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爛柯棋緣 作者:真費事(連載中)

 
Babcorn 2019-9-26 14:59:1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2 19676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3
第100章 左家銳氣

  直到計緣離開後好一會,言家鋪子聚居的這一塊,眾人終於維持不住剛才的嚴肅,不論是左家血脈還是其他言家人,全都興奮得切切私語。

  「我們見著仙人了!」

  「真的有仙人,左劍仙,不,左離大俠並不是痴魔!」

  「玉娘,你們準備選哪個?」「讓仙人指點吧,再出一個左離!」

  「怪不得我左氏後人練的劍典始終成就不高,原來先祖是受過仙人指點,無怪乎天下無敵!」

  「博然叔,你們要選哪個啊~!」

  「佑天,佑心,你們怎麼想啊?」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開了,一個個都興奮得不行。

  「呃咳~~咳~~~」

  廳堂上的老匠師重重咳嗽幾聲,真氣鼓動之下鎮下了所有嘈雜議論。

  「這事由左氏自己定奪,閒雜人等,忙各自的事情去,都散了吧!」

  老匠師顯然威望很重,他一發話,所有人就是議論也都小聲竊語,紛紛散去,而多年的家規和默契在,根本不需要多吩咐守口,言家鋪子這邊的事情誰也不會對外說。

  「言叔,我們這……」

  左博然才張口,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人抬手制止,老者一口將自己的茶水喝乾才開口道。

  「我說了,這事你們自己定奪,我也不會插手的!」

  說完這句,老人又走到計緣坐過的位置,把那已經喝乾茶水的茶盞拿了起來。

  「呃,言爺爺,收拾桌子的事情我們來做好了!」

  那三十歲的漢子這麼提了一嘴,被老人瞪了一眼。

  「我這是拿去供一下,仙人喝過的,你小子懂個屁!」

  也不理其他人怎麼想,老人小心的端著茶盞就往祠堂方向去了,留一群左家人面面相覷。

  堂外的打鐵聲此起彼伏,左家人匯聚一處,那左玉娘的婆家人則同樣沒來摻和。

  面對一個不論選那個選項都會徹底改變左氏一族命運的選擇題,誰都知道要慎之又慎,時間好似過得飛快,直到入夜依然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

  左博然家宅廳堂內,左氏一脈的人全都圍坐在一起,一張八仙桌上點著燈盞,長輩坐在桌前,兩個孩子安靜的和奶奶一起坐在大躺椅上昏昏欲睡。

  「來來來,面條好了,白天到現在大家什麼都沒吃,就連兩孩子都只是吃了糕點,都吃點吧!」

  左玉娘和兩個嫂子一起端著三個木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是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芋頭青菜熬油頭,和面條一起入鍋,出自大嫂的手藝。

  「大哥二哥,搭把手!」

  「哎!」「好!」

  一碗碗麵條被放到桌上,兩個小孩子立刻睡意全無,興奮的從奶奶懷裡一左一右跳下來。

  「面條!」「太好了,娘親的油頭面哈哈哈!」

  兩孩子擠到父親身邊,見爺爺沒反對,就一左一右坐上了長凳,在左佑天的幫助下端起大花碗拿了筷子就開開心心吃起來,三歲那個拿不穩筷子,就使勁往嘴裡扒拉,吃的麵湯濺來濺去,而今天父母也沒責備他們。

  對於兩個孩子而言,根本沒意識到這選擇有多重要,感覺就和去年姑姑要出嫁前大家聚在一起商討婚事一個樣子。

  「大家都吃點吧,別等面涼了!」

  左玉娘見除了兩孩子沒人動筷子,就再提醒了一句。

  「哎…吃不下也都吃兩口吧!」

  左博然說話了,家裡面其他人才一起動筷子,有些食不知味的吃著。

  其實一整天下來,選擇題的爭論基本也已經告一段落了,主要矛盾就在父子間。

  左博然夫婦兩主張第一個選項,留下仙人法令,保家族安寧保後代有祖宗庇護,而佑天祐心兩兄弟則更希望選第二種,有仙人傳法,將來就是第二三個天下無敵的左離,光耀門楣之類的事情自然就會實現。

  而左玉娘則什麼也不說,兩個嫂嫂雖然嫁入左家算左家人,卻既沒有主意也不敢擅自發言。

  等面條吃得差不多了,像是又有了爭論的力氣,左博然再次開口。

  「佑天祐心,我這話今天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但還是要提醒一句,即便真的縱橫天下,也能為我左家討回公道,那將來呢,擁有你們太祖爺爺半輩子的輝煌,會不會再一次重演左家後來的沒落?並且這一次,怕是言家也保不住了,說不定還會拖言家下水!」

  左佑天皺著眉頭否定父親的意思。

  「爹,吃一塹長一智,我們左家經歷這麼多風雨,怎麼可能重蹈覆轍,我和佑心還有玉娘都還是可造之材,兩個孩子也有緣見仙人,當初只有一個太祖公,現在我們都有機會!言家幫我們這麼久,將來我們也有機會報答人家!」

  左佑心也是緊接著開口。

  「是啊爹,你老和我們說當年我們左家多輝煌,我和哥都沒看到過,但那股子氣憤卻從小能感受到,您一定也不甘的,我們被人家欺負了這麼久,連姓都要沒了,難道一直姓言再不姓左嗎?祖宗泉下有知會怎麼看我們這群子孫?」

  左佑心最後一句話對於左博然的殺傷力還是有些大的,一旁的左玉娘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二哥一腳。

  爭論再一次陷入僵局。

  第二天天濛濛亮,言家鋪子這一塊有人早起,望向左博然家宅方向,發現廳堂窗戶依舊透出亮光。

  「博然叔他們這是一宿沒睡啊……」

  「換我也睡不著啊,不知道選了什麼。」

  旁人在外疑惑,左家人在屋內也很有些坐不住的感覺,仙人只說第二天會來,可沒說是早上晚上。

  除了兩個孩子外,大人都是一個晚上沒睡,卻沒有誰萎靡,隨著天色放亮,個個都略顯亢奮。

  今天是個陰天,大約中午飯時間過後,天空開始隱有雷聲響起。

  計緣午後才再次去了言家鋪子那邊,果不其然,那邊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甚至還在祠堂邊備好了一桌豐盛酒菜,只要仙人有此方面的意願就能立刻開席。

  還是昨天的廳堂,圍觀的人則幾乎沒有,應該是言老爺子下過命令了,所以就是廳堂內的這些左家人,以及計緣和言老爺子兩個外人。

  左家人在堂中站成一排,計緣和言老爺子坐在堂上,太師椅旁的桌上不光有茶盞,還有備好的筆墨紙硯。

  計緣看看左家老小,一眾人明顯眼睛裡都有些血絲,不過精神頭卻不差。

  「那麼,各位左氏後人可有決斷了啊?」

  左博然上前一步朝著計緣躬身作揖。

  「回先生的話,還沒有決斷!」

  「博然,你們!」

  一旁的言老爺子聽這話頓時火氣就有些上來,左博然立刻開口。

  「言叔彆氣,很快會有決定的…」

  說到這左博然面向計緣,恭敬的詢問。

  「計先生,不知可否向您問一個問題,好幫我們做出決定。」

  「問吧。」

  計緣面色平靜,如果他們想再考慮幾天也不是不行,畢竟這對於左氏來說確實是了不得的大事。

  「在下想問,當初祖爺爺他的一身武藝,是先生指點佔多數,還是祖爺爺自己的才情更重要?」

  計緣聞言沒什麼表情,聲音十分平靜的回答。

  「左離乃武學天縱之才,自然是自身才情佔多數!」

  聽到這回答,左博然看了兩個兒子一眼,然後才朝著計緣拱手開口。

  「將來我左氏人只要一天不忘自己應該姓『左』,這左氏的姓,就總有一天能拿回來!先生,我們選第一條!」

  計緣笑了,看看左家人,原本還有些不甘的兩個青壯,在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不再猶豫,便是左玉娘也是同樣神色。

  「不錯…銳氣回來了!」

  計緣這句讚賞好似莫名其妙,卻好似深有其意。

  站起身來,計緣取過桌上之筆,稍沾墨水,然後在宣紙上書就法令,竭力施法之下,長發都微微浮空飛舞。

  寧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奮,苦心不負!緣贈予左氏後人!

  宣紙上十六個大字和小字落款幾乎一筆而成,中途筆上墨水不夠居然有一滴滴墨汁自硯台中自行飛出補充到筆上,看得旁人心情激動。

  法令一成,一道眾人都可見的光芒自紙面上一閃而逝,計緣則暈眩了一下,差點沒站穩,輕輕呼出一口氣才轉過身來,看著一眾扯著脖子的人。

  「此法令贈予左氏後人,旁人便是奪去了也無效,若左家血脈斷絕,則法令自毀!」

  轟隆隆……

  天上隱有雷聲響起,看似是陰雲密佈將起雨。

  而心情大好的計緣卻還沒有停下今天的餽贈。

  「呵呵呵…左家人,看好了!」

  計緣放下筆,一步踏出入青煙般到了堂外場地,揮手一招,青藤劍自行飛出落於掌中。

  「別眨眼!」

  笑言一句,計緣整個人化為輕舞游龍,在庭前運劍而行。

  身形如幻如夢,身法似醉似醒,青藤長劍好似翠綠匹練在計緣掌中延伸出劍光流水。

  「嘩啦啦啦……」

  天空下起細雨,降下的雨點卻在計緣身前身後婉轉如龍,隨著劍光流轉。

  一式游龍送雨舞出一條竄動水龍,斜朝著天空騰去……

  廳內左家人和言老爺子只是僵著身子死死盯著雨中仙人舞劍,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亢奮震撼之情難以自持!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3
第101章 成棋之依

  在雨勢逐漸增大的過程中,計緣青衫舞劍,寬袖長袍非但沒能影響到出劍的靈動,反而使得飄逸盡顯,不過分陰柔也不過分剛硬。

  彷彿沒有任何招式,沒有任何死板的身法,落下的雨滴就像是被無數無形的絲線牽引,翻轉間隨著劍勢搖擺,身與意和,劍隨意轉。

  每一滴雨都是劍,每一劍出亦化作雨。

  或許只是過去幾個呼吸,或許足有一盞茶的功夫,計緣舞劍結束,甩袖轉身負手而立。這一刻身旁身下的雨水隨著計緣轉身之勢而畫圓,在其腳下形成一個一丈寬的環形水波,隨後緩緩消融在地面雨水中。

  而劍雖然停了,可落下的雨水卻會主動避開計緣,順著身側落在腳邊。

  計緣望向門廳內的左家眾人。

  「此為游龍神意,無招亦無式,可融天下武學於其中,能不能領悟,能領悟多少就看你們自己了。」

  言罷,計緣從雨中走來,重新跨入廳堂之時腳下卻無絲毫水印,身上同樣片衣不濕。

  既然這次要當這個仙道高人,那自然得把姿態做足了。

  左家人和言老爺子像是還未能從剛剛那奧妙非常的仙人舞劍中回神,依然愣愣望著廳外,好似虛幻的身影依然在雨中劍舞。

  良久,左博然第一個回神,隨後左佑天左佑心等人也依次回神,兩個孩子則一直有些呆呆的望著雨,而左家人一個都沒說話,直到兩孩子也回神依偎在娘親身邊,左家人和言老爺子才敢喘大氣。

