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爛柯棋緣 作者:真費事(連載中)

 
Babcorn 2019-9-26 14:59:1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2 19403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1
第80章 合不合適,很合適

  等水面波紋都已經平靜下來,魏家的一眾人依然如同在夢中。

  儘管已經臨近六月,可因為之前冷汗浸濕了衣物,在晚風下的眾人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魏無畏朝江面喊話感謝過後,就一直盯著江面陷入思索中。

  「家主…怎麼樣?」

  魏家大伯率先打破沉默,詢問剛剛最後的情況,魏無畏聞言終於抬起頭來,看看周圍眾人露出笑容。

  「自然是成了,列位都是我魏家心腹之輩,今夜之事望大家守口如瓶,便是最親近之人也不得提起!」

  這話主要是對著另外那些人手說得,至於老管家和魏無畏父輩的兩個兄弟當然是自己人。

  說完這些,魏無畏才大手一揮。

  「走,去碼頭不醉不歸!」

  這時間段,春惠府城門已閉,城外也就大碼頭一個熱鬧的地方,那裡生活著不少水上討生活的人,有酒肆飯館也有客棧驛所,更有那畫舫花船和游江船舟,是船客富戶公子花娘聚集之所。

  晚上的大碼頭,可比春惠府城白天還熱鬧!

  等到魏家一眾人懷揣著一種興奮的情緒離開之後許久,計緣依然躺在遠方楊柳上,一葉障目之下只是一片月光下的樹蔭。

  那邊橫江楊柳之處的江面,只剩晚風和流水帶起的輕微波浪,已經沒有之前老龜鬧出的動靜,遠處江上的樓船依稀有載歌載舞聲傳來。

  從頭到尾計緣只是旁觀旁聽,能看清的不過是那隻老龜和魏家玉珮的一抹靈光,而他們說的話倒是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

  老龜也沒有為難魏無畏,最後感嘆更是飽含情感,若非計緣自家人知自家事,真的是有種想要幫他一把的衝動。

  可老龜所求之事八成與修行有關,計緣不覺得自己真有資格指點對方,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是抬頭望著明月。

  原本是看一場熱鬧,卻讓計緣心頭有不少感觸。

  「望時有滿月,心間存缺憾,你求緣,他亦求緣,我又何嘗不是呢……」

  沒有挪屁股的打算,反正現在也不涼,以計緣如今的體格隨便能抗住,就這麼直到晨光漸起,彈指一瞬般抱著空酒壺在柳樹上以似睡非睡的狀態待了一宿。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後伸了個懶腰,下意識搖了搖酒壺,四下看看卻沒找到垃圾桶,不由啞然失笑。

  。。。

  春惠府城,飄香坊西角的名店園子鋪,掌櫃的照例在台前算賬。

  外面有車輪滾動的聲音和吆喝聲傳來,掌櫃的抬頭看去,是收酒的王三爺領著兩輛牛車親自過來了。

  掌櫃的連忙放下從櫃檯後面出來,跨出店面拱手迎接。

  「三爺近來可好啊!」

  那王三爺原名王子重,乃是春惠府中頗有財勢的王家長輩,與這一輩王家家主是兄弟,家中排行第三,不過其人遠在幾百里外的周莊看顧王家產業,很少回春惠府。

  聽到掌櫃的熱情的招呼聲,王三爺也是爽朗回應。

  「哈哈哈哈,王某吃好睡好,就是念想著園子鋪的千日春啊,卓掌櫃別來無恙啊?」

  「托三爺的福,在下也是精神抖擻,千日春早就為您備好,就等著三爺來取呢!」

  兩人笑著一起進了園子鋪,不用掌櫃的吩咐,店內的夥計就都開始忙碌起來,一個個從內庫將一壇壇美酒搬運出來,兩輛牛車那邊也有王家人手幫忙。

  「三爺,請您小酌一杯?」

  「卓掌櫃客氣了,一杯怎麼夠呢!」

  「哈哈哈,我這記性!」

  卓掌櫃走回櫃檯,從裡面取出一托盤,上面擺放精瓷杯盞和酒壺,放到了店舖內的一張桌子上,然後親自為王三爺倒酒。

  「三爺請!」

  「多謝了!」

  王子重坐在凳子上,順勢就取過杯子飲盡,而一邊的卓掌櫃則細細盯著他喝完的酒杯看,發現上面和常人一樣沾著不少酒液。

  王子重察覺到卓掌櫃的眼神,有些疑惑的問道:

  「卓掌櫃,你看什麼呢?」

  「奧沒什麼沒什麼,三爺喝酒!」

  說完,掌櫃的趕緊倒酒。

  這樣往復三杯,每次掌櫃的都細瞧酒杯,看得王子重都渾身彆扭,要不是熟知卓掌櫃為人,又對自己武功有自信,怕是要懷疑是不是被下毒了。

  「卓掌櫃,你魔怔了?到底有什麼事?」

  卓掌櫃這會也不推脫了,而是在王子重對面坐下,給對方倒滿酒,又給自己也倒上。

  「三爺,您的武功,在江湖上屬於第幾流啊?」

  「你問這個幹什麼?」

  王子重頗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了。

  「真要論起來,當屬第一流之上,距先天不過一步之遙,再有個十年八載,未必不能突破!」

  「呃…那江湖上如您這般武藝者,多麼?」

  「呵呵呵…鳳毛麟角爾!」

  王子重頗為自得的將酒水飲盡,卓掌櫃又趕忙倒滿。

  「三爺,恕我冒昧,您能做到一口喝乾杯中酒嗎,就是絲酒不剩的那種?」

  「這有何難,你且看好!」

  說完這句,王三爺,執杯在胸前手臂猛然一抖,右手好似甩臂般就像酒水甩到口中,然後舉起酒杯給卓掌櫃看。

  後者見杯底確實幹淨,但好似依然不是白瓷本色,於是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發現指頭上還是留存少許酒液。

  「三爺莫怪,我給您換個杯子!」

  「卓掌櫃,你似乎是還有心事,怎麼,剛剛王某這一手讓你失望了?」

  王子重這句並非諷刺,而是確實疑惑。

  「三爺,要是這麼喝酒,能否將酒喝乾淨,且指觸杯底而覺幹!」

  說完這句,掌櫃的做出一個喝酒的姿勢,沒什麼特殊的,就是常人舉杯喝酒的樣子,先品一品,然後慢慢倒進嘴裡。

  王子重將卓掌櫃的動作都看在眼裡,皺起眉頭回答。

  「這怕是不行吧,你也見到了,便是運勁抖酒都有殘餘,何況是這麼輕飄飄的,便是先天之絕頂高手能在兩尺內隔空取物,也是做不到讓無形之水如此聽話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讓無形之水聽話」,將卓掌櫃心頭震了一下。

  「原來如此,多謝三爺解惑。」

  卓掌櫃道謝過後,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可有時候,有些事,就是這麼巧。

  「掌櫃的,若是自帶酒壺買酒,是否可以便宜些,你們這的千日春喝了……它上癮!」

  計緣中正平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卓掌櫃滕得一下就站了起來,把邊上的王子重都給嚇了一跳。

  抬頭朝門外望去,果真看到了前兩日所見之人。

  「有的有的,不不,便宜的便宜的!」

  哪怕極力裝作正常,可這激動的狀態根本藏不住,看得王子重莫名其妙,倒是計緣略微皺眉,思索著是為何如此,反正一時間是沒想到哪出了問題。

  王子重看看門外之人,難道是因為此人很特殊?

  待見到計緣也朝自己望來,王子重抬臂略一拱手致禮,計緣也禮貌性的微微拱手回禮。

  「客官,客官您請進啊!這是二十年陳的千日春,您看合適不?」

  「喂喂喂!卓掌櫃,這不合適吧?你不是說二十年陳的所剩不多,都不賣嗎!」

  王子重嚷嚷著站起來,吹鬍子瞪眼,自己的酒都顧不上喝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1
第81章 願打願挨

  卓掌櫃是從櫃檯下打開一個木門暗格,將藏在這裡的唯一一壇二十年陳的千日春給提了上來。

  而千日春出名也就不到三十年光景,二十年陳的酒算得上是千日春中的極品了,幾乎是當年御賜酒名同時代的產物,這種酒在整個園子鋪的大酒窖中窖藏的都十分少了,在店面這邊的就這麼一小壇。

  王子重也不過嘗過兩次,一次是春惠府知府千金嫁入皇宮被封為昭容,擺宴之時園子鋪破天荒的起窖二十壇,第二次是他王子重當初前往周莊時硬是厚著臉皮向掌櫃的討要,花了五十兩紋銀買了一壇。

  物以稀為貴,千日春年年有釀,可越陳的酒可是開一壇少一壇。

  現在見到卓掌櫃居然賣一個外人這種極品美酒,頓時就坐不住了,放下酒杯走到櫃檯前要和掌櫃的理論一番。

  「卓掌櫃,這酒我可和你討了不知幾回了,要賣也得先賣我吧?」

  在計緣眼中,王子重身材也算魁梧,當然,真要比起來還是比不過之前船上的那位李大牛遜色一兩籌,聽他說的話也知道這酒應該很珍貴了。

  換別的也就算了,可這是二十年陳的千日春,計緣還是有點饞的,哪可能錯過,也連忙進了鋪子內。

  「就這酒了,掌櫃的,這酒多少錢一斤,還是二兩?」

  卓掌櫃看了看邊上的王子重,猶豫了一下腆著臉開口。

  「不錯,還是二兩銀子一斤,客官要是錢不夠可以賒賬!」

  王子重一個四十多歲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這會把眼睛瞪圓了死死盯著卓掌櫃,後者被他看得臉皮發癢卻硬是把酒往外推。

  但這會王子重也看點門道出來了,剛剛是一時激動氣急了,現在一想,能讓卓掌櫃在自己面前連臉都不要了,那買酒者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所以他也沒真的打斷這樁買賣。

  計緣想嘗嘗這二十年陳的千日春,但也不是嗜酒如命的貪杯酒鬼,很自然的就取出了包袱裡之前的那個陶制酒瓶。

  「自帶酒壺,打一斤多少錢?」

  卓掌櫃微愣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來回答道:

  「客官既然自帶酒壺,自然是要便宜一些,那就貫八百文錢一斤,客官可是要買一斤?」

  「呵……」

  王子重喉嚨口發出一聲細微古怪的吸氣聲,硬生生別過臉去沒看酒罈子,雖然掌櫃的聽不到,但計緣卻聽得一清二楚。

  計緣看著這掌櫃裝出來的鎮定樣和旁人那頗為有趣的表現,也是笑了,上一次覺得這麼有趣的時候,還是聽青松道人和他徒弟齊文在匯客樓對話那會。

  「好,勞煩掌櫃的打酒了,就買一斤。」

  將酒壺放在櫃檯上,計緣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定圓銀和幾粒碎銀子擺在台上,掌櫃的沒有先稱銀子,而是直接取出提勺開始打酒。

