……他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名不見經傳,那要看跟誰比。

    這傢伙也算是比較慘,出生在醫生世家,祖父、父親全是醫生,父親還是在神經科學領域取得過重大突破的專家,被評委諾貝爾醫學獎的遺珠,受過美國總統接見呢。」

    「這麼厲害?!」

    閆思弦趕忙伸手去給吳端掖被角,並在他肩膀上處輕輕按了兩下,「祖宗您可別激動,您現在可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

    吳端尷尬地小幅度扭了扭脖子,表示自己接下來會注意。

    閆思弦將手伸到他脖子下方,輕輕揉著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躺著而僵硬痠痛的脖子。

    吳端眯起了眼睛,還發出了舒服的嘆息聲,嘴上卻催促道:「總統接見然後呢?你說啊。」

    「好好,我說,」閆思弦道:「有這麼一位父親,徐鶴清可不就得生活在父親的陰影裡嗎,誰都拿他跟老爹比較,自然就顯得他名不見經傳。

    其實吧,論學術能力,他一點不比我那個名聲在外的導師差。」

    吳端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閆思弦繼續道:「不過,徐鶴清的父親有一個遺憾——不,說是恥辱跟家合適。

    他很想加入北極星——是那個老北極星組織——還曾多方託人介紹,可惜被拒絕了。這件事在當時的學術界還引起了一小波關注,總之整得聽沒面子的。」

    「那徐鶴清可算給他爹出了一口惡氣啊。」吳端道。

    閆思弦朝他搖搖頭,意思是讓他別亂說話,聽自己說,吳端便抿了抿嘴。

    閆思弦繼續道:「徐鶴清搖身一變成了新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當真是報了他爹當年被人恥笑的仇了,不過他這個北極星是不能拿上檯面的。」

    我們在馬蹄島上看到的實驗只是一部分,在世界範圍內,他們還有兩處實驗場所,全都位於公海的島嶼,或者無人管轄的地區。

    在美國本土,他們干脆建了一所精神病院,上頭有權威專家做幌子,下面有諸多』被治癒的信眾』,竟然運作得有模有樣。」

    吳端又想說話,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問道:「你想知道我們家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吧?」

    吳端眨了一下眼睛。

    「是他們的金主,確切地說,是金主之一。

    這些學術大佬打著科研的幌子,四處誆騙錢財,甚至有些國家還為他們提供了昂貴的科研經費。」

    閆思弦苦笑了一下,繼續道:「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差點沒把頭學禿了,才考到一個學科權威門下,本想好好給自己鍍個金,免得以後被人說成是』暴發戶土包子』,沒成想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閆思弦又幫吳端揉了一會兒脖子,道:「今天說得夠多了,你該休息了,明天再說。」

    吳端笑道:「你當是一千零一夜呢?天天都留個懸念?」

    閆思弦想了想,認真道:「你要這麼理解也沒問題。」

    吳端又道:「你起點斷章培訓班畢業了嗎?就敢這麼玩?」

    「畢了畢了,成績全班第一呢,這麼多年就是靠給人替考和開課外輔導班過來的。」

    說笑兩句,閆思弦道:「你真的好好養傷,什麼都別想,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

    吳端畢竟還未完全脫離危險期,說了這好一陣子話,著實累了,「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閆思弦又默默在他床邊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出了門。

    門外,卻並未看到趙局,只有賴相衡在病房門口的塑料排椅上坐著。

    賴相衡坐著都能睡著,頭一點一點,小雞啄米一般。這些天為了調查兩人的下落,他鞋子都要磨穿了,好多天沒闔眼,隨便一個地方,只要有幾分鐘空閒,就能睡著。

    這大概是每個刑警都必備的特殊能力吧。

    不過,出於刑警的職業敏感,閆思弦關門的瞬間,賴相衡醒了。

    醒來的瞬間,整個人便是特別清醒的狀態,一點兒都不迷糊。

    「吳隊怎麼樣?」他問道。

    「睡了,」閆思弦問道:「趙局呢?」

    「跟大夫聊了會兒,走了,讓我轉告你,回去休息,述職暫時告一段落,明天繼續。」

    閆思弦轉身就要回病房,開門前又對賴相衡道:「這些天,辛苦你了,都是我給大夥添麻煩,害得那麼多人加班。」

    賴相衡連連擺手,「怎麼能怨閆哥你呢,是那幫犯罪的倒霉,正好撞在你這兒了。

    這不挺好嗎,咱們順手就破這麼大個案子……」

    說完,覺得自己失言,賴相衡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並道:「好什麼好,吳哥受傷就不好,以後這種案子還是少點,咱們寧可不要這個功勞,那句話怎麼說的……哦哦,對了,一隊人麼,就是要齊齊整整……」

    見他又要開啟逗哏模式,閆思弦忙道:「行行行,你真是你們吳隊親生的……」

    「那當然……唉我去不帶這樣的啊……你跟吳隊穿一條褲子吧,他都那樣了你還惦記著幫他抄便宜呢……」

    閆思弦後悔了,不該逗他。

    據說,只要有人給賴相衡捧哏,他能一直說……

    閆思弦突然一把勾住賴相衡的肩膀,把他帶到窗戶邊,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高樓道:「看見了嗎?」

    「嗯嗯嗯。」賴相衡連連點頭。

    「超五星的,我現在打電話幫你訂房,趕緊立刻馬上地去休息,去了啥都別管,報我名字。」

    賴相衡被閆副隊突如其來的霸氣震懾,像個小媳婦囁嚅道:「這這這……不太好吧。」

    閆思弦只丟下一句「趕緊去」,便悄悄回了病房。

    吳端雖說睡著了,眼皮卻還在顫動,能看出其下的眼珠在轉,可見睡得並不踏實。許是被疼痛折磨,睡著睡著沒有竟然也皺了起來。

    閆思弦想著他久臥在床,腰背可能早就僵硬了,便將自己的手搓熱了,悄悄將手伸到吳端後背處,幫他輕輕揉著。

    揉了一會兒,吳端的眉頭竟真的舒展了些。本想再幫他揉揉腰,可他的創口在側腹,腰腹部纏了厚厚的紗布,閆思弦根本不敢動那兒,怕扯著他的傷口。

    於是閆思弦去幫他揉腿,捏得像模像樣,吳端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了,這讓閆思弦喜出望外,只覺得等下出了醫院就可以在街邊盤個店面做推拿生意。

    準備轉行搶盲人飯碗的閆少爺正一邊幫吳端揉腿,一邊神遊天外,吳端卻哼哼兩聲,醒了。

    於是閆思弦停了手,靜靜看著他。

    吳端咂咂嘴,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目光看向床頭櫃,要找水喝。

    然而半路上目光遇到閆思弦,他立即換了了疑惑的眼神。

    閆思弦嗖地一下將手從吳端大腿上拿下來。

    「那個……又渴了吧?我幫你拿點水哈……老規矩,還是一小口,潤潤嘴巴你還得吐出來啊……」

    待吳端將口中的水吐出來,他開口道:「你沒回去?」

    「那個……」

    吳端見縫插針道:「你不會是想趁我受傷佔我便宜吧?握草我可沒那個癖好。」

    閆思弦:完了完了說不清了,我還是找塊豆腐撞死以明心智吧。

    吳端想笑,但忍住了,他怕這一笑跟咳嗽一樣,又要勞動一堆醫生護士來檢查。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我開玩笑的。」

    閆思弦便也笑笑,坐會椅子裡去,道:「你睡吧,我在這兒守著。」

    吳端還跟他開玩笑,「我可僱不起你,你這一宿的看護得多貴啊。」

    閆思弦便也調侃他道:「沒事,大腿都讓我摸了,勉強算你肉償吧。」

    吳端還想說話,閆思弦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沉聲道:「哪來那麼多話,快睡覺。」

    「我不想睡,吳端眨著眼睛。」

    「你要上天啊?都這副德行了還想著起來high呢?」

    「你別逗我笑啊。」吳端又勾了勾嘴角。

    閆思弦連連道「祖宗我錯了」,又問道:「怎麼?前兩天睡多了,現在睡不著?」

    「可能是害怕吧,怕睡著了醒不過來。」

    閆思弦放在他被角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彷彿是聽了一個笑話,輕鬆道:「想什麼呢你,人家大夫可說了,你沒事了,就你這體格,活到一百歲跟玩兒似的。」

    「大夫還兼職算命看相啊?」

    閆思弦蠻不講理道:「反正你不會有事。」

    「我就知道,我得好好活著。」吳端悠悠道:「我要是死了,趙局指不定要怎麼追究你,那個老頑固……」

    閆思弦突然道:「你是這麼想的?」

    吳端沒反應過來。

    「你覺得我是因為怕被追究,才不想你死的?」

    「不是,我說我……」

    閆思弦打斷他道:「我就是想讓你活著。

    你是我近距離觀察過的第一個警察——在亞聖書院的時候。你說趙局是你的師傅、領路人,對我來說,你扮演的角色和趙局一樣,所以你不能死,尤其不該被我害死。

    說我無組織無記錄也好,混蛋也行,我都認了,可是你得活著,大概……只要你活著,我還有機會彌補……把你害這麼慘,我總要彌補。」

    「以身相許嗎?」吳端懶洋洋道。

    「臥槽!」閆思弦有點抓狂,「我這兒正煽情呢,你別瞎扯淡啊,好不容易擠出半滴眼淚。」

    吳端:「再逗我笑你就滾出去。」

    閆思弦:「行行行,你是老佛爺。」

    吳端又道:「你想要彌補?」

    閆思弦上身往前湊了湊,看著吳端的眼睛,認真道:「當然,你有什麼想法?」

    「倒是有一個。」

    「行行行。」閆思弦道。也不知道是讓吳端說他的想法,還是不等他說便已經答應下來。

    吳端:「就是問你個問題。」

    「問唄。」

    「什麼都可以問。」

    「隨便啊,銀行卡密碼都可以。」

    吳端:「我想問問關於你辦公室保險櫃裡的東西。」

    閆思弦一愣,頹然縮回了上半身。

    見他沉默,吳端道:「好吧我的錯,我沒把握好分寸。」

    閆思弦苦笑一下道:「你鋪墊半天就想問這個啊?」

    「我就是覺得……你那天在集裝箱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憋屈壞了吧,跟我說說不挺好嗎,說不定我明兒就嚥氣了,你這秘密……」

    「別胡說!」粗暴地打斷他後,閆思弦又放緩了聲音道:「我必須得先跟你承認,之前承諾的什麼都告訴你,是假的,這件事……我沒成想你會看過那些東西——我本來想瞞著的,但這是我唯一想要瞞過去的一件事。」

    「理解。」吳端道。

    「既然你看見了,那告訴你也無妨,就是你想的那樣,家醜。」

    看來這事倒是並不複雜。

    閆思弦沉默了一會兒,他必須整理好情緒,莫說跟人談起,即便是自己偶爾想起來,他都覺得無法自處。

    「從嫉妒說起吧,之所有今天的家醜,源自於一個人的嫉妒。楚梅。」

    「她?」

    「嗯,她嫉妒張雅蘭。

    當年她們一同進了亞聖書院,飽受折磨,可是有人為了救張雅蘭隻身犯險,卻沒有一個人肯向她伸出援手。

    她以為張雅蘭死了,這種嫉妒便藏在心底最深處,連楚梅自己都未曾意識到。

    可是張雅蘭又活過來了,好好地出現在了楚梅眼前。

    這裡我要說一下張雅蘭的失憶,她第一次見到楚梅時,並沒有恢復記憶。

    她只是憑著跟老師和同學的溝通,知道自己進過亞聖書院,想方設法查了一些亞聖書院的資料,在舊新聞裡瞭解到有個叫楚梅的女孩精神失常了。

    所以她去精神病院探望楚梅,她希望從楚梅那兒瞭解自己的過往。

    楚梅是知道我的,她知道我曾經隻身進入亞聖書院,就為了找到張雅蘭,要是她將我的存在告訴張雅蘭,要是張雅蘭聯繫到我……」

    閆思弦重重嘆了口氣,「算了……抱歉,我激動了,這些假設都不可能實現了。

    因為楚梅在見到張雅蘭的瞬間,心裡只有嫉妒,她只能看到一個被人惦記比她幸福的女孩兒,可張雅蘭曾經和她一起受過的痛苦,甚至離開亞聖書院後比她悲慘得多的生活,她統統看不到。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想讓張雅蘭過好日子呢?