  計緣則只是坐在桌前喝茶,還提起茶壺給自己續杯,等到左家人終於全都回神,他才朝他們笑笑。

  見言老爺子面露尷尬,則連忙招呼他一下。

  「言老爺子無需介懷,你又不曾偷搶左家什麼東西,我都不介意你旁觀,誰能有意見?坐下喝茶吧!」

  「謝先生容我觀您舞劍了。」

  言老爺子腆著臉拱了拱手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趕忙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壓壓驚,其實他比左家人更清楚仙人舞劍的份量。

  雖然言家鋪子早已封了那口特殊的鑄劍爐,可言老爺子這一生依然算得上半輩子都在鑄劍,對於劍法自然也有自己的見解。

  只能在心裡嘆一句:『仙妙劍意,凡塵難尋!』

  左家人現在雖然回神,但卻也依然在品味剛才雨中的一幕幕,根本記不住計緣的動作,卻不妨礙感覺那種意。

  稍傾後左家人立於廳堂,在左博然的帶領下一起朝著躬身九十度作揖,就連兩孩子也在爹娘幫助下作揖。

  「先生之恩,左氏沒齒難忘,我均天府左氏一門,願永世供奉先生仙位!」

  左博然依然中氣十足的聲音既鄭重又嚴肅。

  這話也是聽得計緣樂呵了一下,不過他可沒有讓人立生祠膜拜的打算。

  「好了,對你們來說這事情算了了,與我而言可還未結束呢,也不知這均天府城隍好不好說話!」

  計緣搖著頭笑了笑,既然說過了,自然要去實現承諾。

  其實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左家有他的敕音法令留存,久之魂清靈明,更難出什麼奸惡之徒,再廣積德多行善,本身就有不小概率在死後成為城隍陰司的差役候選。

  計緣去禮貌的拜訪一下,甚至不需要見到城隍,只需見到判官之一,提一提同左氏的情分,均天府城隍陰司還是有很大概率會賣一個人情給計緣的。

  又不是犯原則性問題讓他們選奸惡之徒,同樣是好鬼,有計緣這個修仙之輩做背書,幹嘛不賣個順水人情呢,在不觸犯原則問題時候,陰司也是可以講講關係的。

  這可不是計緣瞎掰呼的猜測,而是《外道傳》上清楚有寫過的,也是計緣接觸過幾次城隍體系的經驗之談,當然肯定也有脾氣不好的陰司主官或者城隍,如果撞上了算計緣倒霉。

  但此事計緣先不去想,而是略眯起眼,望向桌上字跡對左家人說道:

  「好了,來取走法令吧。」

  左博然作為一家之長,鄭重向前,雙手伸向桌面想要拿起法令,只是在這之前,計緣卻伸手按在了上面。

  「計某有言在先,若左家只想安穩生活,自是可以的,法令雖好也不是萬能,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將來真的欲踏足江湖,最好還是要秉承俠心正氣,否則法令可是會自己跑的!」

  計緣的聲音帶著笑意,但屋內眾人誰也不敢把這句令他們感覺到一股壓力的話當成玩笑。

  「左氏自當遵從,不敢忘先生教誨!」「絕不忘先生教誨!」

  後面的左家人在左博然說話後也趕忙作揖表露決心。

  計某人才將手移開,讓額頭微微見汗的左博然雙手取了法令,右臂垂下的袖中閃過一枚棋子虛影,讓計緣不由心中暗道一句:『果然!』

  看著左博然拿著字帖小心的退回堂中,由一眾左家人欣賞,計緣也突然還想到一件事,看向一邊撫鬚的言老爺子。

  「言公,我的劍鞘呢?」

  「啊?」

  言老爺子莫名其妙地望向計緣,然後看了看立在桌邊的青藤劍,腦門立刻見汗,做劍鞘的事不是開玩笑的?

  「哈哈哈哈…言公莫急,過幾天計某再來買吧,一個樸素劍鞘,花不去言家鋪子多少時間吧?」

  「花不去多少,花不去多少!定會備好叫先生滿意的!」

  言老爺子趕忙保證,然後低頭思量準備哪些款式何種木材,反正他決定發動言家人做他個十幾二十種款式的劍鞘,讓仙人自己挑!

  等言老爺子抬頭想向計緣說明這一點時,卻發現坐在另一邊的計先生已經消失了,只餘下一隻喝乾了茶水的茶盞,而左家人依然在好奇的欣賞字帖,此刻依然毫無所覺。

  。。。

  計緣在雨中邁步離開,這還是第一次以避水之術在雨中前行,不過也還是順手在言家鋪子外面那間屋子裡借了把傘。

  急著離開倒並非計緣真的這麼著急去見均天府城隍司的神道地祇,而是不想錯過均天府城的美景。

  待到近城之處,計緣就把傘撐開了,以一個尋常百姓的姿態入了城中,四處走四處逛,聽辨著均天府的心中畫卷。

  遊逛半天,計緣最後來到了均天府的廟司坊,多數城會將城隍廟所在的坊命名為廟司坊,是舉辦廟會和祭祀活動重要的城坊,均天府也不例外。

  之前答應左家的時候底氣挺足,自己想的時候也覺得沒問題,但真到了人城隍眼皮子底下,計緣還是稍顯忐忑的。

  一府城隍通常可比縣城隍厲害多了,就是下屬城隍司,也會多不少,如均天府這等規模的府城,估計得有二十四司。

  計緣也不是空手而來,專門在廟司坊挑了幾間鋪子買了一食盒的糕點蜜餞,又打了兩壺還算過得去的酒,才往城隍廟趕。

  由於是雨天,城隍廟人並不是很多,幾個販賣香燭的攤販將攤位車推到了廟廊內,看到計緣跨過廟台門進來,立刻有人熱情兜售。

  「哎這位大先生,來拜城隍爺總得上幾柱香吧,我這有上好的檀香,兩文錢三柱!」

  香?不敢買不敢買!

  計緣搖著婉拒,就順著一側廟廊往前方幾個廟殿走。

  先是到了主殿,也不像其他零星的香客一樣上香祈福,而是將食盒上層的幾碟點心貢品拿出來,和廟祝略一說明後在供桌上擺正,並放上那壺酒。

  隨後計緣只是朝城隍像拱了拱手,就退出主殿前往城隍廟其中一間偏殿。

  這偏殿中坐著一尊尊泥塑神像,在神像前方也有標明是哪一司主官,不過計緣不用看字,只憑感覺一尊尊找過去,最後停在了文判官的泥塑神像前。

  若說城隍陰司哪個主官最和氣最好說話,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文判。

  偏殿這裡的香客就少了很多,如這雨天更是一個也無,聽起來附近也沒什麼人。

  計緣趕緊將食盒裡剩下的吃食貢品一樣樣發出來,擺在神像前的小供台上,然後放下兩個小酒杯,拿出酒壺倒上兩杯。

  做完這一切,計緣才面向文判像正姿拱手,以微運法力輔以敕字音餘韻,壓低嗓音開口。

  「恭請均天府城隍功過司文判官現身!」

  陰司內,正在批閱文案的文判官驀然間聽見有陣陣道音出現,入耳清晰無比,而邊上的武判和其他一眾小鬼差役卻毫無所覺,立刻知道有高人作邀。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2章 難得判官起童心

  文判將手中判官筆收入袖中,朝著邊上的武判說了一句。

  「陽間廟宇中有修行之輩邀我前去一見,我先離開片刻!」

  武判停下筆側耳傾聽了一會,沒聽到什麼聲音,隨後判官筆在身前虛虛一劃,眼前蕩漾開一片波紋,呈現出廟宇偏殿中的景象。

  有一寬袖青衫男子,正擺好貢品倒好酒,衝著文判神像作揖。

  在武判提筆畫景的同一時刻,對方似是感受到什麼,抬頭望向文判邊上的另一尊判官神像,眼神好似隔著陰陽同陰司的文武兩判官交匯,令兩位判官皆是心頭一凜。

  「文判自去便是,我會在此留意廟中情況的!」

  文判官聞言站起身來,沒多說什麼,同武判相互拱手過後就走出了功過司。

  城隍廟偏殿中,計緣在剛剛有所感應的時候瞥向武判神像方向一眼,隱約間能感受到某種視線,心想應當是陰司中已經注意自己了。

  果然,沒過多久,肉眼不可見的文判官法相自神像中一步跨出,落到計緣身旁,官袍官帽一身墨色,黑鬚黑鬢卻顯滄桑。

  計緣趕忙面向文判官拱手作揖。

  「在下計緣,有事叨擾文判,望文判海涵之餘能抽空與我一敘!」

  看到貢品酒水以及對方謙遜達禮的態度,文判自然態度也緩和,加上看不清對方深淺,自然同樣拱手還禮。

  「先生言重了,有什麼話只管道來便是。」

  計緣展露笑顏,覺得這判官應該是好說話的主,左手引向供桌。

  「文判請用,我們邊吃邊談!」

  文判倒也灑脫,聞言直接端起一隻酒杯嗅了嗅,張嘴一飲而盡,只是放下杯子的時候,計緣明顯看到杯內依然還有酒,但卻毫無酒味了。

  計緣笑了笑,隨手一揮,文判酒杯中留存酒液就已消散,邊替對方續杯邊開始講述自己的來意。

  「想必文判還記得當初均天府有個名聲顯赫的左家吧?」

  「嗯,自然有印象,在凡俗武林中算是冠絕江湖,稱得上名聲顯赫。」

  「那左家可曾有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令陰司反感?」

  文判又吃了一塊米糕後回答。

  「那倒也不曾有。」

  計緣心更寬了,前人無大錯自然會更合適一些。

  「說起來,這左家同計某也有些淵源,此番前來算是私事……」

  計緣慢慢道來,說得都是實誠話,但卻沒有說全,儘量道出一個承了左家情份的修仙之輩想要幫襯一把的心思。

  一陰一陽一人一鬼神,相互間在這雨天的城隍廟偏殿攀談許久,期間也無其他香客進來。

  待到外頭雨水停歇,雙方的交談也自然而然結束了。

  文判只是邊聽邊頻頻點頭,不光聽計緣將左家事,偶爾也與之聊聊別的,雖套不出計緣跟腳卻在交談中細心感受,明白此人乃是學識淵博心思豁達之輩,定是堂堂正道中人。

  來人說得這些對於文判而言自然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大事,加上一番攀談下來對計緣印象很好,在此番交談結束之際也是滿口答應。