  這種提勺有個稱呼,叫做四兩提,顧名思義就是提滿一勺大約四兩酒,四次就是一斤,可這次掌櫃的提完四次之後,又提了半勺,直接將酒裝到接近壺口方才罷休。

  隨後才取了銀子在一邊過稱,然後噼裡啪啦在算盤上一撥算。

  「銀重一兩二十一銖,合錢貫八百七十五文,客官,這是您的找零十五個當五通寶。」

  計緣接過找錢,提起酒墊了墊。

  「好的,謝謝卓掌櫃,那在下告辭了。」

  拱手致謝的計緣見掌櫃的在櫃檯後也趕忙拱手回禮,就又是一笑,是個妙人。

  也不再多說什麼,提著酒壺就跨出了園子鋪,朝著鬧市方向離開了,雖說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確實讓計緣記住了此鋪掌櫃。

  「哎好,客官您慢走,慢走啊!客官您下次再來啊~~!」

  卓掌櫃還在那扯著嗓子喊,等看不到計緣的背影了,他才繃不住臉的笑逐顏開,朝著一側的王子重連連拱手致歉。

  「我的三爺哎,在下給您陪個不是,方才事出緊急,您看這陳釀千日春還剩四斤,就賣予您了!」

  王子重雖然還在疑惑計緣的身份,但聽聞卓掌櫃的話也是心花怒放。

  「那我買多少錢一斤?」

  「也是二兩,也是二兩!」

  卓掌櫃此刻心情大好,就是白送,只要王子重真開口了也會應允。

  「哈哈哈哈,這還差不多!不過卓掌櫃可方便透露一下方才來人是誰?」

  「嘿嘿嘿,不可說不可說啊,不是卓某不想說,而是不便說,賣得這一斤酒,卓某自覺神清氣爽念頭通達,他日三爺若是撞上那位…客官,多加禮遇總是沒錯的。」

  有些事情,當事人突然意識到不對頭的時候,就越想越覺得錯,而有些情況則相反,如現在的卓掌櫃,越想越覺得值。

  。。。

  時過正午,計緣啃著一文錢一個的油沫菜包子,出了東城門後朝南走去。

  春沐江蜿蜒流長,江神祠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個,可若要論最大最正統的,那自然是非春惠府城外的江神祠莫屬。

  怎麼說也來了春惠府一趟,這春沐江第一詞的風光還是要去領略一下的,而越是接近江神祠,周圍的人流也就逐漸多了起來。

  大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檀香味飄來,祠廟那邊的嘈雜聲音也一起傳來,還沒到祠廟呢,沿江沿路邊就有小販不斷在吆喝著。

  賣檀香賣蠟燭,賣糖葫蘆賣果脯,連賣美人團扇胭脂水粉的都有,讓計緣也是大開耳界。

  「各位善男信女都來看看啊,祠廟開光的護身符啊……」

  「香燭便宜咯,香燭,進廟拜神別忘燒香啊~~!」

  「荷包,好看的荷包~~」

  ……

  「哎這位客官,看您就是知書達理的學問人,要不要買上幾炷香,江神老爺好保佑你高中功名!」

  到了廟門口,祈福類商品的攤販就愈發多了,又有攤販朝計緣吆喝。

  計緣停下來有些奇怪的問商販道:

  「這江神還管功名?」

  「嘿,看客官您說的,求功名求利祿求平安求姻緣,只要您求的,江神老爺都會保佑您的,買兩柱香吧?」

  連姻緣也管?

  計緣樂了,不過似乎上輩子也差不多,很多廟什麼都能求。

  「來一炷香吧。」

  「好嘞,兩文錢一炷,香拿好!」

  計緣付了錢拿了香,進了祠廟區,感覺就像是進了一個特殊的公園,內園外園帶簷的壁畫廊,文人騷客的題字牆,可供放生的江口岸,供人小坐的亭廊,以及一個個大小香爐和功德箱,還有上香的人流……

  而真正的江神殿也就一間挑簷誇張的大屋子,祠廟內外沒有任何一個屬官之類的泥塑,近兩百平的空間除了香爐蒲團供桌貢品木柵欄,就只有一尊一丈五高的江神塑像。

  神像面目嚴肅鬚眉被匠人們刻畫得好似浪濤,一頂髻帽上外插一根長長簪子,身著長袍也好似流水纏身,總體而言雕琢得很傳神。

  計緣也隨著香客人流到廟祝處的油燈處借火點香,有樣學樣的到了江神像前,耳中能聽到香客的各種祈求,有些正常有些荒唐,有些有趣有些聽著也挺沉重的。

  不過求通江行船順遂來這沒錯,求沿江風調雨順也能搭邊,可求金玉滿堂長命富貴和功名姻緣,還不如去拜城隍。

  山水之神同城隍和某些土地公不同,除了極為特殊的敕封情況,本身大多都是實修,要麼在漫長歲月中通過經年累月修行困難重重的勾連山川或者水脈修成,要麼可通過傳說中的敕封符召獲得正統山水之神的神位。

  民間香火於他們而言不過是輔助,能管一管江河之事就已經算勤快了。

  而那些佔據了一定山川水澤,取得了一點山水小脈絡就妄自想要依靠香火之力幫助成為正統的,反而倒是可能會響應一些祈願。

  至於這春沐江江神,其乃是一條年歲久遠的無鱗白蛟,外道傳恰好有記述道:其化龍兩次不得成,鱗甲盡落。

  儘管如此,白蛟也是極其少見的一江正神,是真正能統管春沐江的。

  計緣什麼都沒求,不失敬意拱手虛拜了兩下就將香插到了大香鼎裡。

  這香插落,計緣隱約能看到有一道玄黃之氣縹緲升騰而逝,與整座祠廟偶有一絲的氣息比就壯觀多了。

  而計緣本人此刻也有種暈眩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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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溜了溜了

  春沐江距離春惠府城南方大約百里外,便是一道長長的蜿蜒江段,其兩側依偎著山丘,江面雖不是整江最寬處卻也寬超百丈,且此處江段絕對是春沐江最深處,水勢也較為平緩。

  在江底層層如迷宮般的水草石巒之下則另有神異,一個外部幽暗的巨大氣泡附著於江底,這氣泡之上同樣滿是砂石水草,可氣泡之下內有乾坤。

  一座比之春惠府外江神祠規模更勝一籌的府邸坐落於此。

  整座府邸雖然有的是鵝卵堆砌有的是山巒巨石斧鑿,卻擁有一種融於一體的恢弘氣勢,類比凡塵建築,同樣有亭台樓閣,同樣有大殿大室。

  在後院中心的一處巨大軟沙地上,一條無鱗的白蛟愜意的躺在上頭小憩,單從外形看,除了無鱗,此蛟已經極為接近真龍。

  若非白色的龍鬚偶爾一甩會帶起一陣細微的氣泡,有凡人肉眼能看到此府,還會以為並沒有水,可見此處府邸所蘊之水是多麼通透。

  府邸氣泡的入口處,一塊帶著微微螢光的晶瑩牌匾橫於高處,上書「春沐府」三個筆畫工整的大字。

  有一隻老龜正馱著美酒游到此處,背上的十幾罈美酒都被水法束縛使之不會飄走也不會被江水浸透。

  老龜四足剛剛在江底落下,就有厲聲傳來。

  「止步!此乃江神府邸,不得擅闖!」

  一左一右兩道幽暗的影子逐漸顯現出身形,是兩個連面部在內周身發青,有利齒獠牙的人形怪物,長長的頭髮漂浮於頭頂水流中。

  「兩位夜叉大人,是老龜我,是老龜我!」

  老龜連忙將背上的美酒卸下,由水流托著懸浮在前。

  「這是來自大貞各地的上好美酒,除了千日春,也有那醉今宵和杜康,俱是好酒啊,老龜得之特來敬獻給江神老爺,還望夜叉大人通融匯報一聲,好讓老龜能見上江神老爺一面!」

  老龜仰起身子,在浪濤水藻間前足抱籠學人作揖。

  「老龜,你還不死心,江神老爺在打盹,我們可不敢隨便打擾!」

  「夜叉大人,您貴人多忘事,江神老爺每年入夏游江,夏至已經迫近,定然是醒了的,求夜叉大人通融,喝上好酒江神老爺也開心的!」

  老龜不斷拱手,極盡口舌之能,終於將兩位夜叉說動。

  「那好,你且等著,容我去稟報!」

  說完這句,其中一個夜叉向後隱匿,在水流中慢跑,進入了江神府內。

  片刻之後,白蛟所臥沙庭處,夜叉剛剛到達,白蛟就呢喃著開口。

  「是那龜又來了?」

  夜叉趕忙低頭拱手。

  「回老爺的話,正是那老龜,今年又駝來諸多美酒,說是來自大貞各處。」

  體長二十餘丈的白蛟雙眸睜開一條縫隙,露出內裡的琥珀色幽光。

  「喝他這麼些年的酒,今年就見他一面吧,你去領他進來!」

  「是!」

  夜叉告退之後便快速跑回府門處。

  「江神老爺讓你進去,隨我走吧!」

  老龜聞言大喜過望,不斷道謝中拽著美酒一同隨著夜叉進入江神府邸。

  這府邸中雖有亭台樓閣,但卻分外冷清,好似只有老龜和夜叉在前行,而看不到別的魚蝦之輩。

  「老爺龍氣太盛,知曉尋常水族在待久了這會極不自在,令他們多在別府生息,所以這看起來比較冷清。」

  夜叉像是知道老龜在想什麼,這麼解釋了一句。

  待到越來越接近後院沙庭,老龜也感覺到越來越有壓力,在越過一個大門庭之後,眼前是一個屏風,視線往兩側掃去,已經能看到那可怖的龍軀。

  「老爺,黑背老龜帶到,屬下告退!」

  看到夜叉行禮又退走,老龜一個激靈,趕忙在對著屏風行禮。

  「春沐江黑背老龜烏崖,拜見江神老爺!」

  「嗯…過來說話!」

  白蛟語速緩慢,老龜趕忙拽上美酒爬繞過屏風,心神一滯之下見到了一整條白蛟。

  「烏崖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嗎?」

  白蛟雙眸微開,幽光之下令老龜不敢動彈。

  「回江神老爺的話,正是老龜自起之名。」

  白蛟之首微微抬起,龍嘴咧開露出其內冷鋒,讓老龜有種即將被吞吃的窒息感,龍蛟之屬可是很有可能這麼做的。

  「你這老龜,雖久修不得精進,卻也精通卜算,難道不知究其根本,我這落鱗之蛟較你也不過強上三分罷了。」

  老龜匍匐在地,前足下壓龜首杵地,好似叩拜。

  「江神老爺,您知曉我妖族之苦,眼睜睜看著自己空耗余壽,除了求您指點一條路,老龜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呀。」