    那個時候,她剛剛開始試著組織瘋子團夥殺人,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時候——你能理解的吧?就是那種……即將自己動手掌握他人命運,報仇雪恨的感覺。

    人在那種時候難免會狂妄的,狂妄到以為自己可以隨便改寫任何人的命運。

    比如張雅蘭。

    楚梅表面上與張雅蘭姐妹情深,縱然自己有精神疾病,卻還是想辦法』幫襯』張雅蘭,比如讓她跟我爸搭上邊。」

    吳端忍不住打斷道:「楚梅有這個能力?」

    「只要認識一個曾經因為家庭暴力精神出過問題,而治癒後又去夜總會當了媽媽桑的女人就足夠了。」閆思弦自嘲般地說道:「我們閆家的男人,你那個形容很貼切,人模狗樣,在人前的確人模狗樣,背地裡都有些個特殊的癖好。

    也不知道這事兒是先天遺傳的,還是後天影響的。

    反正吧,一來二去我爸就跟張雅蘭有了那麼一段。」

    吳端又漱了一輪口,問道:「那張雅蘭還來找你?她找你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想起來了,她總不至於粗心到連那是你爸都不知道吧?」

    「她知道。」閆思弦道。

    要不是身體不方便,吳端真想立馬傾情演繹「一驚一乍」。

    無法使用肢體語言,他只能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誇張。

    「那她還有什麼臉來找你啊?!就為了讓你尷尬嗎?!」

    「她不得不那麼做,我們其實把話說開了的。」閆思弦道:「她設計那次』偶遇』,跟我重逢的第二天,就交給我了一樣東西。

    就是你在保險櫃裡看到的那張投資合同。

    她很想告訴我那合同意味著什麼,可她自己又不太清楚,她不過是一個在組織最最邊緣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實在太少了,可她反覆強調北極星不是什麼好東西,投資北極星就是在犯罪,她只是想來提醒我小心,有一個很可怕的組織想要拖我們家下水。

    對於她跟我父親的關係,她也是第一時間就向我和盤托出了,我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感受,原諒她嗎?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還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蹟了,怎麼還輪到我原諒呢?我有什麼資格原不原諒的呢?」

    她很想告訴我那合同意味著什麼,可她自己又不太清楚,她不過是一個在組織最最邊緣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實在太少了,可她反覆強調北極星不是什麼好東西,投資北極星就是在犯罪,她只是想來提醒我小心,有一個很可怕的組織想要拖我們家下水。

    對於她跟我父親的關係,她也是第一時間就向我和盤托出了,我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感受,原諒她嗎?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還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蹟了,怎麼還輪到我原諒呢?我有什麼資格原不原諒的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6
第二十九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10)
               
    吳端又問道:「那你們父子倆……沒事吧?」

    「我爸沒跟我提——不知道他是還沒發現張雅蘭是誰,還是……反正,他不提,我就也不挑明,」閆思弦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木已成舟,再糾結沒意義。」

    「也是。」吳端有些同情閆思弦,他的手微微動了動,從被子裡伸了出來,閆思弦便握住了他的手。

    算是安慰吧。

    吳端又問道:「關於楚梅嫉妒和坑害張雅蘭,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張雅蘭剛來我身邊不久——沒記錯得話,她住進我家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那些照片——就是她跟我爸……」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總之,收到照片後我們都很詫異,卻又沒有那麼難以接受,畢竟她已經向我坦白了,對我來說,只是受到一些視覺衝擊而已。」

    閆思弦此刻說得雲淡風輕,卻不知事發時他有多受打擊。吳端捏了捏他的手,閆思弦便道:「沒事了,真的,跟你說一說我心裡也鬆快些。」

    他繼續道:「收到照片後,我就知道,有人要坑害張雅蘭,有人不希望她好過。

    所以我追蹤那給我送照片的人——你知道的,現在的城市,到處都是攝像頭,真想要追蹤一個大活人,他肯定跑不了。」

    「那要看是誰幫你了,」吳端好整以暇道:「是笑笑吧?」

    「你……會對她有成見嗎?」

    「當然不會,你當我什麼人?難得她嘴巴這麼嚴,能一直幫你保密。」吳端突然道:「誒?那是不是說明,笑笑也知道照片上的內容?」

    閆思弦連連搖頭,「不,她只知道在幫我追查一個偷偷給我送過包裹的人,至於包裹裡有什麼,我沒告訴她。

    你是唯一一個知道這件事內情的人。」

    「我理解了,」吳端道:「當初那種情況下,你還堅持相信張雅蘭,的確是有原因的。即便萬分尷尬,她也沒有隱瞞什麼,你的確該相信她。」

    聽出吳端的聲音又變得沙啞,閆思弦幫著他漱了一回口,道:「你還是少說話,聽我說吧。」

    吳端便閉了嘴。

    閆思弦道:「通過追蹤那個送照片的人,楚梅進入了我的視線,再加上,張雅蘭數次跟我提起楚梅。

    傻姑娘啊,在她的描述中,楚梅可是她的患難之交,唯一的朋友呢。她一直把楚梅當做同類。

    我曾經提議幫她開家店,就是那種女孩子喜歡的……你知道的,咖啡館也好,或者那種很文藝的書店——我記得上學的時候她就說過,很想開一家那樣的書店——要麼花店也成……」

    吳端「嗯」了一聲,表示明白閆思弦的意思。

    閆思弦繼續道:「我跟張雅蘭提起這些規劃時,她總是捎帶上楚梅,她要跟楚梅一起如何如何……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女孩之間的友情,可能見多了塑料姐妹吧。

    可張雅蘭對楚梅是不一樣的,那是真的掏心掏肺,我能感覺到,楚梅是她的精神寄託,她得到的所有好東西,都會毫不猶豫地跟楚梅分一半。

    發現楚梅有問題,我第一時間告訴了張雅蘭——不該告訴她的,我高估了她的城府,以及……精神狀態。

    她從小就是那樣,直來直去,從來沒不會跟人耍心眼的。即便經歷了那些,可她對楚梅還是那樣赤誠。

    她直接去找楚梅對質,兩人撕破了臉……

    後來的殺身之禍……哎!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

    「你其實有預感,或者說你發現了什麼。」吳端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所以你讓張雅蘭被捕,把她送進市局,你以為市局是安全的。」

    閆思弦低頭不語。

    「不是你的錯,誰能想到向張雅蘭下手的會是李八月……是楚梅設計的吧,當她發現你並不是個吃白飯的警察,也遠不是她想像中不中用的富二代,她就把那根繩索勒在了李八月脖子上。

    這女人真是……太狠了。」

    說這話時,吳端「嘶」了一聲,似乎是牽動了傷口。

    閆思弦緊張道:「怎麼樣?啊?你沒事吧?」

    吳端輕輕搖了下頭,「沒事,你割開的口子突然疼了一下。」

    閆思弦瞬間想起了吳端腹腔內的觸感,生死之間可怕的感覺襲來,渾身哆嗦了一下,眨眼已是一腦門的汗。

    吳端卻笑道:「怎麼?有陰影了?」

    「是啊,以後再也不吃豬下水了。」

    吳端:「滾。」

    吳端突然正色道:「你知道我不能原諒的是什麼嗎?」

    「李八月。」閆思弦沉聲道。

    「八月和孩子,死得太冤枉了。縱然如此,你當時還是不肯說出真相。」

    閆思弦的頭垂得很低,「說實話,那時候我們只見還不像現在這麼瞭解和信任,而且……八月是跟你並肩多年的戰友,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

    我當時說了,你會對我心懷芥蒂。」

    吳端也沉默了,那時閆思弦剛剛加入重案一組不久,他雖然欣賞閆思弦的睿智,可要說死心塌地的信任,當然談不上。

    要是那是知道導致李八月家破人亡的原因裡也有閆思弦一份,他當然會對閆思弦有看法。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存了防備之心,想要消除戒備,重新一碗水端平,便是千難萬難。閆思弦深諳此道,在那種情況下選擇沉默,吳端理解他,但並不贊同。

    終於,吳端道:「等這案子結了,都翻篇吧。」

    他繼續問道:「那你家現在什麼情況?——我是說,畢竟跟北極星有了牽連。」

    「我爸自首了,新聞已經出來了。

    好在,因為是自首,這案子牽涉的人員又太多,審訊週期會比較長,所以暫時不予收監,我爸在家,限制了外出,等著下一步處理。

    判刑肯定是要判,我估計跑不了,等判完了想辦法走保釋程序吧。」

    吳端問道:「你呢?受牽連沒有?」

    「影響不大。」閆思弦道。

    「什麼時候學會騙人了?」

    「真的!沒騙你!」閆思弦解釋道:「你別看老趙吹鬍子瞪眼睛,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訓我,總比讓別的頭頭腦腦找我麻煩要好吧,他訓完了還給顆糖呢。」

    吳端差點笑出來,「閆少爺還在乎那顆糖啊。」

    閆思弦一臉苦相:「閆少爺也有一顆受傷的心,怎麼就不能求安慰了。」

    吳端:「我要笑了滾滾滾。」

    閆思弦就真的不再說話了。

    他又幫著吳端漱了一回口,給他掖好了被角。

    「睡吧,不會有事的。」

    「嗯。」

    吳端閉上眼睛,倦意襲來,眼縫裡彷彿塗了蜂蜜,很快便昏昏沉沉。

    就在他即將墜入熟睡時,口中嘟囔了一句:「你也睡會兒啊……小閆。」

    閆思弦只是看著吳端,發現這次他的眼皮沒有顫抖,似乎睡得很踏實,便又伸手去幫他捏脖子。

    夜還很長,只希望這安穩的夜能再長一些。

    第二天清晨,閆思弦本想偷偷溜走的,他害怕遇到吳端的父母。

    因為他,兩位老人險些遭受喪子之痛。

    可他還是低估了父母對孩子的愛。當他叫來值班護士,讓那護士在病房裡看護著,自己剛一出病房,便看到走廊盡頭電梯間裡出來了一男一女。

    離得遠,再加上熬夜眼睛模糊,他看不大清。

    但那兩個輪廓有些熟悉,像是吳端的父母。

    不是吧,怕什麼來什麼。

    閆思弦心裡慌的一匹,但做錯了事挨打要站好的道理他懂,便迎上前去。

    不待閆思弦開口,吳端的母親靳花花女士先道:「誒誒誒……這不是那誰嗎……去過咱家那個,咱家吳端的同事……」

    吳端的父親吳道遠說出了妻子想要的答案,「小閆吧?」

    閆思弦趕忙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吳道遠開口問道:「聽說你也受傷了,嚴重嗎?」

    閆思弦指了指肩膀,「不礙事,小傷。」

    靳花花則一把抓住了閆思弦的手,「我們都聽說了……」

    閆思弦一咬牙,把心一橫,準備迎接暴風雨。他已經想好了,靳花花要是罵他豬,他立馬接一句豬都不住,靳花花要是伸手打他左臉,他絕對要把右臉也遞上去。

    反正,能讓對方舒坦一點是一點吧。

    「……你救了我們小吳啊……你可是我們老兩口的救命恩人……我們得好好感謝你啊……」

    閆思弦一愣,眼淚差點掉下來。

    想來是趙局只說出了部分實情。

    無論趙局這麼做是出於對大局的考慮,還是對閆思弦的偏袒,閆思弦都萬分感激,除了感激,還十分內疚。

    他哪裡受得起兩位老人的感謝呢?

