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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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erpio 2006-2-28 11:58: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0 1177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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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章 蒼鷹折翼(下)
作者:隨波逐流

  譚忌者,為大將軍龍庭飛所重,拔於草莽,親傳兵法戰策,由庶民而致將軍,殊非易也。其為人,落落寡歡,不與同僚相近,大將軍每燕飲眾將,以勵士氣,忌雖勉強從之,然滴酒不沾,一人向隅,而滿座不歡,數次後,大將軍亦患之,不得已遣之。忌禦下甚嚴,有犯軍法者,雖勇士必斬之,故所部精練嚴整,每戰必定不畏犧牲,軍威之盛,天下罕見。忌雖位高,然不改舊日簡素,不喜饋遺,每有賞賜,皆分贈部下,故雖嚴剛可畏,部下皆願效死耳。

  忌父母族人皆死於戰亂,忌深恨焉,每出戰,殺戮必重,屢有殺俘擾民之事,大將軍勸止不聽,然其用兵頗有法度,雍人畏懼,故大將軍亦不能約束之。忌貌文秀,又兼身世凄苦,常有慚意,乃覆以青銅鬼面,終日不解,人皆以“鬼面將軍”呼之,隨身護衛皆效之,敵我上下,皆畏之。

  ——《北漢史•;譚忌傳》

  天邊蒼鷹飛過,曠野青天,荒草漫漫,沁水嗚咽,凄涼的鷹唳令人心中頓生人生寂寥之感。譚忌策馬站在沁河岸邊,目光中滿是冷淡冰霜。

  幾個斥候飛馬趕來,拜倒在地,其中一人高聲道:“啟稟將軍,敵軍輜重大營建在廟坡,糧草堆積如山,輜重大營的東營跨沁水,西營跨十裏河,後營距兩河交匯的秋風渡只有三裏路,沁水上有四道浮橋,十裏河上有三道浮橋,秋風渡共有水軍船只千餘艘,每次可以運送數日糧草輜重。輜重大營中軍打得是荊遲的旗號,共有一萬騎兵,兩萬步兵。”

  譚忌沒有作聲,只是做了一個手勢,侍立在他身側的一個同樣戴著青銅面具的侍衛,三十六騎之一,朗聲道:“將軍命你退下。”

  幾個斥候同時松了一口氣,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對著譚忌,是很少有人能夠坦然自若的。

  待他退下之後,譚忌寒聲道:“羅蒙,你說,為什么堂堂一個大將,會被放到輜重營裏,荊遲在大雍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騎兵將領,卻被置閒在輜重營,從前齊王掌管軍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做,換了雍帝的心腹來監軍,怎就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那個侍衛猶豫了一下道:“將軍,哪裏沒有權力紛爭,齊王雖然權高,可是這荊遲明顯是雍帝派來的釘子,齊王若是將他置閒,豈不是明目張膽和他的皇兄作對,如今既然換了人制約齊王,那么荊遲就不重要了,自然要趁著這個時候對他下手。這世道,有幾人會顧念下屬是忠是姦,還不是用的時候甘詞厚幣,不用的時候棄如破履。當年將軍遇刺重傷,不就是有人趁機為難將軍么?可沒見大將軍替您出頭。”

  這侍衛乃是三十六騎中跟隨譚忌最久的,自然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敢放肆直言。譚忌聽了既不惱怒,也不驚訝,淡淡道:“人情如此,也無話可說,不過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不許你菲薄。石將軍不過是心直口快,看不慣我的手段罷了,卻不是存心和我作對,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那侍衛連忙應諾,卻又問道:“不知將軍準備如何攻擊敵軍大營,荊遲也是我等勁敵,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是有敗無勝。”

  譚忌冷冷一笑,道:“一個魯莽之人,又是必然心存不滿,有何懼哉,我已經有了計策,敵軍依靠水運運送輜重,這本是好事,可惜卻也給了我可乘之機。且看我手段,讓敵軍輜重糧草,盡化飛灰,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么法子繼續作戰。這也是他們想要大戰,否則怎會將輜重大營設在廟坡,這裏雖然方便運送,但是防備上卻是不如高溝深壘的城池遠甚。羅蒙,傳我令諭,召集軍中校尉,準備作戰。”

  羅蒙心中一喜,他可是知道將軍神機妙算,鮮有落空的時候,這次立下大功,而石英上次卻是損兵折將,自己等人就可以洗雪數年來常被石英等人壓制的屈辱,雖然將軍並不在意,可是那些人的排斥冷淡可都是他看在眼裏的,因此羅蒙連忙下去傳令,準備隨著主將再一次破敵立功。