  看著這老龜不斷叩首,白蛟神色卻無變化。

  「你這些年也算助過一些凡人平步青雲,為此不惜頻頻卜天而告,可有人回報與你啊?」

  白蛟的問題讓老龜沉默了。

  「我是可以幫你在祠廟立一龜像,借香火民願之力助你化形,可你知曉這樣化形的代價嗎……」

  白蛟說話間抬起蛟龍之首,望著老龜龍鬚舞動。

  一壇千日春懸浮起來,封泥自動打開,又晶瑩酒液飛出,被吸入龍口。

  「酒還是不錯的……」

  正在這時,一道玄黃之氣好似水中游動的煙霧,自府邸上空浮現,白蛟心有所感才剛剛轉頭望去,這氣息就沒入了蛟龍頭頂,一陣暈眩感傳來。

  「唔……」

  沙庭水波驟然膨脹,細沙猶如遭受爆炸衝擊,在通透的水流中朝著四面漫天掀起……

  老龜四足死死抓地,卻依然被水流衝擊得向後滑移。

  眼前的白蛟好似喝醉酒一樣在前方搖來晃去。

  『這酒勁這麼大?』

  這個荒唐的念頭才起,就被老龜自己否決了。

  這府邸風波大約三四五個呼吸之後方才結束,白蛟依然有些晃點的搖晃著腦袋,猶如凡人一口悶了一大碗大補藥酒。

  老龜已經滑到了庭院角落,戰戰兢兢不敢動彈,前方龍氣威勢不斷瀰漫讓他倍感壓迫。

  「老爺,您怎麼了?」

  有夜叉自外頭趕來,聲音分外驚愕。

  「我也不知曉……只覺得如遭重擊頭暈眼花的……」

  白蛟甩了甩腦袋,隨著越來越清晰,更有種奇特感覺升起,看了看老龜和夜叉。

  「你等且在此候著,我去去就回!」

  說完,白蛟龍騰舞動,排開水波頃刻間就游出春沐府,化為一道虛白淺影朝北方游去。

  大約一刻之後,春沐府近處江段某處水浪「轟~」得炸開,有肉眼不可見的模糊龍影化為流光升騰而走。

  邊上一艘樓船上有不少人驚愕萬分的看著遠方江面莫名炸開的大浪。

  又過去片刻,一名年過半百衣著富貴的老者跨入了江神祠主殿,視線在周圍香客人流中掃來掃去未能發現什麼,最後走到神像前的大香爐中查探,視線在一瞬就死死盯住了一炷香。

  此香已經被其他香斷擠到了角落並傾倒在了香爐中,可以見到香身僅僅燃燒了一小節就已經熄滅。

  「這位施主,請不要擋著其他施主上香,施主你幹什麼,當心江神老爺降罪~~!」

  廟祝本來還好言相勸,卻見到那名富貴老者居然把手伸向了香爐。

  老者充耳不聞,只是手指剛剛觸碰到那節香,其香身就化為焦黑粉末消散無蹤,連灰燼都沒剩下多少。

  「這位施主休要無禮,快快把手拿出來!否則…」

  這會廟祝已經過來,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眼前老者一把抓住了手臂。

  「廟祝我且問你,方才有什麼特殊之人在此上香,他長什麼樣,什麼時候走得,往何處去了?」

  略微激動之下,老者須目間散發一股攝人心魄的氣勢,嚇得廟祝口不能言,周圍香客也頓時鴉雀無聲。

  良久之後,老者才顯得頹然,放開廟祝的手。

  「你又怎可能知曉呢……」

  而江神祠外的遠處,計緣也是駭然的望向那裡,那老蛟趕來的時候氣息幾乎是毫不掩飾,彷彿就是在向誰宣告一句「我來了」。

  「呼……還好早走一步……」

  計緣揉了揉胸口,最後望了江神祠一眼,趕緊加快腳步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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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妄求不得

  那江神老蛟為什麼衝來,怎麼想都覺得像是衝著他計某人來的,很可能是因為那一縷玄黃氣,可這種想法又讓計緣覺得有些荒唐。

  上香的時候確實有一個古怪的玄黃氣冒出,不過當時計緣自己也有種喝酒上頭的暈眩感,也挺難受的,在心覺不妙之下果斷就收走了那炷香的煙火,這才好受了不少。

  因為稍微有點心虛,原本想多看看那些壁畫和留詞留字的計緣,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江神祠。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到天邊有龍形虛影飛來,落於春沐府城外某處,其後有龍氣瀰漫江神祠,想來是那老蛟去了裡頭。

  至於找誰,計緣很想說絕對不關自己的事,可這想法他自己都不信。

  『難道是因為一炷香燒了個頭就被我掐走香火的緣故?』

  不過堂堂一江之神,應該不至於這麼小心眼,看來問題果然還是出在了那一縷玄黃之氣上,而那種令計緣自己難受的感覺也記憶猶新。

  可以當初給城隍上過一次香也沒事,看來應該是和丹爐化成意境通橋有些關係。

  『哎…以後進廟見神像,還是拱手作揖得好,這香是不能隨便上了……』

  帶著這種想法,進了城的計緣還覺得不保險,匆匆朝著城西方向趕去,打算直接就穿過春惠府城出城離去了,和江神有了不清不楚的糾葛,本就要離去的計緣更不打算在這待下去了。

  。。。

  春沐江江神祠,那原本盛氣凌人的老者頹然放開廟祝之後,周邊的人依舊有種大氣不敢喘的古怪感覺,目送著老者一步步離開江神祠。

  出了江神祠外,沿途的小販依舊在奮力吆喝,周圍的香客匆匆忙忙者有之,采風遊覽者有之,鶯鶯燕燕的有之……

  可這一切好似都距離老者很遠,其人只是慢慢踱步有些疑惑中帶著失意。

  剛剛竟是有高人分功德之氣予他,那一縷玄黃有別於尋常香客祈願還願時夾雜慾念又極易消散的細末氣息,顯得如此無垢無暇,甚至差點讓老蛟都差點沒能品出真味。

  直到剛才在暈眩過後白蛟感覺身上麻癢,甚至能感受到一縷已斷氣機竟然有了復甦跡象,白蛟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急匆匆往江神祠趕,只是來了之後卻是剛剛那般光景。

  而更關鍵的並非被分了那一縷玄奇無比的功德之氣,是居然真有人能做得到分功德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運玄黃之力參造化之功,可是僅存於上古傳說中的!

  「如果那支香沒滅…如果燒完呢…如果燒完呢……為什麼點了又收走,為什麼……難不成緣法未至…還是我錯了什麼……」

  這一刻,早已取得正統神位的堂堂春沐江一江正神,喃喃自語間居然有些失魂落魄。

  其人在周圍人眼中的身影也越來越缺乏存在感,直至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又模糊龍影飛天而去。

  到了白蛟這一層修為,知道機緣已失,留在那裡守是守不回來的。

  。。。

  水府之中,這麼一會的等待倒是沒讓老龜有多心急,龜類本就習慣靜候,只是心中不斷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江神失態。

  大約在江神離開後半個多時辰之後,一名老者才踏著水波從水府外走進來。

  「老爺!」

  「拜見江神!」

  夜叉和老龜趕忙恭謹行禮問候。

  「嗯…」

  在他們面前,白蛟又恢復了淡漠,簡單回應一聲之後,直徑走向已經被推到沙庭牆邊的那堆酒罈,然後順手提起一罈酒開了封泥就往嘴裡灌。

  「咕嚕咕嚕…」一口喝完一壇千日春,心頭的不甘依然揮之不去,甚至變得越來越強烈。

  突然間,老者轉身望向老龜,那眼光莫名讓老龜有些懼怕。

  「老龜,拼著你那一身道行,替我算上一卦!」

  老蛟說著提著另一罈酒走近幾步。

  「我且告訴你,此卦與你而言凶險無比,若你在吐露卦象之後能夠不死,今後我必然全力助你!」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根本不容老龜有一絲周旋的餘地,令本就是冷血動物的後者更是渾身冰涼。

  「遵,遵命……」

  ……

  事關自身修行關鍵,老蛟自然謹慎萬分,除了必要的清心靜守,居然又悄悄回了一次江神祠,帶回了那個香爐內的所有香灰。

  雖然那柱香本身已經化為虛無,但之前既然燃燒了指甲蓋長短,必然有香灰殘存。

  在回到府邸後老蛟遣散夜叉,當著老龜的面吐出一口飽含龍氣的蛟龍血到香灰之中,看得一邊老龜更加心悸足軟。

  足足準備了半個時辰左右,老龜才帶著緊張和恐懼,以江神老爺給出的起卦條件,甚至知道了白蛟的生辰和兩次化龍失敗的具體時間。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老龜壓力深重,明白推算之事絕對非同小可,甚至有些後悔來求江神了。

  卜算之刻,原本整個漆黑的龜背微微亮起一道道九宮八卦等圖案。

  只是隨著老龜起卦,越是推算老龜原本閉起來的雙目從微微張開到逐漸睜大,得出的卦象卻完全不同於想像……

  可看似卜算的凶險是沒了,真正的凶險卻還沒解除。

  看到老龜逐漸變化的反應,一旁的江神關切問道。

  「如何?卜出什麼了嗎?」

  老龜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小心謹慎的望向這個老者模樣的江神,眼神和表情無辜又徬徨,顯得有些可憐。

  「江神老爺……老龜我以畢生修行之機立誓,所算所言絕無虛假,那卦象……是一片空白啊!」

  一片空白?

  老者聞言死死盯著不敢動彈的老龜,神色變化幾次,想開口卻又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化作一聲嘆息。

  「哎……罷了罷了,退下吧……」

  心有餘悸的老龜猶如從絕境中逃出生天,慶幸不已的趕緊往外爬去,根本不敢提什麼卜算的報酬。

  「那老龜…」

  身後傳來一句話讓老龜一下僵住。

  「我會傳你部分自悟煉訣,雖與龜類多有不契,但你亦可在修煉中挑選益處,若十年之內無有精進跡象,再考慮神道化形吧!」

  聽得此言老龜大喜過望,轉身連連朝著江神伏身叩拜。

  「多謝江神老爺,多謝江神老爺!」

  「哼…龜類本就修行不易,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句,江神一甩袖獨自進入了後方殿舍,遠處美酒罈子全被水流捲來緊隨其後。

  。。。

  早已溜走的計緣自然是根本不知道白蛟的狀態,但卻能在城中看到龍影升天離去。

  心想,來得快去得快,應該並不是生氣吧?