  「計先生放心,均天府陰司定會對左家有所照應,左氏逝者中的有德之輩,也會優先考慮入職陰司,今夜我會親自去看看如今的左家門庭如何,將之劃入相應集冊!」

  文判親口保證,計緣也是鬆了一大口氣,關鍵是不用去見城隍了,趕忙再次拱手。

  「麻煩文判了,那麼計某就告辭了!」

  文判和計緣聊天這麼久心情還不錯,甚至中間一些陰司判決的疑難雜事也被計緣以妙語點破關鍵,這會也拱手回禮。

  「自當盡力!」

  目送計緣離開,也恰好見因大雨已停香客漸漸多了起來,文判掃了一眼供桌,在又取走了剩下一疊糕點和半壺酒之後,這才重回陰司。

  出了城隍廟,計緣長舒一口氣,呼吸著雨後更清新的空氣,整個人都更輕鬆了。

  『終於把事情都給辦妥了,難得來一趟均天府,滿足一下口腹之慾去咯!』

  。。。

  當夜子時,均天府城外元子河畔,言家一眾聚居的宅區早已家家熄燈人人入眠。

  均天府城隍功過司文武雙判官齊至此處。

  在還沒有接近這一片的時候,文武判官就絕察覺出一些奇異之處了。

  他們這種地祇鬼神在所屬地界,是能看出一些特殊東西的,比如此刻望向言家那一片,整體呈現一種黑夜裡的清晰感。

  並非有什麼事物在放光明,卻帶給兩位判官一種堂正透亮的感覺,原本兩判官同來看左家門庭,只是好奇左家人同計緣的關係,現在則更好奇裡頭有什麼。

  「走,過去一探究竟!」

  兩位判官一起再度前行,片刻已經接近言家鋪子外,只是到了這裡,一道連判官也看不清的無形波紋瀰漫而過,只是令兩者稍顯法體有所感應。

  一路行至左氏主宅院內,穿過門牆進入大堂,一張還未來得及入城裝裱的字帖放在八仙桌上,於判官眼中呈現一種蘊氣厚重之感,望之則黑夜通透,無光而正亮。

  視線掃過字跡,正是:寧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奮,苦心不負!緣贈予左氏後人!

  「法令!」「法令!」

  文武判官的驚愕之詞異口同聲,語氣少有的失態。

  武判望向文判道:

  「白日裡,那與你飲酒相談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可覺出其法力高深乎?」

  文判也是一邊回憶一邊回答。

  「根本毫無所覺,若非其喚神而出御水洩酒,簡直……」

  文判說道這,語氣頓了一下,望向武判。

  「好似一個凡人!」

  「嘶……」

  武判即便不用呼吸也略吸一口氣,同樣回想到白日裡那陰陽相隔的一瞥。

  兩判官面面相覷許久,武判才好似突然想起一事。

  「前日裡有夜巡遊匯報一奇事,說是那城中一文鋪掌櫃書生得了一神異字帖,夜裡於陰差而言都有不可直視之感,莫非也是那姓計的先生所留的法令?」

  「想來是了!」

  文判再細細欣賞桌上字帖,不由感慨。

  「好字啊……這左家,了不得了!」

  「哼,高人留法令也是講緣法的,觀其字令意義,左家日後若真出個不識好歹的不肖子孫,違了法令真意……」

  「那是到時候的事了!」

  文判笑說著撫鬚而嘆,隨後取出一本特殊章冊,用判官筆於其上勾勒字跡:均天府左氏……

  屋宅內,左博然夫婦兩本已睡著。

  不知為何,此刻左博然卻是醒了過來,並且感覺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就好像是廟裡的檀香味道。

  法令所在,竟是讓左博然一介凡夫俗子聞到了神道香火味。

  左博然覺得有些奇怪,遂披了衣服想出去看看,只是掀開布簾子到了一牆之隔的外廳,無任何異常不說這檀香味反倒更重了。

  「怪事,家中也無點香啊……」

  兩判官看著左博然這老倌抽動鼻子的樣子,再次對視一眼。

  「莫非此人竟是能聞到?」

  「當是法令影響!」

  武判突然笑了笑,對著文判細說了一句話,令後者也笑容漸起。

  「共事多年,難得武判有這興致,好,就這麼辦!」

  文武判官居然在話音落下之時主動現出法相。

  兩名身著墨色官袍官帽,一紅須一墨須,更手持章冊大筆之人忽然顯現在眼前,把左博然嚇了個夠嗆。

  「哎喲喂啊~~~!你們,你們…….」

  左博然朝後跌倒,伸手微微顫抖著說不清話。

  尤其是眼前兩人彷彿籠罩在陰影中,端的是嚇人無比,左博然就是有武功在身,也是被駭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哈……左公莫怕,我等乃是均天府城隍下轄文武判官,受高人之托,特來此定冊左家門楣。」

  「老頭子,老頭子你怎麼?」

  裡屋有聲音傳來。

  文判也是笑著朝左博然略一拱手。

  「此間事了,我等告辭!」

  言罷,文武兩判官轉身邁步,穿門消形而去,只留下一個面露虛汗喘著大氣的左博然半癱在地上平復心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3章 我可不買單

  「老頭子?你怎麼不回話啊,在幹什麼呢?」

  裡屋聲音傳來,隨著窸窸窣窣的穿衣身和之後的腳步聲,裡頭的婦人也掀開布簾子走了出來,看到自己相公滿臉是汗的癱倒在地上喘氣。

  婦人嚇得趕忙蹲下來要扶人,一扶發現左博然身子都是僵的。

  「哎呀老頭子你怎麼了!?」

  伸手一摸,左博然連頭髮都濕了,在看左博然略顯蒼白的臉色,趕忙替自己相公揉胸口順氣。

  興許是接觸到自己內人手上的溫度,終於讓左博然緩過來一些,運轉體內真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呵…呼……剛剛,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到底怎麼了,你的樣子跟見了鬼一樣!」

  「噓~~~!」

  左博然立刻激動起來,小心的看看大門。

  「你別瞎說,我是見了神了!均天府城隍下面的判官判官老爺,文武判官都來了,剛剛就在那!」

  左博然心有餘悸的指著八仙桌前的位置。

  「呼……我還以為是我壽數到了,結果兩位判官說是因為高人囑託,前來定門楣的…...呼……」

  左博然說話都依然帶著顫音,近距離親身接觸鬼神,帶來的心悸可不是隨便能想像的,更不是聽說書先生說故事時候那麼帶勁,除了怕還是怕。

  不過到了這時候,略微的興奮感也在升起,並且逐漸加強,左博然從臉色蒼白到面色紅潤其實也沒過去多久。

  左博然到底也算習武之人,揉了揉腿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八仙桌前看著桌上字帖,想到了計先生說過會去和均天府城隍那邊打招呼,果然當夜判官就到了。

  那邊左博然的妻子本來聽到相公說撞見判官,還有些不信,可看看桌上字帖,也覺得可能是真的,畢竟是仙人的承諾。

  直到過去小半個時辰,兩夫婦才再次回去睡覺。

  第二天,左博然撞見文武判官登門的事情才在左氏後人中傳開,然後言家人也陸續知道了這件事,只不過言家鋪子這一片全是自己人,從不會在外面亂傳任何事。

  時間到了左博然夜遇判官後的第四日。

  言家鋪子這兩天有一個奇怪現象,就是二三十個肌肉紮實的老中青鐵匠全都沒有正經打鐵,而是都在做劍鞘。

  有合作從削形到打磨再到上油漿一條龍,也有自己單獨完成整個流程的,簡直像是傳統手工藝作坊,一想到是在為一柄仙劍做鞘,一群匠人就興奮。

  至於此事的始作俑者,此刻則毫無所覺的在均天府城內遊覽。

  行至初到均天府時打聽消息去過的那個茶館,計緣本想將沒聽完的《黃將軍傳》給補全,不過茶館裡說書人已經換了一個,故事也不同了。

  「這位客官,裡邊請啊,裡頭羹飲、生煎、沖泡的茶飲樣樣有~~!」

  一個茶博士看計緣站在門口一小會了也不進來,就走到門前招呼一聲。

  計緣只是笑著搖頭,沒有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說書人換了,故事也不再是《黃將軍傳》,他也就顯得有些興致闌珊。

  茶博士看著這位遠去的大先生撓了撓頭,這人也不像是喝不起一壺茶的樣子。

  計緣並未動用任何術法身法,僅以慢步而行,直接出了城走向那元子河畔的言家鋪子。

  這次計緣沒打算多打擾人家了,該了的事已了,沒必要再讓言家那邊的人一驚一乍,待到行至元子河畔,計緣直接以障眼法消形後,才走入言家鋪子範圍。

  今天稍微有些怪,言家這邊一點打鐵的聲音都沒有,倒是有很多木質摩擦聲和議論聲從鐵匠鋪子後方傳來。

  計緣先將之前不告而借的一把傘放歸原處,隨後尋著聲響和氣味走向言家鋪子匠造作坊後方。

  「嘶……」

  難得計緣稍顯誇張的吸了一口氣。

  到了現在,凡塵中能驚到計緣的事情雖然不少但也不會太多,眼前這事算一件。

  只見幾個大棚子下,二三十個赤膊鐵匠全都在打磨製作劍鞘,這還是他們手中未完工的,身旁的架子上,地上,已經存放了起碼幾十個完成品。

  從選料到款式,從顏色到雕紋,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言家人這是吃錯藥了?』

  計緣這念頭一起,頓時失笑的想到了原因,根子還是出在了自己這個「仙人」身上。

  只是看看這麼多個劍鞘,言家人不知道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原本計緣只是打算留下一百文當做買劍鞘錢,然後留張便條告知一聲就好了。

  可現在這麼多劍鞘,計某人可不想當這個冤大頭全部買單。

  實話說這麼多劍鞘,除去那些花哨的,隨便挑一把計緣都很中意,他悄悄走到最邊緣的一處木架旁,伸手捏住一支樸素的淡青色木鞘,劍鞘隨之一起消形。

  隨後計緣稍稍猶豫一下,還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從懷裡摸出兩錠一兩圓銀,以柔勁朝著那邊七老八十依然起勁打磨新劍鞘的言老爺子丟去。

  「咚咚~~」

  兩錠銀子居然以柔勁在言老爺子的腦瓜上砸出兩聲脆響,讓以為有誰開玩笑的後者,在下意識接住從頭上落下的銀子之餘也莫名暴怒。

  「誰?哪個混賬拿銀子丟我!」

  而此刻,計緣戲謔的聲音幽幽從遠方傳來。

  「誰讓你們做這麼多劍鞘的?我不過就一把劍,剩下的工本,你們自己賣劍鞘去回吧!」

  聲音越來越遠,很顯然已經離去。

  言老爺子立刻摀住自己的嘴,腦門上的細汗也多了不少,自己剛剛那是罵了仙人?