  夜色深沉,雍軍輜重大營內燈火通明,中軍帳內,坐在主將位置上的卻不是荊遲,而是換了普通青甲的齊王,這一次為了避過北漢秘諜的耳目,齊王和他的親衛軍都換了普通士兵的甲胄,更在輜重大營裏面藏了兩萬騎兵,表面上看這裏只有兩萬步兵,一萬騎兵,實際上卻是兩萬步兵,三萬騎兵。營盤中搭建了帳篷,這些重騎兵藏在帳篷裏面,輪流出去露面,因此瞞過了北漢軍的眼睛。

  坐在下首的荊遲振奮地道:“殿下,我們派出去的斥候都沒有即時回來,看來譚忌果然已經來了,先生神機妙算,這次能夠生擒譚忌的話,不僅龍庭飛失去左膀右臂,還可以振奮軍心,那譚忌肆虐澤州多年,若是將他千刀萬剮,也可消解民怨沸騰。

  李顯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生擒活捉呢,聽說此人生性嚴厲剛強,領軍作戰狡詐如狐,很多冷酷無情的人偏偏自己卻是怕死得很,希望這譚忌不要讓我失望。”兩人正在閒談,這時,突然營外士兵嘩然,不過片刻,有人入帳稟報道:“啟稟殿下、荊將軍,有人從沁水上遊放下火船,將沁水浮橋和兩岸的輜重都點燃了。營前有千餘北漢軍正在攘戰。”

  李顯精神一震,道:“果然來了,荊遲,你依計行事去吧。”

  荊遲起身一禮,大踏步走出帳去,大聲道:“快拿我的兵器來,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和老子作對。”

  李顯微微一笑,對身邊的近衛莊峻道:“準備好,我們等到荊將軍引走敵軍之後再出營。”莊峻面上露出喜色,道:“殿下放心,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等著上陣殺敵,這些日子可是憋悶壞了。”說著轉身出帳傳令去了。

  譚忌遠遠的看見大雍重騎出了大營,萬馬奔騰,氣勢磅薄,不由嘆息道:“這樣的大將軍馬,卻讓他們守輜重,也真是可惜。”復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平日衝鋒陷陣的大將有沒有法子固守營寨。”說罷,他一揮手,帶著身邊近衛向大雍軍當頭迎去。就在兩軍距離不到百步的時候,北漢軍突然折轉方向,避過雍軍鋒芒,從側翼逼去,譚忌帶著三十六騎衝入了大雍軍陣。他手下這支騎兵乃是北漢軍中最擅衝刺的勁旅,長戈揮動之中,血肉橫飛,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騎兵卻使用勁弩四面射去,大雍軍陣為之動搖。荊遲帶了七千鐵騎出來,譚忌帶了親軍衝殺了一陣,撕破重騎防線,耀武揚威地向遠處遁去。荊遲又羞又惱,帶著軍士搶救輜重,雖然只是波及了岸邊的一些營帳,可是也是損失不小。整頓到午後,卻是從十裏河上漂下火船來,這次雍軍早有防備,可是卻仍然弄得灰頭土臉。荊遲策馬站在營門,指天劃日,將譚忌罵得體無全膚。這時,譚忌卻又帶著千餘軍士前來攘戰。

  荊遲大怒,帶著鐵騎就要出營,這時有參軍裝束的文官前來阻攔,進諫道:“將軍,敵軍只以一部挑戰,分明是誘敵,還請將軍謹慎。”

  荊遲卻是大罵道:“敵軍有後援又如何,我們三萬人被這幾千人戲弄,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說我們大雍無人,再說我只帶騎兵出營追殺,難道兩萬步兵還守不住大營么?”說罷帶著騎兵出營而去。

  這次兩軍初接,大雍軍就發揮出了強大的戰力,一時之間北漢軍損失慘重,譚忌見強弱懸殊,帶著親兵退去,這次荊遲可是不依不饒,在後面舍命急追。譚忌帶著親衛親自斷後,就這樣追追逃逃跑出了幾十裏路。譚忌雖然人少,卻是精銳中的精銳,北漢軍又是輕騎,穩穩的將荊遲軍保持著一箭之地,若是荊遲軍追得近了,就用弓弩逼退。荊遲也是精通騎戰,索性不緩不急地跟在後面,只要前方北漢軍稍有松懈,就要一舉破襲敵軍。雙方這樣一追一逃卻是僵持住了。