    靳花花連聲道:「哎呦你對我們小吳真好,自己帶著傷,還這麼早來看他。」

    他們沒想到閆思弦在病房裡陪了一夜,閆思絃樂得他們不知道,以免又是一輪新的感謝。

    幾句寒暄的工夫,靳花花硬是將他拉到了一旁的塑料排椅坐下,並擰開了手裡的保溫飯盒。

    靳花花將擰開蓋的飯盒往閆思弦手裡一塞,又從挎包裡摸出一隻用餐巾紙細細包好的勺子,道:「快喝吧,老母雞燉出來的呢,香!」

    是很香。

    熱氣氤氳起,裹挾著一股厚重的香氣。

    只有一個母親親手選了食材,一絲不苟地準備,又在文火前看守了數個小時,才能燉出這樣的味道吧。

    閆思弦受寵若驚,剛想推辭,靳花花便道:「你喝你喝,別客氣啦,我知道小吳的情況,他下周能吃流食就不錯了,帶湯過來,也就是我自個兒找點心理安慰。

    別愣著啊,你快喝吧,喝完我飯盒就不帶進去了,免得那個饞貓看見了難受。」

    鑑定完畢,這是親媽。

    這讓閆思弦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他抱著那飯盒,半天下不去勺子,終於開口道:「叔叔阿姨,你們可能不知道……我……」

    閆思弦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件案子是因為我……我惹出來的……吳端被抓到島上,受傷,都是我害得。

    我不知道趙局是怎麼跟兩位說的,但……」

    靳花花突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吳端的額頭。

    「這孩子怎麼說胡話呢?」靳花花轉向吳道遠:「你們聊著,我去看看兒子。」?不待閆思弦說什麼,靳花花已經迫不及待進了病房。吳道遠在閆思弦身旁坐下,弄得閆思弦十分緊張。

    「你喝你的,」吳道遠示意閆思弦繼續喝湯,「你都喝完吧,不用給小吳留,大早上的,還沒吃飯呢吧?」

    這兩口子什麼意思?閆思弦看不透啊。

    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這麼一挫,便再也說不出認錯的話來了。

    閆思弦囁嚅了片刻,最終只問出一句:「叔叔您呢?這麼早,肯定也沒吃飯吧?」

    下次吧,閆思弦在心裡想道:下次有機會的再說。

    吳道遠不在意地擺擺手,「不用管我們,等會兒醫院食堂開門了,我們去隨便買點,這醫院食堂不錯,又便宜份量又足呢。」

    閆思弦的眼淚啪嗒一下掉進了飯盒裡。

    他抬手,裝作揉眼睛的樣子,將眼淚擦乾。

    一口喝完了飯盒裡的雞湯,他將飯盒還給吳道遠,知道接下來跟吳端的相處時光得交給這二老了,便告了辭。

    剛一轉進電梯間,吳端便給自家酒店去了電話。

    「市武警總醫院……我跟你報一個病房,這間病房裡,傷者以及傷者父母的飯菜你們全包了……一日三餐,找最好的廚師……對對對,最懂養生的廚師……不是,傷者現在還不能吃飯,你們人來了跟醫生多溝通著點吧。」

    市局。

    閆思弦剛走到一支隊辦公室門口,就跟急匆匆出門的馮笑香撞了個滿懷。

    「啊——」

    馮笑香瞪圓了眼睛,眼看手中的筆記本電腦就要落地,竟然想要抬腳去接那電腦。

    啪——

    閆思弦眼疾手快,幫她接住了。

    將電腦還給馮笑香,閆思弦問道:「慌什麼呢?」

    「楚梅找著了!」

    「哪兒來的消息?」

    據閆思弦所知,自從放出對楚梅、徐鶴清等人的懸賞通緝令後,市局每天都會接到大量舉報電話。當然,至今為止尚未接到什麼可靠的消息。因此他才會這麼問。

    馮笑香認真道:「這次有戲,舉報人偷拍了一張照片呢,是楚梅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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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苦寒來(1)
               
    聽貂芳這麼說,閆思弦便跟她一起衝向了地下停車場。

    這反倒讓貂芳有些詫異,她問道:「誒閆隊,你也去?」

    「我不能去?」

    「不是……那個,你去跟趙局述職了?」

    「哪兒有那麼多東西可講的。」閆思弦捏著自己的鼻樑,有些無奈道:「趁停職文件還沒下來,能出一次外勤是一次吧。

    再說了,這事兒始作俑者就是楚梅,眼看她要落網,我能錯過這麼關鍵的時刻?」

    「真要停職了?」馮笑香道。

    「總得意思一下嘛。」

    「真可憐。」馮笑香道:「我們會想念你的。」

    「握草你別這樣啊。搞得好像馬上就要遺體告別似的。」

    貂芳想了想,認真道:「我們會把你的棺材板釘嚴實的,從此你與我們陰陽相隔一別兩寬,清明我們去看你,七月半你記得來看看我們。」

    「握草別別這樣啊你說點吉利的!」

    閆思弦氣結,黃心蘿莉真是越來越會氣人了。

    似乎是完成了某種懲罰儀式,馮笑香的態度好轉了些,繼續道:「對了,徐鶴清已經被美國警方控制住了,昨天凌晨——呃,我是說美國時間——當地警方在徐鶴清的一處秘密住所將其逮捕,現已查到他在開曼群島的賬戶上有大量來源不明的資金。」

    閆思弦笑道:「他當然有錢,我家給的。」

    說完,他又皺了皺鼻子,「可憐那些血汗錢,就這麼拿去給美帝做物證了……誒?之前不是說徐鶴清逃了嗎?怎麼抓住的?」

    「你師兄愛德華把他供出來了,愛德華不是天天嚷嚷著要見你嗎,你不見他,可能是覺得你這條路希望渺茫,所以把徐鶴清供出來了。」

    閆思弦撇撇嘴,「老外臉皮真厚,他有什麼臉找我辦事兒?吳端成那樣,我巴不得親手做了他,不去見他是對他好……他怎麼知道徐鶴清的秘密住所?就他那個小嘍囉的級別,不能夠吧?」

    「他正好聽你們的導師說起過一個大概地址,感覺那會是徐鶴清藏身的地方,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而且,我覺得你現在可以去見見他了,你就不期待?」

    「期待什麼?」

    「他知道美國的形勢以後的表情?」

    閆思弦笑了,道了一聲:「論腹黑,我真是甘拜下風。」

    「承讓承讓。」

    閆思弦又道:「他還做著回國的美夢呢?」

    「可不是,反正天大的事兒徐鶴清頂著,他一個小嘍囉,結果肯定是被美國大使館接回去,大事化小。

    人家現在該吃吃,該喝喝,花著咱們納稅人的錢,日子悠閒得很。」

    「大使館那邊的確在要人了吧?」

    「老樣子,天天催,不過這事兒已經上報部委了,公安部給咱們頂著壓力呢,而且,國際上也有了相關新聞,在媒體面前嘛,要保持大國體面,總不好天天追在咱們屁股後頭要人,就為了愛德華那樣的小蒼蠅。」

    這比方可就有點噁心了,說完,馮笑香自己不適地撇了撇嘴。

    閆思弦卻滿不在乎地挑挑眉道:「愛德華當然要見,不過不是現在,再等兩天,我今兒剛把消息放出去了。群體事件,非法人體實驗,荒島拘禁,殺人遊戲……這八成是外媒今年能挖到的最獵奇的新聞了,又跟人權掛鉤,延展性強。

    今天就會在美國幾家主要報紙上看到對北極星的報導。

    而且,報導肯定不止這一輪。你看著吧,等美國本土那座精神病院被曝光,肯定會迎來一波民眾情緒的爆發,說不定還會有游(手動間隔)行什麼的。

    愛德華不是有恃無恐嗎?

    好啊,咱們納稅人的錢還不給他白吃呢,等放他回國的時候,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麼叫水深火熱,什麼叫過街老鼠,什麼是人民的海洋。到那會兒,我再跟他見面。」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和十餘名刑警一起,乘車出了市局。

    跟同車的兩名刑警打了招呼後,閆思弦又問貂芳道:「楚梅什麼情況?你快說說。」

    「一名小區保安向我們舉報,說是發現楚梅借宿在他們小區的一戶人家裡。」

    「借宿?」

    「說是一戶人家,其實是個離異的女人,獨居,有精神病史,小區裡那些住戶也是愛傳閒話,這女人原本就是大家的話題,所以保安也對她多留意幾分。

    因為這層原因,楚梅一般過去,保安就注意到了,只不過今天才看到懸賞通緝,就趕緊跟咱們聯絡了。

    那保安也算細心,報警之前還專門調了監控反覆查看,還拍了張監控圖片發來。」

    「原來如此。」閆思弦問道:「楚梅借宿的人家,是她的病友吧?」

    「不僅如此,還受過楚梅的母親龍淑蘭的照顧——龍淑蘭曾經是她的護工,看起來好像……」馮笑香想了想道:「好像跟楚梅母女倆都挺熟的。」

    馮笑香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這麼多,閆思弦再問,她便只能搖頭了。

    好在,目標地點不算遠,很快便趕到了那小區。

    怕打草驚蛇,只有閆思弦乘坐的車停進了小區,其餘兩輛警用車停在附近的路邊,刑警們陸續進了小區。

    很快便找到了那報警的小區保安。

    那是個50來歲的矮個子男人,皮膚黝黑,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搓著手,彷彿期待著什麼好戲。

    「走走走,我帶你們去,我知道是哪一戶。」他迫不及待道。

    閆思弦當然不允許這樣一個人跟在一旁,問清楚了樓號、單元等具體位置信息,閆思弦用一句「精神病人殺人不判刑,萬一被誤傷了,只能自己負責」才嚇退了保安。

    六名男刑警在目標住戶門前一字排開,門前的位置太小,他們只好站在樓梯台階上,以免被屋裡的人從貓眼看到。

    一名從未在楚梅面前露過面的男刑警先是將一個反向觀察透鏡貼在貓眼上,向裡看了一眼。

    看完,他搖搖頭,意思是沒看見有人。

    閆思弦衝他做了個敲門的手勢,那刑警便抬手敲門。

    咚咚咚——

    屋裡沒有任何動靜。

    咚咚咚——

    仍舊沒有應答,那刑警又通過反向透鏡向裡看,什麼也沒看到。

    沒人嗎?不應該,剛剛在保安室已經調過監控了,自從楚梅搬來後,兩人便始終沒出過小區。應該說,連屋子都沒出過。

    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了兩根細鐵絲,自己湊到門前去開那門。

    他見吳端用過這招,覺得好用,便也偷偷地練了,這還是第一回實際操作。

    閆思弦很小心,生怕開鎖的聲音被裡面的人聽到。

    當門被打開,他知道,不會有人聽到了。

    主臥大床上,並排躺著兩個女人,屍體已經涼透了。

    其一是這房子的主人,其二便是楚梅。

    床頭櫃上是兩個空空如也的藥瓶,藥瓶上的標籤被撕毀了,閆思弦拿起一隻藥瓶聞了聞。

    當然聞不出裡面裝過什麼藥品。

    貂芳很快便趕來了,俯下身檢查著屍體。

    看到這屋子的女主人時,貂芳不禁「啊」了一聲。

    閆思弦忙問道:「怎麼了?」

    「我見過她!監控裡!她就是去送舉報材料的人!」

    自家公司被人匿名舉報,閆思弦當然知道了。

    可這個女人能從什麼途徑拿到閆氏的投資文書呢?