  那麼結合剛剛自己的狀態,計緣也只是模糊的猜測自己對那白蛟的影響是偏好的方面的,如果那白蛟前來真是因為他的話。

  不過即便計緣還搞不清楚具體原因,也是不敢直接去找白蛟問的。

  哪怕白蛟已經離開,計緣也不打算再停留了,在沿途買了點幹餅就這麼直奔西城,腳步也是越走越快。

  大約在一個多時辰之後,計緣已經走在了春惠府城西邊的官道上。

  到了這裡,雖然依舊有車馬來往,但春惠府的熱鬧就驟然淡去了。

  計緣也更加放開了一些,先是以不太明顯的大步掠開主道朝著較偏的方位前進,最後見不到多少人的時候就完全放開手腳狂奔起來。

  下一步就是直接出稽州前往宜州東角的左狂徒墓冢,這中間的路可不少,也沒有需要特別停留的事,計緣自覺只要把握住一個準確的方向感,即便不斷狂奔總是會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的。

  猶如腳下生風,計緣的雙腿邁動好似殘影,耳邊是因為高速奔跑而呼嘯的狂風,待到速度提升到現階段的極限之時,計緣腳下猛然用力。

  刷~得一下,整個人躍向天空。

  「雲飛天末人遨遊,別於惠府向異州,哈哈哈哈哈……」

  雖然還既不會騰雲駕霧也不會御風而行,但跑得快了在猛然起跳,還是帶給計緣一種飛一般的感覺,讓人不由的心情暢快。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人總是嚮往飛行的,計緣也將飛行定為自己修行的一個重要目標。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4章 偶見凶光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計緣的自信還是挺迷的,這當然不是指修行,而是更玄學的東西。

  計緣敢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的方向絕對沒有搞錯,是出了城翻過一座小山丘之後就順著山脊方嚮往南狂奔的。

  但計緣現在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那就是可能自己瞭解的地圖都未必準確。

  到底還是上輩子的思維印象太深,忘了古代的地圖有時候是很抽象的,精細度自然不可能和上輩子的實景拍攝和衛星定位相比。

  計緣手上最大地形依仗是寧安縣城隍司武判所刻,那麼問題來了。

  武判死後成為武判過了得幾十上百年了吧,然後其生前其實也未必就出過多少遠門,所刻的地圖自然也是找圖拼湊臨摹的,而且這些圖中可能還有一部分是城隍陰司所藏的陳年老圖。

  不能因為刻圖的人是香火神道的鬼修,就認為刻的圖也很神奇很準確,實際上可能精度堪憂。

  胡思亂想了一通之後,計緣止住步伐喃喃自語。

  「和想像中的有些差別……所以…路呢?」

  計緣有些茫然,跑跑停停狂奔了一天之後,越跑越慢越跑越慌的他,終於承認,他居然又一次迷路了。

  一種『我知道自己是誰,可我在哪?』的人生拷問自計緣心中升起。

  本來應該早就能看到一條河道才對,可是一路跑來愣是沒看到有顯眼的水道,計緣也就放心大膽的跑了,直到現在。

  眼前左右入目的全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地,地勢上都是些起伏不高的矮山矮坡,估計高的也就幾十米,連峰都算不上。

  不過地面倒是也有一些小道,有些像是野獸走過的,而有些明顯是人留下的,雖然佈滿雜草,但計緣腳踩上去還是能感覺到一點車軲轆壓過的痕跡。

  話又說回來,論穿鞋的舒適程度計緣覺得兩輩子各有千秋,現在的鞋都是繡坊或者百姓家姑娘賢婦一針一線納的,鞋底都較為柔軟,鞋面是多層布,穿起來舒適又不膈應,不過這可能也和上輩子計緣不懂鞋沒啥大錢沒買過高級鞋的緣故。

  計緣倒也不擔心什麼,只要方向大致正確就行了,他現在好歹也不是個普通人了,肚子餓了憑著那一手聞聲辨味的本事,也不愁找不到吃的喝的。

  這會計緣沒有再奔跑,漫步前行當做休息,挑了一條順著方向,可能是野獸小徑的細路前行,也從背後包裡摸出那壺酒,打開封蓋抿了兩口,再收好放回包裡。

  邁過一片地面枯草的時候,剛要往下踏的計緣忽然心中微動的止住了腳步,把懸空的腳撤回來,蹲下身子伸手小心的撥開那些枯草,露出了一個捕獸的機關。

  把臉湊近了勉力細瞧,模糊中能看到主體部分有兩輪帶尖銳鋸齒的鐵箍,中間有些小孔洞裡立著好些像是油浸等法炮製的竹條,只不過現在竹條彎曲得厲害,似乎還牽著一些獸筋樣子的東西,雖然和上輩子彈簧技術的有較大差異,但應該是個捕獸夾。

  「這沒有彈簧的幫助,能有多大力道?」

  有些好奇的計緣從邊上找來一根拇指粗小臂長的木棍,對著捕獸夾中間作為觸發的鐵片點了下去。

  「咔…」

  一聲清脆的咬合聲,手中的樹枝直接被夾斷。

  「嘶……」

  計緣倒吸一口涼氣,明知剛剛自這麼踩下去不至於受重傷,可免不了頭皮發麻。

  不過有捕獸夾自然也就有獵戶,說明附近還是有人煙的。

  想了下,計緣再次依著紋路順序將不算太複雜的捕獸夾歸位,這種竹片和獸筋原理的夾子,估計咬合次數應該不高,竹片會很快彈性疲勞的。

  在覆蓋上之前的雜草後計緣再次起身趕路,只是這回就不走獸徑了。

  待到翻上一座幾十米高的矮丘,計緣眼前一亮,堪憂的視力雖然看得模糊,但卻不缺乏對動態事物的敏銳性,能看到遠方有煙霧升起,顏色偏黑,應當是正有人在燒火。

  。。。

  三里開外的土丘背風面一側,有四個穿著輕便皮褂子,褲腿和小臂上都綁緊了皮革護臂的人正在篝火邊休息,他們大部分都攜帶了弓箭,有的背在背後,有的放在一邊,一些砍刀刺矛之類的也沒少。

  一隻剝了皮的野兔和一隻拔毛去髒的野雞正由人串著在火上烤。

  「哎,出來幾天了,沒獵到什麼大貨不說,還弄丟了娘給的串珠,真他娘的晦氣!」

  「好了,你那串珠回頭去廟攤上五文錢買一個就行了,至於念叨這麼些回嘛!」

  「你懂什麼!那是我娘去廟裡求來的,不是攤位買的,不一樣!」

  「你看你,我又沒說一樣,這不是買來騙騙你娘嘛,不然你還不被罵死?」

  「呃…有道理啊!」

  旁邊兩人聞言也是笑笑,倒也沒有無獵物的沮喪,山林捕獵哪可能次次滿載而歸的。

  「噓……都別說話,那邊有人過來了!」

  火堆邊的聲音頓時停下,幾名獵戶不是順手掏弓就是抄起了刺矛。

  不過現在天還沒黑,幾人雖然警惕但不緊張。

  「各位兄台,在下趕路的時候迷失了方向,見此處有火光,特來向你們問個路。」

  計緣清朗的聲音從稍遠處傳來,他也是特意動靜大點好讓幾人發現,走到距離幾人十幾步開外就停下了腳步。

  「你要去哪?」

  一名抓著刺矛的獵戶大聲問道,同時幾人也在觀察計緣。

  來者背著包袱提著傘,穿的衣服不太適合山林趕路,外貌雖然斯斯文文的,但依舊稍顯可疑。

  「敢問清水縣是哪個方向,照理來說我翻過落月嶺後順著往南走,應該是能看到一條河道的,沿著走就能到清水縣,為何一路行來並無河流?」

  「河道?」

  幾個獵戶面面相覷,都是一頭霧水。

  然後其中較為年長的那個突然好似想到什麼。

  「你說的不會是老清水河吧?」

  計緣不知道那河什麼名字,但這種情況估計就是了。

  「應該是。」

  「我聽鄉里老人說,以前的老清水河師從清水縣流過前嶺那片,只不過好像為了方便田地灌溉,二十多年前縣令老爺發動鄉人改了河道,就不往山這頭流了。」

  計緣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那此處距離清水縣尚有多遠?」

  「往東走個二三十里差不多就能見到官道了,再往前走半天能見著人煙。」

  二三十里,好像也不是很遠的樣子。

  「多謝幾位相告了!」

  計緣拱了拱手,就直接走了,他不打算在這自找沒趣或者死皮賴臉的蹭烤肉吃,人家明顯防備他呢,二三十里也就是撒開腿跑一段時間的事。

  見到計緣如此果斷的就走了,其人又是一個斯文先生的打扮,幾個獵戶稍顯錯愕。

  「呃,這位大先生,你這就去了?二三十里山路呢,天都要黑了!」

  到底是心地不壞,最終還是有獵戶出聲朝著計緣喊了一聲,正是那個弄丟串珠的。

  也就是這一聲喊,讓計緣多看了出聲者兩眼,這一瞧就瞧出些事情來。

  自法力成型以來,計緣的雙目又有些變化,能瞧見普通人的某些「氣火」,通明策上管這叫做望氣,有天賦和術術都能達到類似效果,計緣自覺應該屬於天賦。

  為求確認,計緣眼睛微微睜大,模糊的感覺沒減少,看到獵戶們流露的「氣象」卻清晰了不少。

  剛剛出聲那位,頭頂居然有一絲不顯眼的紅黑之氣在索繞,就像是周身模糊命火在外煙上偶然竄過的一絲煙,若不細瞧還注意不到。

  計緣停了下來,有些小心的朝著那人訴苦一句。

  「沒辦法呀,不快點走難道晚上在這荒山野嶺過夜?有野獸怎麼辦?而且幾位手裡的弓矛瞧著也叫人怕啊……」

  計緣那略帶緊張發慌的樣子,反而倒是降低了獵戶們的戒心。

  「哈哈哈,先生放心,我們只是獵戶不是強人,晚上有野獸也正好獵了去,先生要是不嫌棄就過來坐吧,明早我們也要回村的,離清水縣城不算遠。」

  計緣一副大喜過望卻依然不敢接近的樣子。

  「那,那合適嗎?」

  「哈哈哈哈…先生過來吧,有什麼不合適的,瞧這山雞野兔也快烤好了,嘗嘗我們這鄉下獵人的手藝如何?」

  其他獵人也發出帶著善意的笑聲。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相互」之間也算放下不少戒心,計緣自然千恩萬謝的湊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5章 當我死的嗎?