  這一會所有匠人也都聞聲停下了動作,一時間鐵匠鋪邊鴉雀無聲,不少人還偷偷瞥言老爺子看他的反應。

  十幾個呼吸之後,確認仙人應當是離開了,並沒有計較打算,言老爺子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立刻扯開嗓門大吼。

  「誰的劍鞘被選上了?快看看是誰的劍鞘被選上了,少了哪一個劍鞘?大家都找找!」

  「對對對!快看看少了哪一個!」

  「那我手上的還沒做好呢…」「還做個屁啊!」

  「最好是我最好是我!」「肯定是我啊!」

  一群匠人紛紛檢查著自己身旁的架子和地面上的劍鞘,期盼著能發現少去其一。

  「啊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我的劍鞘被選上了!哈哈哈哈哈…我最邊上的青漆木鞘不見了!哈哈哈哈,定是被仙人拿走了~~!」

  一名三十餘歲的鐵匠高興得就差跳起來手舞足蹈了,在那指著木架狂笑不止。

  邊上的很多鐵匠仍不死心,依然翻動自己的作品,最終卻只能得出一個沒少的殘酷事實。

  到最後眾人紛紛看著那個興高采烈的鐵匠撇撇嘴嘆嘆氣,極其敷衍的恭喜一兩句。

  那漢子正得意呢,卻瞧見太爺朝祠堂方向離開了,立馬拍腦袋想到銀子還沒給自己呢,趕忙追過去。

  「太爺,太爺~~~!那銀子,銀子該給我吧,至少給一錠吧,仙人給的呢,太爺~~~!」

  「哼,你也知道仙人給的,你懂個屁作用!給你也是暴殄天物,我拿去祠堂供起來,和祖宗牌位放一塊,上香的時候大家都看得到!」

  言老爺子頭也不回,腳步加快,留下這句話將漢子打擊得呆立當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4章 一緣窺天

  計緣沒急著回城內,而是在城郊外找了一處無人的林野,上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在其上盤腿而坐,細看這個劍鞘。

  這個劍鞘渾身呈現淡淡的青綠色,應該是用了什麼漆料而非木質本來顏色,但滲透性很好也清新自然,沒有什麼異味,配色很搭青藤劍的劍柄。

  木鞘沒有任何雕紋和多餘配飾,乍一看簡直就像是一根青綠色扁木棍,但越倒角圓潤觸感極佳,只是聽青藤劍在背後微微的鋒鳴聲就知道它也挺喜歡這個劍鞘。

  「稍安勿躁,劍鞘還差點火候,否則可經不起你折騰!」

  計緣將背後青藤劍抽出,靈氣輸入伸手一引,有一節細細的青藤新枝自劍柄上抽芽而出並自行脫落,將細枝安到劍鞘上,立刻嵌入其中沿著劍鞘緩緩生長婉轉盤旋,大概一指長一個旋。

  這速度並不快卻也不慢,兩刻鐘過後,淡青色的劍鞘上多了一道盤旋的翠綠藤紋,少數地方還留有嫩芽痕跡。

  嗡~~

  青藤劍再一次鋒鳴。

  「還差點還差點,不急!」

  計緣像安撫一個急切渴望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樣拍拍青藤劍,然後繼續自己的操作。

  右手運起劍指,法力猶如細細劍芒,輕刺劍鞘之上,隨著手腕和指尖滑動,兩句刻文顯現。

  靈孕青藤,藏鋒萬丈。

  字跡光暈一閃而逝,整個劍鞘也微微震動了一下,又回歸自然。

  「呼…好歹也是自己的東西嘛…」

  看看青藤劍在那鋒鳴不止,計緣也是笑了。

  「去吧!」

  嗡~~

  青藤劍帶著鋒鳴,「蹭」得一聲滑劍入鞘,然後就沒任何響動了,好似睡著一般。

  計緣再次一笑,將青藤劍重新用青布纏好背在背上,標誌著短期內一切心結已了,開始細思自己的修行問題。

  不同於其他那些道行不深的修仙之輩,計緣甚至不需閉眼便可觀現意境,山河之中天地蒼茫,高峰之上丹爐鼎力。

  一畝丹田煙波浩渺,翻騰充盈著法力。

  如今隨著計緣自己那套衡量仙道的準則在「德」「法」「心」方面齊頭並進,道行也是日漸增長迅速,丹室法力邊界已經不再是一畝丹田之地,或許用一畝三分形容更合適。

  田雖然還是小,可架不住計某人丹爐大呀,爐中內藏乾坤,三昧真火升騰不息,其中蘊藏著騰騰丹氣,隨時都能轉化補充為法力。

  尤其奇特的是,這介於虛實之間的丹室,《通明策》上形容是幽暗中一亮室,意境丹爐架金橋。

  而到了計緣這,丹室的一畝三分地周圍並不暗,是若隱若現的意境山河,丹田之地的升騰法力則好似煙霞一般將丹田蘊藏,也不知是山河隱於丹田外,還是丹田隱於山河中。

  計緣自覺修煉速度絕對是不慢的,或許那些坐在仙府聖境之地的修仙之人也未必比得上他計某人效率。

  而棋子對丹氣的需求似乎也有自身限制,偶爾量大偶爾幾無,凝實的大虛無的少,總之正常情況下不影響計緣修行。

  玉懷小練這一基礎練氣訣的運用也是爐火純青,雖然還沒有大練之法,但身內五行臟器所在本身已經孕育五行之氣,所謂大練之法也不過根據自身特性選擇一條更合適的修行道路,比如主太白金氣或主癸水真陰。

  高級是高級的,可沒有又不會死,計緣的自我安慰就是,計某人現在就是齊頭並進全面發展。

  除了法力和身氣上面的練法不落下,持續以純淨靈氣滋養身魂的導氣訣煉法計緣也從不間斷,儘可能在每天特定時辰餐霞飲露。

  計緣一邊感悟身內情況,一邊再次摸出隨身攜帶的《通明策》印證自身所學,順帶也往後翻了翻修行相關的高大上內容。

  據《通明策》所言,除了法力深厚與否,修行中還有兩大關鍵標誌,對於修仙之輩的道行深淺能有一定參考作用,即五氣朝元和三華歸一。

  前者是身內五行之氣大成並且靈動十足的標誌,與個人修為法力深淺小天地勾連的星辰竅穴多寡和心關修行都有很大關係,並非人人能成就此異像。

  《通明策》上曾言,不知從何時開始,修仙中人往往只要五氣中有一氣朝元,就敢堂而皇之自溢美曰「朝元之境」,算是有些可笑。

  而後者三華歸一,則真的是道妙「真仙」的象徵,寓意修仙者不但精氣神匯而合一,天地人三才間也是完滿歸一,是為玄關大通,非真道高人不能成就,而往往此類高人法力同樣深不可測,不太可能有例外。

  此外還有一堆對於「道」的理解,和對於術法神通的理解等等從心境到修為的各種解讀,更有叩心關、修德行、了清靜等各類玄妙之術,從各個方向各種角度力求接近大道。

  修行一事真可謂是千般大道萬般法訣,仙門仙府仙洞仙山仙島,各家都有各家的理解,又各自對奧妙處敝帚自珍,難以真正歸納統一。

  甚至就是明面上的道理,還存有許多相互間「道爭」之處,誰也不服誰,《通明策》上講到這一點只概括一句——甚為傷思。

  值得一提的是,若是真正的仙道高人,對「道」會各有深刻理解,往往能對萬物規律洞曉玄機,也是很多精妖魑魅渴望「問道」的原因之一。

  計緣細細品讀一番,時間就已經臨近中午,自覺如今心念豁達修行在這一階段已經算得上純粹,才放心的跳下樹去,準備進城找地方吃飯。

  在步行入城中的時刻,就像是之前的印證在心中起作用一般,又像是心境又拔高一層,計緣身上的法力頗有種與外界天地靈氣交融的感覺。

  而計緣在心念一動間神入意境山河顯化,意境中的自身好似變得無窮大,外界的肉身則彷彿自身融於天地一般,步伐都顯得虛靈神奇。

  頗有種心思通透修仙小成的渾然之感。

  這一刻,意境中五顆棋子若隱若現,好似星斗掛天,一種黑子發殺機白子主化生的感覺,第一次出現在計緣心中。

  『嗯?』

  讓前行中的計緣又有疑惑漸起,而走著走著,身子居然好似踢在水中,感到阻力越來越大,到最後計緣居然發現自己走不動路了。

  『什麼情況?有些不對勁啊!』

  計緣想要退出意境觀想狀態,結果居然也不行了,整個人就這麼站定在了均天府大街上。

  身旁經過的百姓,身上一道道或紅或黃或雜色的氣機飄出升騰,在計緣眼中是何等的清晰。

  『飄向哪裡?』

  計緣下意識想的抬頭,艱難的轉動脖子才能斜望天際。

  刷刷刷刷……

  眼前的光色好似在黑與白的底色中閃現轉換,在虛形與實質中不斷變遷,自己的身形好似於現實和虛幻之間無限拔高。

  山河何其遠,天地何其廣,視線則好似沒有盡頭,其中千道萬道無窮道氣機瀰漫無窮,

  白、黑、青、赤、黃等各色緊隨顯現,心中明悟頓生,仙靈之氣、磅礴妖氣、騰騰魔氣、陰氣、香火神氣、人道之氣、五行之氣……

  計緣在自覺身體在不斷變大不斷升騰過程中,眼前世界已經大不相同!

  驚愕、震撼、恐懼、不知所措...各種情緒交織中,計緣看到,天與地的磅礴浩渺之氣,正受到世間一切生靈的無窮氣機牽引。

  仙道、鬼道、神道、魔道、妖道、人道、靈道……這無窮氣機各自混合,形成無數道或粗或細的氣機繩索,牢牢紮在天地浩渺之氣上。

  隨著一道道氣機繩索的慾念與紛爭的沉浮,隨著向道之心與邪魔之墮交鋒,隨著每一次王朝更替大勢變遷,每一次的仙魔之爭妖邪禍亂,每一次的山河天災氣數變動……全都化為一股股源頭勁,撕扯這天地浩渺之氣。

  計緣彷彿能看到一道道內藏幽紅與紫氣交融的裂紋浮現天地……

  一種模模糊糊感應中的明悟在計緣心中升起: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或許萬年,或許幾千年,或許更短,天地間大變在即!

  這種變化就將最終受到天地間充盈無窮的萬物氣機而顯現,屆時是山河破碎天傾地陷,還是否極泰來孕化大千,都是一個未知數。

  可以肯定的是,天地大變之際,山河萬里也好,無窮生靈也罷,消形隕滅者必然不可計數。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窺天道變遷之際則能生生把人駭死,計緣已經幾近生機全無,渾身都動彈不得,只能這麼懷揣著無窮恐懼注視著天地蒼穹,心海也逐漸死寂。

  只是在計緣以為自己就要死去的一剎那,又一種隱藏氣機在天地間顯現。

  意境與現實交融的天空,五顆星斗大亮,正是五枚棋子!