    牽涉到自家公司,閆思弦原本是不能參與調查,連打聽都不行,出這次外勤已經違規,不過,蝨子多了不癢,他乾脆給留在車裡的馮笑香打了個電話,讓其查查屋主人身邊有沒有能跟閆氏投資扯上關係的人。

    掛了電話,閆思弦留在貂芳身邊,時不時伸手幫她翻轉或挪動一下屍體。

    「屍斑已完全固定,指壓不褪色,屍僵開始緩解,全身關節容易活動,死亡時間在2到3天……也就是說……」貂芳一邊回憶一邊道:「楚梅應該是過來的當天就跟這女人一起……死了。」

    閆思弦注意到,她沒有使用「被害」「遇害」之類的字眼,便問道:「你覺得是自殺?」

    「還不能這麼認定,但事實上,我確實沒在她們身上發現任何外傷,所以她們死前應該不存在掙扎、抵抗、束縛的情況。」

    閆思弦點頭,「的確沒有你說的這些傷。」

    兩人神色都很凝重,顯然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

    勘察現場的刑警也有了初步結論:「沒有打鬥、推搡、翻找留下的痕跡——換句話來說,目前尚未發現第三人曾出現在這屋子裡的跡象。」

    閆思弦追問道:「有沒有擦蹭塗抹清掃的痕跡?」

    這麼問的意思是在提醒大家,還有一種可能:凶手離開前認真清掃過現場。

    「沒有那樣的痕跡,屋裡的灰塵都是……呃……原封不動的。」

    看來最後一種可能也被排除了。

    閆思弦看向貂芳,貂芳道:「我這就回去屍檢,看看屍體能不能給出不一樣的結果。」

    兩名刑警幫貂芳將屍體抬上車,大家繼續在屋裡進行更細緻的痕檢工作,提取指紋及DNA樣本,閆思弦決定去走訪一下周圍鄰居。

    首選當然是對門的住戶。

    對門的婦女應該是已經趴在貓眼上看了一陣子了,閆思弦剛一敲門,便聽到距離門口很近的位置傳來聲音:「誰啊?」

    「警察。」閆思弦對著貓眼亮了一下警官證。

    門很快便打開了。

    那婦女快人快語道:「我看你們剛剛抬出去的……不會是死人吧……哎呦媽呀這可咋整啊,家裡就我一個人,這是要嚇死我啊……」

    閆思弦只好順著她的話問道:「您一個人住嗎?」

    女人道:「也不是,這不是趕上十一長假嗎,我老公去外地了,看我們兒子去了,過兩天才回來呢……哎呦呦不行不行,太嚇人了,我得給他打電話,讓他今兒個就回來……我可不敢一個人在家過夜。」

    說著,她就解鎖了手機,要去撥打老公的電話,又想起警察還站在門口,便收了手機,招呼道:「你們……是有啥問題嗎?要不進屋來坐坐……哎呀你們進來吧,我這兒開著門,挺不得勁兒的。」

    言外之意,怕對門的晦氣進了她家。

    不過這也能理解,閆思弦便從善如流地進了屋,那婦女又問道:「你們今天都在這兒吧?不走吧?」

    閆思弦為了讓她寬心,便道:「你放心,我們的工作要持續好一陣子,說不定晚上還要留下加班。」

    「那就好那就好。」

    「您跟對門熟嗎?」閆思弦開始提問,「她叫李佳玉對吧?」

    「是,李佳玉。幾十年的老鄰居了。」

    「幾十年?」

    「我算算啊,少說有20年啦,我們結婚搬過來的時候,她就住這兒,現在我兒子都結婚了……呦,25年了呢。」

    「我們查到,李佳玉今年35歲,那她10歲的時候就……?」

    「對啊,我們剛搬來的時,李佳玉還是個小孩兒呢,這是她們家的老房子,從小就跟父母住這兒,後來結婚了,男人沒房子——不過那會兒不像現在,還沒那麼勢利呢,雖說沒房子,湊合湊合有住的地方也就行了。

    結婚以後,他男人就直接搬過來了,跟她父母一起住。」

    閆思弦問道:「我們查到社區的調解記錄,說是因為受到家暴,李佳玉的精神出了問題。」

    「可不是,嗨呀,這人心真是隔著肚皮啊。

    從前李佳玉家裡條件算很不錯的,爸爸在廠裡是個小領導。

    她男人的工作,還是走了李佳玉爸爸的後門給安排的。說白了吧,那男的就是入贅。

    李佳玉爸爸還在崗位上的時候,這姑爺可慇勤呢,天天的買菜做飯,伺候老人什麼的。待人接物也是和和氣氣,看著可老實呢,誰知道……哎!」

    婦女壓低了聲音道:「有些事兒我也是聽說的,不能當真呢。」

    閆思弦道:「沒關係,您聽說過什麼,只管告訴我,驗證真假的事兒就交給我們。」

    「就是吧……李佳玉的爸爸退休沒幾天就死了,說是心梗還是腦梗來著——反正是只有姑爺和老頭兒倆人在家的時候,老頭兒突然犯的病,突然就不行了,連120都沒打呢。

    娘倆兒趕回來哭天搶地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一點氣兒都沒了,直接去的火葬場。

    所以啊……就有個說法……說是姑爺把老丈人給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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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苦寒來(2)
               
    怕閆思弦不信似的,女人解釋道:「這可不是亂說的,你想啊,老丈人頭七還沒過呢,這姑爺就反了天了,老婆和丈母娘一塊打——當著老丈人的遺像直接下手啊,我們這些老鄰居看得真真兒的,還勸過架呢……」

    這種沉甸甸的人間疾苦,讓閆思弦非常不適,他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看身旁的吳端,卻也知道此刻身旁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抽出時間去看看吳端了。閆思弦在心裡想道。不過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復了問話的狀態。

    婦女繼續道:「自那之後啊,對門的男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三天兩頭打媳婦——哎,人心咋就那麼狠呢。

    是,之前媳婦家看不上他出身,老丈人和丈母娘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可也不至於下那麼重的手啊,人心還是不是肉長的了?」

    閆思弦心想:您大概不太瞭解一個人長期積攢下來的怨恨一旦有了爆發的出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但他只是心裡想想,並沒有出聲反駁。

    婦女繼續道:「老丈人走了還不到半年,丈母娘也走了——都說是被那小子活活氣死的呢。

    再然後,李佳玉就瘋了,社區的也來調解過,打得最嚴重的時候還報過警呢,不頂用啊,家務事嘛,警察來了也就是……」

    意識到眼前的人也是警察,婦女將難聽話嚥了下去,改口道:「警察來了也就……勸勸唄,不頂事兒的。

    社區的還想辦法把李佳玉往精神病院送了一回,算是曲線救國吧,能護一會兒算一會兒唄。

    不過,謝天謝地啊,她住院的時候,那男的走了。」

    「走了?」

    「就是……該發洩的也發洩了,大概覺得跟瘋子過日子沒意思吧,反正就走了。」

    「李佳玉這麼跟你說的?」

    「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那癟三悄悄走的,誰也沒打招呼,她回來還跟我們打聽呢,我們哪兒知道啊……反正,就是……再沒見著人。」

    閆思弦道:「可我們查到李佳玉和丈夫三年前辦過離婚手續……」

    「那個啊,具體的程序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按失蹤走的吧……反正就是,男人不見了,李佳玉就離婚了唄。」

    這些情況,來時的路上其實已經核實過。李佳玉是先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蹤的申請,走完宣告失蹤的程序後,順利辦理了離婚手續。

    之所以還要問一遍,是想從鄰居的角度重新瞭解李佳玉這個人。

    這樣的問話的確讓閆思弦有了新的收穫,最主要有兩條:

    其一,李佳玉父親的死有疑點;

    其二,李佳玉丈夫的失蹤有疑點。

    李佳玉的丈夫杳無音信,這就很可疑。

    即便這個男人要離開精神失常的妻子,總沒必要與自己的親戚朋友徹底斷了聯絡。

    所以,他是離開了,還是被瘋子團夥幹掉了呢?

    眼下,李佳玉已經死了,想要查明她那失蹤了三年的丈夫的下落,恐怕沒那麼容易。

    閆思弦只希望能多打聽出帶你線索,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問鄰居婦女道:「李佳玉的丈夫失蹤前有什麼反常嗎?比如什麼陌生人來過他家啊之類的——我知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還是請您仔細想想。」

    女人面露難色,但還是按閆思弦所說的,仔細想了想。

    可惜,確實時隔太久,她最終只是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閆思弦又問道:「那個小姑娘呢?前幾天才到李佳玉家裡借宿的小姑娘,您見過嗎?」

    「她啊——」女人道:「打過一次照面,那天晚上我搓完麻將回家,那小姑娘好像是剛被李佳玉接回來吧,倆人正進門呢。

    我問她是不是李佳玉的親戚——那麼小年紀,總不會是護工吧,我就想著可能是從來沒見過的遠房親戚什麼的。

    可人家對我愛搭不理呢——就連平時客客氣氣的李佳玉也是,怎麼說呢,很生分,我也就不多話了唄。」

    「那之後呢?對門有沒有再來過什麼人?或者什麼可疑的動靜。」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這兩天家裡不是就我自個兒嗎,我就沒怎麼在家呆,有空就去小區門口棋牌室了,回家也是弄點吃的就睡,就是來人了,估計我也碰不著。」?閆思弦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便起身告辭。

    那婦女似乎也在對門死過人的家裡待不下去了,一邊跟丈夫打電話,催促丈夫趕緊回來,一邊下樓去往棋牌室。

    兩條性命,是大案了,縱然市局被北極星組織的事兒搞得焦頭爛額,卻還是很快又調來了一些人馬。有兩組人很快開始了對周圍鄰居的走訪工作,不過一天下來,並沒有取得更多收穫。

    就在閆思弦打算提前回市局,跟趙局那兒露個臉,以免落一個「小兔崽子非常時期也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又上哪兒野去了」的口實。