  在計緣於火堆邊坐下之後,相互之間有簡單的自我介紹,也就大概報了個姓名和籍貫。

  計緣可不敢說這一路都是自己瘋跑來的,藉口和商賈隊伍同行在岔路因目的地不同而分開,自己則是在其後不小心走錯了路。

  就是眼睛也施了障眼法,讓計緣的眼睛看起來比較正常,否則一個半瞎自己在山野跑這麼遠不嚇人嗎。

  獵戶們顯然對計緣怎麼走錯路的不太感興趣,而是追問春惠府的情況。

  「那大先生有做過春惠府的大樓船嗎?我們去過兩回都沒坐上過,還有那園子鋪的千日春,聽說是皇帝老爺釀出來的酒方子,好喝的和仙酒一樣!」

  「是啊是啊,大先生看起來這麼文雅,一定做過樓船喝過千日春吧?」

  計緣聽著也是發笑。

  「諸位怕是弄錯了,這大貞皇上怎麼可能親自釀酒,只是因當年此酒引得皇上歡喜,御賜了酒名和牌匾。」

  「哦這樣啊!」「就是嘛,皇帝老爺哪會釀酒給別人喝!」

  計緣等他們說完才繼續道:

  「這樓船計某也不曾坐過,但千日春卻品過,滋味確實如同酒名,甘淳如春縈繞舌間。」

  他倒不是沒想過拿出還剩大半壺的酒給四人嘗一嘗,但在這種荒野,陌生人拿酒給別人,作為有警惕心的獵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好不容易融洽些了,還是別徒惹尷尬為好。

  幾人一番對千日春和春惠府繁華之所的嚮往,也和計緣攀談一些春惠府的近況。

  作為鄉下獵戶,就算有貨也多去縣城賣,只有真的年份好有大貨,才去過一兩次府城。

  攀談期間雞肉兔肉熟了,便有獵戶取小刀割下一隻兔腿遞給計緣,開吃之後兩邊的氣氛也更融洽不少。

  這時候,計緣也就順勢詢問了一下那名叫方求的漢子的情況,正是之前開口挽留的那位。

  「方兄弟,我看你眼下腫脹發黑,是否最近都未曾休息好啊?」

  實際上幾個獵戶都有些疲態,在山野裡哪有睡得很安生的,計緣也就是借題發揮而已。

  「哎,先生說得是,最近總是感覺睡不著,睡著了也做噩夢都快一個多月了,我娘擔心我惹了什麼髒東西,給我去廟裡求了珠串,結果還弄丟了。」

  「他就是沒老婆躁的!」

  邊上有獵戶調笑。

  「去去去,你有老婆了不起啊?」

  「還真就了不起,嘿嘿嘿!」

  幾個獵戶顯然感情很好,調笑間就哄鬧起來,那名取笑方求的漢子也是隨後就說要幫他找媒人。

  這時候計緣才知道這位叫方求的漢子不過才二十弱冠之年,看起來卻好似三十歲一樣。

  「可否告訴計某噩夢中所見之物啊?計某對解夢雖然不在行,卻一直很有興趣。」

  計緣等幾人鬧完依舊追問著方求的事情,後者也不以為意。

  「噩夢嘛就那樣,不是怪物就是鬼,反正被嚇醒了流一身冷汗,白天就淡了。」

  「哦...這樣啊,每次夢境之物都不同嗎?」

  聽到計緣這麼問,方求也細細回憶了一下。

  「大部分是忘了,但似乎有時候能看到一雙充滿血絲的綠色眼睛……」

  計緣眉頭皺了起來,注意到方求說到此事時,露出的手臂上已經起了雞皮疙瘩。

  「方兄弟可有去城隍廟拜一拜?」

  「城隍廟?我們清水縣這麼小,可沒有城隍廟,只有一座土地廟還有一座臥山寺,倒是去臥山寺拜過明王佛。」

  沒有城隍廟!

  計緣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確實很多小縣是沒有城隍的,原因多是因為沒出過什麼能被惦記的大人物,沒有朝廷追封,而鄉里也沒人牽頭以哪個有德長輩為基礎興建城隍廟。

  介於城隍陰司很少越界,這種沒有城隍的縣多為府城隍統管,府城本就人口稠密事物繁多,而一府之地這種小縣佔半數都有可能,巡遊使幾天能巡一趟都是好的,管起來力度如何可想而知。

  而所謂佛廟其實更堪憂,不是佛法無力,而是有真佛法的廟宇極少。

  此世界沒有天宮玄仙也沒有諸天佛陀,廟宇中的佛像多是流傳很廣的高僧明王像,也是類似神道的產物,可和常規神道面臨同樣的問題,而且更嚴重,因為佛廟沒有地界,遍佈天南海北,高僧明王就是有再多化身也不夠用。

  攀談半天沒什麼結果,計緣也只好暫時放下。

  等到夜幕降臨待到夜深人靜,火堆邊睡著的計緣睜開眼睛,看看有些打瞌睡的守夜獵戶,再看看一邊滿頭是汗的方求,伸手微運法力匯聚一絲靈氣,往方求額頭虛點過去,後者的表情很快平和下來。

  『可惜我還不會入夢。』

  。。。

  第二天清晨,計緣隨著獵戶去檢查了幾個陷阱,雖然只捕到了一隻獐子,可好歹不算一無所獲。

  等一切收拾妥當,幾人才帶著計緣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大約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到了能看到他們的村莊岔路口。

  這村子嚴格來說依然處於山中,遠遠望去不過是有道路通向外界而已,周圍也不像是有田地的樣子,也不知道鄉人全是獵戶還是說田地在另一頭。

  幾人在岔路口站定,方求簡單給計緣指了指道路,畢竟計緣之前急著去清水縣。

  「計先生,沿著此道往東四五里路就能見著官道,然後順著官道往南,天黑前定能到清水縣。」

  「嗯,多謝各位照應了,不過計某想進村買一頓農家午餐,不知可否方便?」

  計緣這會自然不會就這麼離開。

  「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去我家吃便是!」

  「是啊,計先生也可去我家!」「麻煩啥,一起啊,這獐子肉不正合適嘛!」

  「走走走,那我們快回去!」

  「好好,那計某就打擾了!」

  「嗨客氣啥,難得來個有學問的!」

  幾個獵戶倒都很熱情,帶著計緣往村裡趕。

  進入山村,計緣儘量觀察四周。

  這個山村規模比計緣想像中的更大,各個角落都分部著住戶,聽說足有兩百多戶人家。

  或許是範圍太大太散,並沒有圍起村牆,但家家戶戶都有籬笆或者土牆,四人打獵回來也有很多人出來看熱鬧,聽聞計緣是個學問人,都紛紛熱情的向他打招呼。

  原本的午飯,也熱熱鬧鬧的在一個叫丁興的獵戶家準備到了下午,直接成了晚宴,四家人一起在那個獵戶家院子裡吃,主菜就是獐子肉。

  氣氛熱烈之下,計緣把珍藏的陳釀千日春拿了出來,一人一小杯之下直接去了大半,倒完才知道心疼,繼續喝起村中土酒,而喝了千日春的幾人則倍絕有面子,自覺以後吹牛都多了談資。

  待到酒足飯飽眾人散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幾家都邀請計緣暫住,他自然去了只有母子相依為命的方求家。

  隨著方家母子二人走在昏暗的村道上,計緣落後一個身位細瞧兩人,方求命火外的那一絲紅光已經覆蓋了一層黑氣,而其母命火雖弱一些卻並無什麼穢祟氣。

  「喵奧~~~~~~~」

  一聲淒厲的貓叫響起邊上響起,計緣轉頭望去,那邊屋頂正趴著一隻黑貓,並無妖氣戾氣只是尋常動物。

  方家在村中只是很普通的人家,相較而言也不算簡陋,有一間兩室主屋一間旁屋和柴火房,而計緣就暫住旁屋。

  夜深人靜。

  「喵奧~~」「喵~~」

  「奧~~」……

  一聲聲貓叫聲響起,本就睡得很淺的計緣一下睜開眼睛,坐起來透過半開的窗戶望向主屋那邊。

  屋頂上蹲了起碼十幾隻野貓家貓,明明全都是普通動物,卻看得計緣有些頭皮發麻,忍住痠痛感將眼睛逐漸睜大到七成,居然看到主屋內方求的房室窗內,不知何時已經瀰漫一小陣陰惻惻的綠意。

  『到底什麼鬼東西!』

  計緣悄悄坐起來,伸出中指在屋內油燈上輕輕沾了一滴燈油,法力滲入指尖油液,然後曲指中母相扣,朝著方家主屋一彈。

  嗖~

  油珠悄無聲息的飛入主屋,正中屋內油燈燈盞內。

  「咚~」

  油燈濺出起碼二十幾滴驟然隱匿的燈油,以一種奇特的慢動作,緩緩飛出燈盞,飛向屋內四處。

  見武技和御水的結合奏效,計緣眯起眼睛,打開火摺子輕輕一吹細微的火星亮起一絲就被罩在袖內。

  而計緣左手再次從袖中伸出來的時候,手上抹了一點帶著火星的黑灰,只是在障眼法的作用下不見火色。

  只會四個術法,自然要以一切手段將之用的出神入化。

  「呼~~」

  輕輕一吹,藏著星火的一小撮黑煤灰飛出旁屋,大約三個呼吸之後分散化入方家主屋。

  計緣眼睛微微眯起,意境丹爐內爐火驟然升騰,雙眸的灰白好似一瞬閃過火光。

  「轟~~」

  方家主屋剎那間焰光爆閃。

  「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的尖聲慘叫響起,陰綠之氣糾纏著焰光溢出窗戶飛逃而走。

  「哼!不過爾爾,真當計某人死的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6章 又見黑子

  見到那東西飛逃,計緣卻不急著追,他已經清楚那是什麼了,也有了更簡單有效的解決辦法,犯不著半夜追到山裡去,還是先看看方求有沒有出什麼大事。

  另一邊的方家主屋,母子兩都已經被嚇醒。

  方母丁氏掀開被子披上一件外套就急匆匆往兒子房室,見到方求臉色蒼白的坐在床上微微顫抖著喘大氣。

  「求兒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剛剛那聲音是怎麼回事?」

  方母慌張的左右看看,做到床上捧兒子的臉,發現上頭全是汗。

  「娘…娘…我做了個噩夢…呼…」

  方求說話語無倫次,剛剛本也是和往日一樣的噩夢,只是突然間夢中大放光明,有無窮火焰襲燒而來,在這中間一個腐爛可怖的怪物在夢中顯現並被火焰灼燒。

  怪物的慘叫聲在夢中和室內都響起,將方求驚醒。

  這時候,計緣顯得很慌張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在屋外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