  追擊了小半個時辰,譚忌已經到了沁水上遊岸邊,這裏北漢軍已經架起了數座浮橋,譚忌一聲令下,帶著眾軍向沁水西岸撤去。譚忌大怒,下令道:“給我追上去,不能讓他們破壞浮橋。”

  千餘人不過片刻就過了浮橋,對面岸邊乃是一座丘陵,眼看著北漢軍轉向丘陵後面去了。荊遲更是大急,可是一座浮橋對於近萬的大雍鐵騎來說實在是不夠用。心中急了,也顧不上等待,荊遲帶著親軍先追去了。轉過丘陵,卻是衣甲鮮明的七千北漢輕騎。策馬奔上丘陵頂部的譚忌一舉長戈,號角齊鳴。轉瞬間將荊遲和千餘親衛鐵騎包圍起來,譚忌分兵兩處,一半圍住荊遲,一半阻截後面的援軍,憑著丘陵拐角處的地利,生生擋住了後面的鐵騎。

  羅蒙興奮地道:“我本以為荊遲會派先鋒先過來探路,想不到他竟然親自帶軍,倒讓我平白揀了一個大便宜。”

  譚忌冷冷道:“小心一些,事若反常必為妖,提防中了圈套的是我們。”

  羅蒙笑道:“將軍多慮了,必是荊遲不忿被人置閒,大人兩次放下火船,他損失不小,將來若是齊王追究起來,他必然是罪責難逃,也難怪他如此氣惱,再說荊遲是勇將,可沒有聽說過他擅長智謀。大將軍不就是早就查過了么,他從前雖然戰功赫赫,可是卻從來衝殺在前,雖然他麾下似乎有個擅長防守的將才,可是這種時候,那人就是一起來了,恐怕也要留下鎮守的。”

  譚忌漠然道:“不可大意,而且我軍雖然放火船燒了幾個營帳,可是他們在營帳之間設下了防火之物,實際上損失並沒有看上去那么慘重,荊遲幾乎帶出了所有騎兵,雖然很符合他的作風,可是我總是覺得有些蹊蹺。

  這時候,荊遲渾身是血,帶著親軍居然衝破了北漢軍的阻截,而號角高鳴之後,那些被堵截在後的雍軍也如同潮水一般退回沁水東岸。譚忌不由皺眉道:“也難怪荊遲如此魯莽,卻原來戰力如此,好了,我們去追荊遲,他現在孤軍在外,一定要趁機除了他。”說罷,譚忌命人摧毀浮橋,斷絕東岸大雍援軍從後追襲的可能,然後向荊遲追去。

  追了百裏之遙,譚忌在斥候的指引下已經把握了荊遲逃亡的方向,卻是準備迂回返回輜重大營。譚忌心中也不免生出爭勝的意念,若是能夠擒殺荊遲,這可是不小的功勞。而且追擊了半日,經過斥候的報告,那些北漢援軍早已成了無頭蒼蠅,根本無法對荊遲加以援手。譚忌大喜之下,更是緊追不舍。他對沁水西岸的地形早已經十分熟悉。在他不斷的分兵阻截下,漸漸將荊遲圍困在一個狹小的區域。不過譚忌皺了皺眉,這裏離沁水東岸的輜重大營只有十裏多路,雖然浮橋已毀,想要運送士兵過橋,沒有半天是辦不到的。不過譚忌還是擔心會有意外,可是想要擒殺荊遲的想法卻是越來越有可能實現,譚忌不由苦笑道:“這樣的餌,就是有毒,我也舍不得放棄。”又仔細想了想,大雍諸將,比荊遲強的已經不多,若是大雍會將兩個大將放到後方,那么自己就是落入陷阱也認了。決心既然下了,譚忌便下令集中全力,圍殲荊遲。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荊遲苦惱地看著身邊只剩幾百人的親軍,心道,若是齊王想要借刀殺人,恐怕就會成功了。到了這個時候,還看不到援軍,荊遲都有些懷疑齊王了,轉念一想,就是齊王有心,也不會損害大局。又一馬當先衝向前面攔截的北漢軍,口中大聲呼喝,鼓舞著親軍的士氣。

  譚忌站在高處,看著重重圍困中掙扎的雍軍,心中生出快意的感覺,大丈夫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殺伐,那么活著還有什么樂趣呢。