    這都是小事,畢竟露過臉他還要去看吳端呢。

    馮笑香搭閆思弦的車一同回市局,令閆思弦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了貂芳。

    貂芳像是在等著他似的,招手示意他停車。

    閆思弦納悶兒了,自言自語道:「這是屍檢有發現了?」

    馮笑香不接話,貂芳上了車。

    她上了車也不說話,只是盯著閆思弦,目光中還有審視的意思,馮笑香則在一旁低著頭。

    閆思弦嫌在後視鏡裡看兩人太小,乾脆回過身去,問道:「我想像不到還能有什麼更壞的消息,所以,無論什麼事兒,說吧。」

    貂芳道:「我們有幾個問題,你必須嚴肅認真地回答。」

    閆思弦立馬意識到了什麼,先問道:「案子相關?」

    貂芳點點頭。

    閆思弦又道:「你們是不是查到什麼了?」

    這回,馮笑香點了點頭,但補充道:「我們還是願意相信你的。」

    捕捉到貂芳制止她的嚴厲目光,馮笑香低頭,不再表態。

    閆思弦立即意識到了此刻的狀況。

    黃心蘿莉馮笑香將他克得死死的,從來如此,而黃心蘿莉明顯聽法醫大佬貂芳的。

    很明顯,貂芳此刻處於食物鏈最頂端,而自己怎麼排都在最底端。

    從島上被救回來後,閆思弦已經盡力做到放低姿態寵辱不驚,但發現這一真相後還是小小地鬱悶了一下。

    但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十分誠懇道:「我猜一下,是不是跟楚梅的母親有關係?」

    貂芳點點頭,「跟她有關,又不止她一個。

    我跟你實話實說吧,你和吳隊失蹤的那幾天,我們走訪了一些人,有人在證詞裡說到,你去西山療養院見過楚梅。」

    「是見過。」閆思弦道:「我和吳端一起去見過她一次,除此以外,出於一些個人的目的,我還單獨去見過她幾次。」

    「什麼目的?」貂芳追問道。

    「跟張雅蘭有關係。」

    「能具體點嗎?」

    貂芳的確不懂詢問技巧,尤其面對的又是熟人,便是平鋪直敘單刀直入。

    她認為這是表達信任的一種方式。

    閆思弦的確感覺到了貂芳的信任,但這方法還是讓他有些不適,畢竟個中緣由牽涉到家醜,不足道也。

    他決定拿過談話的主動權。

    閆思弦先是打了一波太極,避重就輕,假意回答貂芳的問題。

    「去見楚梅的目的不止一個,首先是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她瞭解瘋子團夥,當然了,我對她是否參與了瘋子團夥,其實是存疑的……其次,我也想打聽張雅蘭從離開亞聖書院到和我見面的這七年都幹了些什麼——與其說打聽,不如說是驗證吧——驗證一下張雅蘭的告訴我的版本裡有沒有欺騙和隱瞞。」

    回答完,見貂芳沒有立即追問,而是陷入沉思,閆思弦便抓住機會反客為主道:「跟楚梅的接觸,其實非常的……循規蹈矩,乏善可陳,所以,我有點費解,你為什麼如此在意這個?

    如果方便得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聽說什麼了?」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了一眼。

    馮笑香低聲道:「要不……告訴他?」

    貂芳又想了一會兒,終於道:「行吧,告訴你也行,我們從不止一個人那裡聽說,你跟楚梅有染。」

    閆思弦:「咳咳咳……」

    閆思弦從手旁的雜物匣裡抽了一張抽紙摀住嘴猛咳——他是真的嗆住了。

    咳完了還不忘看了一眼那紙巾,閆思弦是真覺得,按照他所受到的暴擊程度,紙巾上竟然沒有鮮血,真是個奇蹟。

    讓自己冷靜下來後,閆思弦又問道:「那給你提供這一說法的人,有沒有提供點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就是……」

    閆思弦拍了幾下手,以暗示「啪啪啪」。

    「那啥……總要有點實質性的證據吧?」

    「有證據,所以我需要採集你的DNA樣本。」

    「我能問問是什麼證據嗎?」

    「楚梅懷孕了。」

    閆思弦:「咳咳咳……」

    這次,他肺都要咳出來了。

    閆思弦: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放蕩不羈,可你們也不至於誰懷了孕都往我身上算啊,我頭上難道有青青草原?喜當爹什麼的我是真的要不起啊,四個二倆王一塊出都要不起啊……

    貂芳看到閆思弦的表情,有點過意不去,「你先別激動,我來找你採集DNA樣本,就是想幫你排除的嘛。」

    閆思弦表示不想說話,他張開嘴,含糊不清道:「采采采。」

    貂芳手腳麻利地拿出棉簽,在閆思弦嘴裡掃了一圈。

    末了,閆思弦生無可戀道:「你乾脆一棉簽捅死我算了,做人好難,好想重新投胎。」

    貂芳不理他,繼續認真道:「DNA檢測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你不慌,我這心裡也就踏實些了,不過,我必須跟你說一下利害關係。

    根據迴避條例,當警務人員與嫌疑人存在直系親屬關係時,必須迴避,且不得打聽任何案件相關信息;當警務人員跟……」

    閆思弦打斷貂芳道:「建議迴避——其它情況,無論是跟嫌疑人是旁系親屬、朋友,或者無論跟受害人有什麼關係,都只是建議迴避,所以我選擇性地迴避,沒有什麼問題。」

    「那是之前。」貂芳道:「我知道,你現在的處理辦法,是把北極星和瘋子團夥一分為二來看待。

    這本身沒有什麼錯,因為在今天之前,除了北極星團夥的各項實驗是受了瘋子團夥的啟發之外,我們找不到兩者之間的任何聯繫。

    已經被捕的兩邊的團夥成員的證詞中,也找不到兩者有直接聯繫的證據。尤其瘋子團夥,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一個北極星這樣的組織。

    因此,我們一直認為,北極星成員只是在默默觀察著瘋子團夥的行為——把瘋子團夥比喻成實驗樣本或者小白鼠,也說得過去。

    他們之間的關係,僅僅是一方被另一方觀察,而不存在你來我往的合作。畢竟,北極星是一個規模已經成型的大型組織,進退有度,他們沒必要在一群瘋子面前暴露自己。

    這種情況下,你對北極星的事儘量迴避——畢竟你父親給他們投了錢,成了嫌疑人——而你仍然和我們一起調查瘋子團夥……」

    閆思弦明白了貂芳的意思,他接過話頭道:「之前還說得過去,現在不行了,因為李佳玉。

    楚梅臨死借住在李佳玉家裡,還有李佳玉失蹤的丈夫——說明李佳玉很可能是瘋子團夥成員。

    同時,她又是把閆氏向北極星投資的舉報材料送給經偵組的人,這說明李佳玉瞭解——至少是有途徑瞭解閆氏給北極星投資的具體事宜,換言之,她跟北極星組織也有關係。

    這個女人就像一條紐帶,讓北極星和瘋子團夥有了連接點,或許這兩個組織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毫無關聯。

    所以,接下來我不能再參與調查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貂芳道。

    「可以,我也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守規矩避嫌比較好,不過,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嗎?算是我私下裡求你們吧。」

    「什麼?」

    「我想跟楚梅的面前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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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苦寒來(3)
               
    審訊室裡。

    龍淑蘭尚未聽說楚梅的死訊,她又恐懼又慌張,一個勁兒問將她帶來的兩名女警:

    「我怎麼了?你們幹嘛抓我?梅梅呢?我閨女呢?」

    當閆思弦走進審訊室時,她的慌亂變成了驚懼。

    龍淑蘭指著閆思弦,發出了尖叫聲。

    「啊啊啊就是他……救命啊來人啊……就是他啊你們快來抓他!……你把梅梅弄哪兒去了?還我女兒啊……」

    她的聲音如鈍刀子割著閆思弦的鼓膜,令閆思弦的眉頭皺出了一個「川」字。

    跟閆思弦一起進審訊室的女警李芷萱也被這尖叫嚇了一跳,龍淑蘭看到兩名警察的反應,叫得更起勁兒了。

    閆思弦頂著強烈的聲波,拉開椅子,坐在了她對面。

    啪——

    他點了根菸,用不大的聲音道:「等你閉嘴了,我再說。」

    說完,乾脆不去看龍淑蘭,只低頭默默抽菸。

    李芷萱雖然沒多少審訊經驗,卻也明白此刻她應該跟閆思弦配合,所以迅速在閆思弦旁邊落座,一臉高冷。

    兩人就這麼手動忽略了尖叫聲。

    此刻的龍淑蘭,就像一個哭鬧求關注的熊孩子,在閆思弦這種王者段位的老手面前,她這點青銅段位的伎倆還遠沒到能引起關注的程度。

    況且,尖叫能不能傷敵暫且不說,反正肯定是會自損的。

    她累啊。

    她需要金嗓子啊,念慈菴也行啊。

    現在龍淑蘭便已經叫不動了。

    閆思弦終於忍不住道:「你挺會扮演無知婦女的,資歷稍微淺點,眼睛沒那麼毒的警察,還真是很容易被你騙過去。」

    審訊室外,貂芳和馮笑香同時撇了撇嘴。

    龍淑蘭十分茫然,彷彿根本聽不懂閆思弦在說什麼。她看向閆思弦的目光是怨毒的,怨他帶走了自己的孩子嗎,怨他隻手遮天。

    外人看了這畫面,怕是真要當閆思弦仗勢欺人了。

    「為了拖我下水,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先是曝光我家給北極星投資,這塊石頭扔出去,沒聽見響,你便等不及了,又拋出我跟你女兒有染這種敏感問題來。

    可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嗎?正因為你們撒謊,往我頭上潑髒水,才會暴露。

    我跟楚梅之間究竟什麼情況,我心知肚明。

    前市長楊宇軒,他的太太率先站出來,把我往坑裡推,她也是你的同盟吧?

    你在這個家庭最為脆弱的時候出現,盡心盡力照顧她的兒子,又在她痛恨丈夫鬧出出軌的醜聞,痛恨丈夫害得兒子成了一個廢人的時候,給她出謀劃策,讓她控制了自己的丈夫,將丈夫圈禁在家——就用電療那一套,從此可以肆無忌憚地展開報復。

    看來復仇的不僅僅是瘋子,有些正常人也被你牽扯了進來。

    這很容易查清,而且已經有幾組刑警被拍到了楊宇軒家核實情況。」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跟我沒關係。」龍淑蘭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閆思弦也不惱,這樣的嫌疑人他見得多了。

    他繼續道:「先是前市長楊宇軒的太太,然後又是你。

    這種往我頭上潑髒水的話,真不該由你來說——無論明示還是暗示。這不是一個做母親的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你要是沒有畫蛇添足地跟我的同事提起我,說不定我還不會懷疑到你頭上。

    可你太著急了,你在急什麼?」

    龍淑蘭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就是你!你想害我!想讓我背鍋!我不會承認的,死也不讓你得逞!……就是他啊……來人啊!你們快抓他啊!」

    閆思弦搖了一下頭,突然道:「楚梅懷孕了,你知道嗎?我跟她有沒有關係,很快就會有結果——這麼說不準確——應該是,我跟楚梅有沒有關係,可以暫時存疑,不過,只要DNA比對結果出來,就能知道,楚梅至少還跟另外一個男人有關係。」

    「不可能!」

    龍淑蘭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你不知道?」

    龍淑蘭的表情就是答案,她的確不知道。

    得到了答案,閆思弦並不給對方緩衝的時間,而是繼續道:「兩個月,從懷孕時間來推算,她那時候就住在療養院,那種相對封閉的環境裡,楚梅能接觸到的男人其實非常有限,又有DNA比對技術。