  「方兄弟,丁大嬸,發生何事了,方才計某聽到一聲尖叫,你們沒事吧?」

  「咚咚咚……」

  聽到屋外計緣的中正清朗的聲音,屋內的兩人也稍顯安神,人多嘈雜總是能減緩恐懼的。

  「娘,你快去給計先生開門。」

  方求定了定神說道,丁氏這才起身去前廳。

  移開木插銷打開門,同樣面帶驚色的計緣站在外頭。

  「丁大嬸,你們沒事吧?」

  「沒事沒事,好像是求兒做了個噩夢……」

  「是嗎,沒事就好,我去看看方兄弟。」

  說完,計緣就和方母一起進了方求的房室。

  「方兄弟,剛剛又做噩夢了?」

  邊說話,計緣一邊也打開室內火摺子,吹亮之後將房間油燈點燃。

  見著了光明,方求的臉色好了很多。

  「沒事了,打擾計先生休息了,就是剛剛夢裡被嚇到,不礙事的。」

  丁氏這會端了一碗水過來遞給方求,卻發現兒子沒帶串珠。

  「求兒,娘給你求來的串珠呢,你怎麼不帶啊?」

  「啊?串珠,這…」

  計緣趕緊出來打圓場。

  「定是落在丁興兄弟家裡了。」

  「對對對…一定在丁大哥家,娘你別擔心,丟不了的!」

  「明天記得找回來,這是你的護身符!知道嗎……」

  丁氏在這喋喋不休的念叨,而一邊的計緣也確認了方求還並無大礙,雖然命火和氣象發虛,但也不過是驚嚇過度。

  。。。

  第二日清晨,計緣藉口早飯後自己走動走動,離開方家後悄悄找到丁興。

  在丁家廚房,正含著稀飯的丁興聽聞計緣的話有些詫異。

  「方家的墓葬?先生問這個幹什麼?」

  此刻的計緣坐在丁家的小矮凳上,面色平靜從容中露出一絲笑容。

  「若計某說只是想去看一看,丁兄弟可信?」

  丁興搖了搖頭。

  「先生別開玩笑了,您和方家才認識,不至於要去祭拜方家先人的。」

  由於昨天的熟稔和出於對有學問之人的敬重,現在這的人都對計緣改敬稱。

  「丁兄弟聽到昨晚方家方向的尖叫聲了吧?」

  「對對對,正要問先生您呢,昨晚那邊是什麼聲響,我還以為是野獸,現在看來真的是方求家那的?」

  「呵呵,走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計緣雖不再多言,卻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丁興疑惑又好奇之下,趕緊扒完了稀飯,然後帶著計緣沿著村中另一條小道去了村外後山。

  路不算遠,兩人攀爬行走約一刻鐘,就能看到時不時出現的墓葬,而在一個小山坳的角落,見到了方家的幾個墳墓。

  「計先生,就是這了,嘶……這怎麼這麼涼啊…」

  抓著柴刀的丁興指了指這幾個土堆,邊說還邊搓了搓手。

  丁興也不怕計緣搞什麼破壞,一是相信計緣,二是這書生樣子的大先生大腿估計都未必有他丁興胳膊粗,想做什麼壞事過得了他丁獵戶的關?

  「嗯!」

  計緣走近一些,視線掃過這邊四個土墳,然後走到了最西邊也是地勢最低的那個墳前,伸手摸了摸墓碑前的一撮細小黑灰。

  抬頭細看碑文,上書:「家父方升漢之墓,兒子方求立。」

  「丁兄弟站遠點,別沾濕衣服。」

  計緣提醒一句,伸出右手往墓前一指,一枚虛子出現在劍指前,隨後往外一拉。

  「嘩啦啦啦……」

  沾濕?

  隨著一陣水聲響起,原本還有些納悶的丁興,駭然看到有污濁的渾水從方父墓冢中流出,好似一條被牽引的渾濁水龍,離地一尺而出又順著一邊斜坡落到向那邊山下。

  周圍顯得更涼了,同時一股令丁興難以忍受的惡臭也散發開來,令他幾欲作嘔。

  「呵吼~~~」

  沙啞的聲音自墓冢中傳出,將原本即驚駭又噁心難受的丁興嚇得僵住了身子,整個人倉皇后退,差點被地面的山石絆倒。

  「計,計先生……!」

  「莫怕,有我在沒事的!」

  計緣右手虛畫,將所有污水全都引出,然後左手好似拈花般拈出一支正在燃燒的燈芯,其上還裹著一層燈油,將之舉到面前,運起法力張口輕輕一吹。

  燈芯帶著穩定不滅的火焰,隨風飛舞著從剛剛被水沖破的小細洞入了墓冢。

  轟~~~

  內裡一陣火起,焰光隱約透出墓冢洞口。

  「呵啊~~啊~~~~~~」

  墓冢內可怖的嘶吼聲從沙啞最後到尖銳,一旁面色蒼白手腳僵硬的丁興忍不住摀住雙耳。

  大約十幾個呼吸之後,一切動靜都平息下去。

  計緣輕嘆一口氣,果然是蔭屍,外道傳有言:蔭屍者,有實有虛,魑魅小邪,害子孫……

  「塵歸塵,土歸土,好了丁兄弟,我們走吧,以後你可向方求兄弟提一提為父遷葬,換個向陽又地勢稍高的位置,當然了,不換也無事了的,對了,此事就不要向他人提起了。」

  「哎哎哎…記下了記下了,哎哎先生等等我,等等我呀~~!」

  丁興這會腳都有點哆嗦,趕忙跟上已經快步離開的計緣,生怕被一個人留在這。

  計緣在前面走,丁興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上,後者依然心驚肉跳,前者心中也暗藏疑惑,袖中原本的無色虛子已經化為黑色虛子。

  『果然又變黑子?』

  。。。

  對於計緣而言事情已經結束,自然也就向四家熟悉的住戶告別,而對於四戶人家而言這也算不上突然,畢竟計緣本來就是要走清水縣官道的。

  鄉人熱情,特意將計緣送到之前的岔路口,丁興還硬是送給計緣一提包著大竹葉的醬兔腿。

  「好了,諸位就送到這裡吧,還有方兄弟,再去臥山寺拜拜,也去土地廟上個香,相信做噩夢的毛病也會好起來的。」

  「好的,定聽先生的!」

  方求笑著回答,以為計緣提醒他趕緊去買個新串珠圓謊。

  「那麼諸位,後會有期了!」

  計緣朝著四戶人家鄭重拱了拱手,引得他們也趕忙以稱不上標準的姿勢作揖,口中說著「保重」「順風」之類的話。

  望著計緣遠去的背影,丁興看看方求,突然道:

  「方求,你給先生磕兩個頭吧!」

  「啊?」

  方求一頭霧水。

  「磕頭?為什麼?」

  計先生人是好,學問也大,可也犯不著給他磕頭吧,旁人不也沒行什麼大禮嘛。

  「沒事沒事…」

  丁興搪塞過去,並暗自決定待會等大家走了自己悄悄去追計先生,這麼想著還真是心裡興奮得不行。

  只是待到丁興隨後悄悄出村時,時走時奔了足足一個時辰,依然沒能找到計緣的身影,來時有多興奮此時就有多懊悔。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7章 浩然浩然

  走上清水縣的官道,計緣卻沒有去清水鎮的想法。

  路線已經在瓦山村問清了,鼓脹了兩圈的灰布包袱包裡更有丁興送的多塊干餅和一提醬兔腿,就計緣而言完全沒有去清水縣的需要,索性就直接沿著官道趕路了。

  不得不說雖然計緣也確實有省麻煩的想法,但實際上丁興最開始追尋的方向就錯了,所以後來不信邪的丁興直接跑到了清水縣也依然沒找尋到計緣的身影。

  。。。

  寧安縣縣學內,孩童們正對著書冊唸誦文章。

  「觀今鑑古,多學多聞,學而時習,持之以恆…君子立身,能言善容…….」

  這群孩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不滿十歲,最大的則十四五歲,儼然像個小大人,個個搖頭晃腦的認真誦讀。

  「停!」

  持著書本細聽的尹兆先在孩子們身邊踱步,待到繞回夫子桌案前才開口。

  整個學塾內一下子鴉雀無聲,不少孩子都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今天夫子要考教功課的,哪怕是尹青也不見得多鎮定。

  尹兆先轉過頭身來看看這一共三四十個有大有小的孩子,一臉稚氣和緊張。

  「今天的考教有別以往,我換個題目……」

  這次考教並非臨時起意,最早的想法來源於當初有一天在居安小閣和計緣的閒聊,討論的內容是尹兆先帶著的一本《正訓篇》,屬於教人敬畏官府知法守法的教學必讀書。

  這種書本身的導向是對的,但是對於知法守法的內容到最後卻遠少於敬畏達官貴人的內容,到最後諂媚權貴的中心思想都顯得有些露骨了。

  當時計緣已經和尹兆先混熟了,也瞭解其人性格,所以放心的帶著嗤笑的語氣問尹夫子怎麼看這本書,問他為何這樣的書一直為「必學六章冊」之一,就算不換為何沒人去改編,是不想還是不敢?