  原有的無窮變化中,計緣又好似感受到一道道無形無質的虛線牽連萬千氣機,將整個天地山河以難以形容的乾坤偉力銜接,玄黃之氣貫穿其中……

  計緣忽然知道這是什麼了,這是一個界面有曲有直但無邊界限制的棋盤!

  轟隆~

  無盡心海波濤漸起,重新翻騰出心緒……

  「啊~~~~!」

  均天府的大街上,原本僵立的計緣一個踉蹌清醒過來,雙目劇痛之下忍不住右手捂眼,指縫間一道道鮮血溢出。

  計緣的慘叫一下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哎呀,這人怎麼了?」「他眼睛流了好多血啊!」

  「這得趕緊找大夫了吧?」「是說啊……」

  「這位先生,你不要緊吧?」

  「是否需要帶你去找大夫啊?」

  周圍見到這一幕的不少百姓有的驚異,也有的關切,都在計緣周圍議論紛紛。

  「不,不需要,謝謝!呵……」

  計緣氣息紊亂,強烈的痛苦令他死死摀住右眼不松手,左手朝著周圍擺了擺,踉踉蹌蹌的朝前走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5章 衍棋人

  即便身子東倒西歪,計緣的步伐卻逐漸加快。

  『劫數…劫數……』

  心念翻騰間,計緣左搖右晃東搖西擺的前行,漫無目的好似遊魂,雙目的劇痛毫無減輕的跡象,本就模糊的視線更蒙上一層血色。

  計緣右手只是死死壓在雙目之上,好似不這麼做雙眼就會炸開。

  身體狀況很差,可計緣腦海中卻竭盡全力思索著兩輩子的畢生學識,渴望找到一個答案,瞭解這天地棋盤和破解之法。

  心中思緒亂竄,身子則帶著血紅之色的目光無神的四處游曳,計緣在這均天府街上搖晃著橫衝直撞,潛意識中只為找尋一件東西,而找什麼卻連他自己也餘力想清楚。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忽然,在街邊一處攤販前發現了所售賣的一副圍棋,剎那間思緒清明,計緣直接沖上前去抓起棋盤棋盒就走,連銀錢也顧不上付。

  「哎哎哎,你……搶我的棋……」

  本來沒什麼精神的小販見有人搶東西,立刻要發作,卻被計緣蒼目淌血的猙獰模樣給嚇住了,話音從強到弱,居然都不敢追出去搶回棋盤棋盒。

  「呵…呵…呵呵……」

  呼吸發顫,有些神志不清的在心中不斷念叨著一句話。

  『我是下棋人…我是下棋人……』

  狀若瘋魔的計緣一路踉蹌著跑出了城,明明重心搖擺不穩,腳步卻不斷加快,最後更是幾乎化為殘影,直奔荒野山林。

  一連狂奔一晝夜,直接從均天府城直線奔出去三百餘里,沖上了荒無人煙的均元山,一路不顧荊棘藤蔓野草叢生,就是哪荒往哪趕。

  計緣在大山中沖竄了許久,一見到前方有一處不過兩丈深的山壁石洞,立刻好似找到救星一般,抱著棋盤向其衝去。

  踉蹌著腳步進入洞壁內,青藤劍隨手解下置於洞邊,將棋盤棋盒放下,計緣痴魔般盤坐其內,滿腦子子之前的畫面和恐懼感揮之不去。

  打開棋盒取出黑子白子,眼前的已經不再是凡塵棋盤,而是隨心意代入的天地大勢,隨著「啪嗒」一聲棋子落下,意境再次縱橫天野,計緣開始落子衍棋。

  窺得天地大變之契,計緣絕對不能或者也更不敢同任何人說。

  他有種近乎能肯定的直覺,自己這個弈棋人窺的是世界之變,行的是偷天換日定鼎乾坤之事,一旦對人說出真意,下場會遠慘於當初的青松道人無數倍,怕是他計某人乃至聽到此事之人,都會頃刻間一起化為飛灰!

  沉重的壓力猶如山嶽,壓得計緣喘不過氣來,他必須要自己找到一個答案,無人可求!

  曾經在寧安縣的居安小閣院中,計緣同尹兆先下棋,半天能下好多局,可是此刻,每一顆棋子落下都在意境山河的虛化氣機中經過無數變遷,將已經隱沒的天地棋盤投射到眼前圍棋盤上,落一顆子就好似托舉一座山。

  意境丹爐一直真火熊熊,身內法力瘋狂運轉不停一刻,只為支撐完這一次衍棋。

  時間變化對此刻計緣的意識而言失去了意義,卻在身體上展露明顯。

  星斗挪移月升日降,雷雨風雲朝陽霞暮......

  即便此刻境和意的特殊,已經很慢很慢,可計緣卻也逐漸越來越消瘦……

  一天夜裡。

  「嗷嗚~~~~~~~~~」

  有悲涼的狼嚎聲在不遠處響起,不久後,一頭被趕出狼群的蒼老獨狼在夜色中小心的接近山中石窟洞壁,見到了一個僵在那裡的人。

  那人身體一動不動,手保持著執子的姿勢懸於棋盤上方,身上的衣衫有些襤褸,枯枝落葉堆滿身旁。

  「吼呵~~~~」

  老狼伏低身體小心的接近洞壁,獠牙畢露之時有涎水滴落。

  「嗡~~~」

  斜靠於洞壁外側青藤劍鋒鳴自起,劍刃滑出劍鞘僅僅半寸不到,劍鋒寒光已使得老狼如入冰窟。

  「嗚…嗚嗚……」

  受到極大驚嚇的老狼夾著尾巴倉皇逃竄……

  。。。

  大貞元德十五年,寧安縣縣學之內,今日無讀書聲。

  學堂上的學生中,之前一小半年齡偏大的,除了個別回歸家宅生活之事,剩下的那些居然都得到升學機會,前往了德勝府的幾個書院。

  此刻堂內的學童們最小的七歲,最大的十六歲,全都帶著崇敬和不捨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夫子,已經十五歲的尹青同樣正襟危坐其中。

  尹兆先沒有說話,只是在夫子案桌前提筆書寫文章,良久之後寫完一篇,則將之輕輕吹幾下,使得墨汁更快變干,然後放置桌前一邊。

  見桌上之前書就文章的一張紙上字跡已經幹了,就拿過來小心摺疊,將之放入一個信封中,隨後提筆在信封上寫下:夫子贈杜明。

  寫完後將信封閉合放到一旁,疊加到案桌那頭已經起了厚厚一打的紙封之上。

  做完這些,尹兆先再次取筆,沾沾墨水開始寫下一篇。

  今天,寧安縣縣學的尹夫子,要給每一位學生寫一封信,就像當初那些輟學歸家的學生臨走所收的那一封,就像那些個升學去遠方書院的學生臨走時所收那一封。

  整個學堂上鴉雀無聲,沒有任何孩子打擾自己的夫子書寫,在下頭也坐得畢恭畢正無人交頭接耳。

  這種學堂紀律是出於發自內心的敬重,如今的尹兆先,夫子威嚴是不需要戒尺的,寧安縣縣學的戒尺也早就蒙灰已久。

  大約又過去半個時辰,尹兆先才將筆放回筆架山,等待最後一張紙上墨跡幹了後入封放好。

  「好了,書信一共六十有七,全都寫完了,一會學塾課了自會一一發給你們。」

  這一手尹兆先仿照了自己那摯友計緣,自覺甚妙,或多或少能讓學生堅定心氣理想。

  下面的學生們全都望著尹兆先,看得尹兆先也是有些惻隱,他站起身來笑了笑。

  「讀聖賢書為何?自是要回報天下,然,當今世道,想要推行聖賢之道卻又不太容易,非我一介布衣所能成。」

  尹兆先將一本手書成冊的《群鳥論一篇》拿在手上。

  「夫子我好歹也是曾經州解試上文章乙等,此番重考自是有心再進一步,也好日後施展心中抱負,夫子一世育千百人,為官治世育萬萬人!」

  「夫子……我聽我爹說,官場是很殘酷的,廟堂之爭殞命不見血……」

  課堂上靠前位置的一名十三歲男童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這是寧安縣縣令陳升的次子,名叫陳玉淸,也是尹兆先較為欣賞的學生之一。

  其實這兩年寧安縣夫子尹兆先已經在附近縣乃至兩三個書院都有了一些名氣,蓋因其教書育人很有手段,經授學子多明經達意且獨有見解,那些年齡大的學子都能憑藉自身才學見解入學書院。

  導致時有外縣人送孩子來寧安上學,也導致縣學的學生多了不少。

  陳玉清聽父親陳升在去年年末評價過尹夫子,稱其人絕對大抱負,所作《群鳥論》和《謂知義》雖然依舊在不斷完善,可就目前而言也均非簡單書籍,但這種人正氣太盛,最易官場折戟。

  這些話陳玉清有些害怕,不知為何現在沒敢說出來,就怕說出來後自己的夫子就真的回不來了。

  尹兆先自然不清楚學生腦海中複雜的想法,只是感受到學子們對自己的不捨和擔憂,心裡暖暖的。

  「嗯,夫子我雖只是一介書生,卻也和友人談論過廟堂,自是對其有一定瞭解,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興許夫子我學問不夠被刷下榜來呢!」

  尹兆先一句玩笑話,也把下頭的學生逗樂了,不過當真的或許只有歲數最小的那些學生,其他孩子在心中認為自家夫子絕對能考上。

  尹兆先握書負背,望向學堂外園中翠竹,時隔九年再次參考州解試,如今的自己已經三十有六,算不得多老,卻也不是個年輕書生了。

  只是這一次,心中的忐忑少了很多。

  作出兩本好文章之後,尹兆先越來越覺得,教育育人重要,可單單在這學塾育人則力過單薄,單薄到就是這兩冊書都難推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6章 小閣一杯醉今宵

  又過去一會,有一名頭髮花白的老書生穿著儒生長袍在門口敲了兩下門。

  尹兆先見人抱書與之拱手,並伸手引請對方進入學堂。

  「周夫子!快快請進!」

  「尹夫子!」

  周夫子也拱手回禮,然後進來站到尹兆先身邊,望向課堂內這六七十名學生,這數量算是很可觀了。

  「這一位是縣中周夫子,尹某離開後,會在今後的日子暫代縣學夫子一職,來,大家向周夫子行禮。」

  學堂內的學生們聞言紛紛起立,一起朝著周夫子作揖,口中也是齊聲誠心問好。

  「周夫子好!」

  周老夫子撫鬚點頭,對這些學生有了一個不錯的初始印象。

  時間到了學塾下課,學生們紛紛要回去了,尹兆先就站在學塾院子裡,將屬於學生的信一一親自交到他們手中,也會針對個人悉心叮囑幾句。

  那種師生間的情誼看得周老夫子也是心中感慨,他教了多年私塾,同自己有深厚情感的學生又能有幾個呢。

  時近傍晚,尹兆先和尹青父子兩一起回家,尹青一直沒說話,直到走在天牛坊的小道上,遠遠能望見居安小閣的時候,尹青才開口說了一句。

  「爹爹,棗果成熟了呢!」

  抬頭望去,居安小閣的院中棗子已經掛滿枝頭,差不多都成熟了。

  「是啊,今年有果且已成熟!」

  尹兆先笑了一下。

  「說來也怪,自從計先生走後,此棗樹兩年不開花不結果,倒是今年又掛果了。」

  尹青嘿嘿一笑。

  「興許是知道爹爹準備趕考,特意今年結果呢!反正我們又有口福了!」

  「你這孩子!」

  父子兩有說有笑的朝前走去,經過居安小閣,望望那枝頭誘人的棗子,隱約間有果香流出。

  或許是因為尹青的話提醒了尹兆先,也或許是父子兩起了興致。

  回家後匆匆吃完尹母早已準備好的晚餐,父子兩就取了居安小閣的鑰匙,準備去摘棗子吃了。

  晚間紅霞掛在天邊,小閣門前,尹兆先用鑰匙頂開銅鎖,慢慢推開院門。

  「吱呀~~」

  門樞轉動的聲音響起,兩父子還沒進門就愣住了,因為院中居然有人!