    即便楚梅自己不願意說,只要下點工夫查,很快就能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關於這一點,你就沒什麼想說的?誰跟楚梅關係曖昧之類的。」

    這下,龍淑蘭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別的神色。

    那神色一晃而過,閆思弦隱約覺得應該是驚恐。

    「你們……找到梅梅了?」

    「聽你的意思,好像不願意我們找到楚梅?」閆思弦反問,「還是說,你不願意我們找到活著的楚梅?」

    龍淑蘭沒有回答,她突然起身,卻被手銬拉扯回了座位,這使得她在那椅子上彈騰了幾下,似乎想要掙脫手銬的束縛。

    「梅梅在哪兒呢?!啊?!我要見她!」龍淑蘭大喊道。

    李芷萱想要開口,閆思弦知道她要說出楚梅的死訊了,迅速在桌子下拉了她一把。

    閆思弦可不想看著龍淑蘭哭天搶地——無論是出於真情還是假意。

    閆思弦繼續道:「你想見她?可楚梅不想見你。像你這樣一個出了事兒就推她出來擋劍的母親,她怕得很。」

    撒謊和誘供似乎能畫上等號,但其實又不太一樣,閆思弦此刻已走在了審訊的灰色地帶。透過單面玻璃看著審訊室裡這一切的貂芳和馮笑香,一起為閆思弦捏了把汗。

    「你胡說!」龍淑蘭一會兒看向閆思弦,一會兒看向審訊室的門,好像楚梅就在門口。

    門在她左手邊,她越是看向那門,就越是向著椅子右邊靠,似乎想要離門遠一些,離門口假想的楚梅也遠一些。

    閆思弦不理她的否定,繼續道:「我一直在想,僅憑幾個瘋子,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

    不說別的,畢竟是交換殺人,僅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下手對象這一點,對瘋子們來說就很有難度,萬一找錯了呢?

    他們需要一些行動方便的正常人幫助,而你就是最早加入瘋子團夥的正常人吧?甚至,我懷疑組織這個瘋子團夥的人,根本就是你。

    這要查起來,的確有難度,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查到。比如去查你在四醫院做護工時的請假或者曠工記錄。

    你要幫瘋子們做好下手前的準備工作,觀察仇人的生活規律,選擇下手的地點和時機,這都需要時間,總有那時候的同事,或者被你護理過的病人家屬能記得些什麼吧。」

    龍淑蘭突然靠向了椅背,她想要交叉抱臂,可是礙於一隻手被銬在桌子上,無法完成這個動作,只好作罷。

    她的肢體動作透出了一種「說來說去你不還是沒證據嗎」的意思,有點得意,臉上又藏起了這種得意。

    此刻,面無表情便是她的面具,她搖頭道:「該說的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你們都想害我,尤其是你!都是你指揮的吧?!」

    「你明知道法律對精神病人的量刑標準——這是你們開展報復前必做的功課。

    你很清楚,只有完全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才可以免於刑罰,而精神病人的行為能力程度,最重要的判斷標準便是大腦是否有器質性損傷。

    你們做過的每一起案件,挑選的凶手都是大腦有器質性損傷的精神病人。因此他們能順利逃脫刑罰,你們的計畫總能得逞——法律竟然成了你們這些凶手的護盾。

    你明明懂得這些法律,卻還是將楚梅送走——或者說趕走?——在有了』楚梅畏罪潛逃』的假象後,你才好把瘋子團夥的事全推在她身上啊。

    我看過楚梅的病歷,別說什麼器質性損傷了,她連』有精神疾病』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有些心理問題。

    這也正是楚梅恨你的原因,是你親手把她推進了火坑。

    你想過嗎?楚梅落網後將要面臨的是什麼?——中國可是有死刑的,而她手裡並沒有』精神病人』這塊免死金牌。」

    龍淑蘭乾脆沉默不語。

    閆思弦的心中其實是有疑惑的。

    對龍淑蘭來說,楚梅的死是意外還是設計好的?

    他故意隱瞞了楚梅的死訊,暗示他們抓到了楚梅,活的,可是龍淑蘭沒有表現出發現計畫並未得到實施的詫異,更多的是擔憂——不知該如何面對楚梅的擔憂。

    閆思弦看了一眼單面玻璃,他希望玻璃外的馮笑香和貂芳也能注意到這一點。

    兩人的確也注意到了,因為通過耳機,他聽到了兩人的討論,準確地說,是貂芳的自言自語。

    「難道楚梅真是自殺的?……不是龍淑蘭害死的?……其實,我也一直覺得不會是龍淑蘭,畢竟是她照顧了那麼久的女兒,虎毒不食子啊……再說,她想害死楚梅,機會很多吧,不用等到現在……那就只剩一個調查方向了——孩子的父親……」

    關於案件,閆思弦能問的已經全文完了,接下來就是半公半私了。

    閆思弦道:「沿著剛才的推論,如果你才是瘋子團夥背後的主謀,那給我送照片這件事應該是你安排的吧?你為什麼要害張雅蘭?」

    龍淑蘭突然陰測測地笑了一下,反問道:「憑什麼?你們都去救她……你們只想著救她。

    我女兒和她一樣啊,只是因為我一時糊塗,才送她去了亞聖書院……你們憑什麼只能看到張雅蘭,憑什麼我女兒在那裡面瘋瘋癲癲一個多月,都沒一個人管一管?」

    閆思弦簡直無語了。

    經過了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苦,眼前的女人怎麼就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當初將女兒送進亞聖書院,錯在她。

    後來女兒被從亞聖書院解救出來,功勞不在她。

    她不感謝張雅蘭,不感謝閆思弦,反倒怨恨他們,怨恨這社會沒有早點去解救她的女兒。

    殊不知,若不是當年張雅蘭也進了那鬼地方,若不是當年閆思弦的執著,就憑龍淑蘭這樣的糊塗蛋家長,恐怕孩子死在亞聖書院都還被蒙在鼓裡,更別提什麼查封亞聖書院,將主要責任人送進監獄了。

    有些人就是覺得別人無論為自己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沒有優先考慮她的需求,就是大錯特錯。

    這什麼邏輯?紈褲子弟閆思弦表示,就連他都不敢這樣待人處事。

    簡短的回答後,龍淑蘭便不再說話了,她還抱有一些希望,希望警方找不出她是主謀的證據,在塵埃落定之前,她要儘量少說話,言多必失,反派往往死於話多的道理,她懂。

    也正因此,從她剛剛少有的正常交流中,閆思弦覺察到了一種得意。

    對張雅蘭的報復,無論如何都要拉閆思弦下水的手段,她很是得意,因為這的確讓她心中的嫉妒不平得到了緩解。

    她心裡應該已經得意很久了,所以才在剛才忍不住嘚瑟了一小下。

    閆思弦知道,龍淑蘭的小得意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突然拍桌而起,憤怒地一把拎起了龍淑蘭的衣領。

    龍淑蘭本就生得瘦小,直接被閆思弦單手便提了起來,若不是手銬還將她連在桌子傻上,閆思弦肯定已經將她拎到與自己平視的位置了。

    他這一舉動嚇了所有人一跳。大家的反應各有不同。

    簡短的回答後,龍淑蘭便不再說話了,她還抱有一些希望,希望警方找不出她是主謀的證據,在塵埃落定之前,她要儘量少說話,言多必失,反派往往死於話多的道理,她懂。

    也正因此,從她剛剛少有的正常交流中,閆思弦覺察到了一種得意。

    對張雅蘭的報復,無論如何都要拉閆思弦下水的手段,她很是得意,因為這的確讓她心中的嫉妒不平得到了緩解。

    她心裡應該已經得意很久了,所以才在剛才忍不住嘚瑟了一小下。

    閆思弦知道,龍淑蘭的小得意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突然拍桌而起,憤怒地一把拎起了龍淑蘭的衣領。

    龍淑蘭本就生得瘦小,直接被閆思弦單手便提了起來,若不是手銬還將她連在桌子傻上,閆思弦肯定已經將她拎到與自己平視的位置了。

    他這一舉動嚇了所有人一跳。大家的反應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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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苦寒來(4)
               
    龍淑蘭不為所動。

    閆思弦便又罵道:「我家也是你害的!」

    龍淑蘭只是欣慰地看著閆思弦,似乎她自導自演的劇目終於在大銀幕上亮相了。

    她很滿意,任誰都能看出她很滿意。

    得意雖已掩飾不住,她卻還是將嘴巴管得很嚴,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可就在龍淑蘭一門心思欣賞好戲時,劇情走向突然變了。

    原本掙紮著還想去揪她的閆思弦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主動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動作,使得三名制住他的女警小心翼翼地放手。

    貂芳仍舊擋在他和龍淑蘭之間,眯眼看著他,「鬧夠了嗎?」

    「抱歉,我的錯。」閆思弦態度誠懇,「我不動她了。」

    貂芳卻並未讓開。

    好在,閆思弦通過貂芳的頭頂還是可以看到龍淑蘭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亂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繼續對龍淑蘭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扳倒閆氏?太天真了。你想過沒,為什麼你們遞上來的舉報材料一直沒動靜?」

    龍淑蘭皺了一下眉頭,顯然,閆思弦的應答在她的預料之外。

    閆思弦繼續道:「對閆氏來說,無非損失點錢的事兒。呵呵,閆氏最不缺的就是錢。

    我還要好好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把我們家老頭兒氣出個腦溢血,我還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接管閆氏。」

    「什……什麼?」龍淑蘭喃喃道。

    閆思弦不介意重複一遍。

    「我說,我要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見龍淑蘭慌了,閆思弦又提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說法:「還有啊,你和你的瘋子團夥,無論最終是槍斃還是坐牢,出於安撫民心的考慮,你們都會被抹去。不會有人知道你做過什麼。

    而北極星,外媒已經在揭露這個組織了,人們在知道他們殘暴罪行的同時,也會知道他們在精神疾病研究領域做出的突破性貢獻。

    反正那些專家學者就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很快還會長出來一茬。流水的專家,鐵打的金主,只要閆氏不倒,我隨時可以再扶植一個北極星,當然,這次是完全合法的研究。」

    「你騙人!」

    龍淑蘭的情緒就像坐了過山車。剛剛還在得意的制高點,此刻已經跌入谷底。

    現在,換閆思弦戲謔玩味地看著她了。

    「小偷!你們這群小偷!」龍淑蘭睚眥欲裂,「都是我的功勞!我的!……憑什麼?有專家的名頭就可以搶我的功勞?!

    辦法是我想的!人是我治好的!……上百個人,都是我治好的!……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不能啊!」

    「認命吧。」

    如果說之前的種種鋪墊是在埋炸藥布引線,「認命」二字就是那點燃引線的邪火。

    龍淑蘭最不信的就是命,她的女兒被亞聖書院折磨成了瘋子,她堅持讓女兒站出來作證,失敗了,即便委身精神病院那樣的地方,她還能組織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瘋子團夥,親手為女兒報了仇。

    不僅為楚梅一人報仇,借助瘋子團夥達成了復仇目的,多達數百人。

    如果不是犯了法,她的人生絕對是標準的「逆襲」,說她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創業人士」也不為過。而且,不難看出,龍淑蘭對這一切很是引以為傲。

    所以,剝奪她引以為傲的功績,便可以激怒她。

    讓她認命,這種赤裸裸的羞辱,又是火上澆油。

    龍淑蘭瞬間炸了。

    龍淑蘭突然喊道:「所有報過仇的瘋子!他們會記得我!我才是亞聖!」

    審訊室裡,所有人的精神都繃到了極限,大家都明白,龍淑蘭就要說到重點了。

    閆思弦並不回頭,只「呵呵」笑了一聲,滿是輕蔑。

    「報仇是我發明的!那些人的病,都是因為報仇才治好的!他們能證明!他們會記得我!……」

    還不夠,即便那些精神病人真的記得龍淑蘭,感激她,他們的證言也無法得到採信。

    幾名刑警緊張地沉默著,龍淑蘭繼續絮絮叨叨:

    「世界上根本沒有精神病!只有心病!是我發現的!