  當時不但把尹兆先給問住了,也將尹夫子以前對這本書的彆扭感直接一針見血的挑明了,讓尹夫子第一次站在庶民角度深思官場和民生立場之間的微妙,也就此事有些「大逆不道」的和計緣討論了半天。

  想到這些回憶,尹夫子再笑著看這些在計緣口中為「社稷之種」孩子們。

  「曾聽聞,北海有梧桐,身立海中三萬尺,乃鳳凰棲所,海域多山島,朝鳳群鳥盡棲於此,其深遠處有南山,南山之上有鸛鳥,乃是南山群鳥之首……」

  尹兆先這個展開,讓不少孩子都面面相覷,有種聽神奇故事的興奮感。

  「鳳凰縹緲喜遨遊,鸛代之以策群鳥,納百果食魚蝦,久之蔑視群鳥以小鳳自居,踏巢啄羽而樂……」

  隨著尹兆先以一種神話的方式趣味橫生的展開自己的題目,學塾的孩子們聽得前所未有的認真。

  等尹兆先講完整個杜撰的故事,面帶笑容的望著孩子們。

  「你們以為,鸛鳥群鳥是否有過?若以身代鸛鳥,又有何解?」

  要知道以前到尹兆先提問的時候,只是象徵性的問一句有誰想回答,從來沒哪個孩子會自願的,就是尹青也一樣。

  可此時,即便依然沒多少人敢直接開口,但這不過是習慣性舉止,尹兆先已經從孩子們敢於直視他視線的表現和放鬆中,感覺到了那種前所未見的躍躍欲試。

  「好,尹青,你先來回答!」

  「是夫子!」

  尹青起身,照著本性的判斷回答,表達了對群鳥的同情和對鸛鳥的責備等。

  隨後尹兆先又叫了好些個有足夠表達能力的學生,因為之前回答的學生不論觀點如何,都沒有被批評,所以大家起來回答都很有底氣。

  這一討論居然就去了半天,而尹兆先也很滿意學堂的氛圍。

  『計先生所謂的寓教於樂,果有成效!』

  等大家都回答得差不多了,尹兆先坐回夫子案桌前,對著前方幾十名學子道:

  「今日之答希望大家全都寫下來,言詞不順或有不識之字,可問旁人亦可直接來問我,我會以此作為文章考核。」

  台下原本都很興奮的孩子聽到「文章考核」幾個字,立刻就條件反射的擔憂起來,尹兆先見此反應也是笑著搖頭,眼神於書面上則嚴肅堅定不少。

  『育人大計如功參社稷!』

  他取過毛筆,極為端正工整的在桌案宣紙上寫下幾個開篇大字——《群鳥論—童生答曰》

  。。。

  此時此刻,寧安縣城隍陰司所在。

  監管功過司的城隍陰司文武兩判官正在批閱章冊事物,包括各司概況,日夜巡遊使官所匯之事,縣中又有什麼人將要死去,有什麼人氣數變動需要注意,各司之間工作有什麼困難和要求,等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情況,都要事無鉅細的由文武判官幫助城隍先捋一捋。

  檢查完厚厚一疊章冊,武判官大筆一揮,其中大半章冊文字消去,全都匯攏到少數幾本上。

  「抬走抬走,下一疊下一疊!」

  事情總是處理不完,武判性子又比較急,這吼起來,引得邊上細細批閱的文判官也是笑了笑。

  「是是是,判官老爺莫急,正在抬來,正在抬來!」

  邊上幾個小鬼差役也忙得很,歸冊取冊還需要不停有人手將一些章冊分類到各司,並送到各司由各司主官再行批閱,大半時間都在路上。

  而且這些章冊被消字的還好,有字的那種可是關係份量的,越善越惡的都更顯沉重,抬起來也廢力,算是件苦差事了。

  其中兩個小鬼差役匆匆跑到陰司的簿匯堂,還沒跨進去,就和匆匆衝出來的幾名文職小鬼差撞了個滿懷。

  「怎麼回事?你們急什麼?」

  「有章冊出事了!出怪事了!抬不動抬不動!我們得去找判官大人,還得去找福祿二司大人!」

  幾個差役鬼體相撞不過是相互偏移一下,立刻快步朝著各司位置跑去。

  片刻之後,功過司所在,好幾司的主官全都集中到了這裡,而文判官的桌案上,正放著一本功過簿和一本福祿冊,正在隱隱透著光明。

  文判官皺起眉頭,看了看各位同僚,伸手翻開兩本冊子,前面那些頁都略過,直接翻到了光線透出的那兩頁。

  書冊其上,一道道晦澀的氣息流轉,雖然很淡,卻十分玄奇,能見到其上一些文字顯得極為飄忽,而福祿德業皆是大漲。

  所有陰司主官全都將視線落到這幾頁所屬之人的名字上。

  「尹兆先!」

  。。。

  正在走在清水縣以南百里外官道上的計緣,突然心有所感,觀想之下一枚棋子現於指尖。

  隱約間,計緣好似能透過這枚虛幻的棋子看到一雙修長之手扶紙持筆,於宣紙之上書就文章。

  也正是這時候,計緣指尖一麻,發現棋子從虛子狀態變得凝實了不少。

  「尹夫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8章 真有那麼神奇

  計緣左右看看,見沒什麼合適的地方,乾脆就朝前猛然加速幾步,然後縱身一躍,好似一隻蝴蝶一樣飛上一個茂密大樹的之上,然後輕飄飄如落葉一樣落到樹上。

  就這麼在大樹其中一根粗枝上坐下,疑惑中的計緣再次伸手執子,細看那枚因尹兆先而出現的棋子。

  如今計緣一共三枚棋子,一枚半虛半實的黑子,一枚全虛的黑子,最後是屬於尹兆先的無色子,但卻突然變得凝實了一些。

  尤其是剛才那種奇特的感覺,計緣好似能感受到自己好友那股子心念,雖然沒任何玄通道法也無什麼奇異神光,卻自有一股內斂氣勢。

  這一點,於尹兆先自己而言可能就是心念通達,反倒是寧安縣城隍陰司內體現得更直觀,而計緣則感受得更直觀。

  若硬要形容,那就是孕育的儒生浩然氣的激發。

  那麼棋子變色或許同計緣有點關係,但變得凝實肯定也是因為尹兆先自身的原因,尤其是剛才那種感受過後就更能確定這一點。

  對於自身棋子的感覺,計緣把握的又清晰了一些,不過這些事他現在也沒有深思,而是望著棋子灑然一笑。

  「得友如此,吾之幸也!」

  等自語著說完這句話,計緣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語氣又是那麼文縐縐的,真是習慣成自然。

  這會因為好友尹兆先的關係,作為觀棋之人的計緣也是心念通達,乾脆就不走了,在兩丈高的樹幹上修煉起來。

  這個世界的練法煉訣和計緣上輩子看得那些暢銷小說可有很大不同。

  所謂基礎練氣訣與高深煉訣大法最大的區別不過是分五行化陰陽的運用,以及提煉法力的效果,沒有什麼小練有幾層境界大練有幾層境界的細分。

  真正修行修仙境界的精進,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甚至很難明言,有人一朝頓悟就修行突飛猛進,也有人蹉跎歲月依然止步不前。

  有的修行之輩認為當以力破巧,又有部分認為叩心關很重要,但大部分人最常做的也是邊日復一日靠著水磨工夫打磨法力點亮竅穴,邊修習各種術法神通。

  有時候修為的突破是水到渠成,有時候則有些莫名其妙,各個仙府名門也是各有一套說法和準則。

  草木禽獸等精怪妖族則修行更為艱難,道行積累遠比修仙之人艱辛,化形修得人身又是極為苛刻的考驗,常常無法可依又遭受煉神煉肉之苦,很多靠著一股狠厲積攢道行撐下來,比照所謂正統仙道,有些地方更類似凡塵武功練法。

  而且妖物精怪很難擺脫開啟靈智前的習性,雖然多有心思純粹者,可也更容易變得凶戾無比惡業纏身,因為當妖物覺得靠殘害其他生靈能尤其是有靈智生靈能夠滋補自身達到很多目的,猶如吸毒式越陷越深的時候,殺或食已經不再是狼吃肉羊吃草的天性,禍害於人也禍害於己,更糟人乃至其他精怪厭惡和懼怕。

  反倒凡塵中的武功境界,是真的頗有些計緣上輩子印象中的那種味道,打通經脈匯攏真氣都一板一眼有切實的突破口和標準,以此來打破身體桎梏。

  至於計緣,不會有事沒事就多想,一個一百萬都沒有的人,去想那小賺一個億的事幹嘛,只要自己舒心就是最好的仙道。

  只是不想那麼多不代表計緣心氣不高,相反,到了如今,他很清楚心中所憧憬的「自在逍遙」份量有多重。

  這會執子虛點,三顆棋子好似被按在一塊計緣身前的虛無棋盤上,呈現品字形,念頭一轉,既有縹緲靈氣緩緩匯聚。

  導氣天地化生,將靈氣納入體內,意境丹爐真火熊熊,身內天地更是星辰璀璨,不時有流光落入丹爐,一畝丹田蘊氣翻騰。

  不知不覺間,官道上已經起了霧氣,夜來日落晨起月落……

  。。。

  三輛馬車正緩慢的在官道上前行著,車伕沒有坐在車上趕馬,而是都下車在前頭牽著馬前行,蓋因為霧天不適合策馬奔跑。

  最前一輛馬車上,一個白衣公子正坐著看書,因為馬車行進得很慢,所以並不算顛簸,一旁的僕從則百無聊賴的靠著車壁發呆。

  「這車怎麼就這麼慢呀……」

  牢騷了一句,僕從掀開馬車帷幕,衝著前頭的車伕喊了一句。

  「車伕,就不能走快點嗎?打過了清水縣沒多久就一直這麼慢!」

  車伕回頭看看他,臉上勉強賠笑著咧了咧嘴。

  「小哥說得哪裡話,你當我不想快麼,可瞧瞧這霧,別看現在好像沒什麼,一會越往前走越濃的,得出了這霧才好快的!」

  僕從探頭左右四周瞧瞧,透過這霧氣大概能看到十丈遠,也不算多看不清,就有些將信將疑。

  「是不是這樣的啊,不會是你們想多賺些日錢吧?」

  僱傭的這幾輛馬車是按日頭付佣金的,畢竟自家公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想停下玩玩或者拐道逛逛,按距離車伕是真的吃虧。

  不過聽到僕從的抱怨,車伕顯然有些不高興,卻也不敢發作,只好耐著性子解釋。

  「小哥,前頭在清水縣你又不是沒聽到,出了清水縣往南這塊,天已經陰了好些日子了,霧氣也不散,現在還好,晚上更濃呢,往來行人商客都是這麼小心著趕路的,急了容易迷道!」

  「行了行了,你們儘量快點!」

  「哎哎…自然的!」

  對方滿臉不喜車伕卻還是只能賠笑。

  「好了衛同,別難為人家車伕了,這天氣如何也不是人家能說了算的,安生點。」

  「哦…知道了公子!」

  這邊安靜了,中間那輛馬車上,又有在找前頭的車伕聊天,是一個車內丫鬟,語氣態度可比中間車的那個僕人好多了。

  「老倌,這清水縣這邊,這樣的霧常見嗎?」

  年過半百的車伕回頭望瞭望,這大戶人家的小丫鬟也和農家女不同,水靈水靈的,不過還是比不過自己孫女壯實,再瞧瞧車內帷幕後,那位小姐似乎也面朝外頭細細聽著呢。

  「我雖不是清水縣人,但也常跑這條道,霧倒是不少見,可這樣連續十幾天連白日都不散盡的倒是頭一回。」

  車伕像是想到什麼,接著說道:「聽說清水縣的人起初霧氣幾天不散的時候,還有老人以為招了什麼邪祟,不過來往商客皆無事,還有不少人說穿過大霧最濃之處會使人神清氣爽內外通透舒適,所以呀……」