  這人自然不是計緣,而是一位內著圓領長衫,外套對襟直罩衫的年長者,正抬頭望著棗樹,見院門打開,則轉頭望向尹家夫子。

  「老先生是何人?為什麼會在居安小閣的院中?」

  尹兆先皺著眉頭髮問,下意識望瞭望小閣的圍牆,這高度也不是一個老者能翻進來的吧,難道是個江湖客?

  老者見尹家夫子只是略一思量,就展顏一笑。

  「想必你就是計先生口中的縣中好友吧?敢問夫子先生姓名?」

  「您認識計先生?」

  尹青先父親一步詫異的問道,而尹兆先聽聞對方認識計緣,也是不敢怠慢,拱手作揖回答道。

  「在下尹兆先,這是小兒尹青,不知老先生姓名,亦不知先生在何處遇上過計先生?」

  老者細看了尹兆先一會,也是朝他拱手回禮。

  「老朽姓應名宏,曾經在鄰縣雨中偶遇過計先生,也是計先生的朋友!」

  看這老者舉止從容,外表更不像是竊匪,加上對方說自己是計先生朋友,尹家夫子稍顯興奮的走進園來。

  「原來是計先生的朋友,可惜計先生已經出遠門很久了,來此是見不到他的。」

  尹兆先笑著解釋。

  「嗯,老朽知曉…」

  老人笑說間繼續望向棗樹。

  「這兩年都過來看過,棗樹都沒有結果,今年可算是結上了!當初計先生只贈我兩粒棗子,實在是不夠吃啊!」

  「啊?」

  尹兆先略顯納悶,這人這兩年都來過?毫無印象啊,難道每次都是像這樣自己偷偷進來,看沒結果就走?

  不過聽到老人嘴饞鮮棗也是十分理解,吃過這棗子的哪個不是唸唸不忘的。

  於是尹兆先便笑道:

  「想必是計先生出門所帶棗子不多的緣故,老先生今次來可是趕上好時候了,這院中棗子您盡可吃到飽!」

  這棗子計緣本來就囑託尹兆先分果的,有朋自遠方來,想多吃些更無妨了。

  對面正望向棗樹的老先生聞言眼睛一亮,院中棗枝居然在這一刻有種淅索發顫感,好似正巧刮過一陣細風一樣。

  「呵呵呵呵……尹夫子說笑了,吃不飽的,也不方便敞開了吃!這樣吧,我只吃一口好了,不知尹夫子是否同意啊?」

  「一口?」

  尹兆先詫異了,同時心中也有些嘀咕著懷疑起來,這位計先生的朋友難不成也非凡俗之輩?

  「不錯,就一口!尹夫子同意否?」

  老者撫鬚點頭,一副我只會淺嘗輒止的樣子。

  「呵呵,有什麼不同意的,尹某不過替計先生代管棗果,既是計先生友人,老先生想吃多少吃多少!青兒,我們替老先生摘果。」

  「好嘞,摘果咯!」

  尹青早就耐不住了,這會終於聽到可以摘棗子了,只是還沒等他動,那老先生又說話了。

  「不必不必,無需麻煩!」

  說到這,老者再次抬頭,嘴角咧開一個弧度,也學著尹青的口氣。

  「哈哈哈哈哈……吃棗子咯~~~昂吼~~~~」

  嘩呼~~~呼~~~

  細不可聞的龍吟聲中,院內狂風驟起,整棵棗樹搖搖晃晃,無數棗子被狂風掃落枝頭,隨著狂風一起被捲入老者張開的乾坤之口中。

  尹兆先和尹青兩人站立不穩舉手擋在前面又驚又怕。

  僅僅過去幾個呼吸的時間,這短暫的狂風就停下了,兩父子駭然發現,院中棗樹上的果子,已經去了至少半數,而枝葉卻並無多少損傷。

  只是棗樹隨風搖曳的姿態怎麼都感覺有些古怪。

  「咯吱…咯吱咯吱……」

  邊上老者的口中傳來一陣陣咀嚼聲,大棗的鮮香也隨之溢出。

  「不錯不錯,滋味甚佳,滋味甚佳呀!」

  尹家夫子現在心臟還突突突得跳得厲害,哪怕已經有了一絲心理準備,可這與想像中的差別也太大了。

  「尹夫子,老朽可只吃了一口,絕無食言,今日之事可不能隨便向著計先生誣告啊哈哈哈哈……」

  尹兆先儘管心臟有些抽搐,可也還是竭力平復心情,朝著老者拱手。

  「尹某有眼不識真人了,老先生言必諾行必果,確實只吃了一口,倒是把尹某父子兩嚇了個夠嗆,要是還有下回,可希望老先生先提醒一句話!」

  應宏從剛剛相遇到吞食棗子都在細心觀察尹兆先,觀其氣也是堂正不凡,此刻聽到其人雖然心有餘悸卻依然灑脫的話,笑著點頭道。

  「不愧是計先生縣中唯一的友人,是老朽嚇到尹夫子了,還望勿怪!」

  「不敢不敢!」

  一來一回,雖然心有餘悸,但氣氛卻融洽起來,摘下一盤棗子,相互在石桌前坐下聊天,說的主要是如何結實計緣,如何成為朋友。

  在尹家父子相互補充著說到計緣救下赤狐又和尹青一起將之放歸的故事,老者也是喜笑顏開。

  雖然老者言語間有些事情明顯有所隱瞞,但尹兆先也不問破,更不隨便問這明顯不是凡人的老者跟腳,只是聽和說。

  兩人相談甚歡,名為應宏的老者好似突然想到一事,一拍腦袋叫了起來。

  「差點忘了!」

  說話間變戲法一般從背後取出一個細脖子瓷質酒壺和兩個瓷杯,放到了石桌上。

  「老朽欠計先生一頓酒,可惜計先生神異,找不著也算不到,來此既是看棗子成熟與否,也是看他回來沒有,既然與尹夫子一見如故,就請夫子先替計先生品鑑品鑑這酒的滋味,如何?」

  「有何不可!」

  尹兆先也是灑脫,雖然很少飲酒,可心想不能給計先生丟人啊,不就喝個酒嘛!

  老者笑笑不說話,親自替他和自己都倒上一杯。

  「尹夫子請!」

  「應老先生請!」

  兩人各自舉杯飲下,一杯酒下肚,尹兆先只覺甜香淳厚酒味綿長,一股熱力在身內流竄,臉頰升起紅暈。

  「好…酒……」

  一句話沒說完,趴在了石桌上沒動靜了。

  在一旁只顧吃棗的尹青就慌了,看看老者又看看父親,明知老者應該不會害自己父親,可他還是擔憂。

  「老先生,這…我爹他…他沒事吧?」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尹夫子不勝酒力,醉了!」

  老者舉杯飲了自己杯中之酒,樂呵呵的大笑!

  「快回家去拿個毯子來替你爹蓋上,今晚就讓他在院中睡吧!快去快去!」

  尹青嚥著口水點點頭,竟是不敢違了這老先生的意思,趕忙奔出院子往家跑。

  等尹青走後,老者笑容微微收斂,又倒上一杯酒,提著酒杯站了起來。

  眼神餘光瞥向院中棗樹。

  「呵呵,也請你一杯吧!」

  言罷舉杯往樹根處一倒,酒水沒入其中竟是連土都不濕。

  等尹青急匆匆拿了毯子帶著一臉擔憂的尹母一起回來的時候,院中除了一個趴在桌上睡著的尹兆先,已無他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7章 棋衍一夢過三年

  尹母先是走近院內看看自己相公,發現他臉頰紅紅的,趴著睡得很踏實,再瞧瞧院子裡,什麼人都沒有。

  「青兒,你不是說有個有點嚇人的老先生把你爹灌醉了嗎,他走了?」

  尹青也是左右看看,又跑到院門外瞧了瞧,都沒看到人。

  「興許是走了吧……」

  尹母摸摸自己相公的臉,發現有些燙,卻聞不到多少酒氣。

  「青兒,快過來幫為娘一把,我們把你爹架回家裡睡去,你爹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也沒多少啊,我看爹爹喝了一杯就倒了。」

  尹青騰騰騰從院門處跑回來,剛想同尹母一起把父親攙起來卻突然想到那老先生的話,趕忙攔住了母親。

  「不行不行,那老先生說了,讓爹爹今晚就在這睡,我們還是別動爹爹了,讓他睡吧!」

  尹青說話間已經將毯子蓋在了自己父親身上,還小心的將毯子掛下來的部分往自己父親胸前塞好,並且打了個結。

  尹母看得古怪。

  「這怎麼使得,你爹在這睡萬一著涼了呢,他可是馬上要趕考去的,別因病耽誤了行程啊!」

  「娘!那老先生……」

  說到這尹青心虛的左右看看,才走到自己母親身邊湊近其耳旁小聲到:

  「那老先生是計先生的好友,興許…不是凡人,還是聽他的為好!」

  尹母一聽這話,手上的動作也頓住了。

  計緣是個奇人,這話題在兩三年前的寧安縣中,對於其他鄉人鄰里來說是個茶餘飯後的疑問中帶著誇張的閒聊話題,對於尹家人來說則是肯定句。

  到了三年後的今天,寧安縣還在提起計先生的人已經不多了,估計也就孫記麵攤的孫老漢偶爾見到尹兆先了還會念叨一句。

  可尹家人是不會忘記計緣的,所以聽到兒子這麼說,尹母再一深思也就放棄了將自己相公攙回家睡的打算。

  「那,就這樣讓你爹在這睡一夜?」

  「嗯,娘親你放心吧,晚上我會多起夜幾次來看看爹爹的!」

  尹母聽到自己兒子這話,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後雙手叉腰。

  「什麼叫多起夜幾次,你爹醉酒,難免晚上會難受,前半夜你帶了茶水在這看著你爹,後半夜我來替你,知道了嗎!」

  尹青揉了揉額頭,,弱弱的回答了句:「知道了。」

  心中總有種娘現在更疼爹了的感覺。

  到了後半夜,尹青的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他睡了一小會,聽到打更的敲三更梆子已經好一會了,娘親都沒來。