    他們根本治不好他們……殺!殺了就好了!是我治好了他們的心病!我訓練他們,安排他們相互報仇。

    我才是專家!無冕之王!那些強盜!小偷……」

    閆思弦和三名女警交換了一下眼神,轉身,看向龍淑蘭。

    「所以,你承認是你訓練和安排精神病人殺人。」

    不是疑問,而是平靜的複述。

    龍淑蘭失控的情緒突然剎車,可已經晚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那股癲狂尚在定格,前一秒還在嚷嚷的嘴巴大張著,可是眼神已經有了變化——眼神中充滿了說漏嘴之後的尷尬和恐懼。

    「雖然咱們國家重證據,輕證言,不過有勝於無,可以圍繞她的證言展開證據蒐集了。」

    閆思弦已經連一句話都不屑於跟龍淑蘭說了。他能感覺到,龍淑蘭此刻癱在椅子上,六神無主,也並沒有什麼說話的心情。

    ——————————

    市武警總醫院,吳端的各項指標已經穩定下來,這天早晨從ICU轉到普通病房時候,閆思弦特意趕來。

    閆思弦和家屬一起,幫著護士推病床。

    吳端精神頭不錯,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閆思弦知道他是想問案子,但現在人多,不好說話,便沖吳端眨眨眼,示意他有進展,等會兒說,吳端理解了他的意思,露出一個笑容。

    吳端的臉色依然蒼白,嘴唇乾裂,好在醫生已經允許他少量喝水。

    將人推進單間病房,又是一番仔細檢查,確定人和儀器都沒問題,醫生又向家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當醫生說道「可以吃少量流食」,閆思弦注意到,吳端雙眼冒光,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想來這幾天嘴巴淡壞了。

    他忍不住抽了一張床頭櫃上的抽紙,作勢去擦吳端的嘴角,收穫吳端的白眼一記。

    吳端的父母也在,靳花花見兒子日益康復,心情好了不少。吳道遠臉色則比較沉重,跟著主治醫生出了門,看樣子是去瞭解兒子的最新情況了。

    對吳端的情況,閆思弦還是相當清楚的,簡單來說,就是多器官損傷。

    子彈穿過了吳端的肝臟,傷及肝部動脈。兩人在島上時,閆思弦伸手捏住的便是肝臟動脈的出血點。

    同時受傷的還有胃部,胃部受傷導致胃酸漏出,又灼傷了脾臟及部分腸道。

    重傷的吳端在被接上船後,只是簡單處理傷勢,進行了止血,便被軍艦上的直升機送往了醫院。

    醫生自然都是最好的。

    閆思弦用軍艦上的通訊設備與地面取得聯絡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一位在國內享譽盛名,無數次從死神手上搶回人命的外科醫生,硬是被他用私人飛機,從海南的醫學峰會接到了墨城。

    這位醫生果然不負重望,在另外兩名亦是從不同地方接來的醫生的配合下,硬是保住了吳端的肝臟、脾臟,又對胃部進行了修補。

    也就是說,吳端現在雖然很虛弱,但仔細將養,還是有可能完全恢復健康的。

    「有可能」的意思是,他的一些器官依然有出現局部壞死或者膿腫等併發症的可能,一旦出現這樣的併發症,便要做出切除器官的選擇,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殘性損傷。

    閆思弦當然希望吳端完完整整地恢復健康,所以他格外關注吳端的傷情,縱然手術已經很成功了,他還是想著法兒地尋找康複方面的專家,以及有利於器官恢復的藥品。

    當然,這些努力並未讓吳端的父母知道,一來是怕他們擔心,二來閆思弦心中有愧,並不想以此邀功,博得他們的原諒。

    吳道遠回病房時,臉上凝重的神色舒緩了些,想來是從醫生那得到了「恢復得很好」「將來很可能不會留下什麼遺憾」之類的好消息。

    吳端跟父母說了會兒話,表示要喝母親燉的湯,他是真饞了,也想借此理由支開老兩口,老兩口也不計較,立馬起身,回家去給兒子煲湯。

    老兩口剛走,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支隊便來人探望了。

    他們太忙了,又擔心打擾吳端休息,來了,放下水果鮮花及一箱牛奶,說了沒幾句話,便起身告辭。

    吳端出了ICU的消息傳得很快,探望的人接踵而來。吳端心善,總覺得不好拂了人家來探病的心意,不肯裝睡謝客。

    閆思弦就比他緊張多了,雖說大家都很自覺,來了也並不長待,可無論誰在距離病床較近的椅子上坐一坐,閆思弦都要提心吊膽,生怕吳端被人碰著了。活脫脫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第一波探病的人離開後,閆思弦乾脆搬開了吳端床邊的椅子,誰也別想坐,都離吳端遠點。

    送走第三波探病的人,閆思弦覺得不能忍了,乾脆跟護士站的幾位建立了攻守同盟,讓小護士再見到來打聽吳端病房號的,一律攔住,就說病人在休息,不能見客。

    小護士門這幾天沒少受閆思弦關照,各種高檔水果、零食換著花樣地給她們送,還一人送了一套賊貴的口紅。拿人手軟,她們自然願意為閆思弦辦事。

    如此一來,吳端終於獲得了片刻安寧。

    他立即道:「怎麼樣?」

    閆思弦先給他喝了小半杯溫水,才道:「運氣還算不錯,從龍淑蘭那兒拿到一份口供,算是她認罪吧。

    雖然咱們國家重證據,輕證言,在審判中口供的作用有限,尤其……」閆思弦摸了摸鼻子,心虛地看了吳端一眼,「尤其,這證言的獲得有詐供嫌疑……」

    吳端有些無奈道:「嗯,想到了。」

    「但是咱們總算是知道龍淑蘭才是主謀,有了明確的調查方向,再想去挖證據,總要相對容易些吧。」

    吳端問道:「那楚梅呢?她的死查出什麼了嗎?」

    閆思弦搖頭,「沒有,一切都特別的……像自殺。」

    「你開始考慮自殺的可能性了嗎?」

    「不得不考慮,總要先把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揪出來,那男人一定知道什麼。」

    吳端有些出神,愣了片刻,嘆道:「我沒想到,當初從亞聖書院救出來的人,竟然走上了這樣的岔路,你說這是命運嗎?」

    她們,自然是指張雅蘭和楚梅。閆思弦沒法回答他的問題。

    吳端又道:「要是沒有那種地方,多好啊。」

    要是沒有那種地方,她們就能像任何平凡的姑娘一樣,讀個二流或者三流大學,找個撐不到也餓不死的工作,攢上幾個月工資,給自己買個名牌包,又或者,嫁給閆思弦這樣的土豪,從此改變命運……

    無論怎樣,都不會比沒了命更差的結果吧。

    尤其張雅蘭,她遭遇了那樣的不幸,所表現出的,全是求生的頑強。

    為了活下去,可以活得像條狗。

    縱然如此,有機會見到閆思弦,她也選擇為對方通風報信,希望對方能遠離是非。

    這樣人,怎麼討厭得起來?

    閆思弦對她的種種偏袒回護,與其說是念舊情,倒不如說是重新產生的仰慕敬佩。

    任誰也不忍心再讓張雅蘭受苦了吧?

    吳端有些累了,思緒不受控制地飄來飄去。

    閆思弦的話,將他的思緒又扯了回來。

    閆思弦道:「折騰這一上午,又是檢查又是挪病房的,累壞了吧,你先睡會兒,醒了我再跟你說。」

    吳端卻像個生怕大人趁他睡著將糖果藏起來的小孩。

    「不不不,現在就說,你那麼忙……」

    「我不忙了,停職文件已經下來了,也巧,剛審完龍淑蘭,文件就下來了……我預感還挺準,也算是……停職之前幫他們指個方向吧。」

    吳端卻反過來安慰他道:「好事好事,你也該放個假好好休息了……正好我無聊,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說說話。

    他們不行,我問他們案子,一個個嘴巴嚴著呢。」

    這就讓閆思弦十分開心了,「他們不行」,那言下之意就是他閆思弦行唄。

    嗯,很好,閆少爺表示心花怒放。

    果然讚美是第一生產力,還休息個什麼,閆思弦瞬間滿血復活。

    他又開始伸手幫吳端捏脖子,並附送一個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的笑容,「得嘞,以後天天跟你這兒接受勞動改造,爭取早日考個推拿八級證書,上旁邊盲人按摩打工去。」

    吳端被他按得眯起了眼睛,又問道:「北極星怎麼處理的?」

    「上交國家唄,」閆思弦道:「那麼大的案子,又牽涉多國聯合偵辦,別說咱們墨城市局了,省廳也hold不住啊。

    案宗和相關嫌疑人已經分批轉移到帝都了,國家部委成立了專案組,從咱們省廳抽調了一批人,又調了一批帝都刑警……對了,你那個女同學,張明輝,也在專案組裡。

    總之,北極星的案子已經跟咱們沒關係了。」

    「沒關係?你少糊弄我。」吳端露出一個「我已經看穿你了」的眼神。

    閆思弦被他看得肝兒顫了一下。

    「我問你,在島上的時候,你跟他們簽的文書,究竟是什麼?還有,你怎麼會參與到他們的淨化儀式裡?……

    你可是答應過,知無不言,要是說話不算數……」?

    「算數,看來今天要是不給你答案,你是睡不踏實了。」

    閆思弦拉來一張椅子,在吳端病床邊坐下,拿出一副老專家答疑解惑專場的架勢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21:26
第三十四章 苦寒來(5)
               
    「你還沒轉過彎兒來,」閆思弦道:「簽了什麼文書並不重要,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幫強盜土匪有契約精神?」

    吳端敏銳地覺察到閆思弦這是要岔開話題,他哪裡肯,繼續追問道:「那你為什麼還給他們簽?」

    吳端不依不饒的樣子,像極了在對方關門前急慌慌地插進一隻腳。

    閆思弦無奈地笑笑,「好吧,那份文書是為了保證他們不會將那些照片公開——就是我爸跟張雅蘭……你知道,這麼大的醜聞,任何一家企業、一個家庭都無法承受。」

    「條件呢?錢?」

    「還能有別的嗎?當然,我得花一大筆錢,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條件:保證你的安全。」

    閆思弦沒好意思說保證吳端安全才是那文書中最主要的條件,故意將主次顛倒了一下。

    吳端陷入了沉思,看不出他是否想通了閆思弦的小花招。

    幾秒種後,吳端恍然道:「張雅蘭是被龍淑蘭母女設計送到你父親身邊的,她頂多跟瘋子團夥有些關係,北極星的人怎麼會知道照片的事?」

    「所以啊,從張雅蘭跟我透露北極星組織的事兒開始,我就知道北極星跟瘋子團夥必然有些關聯——不止暗中觀察瘋子團夥的行為那麼簡單,明面上大家應該是相互知道的。

    所以,我開始注意兩個組織之間的紐帶。」

    「怎麼說?」

    閆思弦一邊捏著吳端的肩膀,一邊道:「你想啊,北極星是怎麼組建起來的?是一名赴美讀研的中國醫生將瘋子團夥的信息傳遞給了自己的導師,對吧?