  車伕在這賣了個關子。

  「所以什麼呀?」

  丫鬟聲音大了一點,而由於三輛馬車就這麼近,其實前後馬車的人這會也都聽著。

  「哈哈哈,所以又有老人說,是有高人仙人在此施法修煉,經過霧氣的人都是有福之人呢!」

  「那老倌,你瞎說什麼,仙人修煉不都在神仙洞府高山峻嶺上,哪會在這窮鄉僻壤的!」

  前面那僕人衛同又發表不同意見了。

  老車伕也有些不喜,解釋了一句。

  「常聽說仙人也有遊戲人間的,也有點化凡人的,且老頭我也沒說定是有仙人……」

  被衛同一打斷,老車伕也失了再聊的興趣,三輛馬車緩緩前進。

  大約一刻鐘後,霧氣果然變得更濃,前頭的中年車伕回頭瞧瞧馬車帷幕,看到那個僕人正探頭瞧著,張了張嘴沒說話,反正現在證明了他剛才沒說謊。

  三輛馬車的車伕和車上人此刻都深深呼吸,感覺氣脈暢通,不但剛剛鬥嘴的心中不快都化去無蹤,連旅途的疲憊感都消去不少。

  「真的有這麼神奇……」

  前頭馬車內的公子,和後面馬車中的人都是有些詫異的喃喃自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6 22:32
第89章 煙霞霧客

  此刻,在又聽到有馬車聲經過和車那邊的對話時,計緣也從那種似夢似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自覺此次修煉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即便是修煉狀態消耗少,身體也有些飢餓難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計緣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正是那個僕人衛同,當初樓船上有公子哥喝醉落水,怒罵船伕的僕從聲響就是他了。

  計緣與那位公子哥不過是一面之緣,本身自然沒有什麼必須見見他的想法,可計緣覺得還是得見一見這位富家公子。

  不為自己,只是想到了一條大青魚,那青魚能救這位公子,以前未必沒有救過其他人,這樣善良的精怪,到底還是該有點回報的,而這公子哥也是有能力做出一定回報的那種人。

  所以趁著前面馬車還沒過來,計緣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輕輕一躍就跳下的樹。

  雖然是白天,但這裡是霧氣最深的地方,能見度不到兩丈,計緣想了下還是覺得直接攔路並不合適,所以靠著路邊緩緩走著。

  沒過一會,三輛速度同樣不快的馬車就趕上了計緣,看起來就像是追上並正要超過一個獨行的路人。

  馬車車伕和一直探頭瞧著外面的那個僕人衛同,也下意識的觀察一下這個衣著樸素的孤獨路人,但也不會多想。

  倒是馬車伕到底生活經驗更豐富,隱約看出路人的衣服都有點濕漉漉了。

  計緣已經聽到了馬車中眾人的呼吸聲,也就是在第一輛馬車將要超過他的時候,他好似一個不經意的轉頭看向馬車。

  中正清朗的聲音響起。

  「車上的這位公子,可還記得春沐江落水之事?」

  計緣聲音看似不大,卻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馬車伕們都納悶著沒反應過來,而車上的那些人卻都已經心中一驚。

  那個僕人衛同看向計緣張口就問。

  「你也是樓船上的客人?」

  僕人以為是計緣認得自己,所以知道車上一定是自家公子,卻沒想過計緣根本沒看清過他。

  只是這問題的角度讓計緣都微微愣了下,但似乎細想也沒什麼大錯,只是搖頭否認。

  「呵呵…我自然不是什麼樓船上的客人,只是有緣恰逢其會罷了……」

  這會車上公子哥已經放下了書冊,但卻沒有起身探出頭來看外面的,他一個會武功的人,喝得爛醉落水還要別人救,是有些丟臉的,雖然他不會水。

  公子不出聲,僕人卻不饒了,也不信計緣那說辭。

  「怎麼?你看我們家公子落水很高興咯?你當時定是在樓船哪個角落偷笑吧?看你這窮酸樣也不知道怎麼上的船!」

  實話說計緣這衣著打扮雖然算不上富貴,卻也算不上窮酸,僕人自然是氣話中故意諷刺。

  而被僕人這思路一帶,本來沒什麼的,現在車上的人也覺得心中彆扭。

  「好了衛同,別說了,讓車伕走快些!」

  車內公子冷哼一聲,自覺已經很有涵養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馬車伕也趕緊加快了腳步,牽著馬韁往前走。

  那邊聲響不斷,中間車輛的小姐和丫鬟則在竊竊私語。

  「春芳,你剛剛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嗯,我也聽到了呢,像是路人有事,衛同那個傢伙又和人吵起來了。」

  「那人是誰?」

  「不知道呢,好像是說那天也在樓船上看到公子落水了……」

  第三輛馬車裡坐的則是一個老嬤嬤和另外兩個家丁,也是掀開馬車簾子望望前頭,只是因為霧氣的關係隔得稍遠就難以看清,但臉色也是不滿的。

  看著馬車加快了速度,計緣眉頭皺起,確實想過開口提這事會被人嫌棄,但解釋了都不容人解釋罵完人就走可就太真實。

  眼睛睜大一些望瞭望那名僕人,視線再掃過三輛馬車後,計緣才又一次朗盛開口。

  「還是停一下車吧!」

  這次音量提高了幾分,話語的尾音帶著某種震顫,屬於又一次武功技巧和法力的結合,明明不是很大聲,卻讓聽者不由感覺耳心發癢。

  只是也稍稍出乎計緣預料的是,人還沒做出反應,三輛馬車上的幾匹拉車老馬卻先一步紛紛停下,把幾個車伕都扯得一個踉蹌,卻拽也拽不動馬,好似這幾匹牲畜死活不想走了。

  這車停得突然,三輛馬車中不少人都被晃得傾向前方,探著頭的衛同更是一個踉蹌「哎呦」一聲栽出馬車差點滾下去。

  車上公子也有些被驚到了,立刻順手抄起靠在車旁的一把劍,隨後動作矯健的跳下了車。

  看到後面車上的小姐丫鬟似乎也想下來,趕忙出聲止住。

  「你們留在車上,春芳,照看好小姐!」

  說完這句,這名依舊是一身白衣的公子看看正在拉馬的車伕,再凝神望向就站在馬車邊不遠處的計緣,總感覺這人有點面善。

  「閣下何人?找衛某究竟有何貴幹?」

  剛剛的聲音怪,這車停得更是邪乎,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關係,對方顯得有種隱約要融於霧中的感覺。

  看著車伕這些馬死活不願走的樣子,論旁人還是白衣公子本人,此時心中都隱約有種撞見精怪邪祟的細微悚然感。

  直到此刻,計緣才停下了本身緩慢的腳步,轉過身來定睛看向那名公子,還是一身白衣,觀其氣象也和當初清晨所見相差不多。

  「嗯,這位公子倒還是個身手不俗的武者!」

  說完這句,計緣先朝著車伕歉意拱手。

  「叨擾片刻,鄙人說完事情就走。」

  話音一落,計緣視線回轉,話鋒也隨之轉變。

  「這位公子當時醉酒墜船,可曾記得水下光景?」

  「水下?」

  見那公子皺眉的樣子,加上當時又是黑夜,其人應該是沒什麼印象,計緣也不再糾葛這個問題,中正的聲音略顯舒緩又帶著一絲感慨的再次響起。

  「當夜春沐江上,樓船中鶯歌燕舞飲酒尋歡,公子酣醉之時墜入江中,本該溺亡於春沐江,是一條大青魚將你托起至江面,才等到了幾個船伕來救你,不知公子有幾分記憶啊?」

  這會因為計緣已經不再修煉,霧氣已經稀薄了很多,只是因為他的出現和說得話太過驚人,使得在場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霧氣的變化。

  大青魚救人?

  那公子哥一臉驚駭,因為那一夜他在夢中總是能夢到眼前渾濁中劃過一抹青白色,到第二天早上都有些渾噩不清,難道真的是一條青魚?

  然後白衣公子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計緣道:

  「閣下是那艘小船上吃粥的人?」

  「呵呵,或許是,或許不是,公子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若有報恩之心,每年同一時刻,可遣人或親往春沐江那處江段倒上一壇米酒,於家中雕放小青魚像一尊,得空為之敬祈一番,算是報了那救命之恩。」

  雖說有些事情不能強求,但計緣也不想讓自己這一番苦心輕易白費,小小的「顯聖」一回也無妨。

  懶得等其他人做什麼反應,計緣瞧瞭望了那個僕從一眼,再好感欠奉的朝著公子哥微微拱手。

  「見人先觀衣,見僕如見主,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句話,計緣直接轉身而走,身上潮濕衣衫上的水氣被邊走邊驅散,好似渾身繚繞煙霞一般玄奇,與之形成反差的則是周圍霧氣在快速淡去。

  幾個呼吸的功夫,在霧氣還未完全消散的時候,計緣已經步入霧中失去其身影,可僅僅又過去幾個呼吸,霧氣就徹底消散,眼前和遠方卻都再無剛剛的灰衣先生。

  「霧散了?那人呢,怎麼不見了?」

  「你們看到了嗎,那不是凡人吧!」

  「這,這人,這人不會是神仙吧?」

  「我也覺著不像邪祟……我們莫不是真見著神仙了!?」

  幾個馬車伕又驚又興奮,在那大叫不已,越說越是確信見著的仙人,尤其是這令人頗感氣息舒暢的霧氣隨著其人消失散去,就更能說明問題。

  而握著劍的白衣公子則愣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後方馬車上,丫鬟小姐以及老嬤嬤和家丁都已經下車,這情況車上怎麼待得住。

  看著這一下子霧靄消融的清晰世界,聽車伕們越說越興奮,眾人都有種玄奇至極的感受,更別提白衣公子本人了。

  「兄長,兄長~~!」

  「啊?」

  白衣公子如夢初醒的望向自己表妹。

  「哎呀!兄長你怎麼不追呀!你不是會武功嘛!」

  白衣公子轉頭看看前面,又抬頭看看天空中的陰雲…表妹說得輕巧,追?怎麼追?

  傳說中仙人能騰雲駕霧,隨著霧氣散去,對方怕是已經騰雲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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