  雖然還沒入秋,天氣算不得多涼,可在這院中趴著睡總歸是不舒服的,尹青只好倒了杯茶喝了兩口等娘親過來,結果知道四更天的梆子敲響的時候,娘親才一臉歉意的姍姍來遲……

  第二日黎明。

  「喔~~~喔噢噢哦~~~~~~」

  天牛坊第一聲雞叫響起的時刻,尹兆先就自然而然睜開了眼睛。

  感覺到身上蓋了毯子,再一側頭,發現自己妻子也蓋著毯子趴在自己身邊,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周圍,發現還是居安小閣的院子,石桌上還擺了茶壺茶杯。

  「奇了……我怎麼睡在這兒啊?」

  然後細細一想,尹兆先才想起來昨天的事,有一個不類凡俗的老先生自稱是計先生的朋友,不但一口吞了半棵棗樹的果子,還請他喝了一杯酒,然後就沒中間的記憶了。

  尹兆先抬頭看了看頭頂,棗樹果然少了半數果子,看起來不是做夢。

  『莫非我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正這麼想著,尹兆先忽然發現棗樹上有些不對。

  「咦?這棗子怎麼有一小部分紅了?」

  只見枝頭有零星棗子已經變成整體的紅色,在滿樹綠色中極為惹眼,不過也就看了看暫時不多想。

  尹兆先揉了揉額頭,也沒覺得有什麼宿醉頭痛的感覺,再看看自己夫人,怕是在這陪了自己一晚,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溫暖。

  本想叫醒她,可現在雖然已經雞鳴聲漸起,但看看天還濛濛亮呢,就又不忍心打擾自己夫人。

  將自己身上的毯子取下放在石桌上,尹兆先站起身來活動腿腳,坐了整整一夜居然沒有絲毫痠痛感,反而感覺神清氣爽!

  『明日就啟程了!』

  。。。

  又是一陣秋風來,大地上已是稻田穀米金燦燦,山野雲深處也是果掛枝頭楓葉紅。

  宜州均天府地界,均元山深處一矮峰上,有一個兩丈餘深的石窟,其內有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人一動不動的坐在那,眼神一直似開似合的望向眼前的棋盤。

  「啪嗒~」

  一粒白瓷棋子才落下就在指尖化為碎瓷片,人影身體一震,終於清醒了過來。

  「嗡……嗡……」

  石窟外側斜靠的青藤劍興奮得鋒鳴不止,整個劍身劍鞘都在「咔咔咔咔……」抖個不停。

  「呵……」

  計緣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乾啞的喉嚨只能發出嘶啞的呼氣聲。

  模糊的視線中能看到身旁的落葉枯枝,能看到山間動物的糞便,能聽到秋風吹拂林間的聲音,能聽到山間泉水的流淌,也能聞到一陣陣成熟或青澀的果香……

  清醒的一瞬間,計緣就竭力排空大腦,控制著自己不去想任何多餘的事,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吃東西喝水!

  「呵…呵……」

  扶著洞壁搖搖晃晃的從石窟中站起來,計緣踉踉蹌蹌走出洞去,而青藤劍則在鋒鳴聲中懸浮而起緊跟在身後。

  嗅著果香來到一棵野柿子樹下,抬頭望去模模糊糊一片,伸手想抓卻夠不到,反而身體搖晃著差點摔倒。

  「蹭~~~」

  劍鳴長吟,三年來青藤劍第一次出鞘,整座山頭好似透出一層光亮,匹練閃過,野柿子樹上果實紛紛連枝如雨而下。

  計緣跪倒在地,顫抖著將地上的果實撿起來,這野柿子不過比棗子大不了多少,黃中透紅的樣子也是分外誘人。

  不過計緣根本顧不上什麼,一顆顆摘下來就往嘴裡送,不洗也不擦,更不吐籽,粗一咀嚼就往肚裡咽,吃得速度越來越快,滿手滿嘴都是汁液。

  過去一刻多鐘,落下的果實居然全都被吃完,而計緣還不停下,繼續在山中瘋找,只要是能吃的果子全都吃乾淨,最後來到一條山溪旁直接「噗通」一聲趴倒在溪邊。

  計緣將頭埋入溪流中。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喝水喝到肚子鼓起有收攏,再鼓起再收攏,一口氣下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山泉水,溪中有小魚小蝦山蟹泥鰍什麼的也不放過,一一生吞入肚……

  「嘩啦啦……」

  披頭散髮的計緣抬起頭來,任由身上濕噠噠的躺在山石上喘著粗氣。

  「呼…呼…呼…呼……」

  又躺了半個時辰,恢復了一些的計緣才坐起身來。

  抬手望望自己掌指,原本瘦如枯骨,現在多少好看一些了,他不清楚在這半日中自己究竟吃了多少野果喝了多少水,只知道之前自己的一切行為僅僅是竭力自保的本能。

  這次衍棋花去的時間大大出乎計緣本人的預料,雖然不清楚具體時間,可絕對不短,不過當時的自己意識深受震動,已經不是完完全全的清醒理智狀態。

  和當初渾渾噩噩的執念中開始衍棋一樣,剛剛的計緣在清醒的一剎那就仿照那感覺,以絕強的意志力排空一切其他思緒,只留尋食的本能。

  因為計緣也很清楚自己當初的道行有幾斤幾兩,幾月不吃不喝沒事,但若是更久,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上輩子才走出棋盤的那會,遇見搜救隊被點破時間則即死,讓計緣曾經不止一次聯想到歲遠縣上河溝村的許老漢說過的「鴛鴦法」。

  剛醒的自己可能類似於「比干挖心」狀態。

  計緣不敢冒這個險,不敢讓自己猜測分析出過去了多長時間,更不敢撞上別人被說破什麼,至少在身體得到補充之前不敢。

  否則很可能「鴛鴦法」破,一棒打「醒」該死之人,導致自己生機全無!

  不過到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計緣緩和了一下呼吸,自嘲的笑笑,起初只是微嗤,後面笑容漸大,最後則笑若瘋狂。

  「嗤…哼哼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隆隆隆隆……笑聲震動四野,山林中鳥獸驚逃……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8章 棋道陰陽

  笑了良久,計緣才逐漸停歇下來,舒緩氣息深深呼吸。

  「嘶~~~呼~~~」

  身子沒動,就這麼仰面朝天望著天空,余光中的樹木枝丫還是那麼模糊,但至少沒有完全瞎了,當初雙眼飆血那一刻,計緣真的很怕從此完全失明。

  還好現在至少還能看到東西,至於有沒有清楚多少反倒是次要的了,反正也習慣了。

  此刻計緣雖然看起來披頭散髮衣衫襤褸,可實際上體表並沒有多少污垢,連頭髮也不過是沾了水濕噠噠的貼著,但實際上根根纖毫分明沒有結塊。

  所以計緣身體並無任何異味,至於衣服上的灰塵之類的則是難免的。

  視線對著天空,腦海中卻在思索著那一場誇張的衍棋過程,棋衍之夢中,自己法天象地推算變遷,雖然無法完全明晰天地大劫的關鍵,卻也得出不少結果。

  「哎……」

  計緣嘆了一口氣,首先一點便是,他計某人怕是無緣加入什麼仙府名門了,否則計緣自己也將化入其中一股仙靈氣機。

  在不能確認一手定乾坤的情況下,這麼做就是自斷棋路,極可能會妨礙意境山河中道化大棋的衍弈。

  這就是所謂的雖身在局中,卻又要超然局外,輕易不可入局太深。

  可計緣又不能真的置身事外,他畢竟也活在這天地中,更有自己的情感,而想要弈棋,也需要一枚枚新的棋子。

  洞壁內弈棋衍棋數載,計緣心中對棋招棋路已經有了一絲初步的明悟。

  窺見天地大劫之刻,其實很說明了一句話: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

  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所有意義匯聚起來概括就是一個簡單的詞——和諧。

  計緣並沒有什麼以一己之力抗衡無量大劫的想法,他沒那麼偉大的心和力量,但卻清楚自己可以落子牽引,佈局天下因勢利導,嘗試匯聚眾生之力來鋪墊抗衡。

  至少這樣,便是失敗了,計緣也問心無愧!

  作為一個立志成仙之人,得知對天地蒼生而言如此恐怖的劫數,又知道自己確實有能力影響甚至改變結果後,任誰也不會有『幾千年後的大劫關我屁事』的想法,何況真成仙了,總是要面對的。

  做不到得做,做得到更得做!

  提升修為是必須的,否則棋還沒下完,計緣自己就壽數耗盡。

  尋訪天下有緣人也是必須的,這「人」代指天地間的人神鬼妖靈仙佛,甚至是魔…並且要儘可能將有緣人約定成棋令其成長,否則棋下到一半無子可用!

  北斗肅殺南斗化生,黑白棋子各有妙用!

  緣分無大小,便是凡塵一稚童,將來也未必不能影響人道氣機,但緣就是緣,濫求不得,弈棋人和棋子都不可失卻初心。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依然消瘦的計緣稍顯搖晃的站起身來,雙拳緊握在身側,抬首以模糊的視線望天空風雲變幻。

  『陰陽相合兩儀現,天地大同化無極……這天地只有一次機會,但時間還算充裕,我計緣卻還有的是機會,恆心常在,棋道陰陽,我們走著瞧!』

  在山風中站立許久,計緣終於漸漸恢復了平常心,臉上的皮肉也回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可怖。

  伸手捋了捋濕漉漉的長發,那根木簪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再看看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還好不算衣不遮體,但應該也經不住大力撕扯。

  「哎……搞成這副鬼樣子!」

  嘆一口氣,計緣一揮手,五枚棋子齊現,山間靈氣滾滾而來……

  時隔三年,計緣從心境到修為都已經不同以往,變化最大的是心境,可又好似沒怎麼變,但再看卻又有變化,似是由心而向之而成「真」。

  修為倒是直觀,五行之氣感應天地氣機,雖然距離圓滿還差了很長一段路,無朝元之實卻有朝元之象,只是因為法力拖了後腿。

  一番修煉過去兩個日夜,計緣已經恢復到精力充沛法力充盈的狀態,丹室之地已超十畝,算不上道行淺薄之輩了,而意境丹爐中熊熊真火更是壯觀,甚至讓丹爐連通法力丹田的金橋上都瀰漫起一層焰光。