    這名醫生在赴美之前恰好就在墨城四醫院工作,他親眼見證了一些瘋子團夥的成員奇蹟般地康復。

    長時間的接觸或許讓他跟這群瘋子有了某種合作。」

    吳端眨了眨眼睛,「你這推測……沒什麼依據吧?」

    「像北極星那樣隱秘的組織,龍淑蘭能知道它的存在,一定是有人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她的。

    你想想看,能給龍淑蘭透露信息的人符合哪些條件?

    他得知道北極星組織,還得跟龍淑蘭有交情。

    跟兩邊都有淵源的,一隻手就能數出來,不是醫生還能是誰?」閆思弦道,「這就是我的依據。」

    閆思弦想了一下,又道:「其實我還有兩個比較大膽的推測……」

    吳端眯著眼睛,顯然被他捏得很舒坦,閆思弦勾起嘴角笑笑,繼續道:

    「第一,龍淑蘭向經偵科提供的信息,除了損害我家利益,還同時損害了北極星組織,甚至,正是因為她的舉報,北極星被揭開面紗大白於天下,核心成員幾乎被一網打盡。

    這絕不是偶然,龍淑蘭本來就想對付北極星組織,她是在一箭雙鵰。

    可她為什麼要對付這個組織呢?無非利益,北極星損害了她的利益。」

    吳端接話道:「或許是她不滿北極星竊取了她的功勞和方法,這女人還蠻有知識產權意識的嘛。」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懶洋洋的感覺,彷彿隨時可能睡著。

    閆思弦被他逗樂了,「就你最會貧嘴,不過你說得對。

    我認為,她一開始是想把成果給那個醫生的——就是赴美讀研的年輕醫生。

    他們很早就有了合作關係,算是』自己人』,可惜醫生的導師——也就是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搶走了他們的成果。

    龍淑蘭當然嚥不下這口氣,她要毀了北極星組織。」

    「倒是說得過去,」吳端已經閉上了眼睛,「那第二個推論呢?」

    「第二個推論,」閆思弦笑笑,「你該睡覺了。」

    說著,他幫吳端野了掖被角。

    臨近中午,陽光正好灑在吳端的病床上,許是有些熱了,加上身體虛弱,吳端鼻尖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閆思弦拽出一張抽紙幫他擦擦鼻尖和額頭,又起身去拉上窗簾,讓屋內的光線適合睡覺。

    吳端覺得自己是真的虛弱,前一秒只是稍微有點困,後一秒就昏昏沉沉地,那不像是要睡覺,倒更像是要暈倒了。

    陷入沉睡前,他還很不放心地叨唸著:「那你別走……等會兒跟我說……我……就睡一會兒……」

    「好。」閆思弦鄭重地答應。

    吳端說只睡一會兒,果然是一會兒,連半小時都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心裡惦記著那個答案。

    這些天他都是靠睡覺度日,睡眠嚴重飽和,人其實並不困,只是止痛藥物的作用下很容易犯困,這樣短暫的睡眠,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睜眼,吳端滿臉的迷茫,啞著嗓子道:「幾點了?」

    閆思弦一邊將保溫杯裡的吸管遞到他嘴邊,看他喝了兩口,答道:「睡吧,才睡了幾分鐘。」

    吳端喝完了水,卻不睡了,只嘟囔一句:「餓了。」

    閆思弦笑笑,他便又吐槽道:「成天到晚只能喝水,寡死了。」

    閆思弦看看表,知道靳花花女士燉的湯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到,便跟吳端打商量道:「醫生說你能吃流食了,我也的確給你預備了些吃的……」

    吳端立即雙眼放光,討好地看著閆思弦,只差沒搖尾巴了。

    閆思弦繼續道:「只是你別說我給你東西吃了,免得你媽不高興——她肯定以為自個兒煲的湯是頭一份兒呢。」

    吳端「嗯嗯嗯」地應著,嘟囔道:「這有什麼可爭的。」

    閆思弦不回答他,起身,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個保溫飯盒。

    吳端不滿道:「你也不早點拿出來。」

    閆思弦哭笑不得,解釋道:「醫生雖然說你可以少吃些流食,但也說了,越晚進食越好,有利於胃部傷口癒合……」

    自從他拿出那飯盒,尤其打開飯盒後,濃郁的香味瞬間佈滿了病房,吳端的眼睛變再也挪不開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閆思弦一邊道:「誒誒克制一下啊,哈喇子流出來了。」一邊迅速給吳端舀了小半碗湯,在吳端譴責的目光下,又補了一勺,將小半碗變成半碗。

    「不能再多了啊。」

    他自己象徵性地嘗了一點,有點燙,便沒有立即喂給吳端,而是舀起一勺,吹了一會兒,這才送到吳端嘴邊。

    吳端吸溜了一口湯,那美味令他的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直將眼睛彎成了月牙,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想著下一口。

    閆思弦怕他嗆著,第二勺湯給得不緊不慢。

    吳端喝完第二勺,砸著嘴道:「鮮呢。」

    「嗯,鯽魚。」閆思弦道:「你現在虛不勝補,不敢用太名貴的食材,一步步來吧。」

    吳端哪兒管什麼名不名貴,好吃就行。

    閆思弦又給他一小口已經燉成了肉糜的魚肉,吳端便覺得無論什麼樣的陰霾都能一掃而光。

    他吃著,還不忘道:「你的第二個推論,我猜到了。」

    閆思弦一挑眉,「怎麼?漲本事了?睡著覺還辦公呢?」

    吳端吐舌笑笑,「邊睡便想吧,我覺得……」

    閆思弦打斷了他,「不在這一會兒,吃完了再說吧。」

    他是真怕吳端嗆著,畢竟現在是傷口恢復的關鍵時期,咳嗽幾下都可能將嬌弱的內臟上的傷口崩開。不過看到吳端大口喝湯,閆思弦還是很欣慰的。老話說得好:能吃就說明傷口開始癒合了,那是生命力旺盛的體現。

    他是很想讓吳端多吃點的,但還是得遵醫囑,兩人在「狗命重要」這件事上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吳端喝完半碗湯後,閆思弦沒再給他盛湯,他雖然不捨地,但終於也沒有要求再喝點。

    吳端咂咂嘴,繼續道:「我覺得,讓楚梅懷孕的,是那個醫生——這就是你的第二個推測吧?」

    閆思弦驚訝地伸手探了探吳端的額頭。

    「原來你的智商和健康程度呈反比啊。」

    吳端表示沒力氣翻白眼。

    閆思弦笑著點頭道:「你說對了,這是我的第二個推測,非要說個理由得話,大概是:龍淑蘭肯把這麼大的功勞跟那小大夫分享——可不僅僅是功勞,還有學術研究背後的種種實際利益——他們的關係一定很不一般。」

    「丈母娘和女婿的關係?」吳端問道。

    閆思弦聳肩,「還需要求證。」

    「好吧,這事暫時翻篇,你接著說。」吳端道。

    閆思弦兩手一攤,「沒了。」

    「沒了?!」

    「停職嘛,下崗職工懂不懂?無業游民聽說過沒有?都跟你說了過兩天要去幹推拿,我難道還指望前同事們跟我信息共享?」

    「什麼前同事。」吳端不滿地嘟囔一句,給了閆思弦一個「你生是一支隊的人,死是一支隊的鬼」的眼神。

    閆思弦的嘴巴又咧到了耳根子後頭。

    吳端追問道:「那你為什麼會參加島上的淨化儀式?」

    沒得到答案的問題,吳端可不會輕易忘記。他現在不能動彈,只剩下思維還是活躍的,想糊弄過去沒那麼容易。

    「我也不想啊,沒忍住作死的心,惹惱了那個僱傭兵頭子,被他送下去吃苦頭……後面的事兒你就都知道嘍。」

    見吳端興致挺高,閆思弦問道:「還沒說你呢,他們應該是把你軟禁了吧?你怎麼跑出來的?」

    「跑出來倒是不難,難的是甩開那女的,」現在回想起來,吳端還是覺得後怕,「她真厲害,我躲哪兒她都能找著我,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往我身上放了什麼追蹤器,後來才知道人家是純粹專業。東南亞那邊半路出家的特種兵,獵人家的孩子,從小在林子裡穿梭慣了,追蹤個把小動物都不成問題,別說追蹤我了。」

    「那你最後怎麼搞定她的?出賣色相?」

    吳端拋出一個「誰都跟你似的啊?!」的眼神。

    「她不是找我嗎,反正我是沒本事從她魔抓下逃脫了,而且,我發現她還玩上癮了,貓抓老鼠似的,趁她還沒叫來更多幫手,那就讓她找著唄。

    也算是打了一場心理戰吧,她以為我不知道被發現了,想要過來擒我——嗯,還要感謝她的確沒想對我下殺手,不然誰涼還真不好說。

    總之吧,就是一場惡戰,我稍微佔了點優勢,險勝。」

    吳端此時說得輕巧,閆思弦卻知道,當時必然萬分凶險,因為吳端被送進醫院後,除了腹部的槍上,肋骨還斷了兩根,從側肋處的淤青來看,那應該是被人硬生生踢斷的。

    一場惡戰。

    閆思弦突然低頭,直視著吳端的眼睛,「所以,你殺她是失手,是迫不得已。」

    吳端一愣。

    只有閆思弦知道,吳端殺親手殺死了一名女性僱傭兵。那應該是他第一次殺人。

    閆思弦深知手上沾了血的滋味。好像心裡的某些東西被抽走,又硬塞進了另一些東西。

    自對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你便知道,自己再也稱不上「普通人」了。

    在普通人眼中,殺過同類的人都是怪物,是不適宜群居的,不然監獄是干嘛用的?死刑是為誰準備的?談起死刑行刑者,大家便會心照不宣地露出異樣的神色,便是這個道理。

    合群?不存在的。

    自從被救回來,吳端始終裝作無事,只有閆思弦知道殺過人這件事是一根芒刺,連根心裡插著一樣的芒刺,所以只有他能安慰吳端。

    他甚至都不需要安慰,這樣的事,拿到明面上來說,本身已經是一種傷害,所以點到為止,他只是給了吳端一個「你還有我這個同類」的眼神。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消息聲,他拿起看了一眼,「嘿」了一聲。

    吳端猜到是馮笑香發來的案情進展,問道:「有人給你通風報信了?」

    閆思弦見他並無責怪之意,反倒一副「快給我看看我也要知道」的燕子,便放下心來,道:「三個好消息。

    第一,DNA比對結果出來了,楚梅的孩子跟我沒關係……」

    吳端撇撇嘴,「他們還真懷疑你了……」

    閆思弦留下兩根寬面條眼淚,繼續道:「第二,還有一項DNA比對結果,笑笑她們之前想辦法拿到了給經偵科送舉報材料的人的褲子,在上面發現了少量血跡,經過比對,和楚梅死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李佳玉——褲子上的血跡跟她吻合,送舉報材料的人就是她無疑了。

    第三,可是最有價值的信息,醫生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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