  但尤為神奇的一點是,計緣發現自己現在真的算是污不染身,他不會避塵術也沒刻意施展其他術法,卻纖塵不染。

  風塵刮過卻滑離己身,哪怕是溪流中被攪渾的泥水方才被長發帶起,卻只見污泥快速脫落,而淨水殘留髮梢。

  這是一件讓計某人自己都納悶的事情,因為連《外道傳》和《通明策》上都沒有類似的記載。

  當然,計緣可不會討厭這種事情。

  邁開步子在山中縱躍,引手一招,青藤劍就自行飛來落入計緣手中。

  「呵呵…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

  嗡~~~~

  長劍在計緣手中輕鳴,並無任何幽怨之意。

  不消片刻,計緣回到了之前盤坐三年的石窟,發現那個木棋板質量倒是不錯,摸上去除了邊角發腐整體依然完好,倒是棋盤上有不少碎裂的陶瓷子,兩個棋盒已經空空如也。

  在石窟中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自己的行囊和雨傘,當初應當是還落在客棧中。

  包袱裡頭倒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一套腋下開了道口子的衣服,和一卷竹簡棋經,《通明策》和《外道傳》連同錢袋一起都是隨身帶的,也包括玉懷山的兩枚小玉簽和魏無畏的玉珮。

  「倒是這棋盤子……當初應該是搶來的吧……」

  計緣摸了摸腦袋,這應當是除了上輩子小時候搶糖果之外,兩輩子以來頭一次不給錢搶了東西就跑的。

  隨手一招,地上一根枯枝就飛起落到計緣手上,剝去樹皮折斷多餘枝丫,一根六寸長短稍顯彎曲的光潔枝丫就出現在計緣手中。

  把頭髮一捋一盤,順手用木棍一插,簡單的髻發就以成型,看似如三年前一般散漫,卻更顯自然。

  「走,再去一趟均天府城吧!」

  計緣像是沖青藤劍說了一句,也像是自言自語,一步跨出遊龍意隨,好似縮地而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4
第109章 怪買賣

  在前往均天府城的路上,計緣也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之前才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看不到天地大劫,而是要等到衍棋之前的那個時候。

  計緣在想不通的時候便定一個假設,然後就發現,如果是才到這個世界之時發生這件事,那計某人十死無生。

  而在之前那個關口,剛好是計緣自覺修為水到渠成的時刻,是當時自覺一階段完滿的時間,身心契合自然,又有青藤劍在身。

  或許差不多剛好到了一個能夠承受的點,某種玄妙大法引發了計緣觀劫,令他知曉了此前不明的諸多事。

  事實證明,算得上千鈞一髮。

  實際上計緣老早對此也隱有感應,棋局棋子兩輩子的經歷也讓有過一點心理準備,不過那會他認為很可能需要有棋子完全凝實成型才是契機,沒想到看得是自身承受力。

  至於設立棋局的大能是誰,為何當初牛頭山的棋局如此蕭索,他們是死是活,又為何需要他計某人弈棋,就不是現在的計緣能搞清楚的了。

  。。。

  這到了入秋的季節,均天府大街上賣的東西更加多樣化起來。

  因為時令關係,此刻府城內的瓜果較為豐富,計緣還未入均天府城,裡面熱鬧的叫賣聲就已經傳來。

  幾乎隔一段就能聞到果香聽到叫賣,石榴、橘子、柿子等等不一而足。

  有過一回經驗的計緣這次自然不會直接衣衫襤褸的現身,而是掐了個障眼法模糊視線,入城直奔衣料店。

  計某人會的術法掰著手指頭算就那麼幾個,都差點給他玩出花來了,尤其是此番衍棋帶來的心境神意的提升對術法的使用更是有質的影響。

  計緣在城中尋聲找到了一家中規中矩的衣料店就進去,店內正好還有兩個女子在看衣服,讓計緣還沒進店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道,估計不是普通百姓,畢竟尋常人家的女子誰會在平時噴灑這東西。

  「這位客官,您是要看布料呢,還是衣服,還是要量身定做還是買現成的?我看您身材勻稱,店裡頭的好些個衣服都合適的!」

  店裡夥計就掌櫃一人,看一身斯文樸素的計緣進來就立刻招呼上了,不過雖然看不到計緣的襤褸衣衫,卻瞥見了頭頂那古怪的「髮簪」,怎麼瞧都像是一根彎彎曲曲的樹枝,頓時眼神就稍顯古怪了。

  邊上女子好似剛看到中意的東西,呼喚著掌櫃。

  「掌櫃掌櫃,這桃花紅色的綢緞真好,多少錢一匹,做衣服的話怎麼算呢?」

  一張口不是幾尺而是一匹,掌櫃頓時樂了。

  「嘿嘿,兩位姑娘真有眼光,這幾匹粉綢可是從婉州大老遠運來的,蠶絲織就,你們摸摸,多滑膩,做成衣物必然是既舒適又美豔!」

  「哎呀問你怎麼算價錢呢!」

  其中一個女子不耐煩了一句。

  「奧呵呵,這畢竟是婉州運來的上好綢緞,價格自然會貴一些,這一匹…十兩白銀!」

  十兩?

  兩女子還沒說話,計緣就稍有些驚愕了,這絲綢果真是價比黃金,一匹布也就做幾身衣服而已,卻抵得上百姓家一兩年消費,難怪尋常人家根本消費不起。

  「好,就要這一匹了,給我包起來,衣服我們自己會找人做的!」

  「哎哎好好,這就包起來!」

  掌櫃的喜笑顏開,這兩姑娘居然連價都不還,今天真是賺到了,還在取綢呢就見到計緣也學著兩姑娘剛才的樣子,伸手在掛起來的各種絲緞上細摸。

  「這位客官,哎客官,呃哈,這個…本鋪小本經營,這邊都是娟、綢、綾,那個……」

  掌櫃的儘量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擔憂。

  計緣把手縮回朝他笑了笑。

  「好的,在下只是摸一摸看看如今的絲綢有何不同,掌櫃的,幫在下挑兩身,不,挑三身衣物如何?」

  為了避免麻煩,計緣說話的時候已經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立刻讓掌櫃的喜色更盛。

  「好好好,客官稍等,我先替這兩位姑娘將綢緞包好!」

  兩位女子這會也在悄悄觀察計緣,畢竟店內就四人。

  來人眼神就沒落到過她們身上過,或者看到也只是一眼掃過。

  她們倒沒有什麼美貌被無視的氣憤,而是奇怪來人的視線好似根本看不清似得,方才摸布也是只憑手感,眼睛根本沒看布。

  而且衣著倒罷了,那髻發好生散漫卻又起不了厭惡之心,一根樹枝當髮簪照理來說應該是十分滑稽的,可看著卻笑不出來。

  計緣進店就掃過兩女子一眼,其氣還真說不上富貴,倒是氣血旺盛,再聽兩人呼吸綿長,八成是練家子,但也不想過多理會。

  「兩位姑娘,桃花綢包好了,這銀子…」

  「吶,不少你的!」

  「哎哎好!」

  掌櫃的趕忙到台前提起小秤稱重,確認過後才將綢緞交給兩人,等目送兩個女子走後才立刻招待計緣。

  「客官久等了,您要什麼款式,儒衫長袍、對襟長衣、勁裝束身和常服,本店全都有現成的!」

  「嗯,給我來一套青衫一套白衫一套灰衫,全都要寬袖長袍,對了,內襯也要帶上,衣褲都需要。」

  「好嘞,就是從內到外一整身,知曉了知曉了,我先給您量一量身手長短。」

  掌櫃的從櫃檯上去了木尺,來替計緣丈量,三兩下就量好了數值,只是錯覺性的感到這個客人身上衣物的觸感有些怪,但也沒多想。

  像是為了緩和自己之前言語的冒失,在給計緣挑衣服的時候還和他攀談閒聊。

  「剛剛那兩個女客也真是奇怪,明明不醜,非往自己臉上亂點花,也不知道是真不懂妝容還是刻意如此。」

  「呵呵…興許是真不懂吧,不過掌櫃的剛剛怎麼不提醒她們?」

  計緣聞言也是笑一句,反正他又看不清。

  店掌櫃瞅瞅外面。

  「這哪能啊,富貴女客最是不可招惹,尤其是樣貌,我那一說,她們能識得好言還是惡語?」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掌櫃的是個明白人!」

  計緣也是樂了,將之前的壓抑都掃去少許,難得有種聽到上輩子段子的感覺。

  「嘿嘿,是吧,來,客官您試試這幾身,絕對合身!」

  談話間,掌櫃已經替計緣挑好了外衣…

  等大約一刻多鐘後計緣從衣料店舖出來,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的白衫,還提著一個購自店內的布包,裡頭裝著另外兩身行頭,總共也就花去六百文錢,和那匹桃花綢一個天一個地。

  至於手中還托著的一團破爛衣物,計緣雙手合掌一撮,這些破舊衣物在兩手之心化為碎末飄入街道溝渠板下。

  計緣此刻所行進的方向,正是前往當初搶棋盤那條街的位置所在,商販如非必要一般也不太喜歡換地方賣東西,很可能那小販還在原處。

  剛剛在衣料店和掌櫃閒聊,已經旁敲側擊的瞭解到已經是元德十五年,和計緣原本隱約的估測相差並不算大。

  中途還買換了鞋履,再走了大約不到兩刻,計緣就憑著感覺尋到了之前那條街,果然又聽到了那小販的聲音。

  「玉飾,新到的玉飾,玉鐲玉珮玉戒指,都是好玉啊~~~~」

  小販吆喝得起勁,但停下來在攤位上看的人並不多,正口渴拿起竹筒罐子喝口水的功夫,發現攤位前已經站了個白衫先生。

  小販精神一振,趕忙招呼。

  「這位客官,看您一定是個學問人,買塊玉吧,讀書人不是都說君子好玉君子如玉,您瞧瞧,我這邊的這幾款玉飾,多綠啊!」

  計緣雖然看不清這些玉器的具體樣式,但玉這種東西很特殊,好玉自有氣息,如魏無畏送的那塊玉,攤位上的這些,別說氣息,他伸手一摸靈氣一探,就知道不但做工差,玉質也是劣等。

  計緣略過那些綠色的,挑了一根顏色偏灰墨的簪子詢問小販。

  「這簪子多少錢?」

  小販看了看,這粗料玉簪在他這攤位中都算是最差的那類的,看看計緣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報了一個價。

  「三十文!」

  「呵呵…一根玉簪才三十文吶?我看不夠,不夠的,我覺得它…值一兩!」

  計緣自說自話,拔掉頭頂的樹枝,直接將玉簪插到髮髻上,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小把碎銀,只會比一兩多不會比一兩少。

  「給,這玉簪值這個價!不用找了,呵呵呵…不錯不錯,這玉簪真不錯……」

  小販呆呆的用手捧住計緣遞過來的碎銀,有些發懵的望著這寬袖白衫先生自說自話,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人,就這麼走了?』

  等計緣快要走出二十步的時候,小販像是才回過神來,望著手中的銀子。

  『這得有兩三個月的賺頭了吧……』

  小販猶豫再三之後,最終還是咬了咬牙。

  「喂~~~~那位客官~~~客官~~~那玉簪值不了這麼多~~~真不用!」

  計緣停住了,臉上帶著笑顏,頗有深意的回頭望向那邊的小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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