  這時,譚忌眼角突然看到輜重大營方向煙塵滾滾,不由心中一動,距離太近,若是派斥候前去,只怕還來不及回報就被敵軍擊殺了,連忙命人驅使鷹隼去查看敵情。過了片刻,煙塵越發接近,譚忌不見蒼鷹回報,而那煙塵凝而不散,想也知道是敵軍援軍到來,譚忌心中一驚,敵軍這樣快就渡河,除非是早有準備,荊遲出戰之後就開始搭橋渡河,看來自己還是中了圈套,荊遲果有後援。不過譚忌很快就冷靜下來,心道,敵軍轉瞬即到,荊遲還有數百勇士相隨,氣勢不減,自己若是還想擒殺荊遲,必定會被敵軍所乘,倒不如結成鋒矢陣,舍命而戰,若能擊潰敵軍的中軍,就可以安然而去,壓下敵軍的氣焰,就是不能殺死敵方主將,衝擊敵軍的中軍,也可以讓敵軍促不及防,突圍的機會就更多些,雖然危險,可是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想到就做,譚忌立刻下令整軍。那些北漢軍雖然不明白為何眼看著敵軍岌岌可危,主將卻下令撤圍,但是譚忌一向軍令森嚴,他們也不敢遲延,片刻就排成了鋒矢陣。陣形剛剛擺好,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就已經清晰可見,煙塵滾滾中,赤色衣甲的大雍鐵騎人如虎馬如龍,簇擁著一面金龍王旗,兩翼伸張,隱隱有將北漢軍合圍之勢。卻是齊王命令部下都換回了自己的衣甲,來完成這最後一擊了。

  到了近前,鐵騎也不稍歇,鋪天蓋地的向北漢軍陣衝去。譚忌高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隨我來。”說罷當先向大雍中軍衝去。他本是聰明人,一見王旗,就知道萬萬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齊王竟然不在主力大軍之中坐鎮,那么這裏絕對是一個陷阱,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齊王會舍本逐末,來對付自己這支偏師,可是譚忌知道,若不死戰,那是別想生離此地了。

  李顯看著一身鮮血狼藉的荊遲,不由歉疚地道:“都怪本王不好,若不是想將譚忌麾下精兵一起留下,也不會讓荊將軍身入重圍了。”

  荊遲有氣無力地癱倒在馬上,半晌才道:“殿下別忘了將皇上賞賜的那瓶禦酒賞給末將就成了。”

  李顯失笑,荊遲也不由笑了起來,兩人之間種種隔閡都在這一笑之間化為烏有。

  這時候,荊遲看見齊王身後,一個穿著普通青甲,外罩白色戰袍的青年相貌有些陌生,那人左肩側挂一張銀弓,相貌英俊,神態冷傲,眼神如電,卻是十分威武出色,不由問道:“殿下,這位是哪位將軍?”

  李顯笑道:“這是本王府上的客卿端木秋,金弓長孫,娥眉青衫,銀弓端木,紅粧羅剎,他就是銀弓端木,前幾天剛從京中來見本王,本王想到北漢的鷹隼十分討厭,所以就讓他留下了,方才就是他射殺了那兩只黑鷹。端木雖然軍略上並不擅長,可是若論箭術,可是不在長孫冀之下。”

  荊遲和端木秋見了一禮,心道,這樣的人物不從軍真是可惜了。這時,譚忌帶著三十六騎居然衝破了重重阻截,眼看著就要衝到中軍了。荊遲心中一緊,道:“殿下,下令兩翼前來救援吧。”

  李顯搖頭道:“我們人雖然多些,可是敵軍驍勇,若是放松圍困,給他趁機衝出去,那可就是前功盡棄,再說。本王的親衛軍,難道比不上北漢的騎兵么?”最後兩句,他卻是高聲說出,聽到的齊王親衛,都是心中羞惱,更是舍了性命作戰,一時之間,就是最善衝刺的三十六騎也幾乎是寸步難行了。

  譚忌見到這種情況,倣佛又回到了當日眼看著父母親族被人屠戮,自己卻只能藏在岩石後面眼睜睜的看著的處境,那種屈辱和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心痛讓他不能自已。他高聲呼道:“眾君,我等和大雍結下血仇無數,若是被敵人俘虜,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能償罪,不若拼個一死,也免得落入敵手,受盡羞辱。”言罷,也不閃避對面刺過來的馬槊,一伸手緊緊將那條馬槊夾在腋下,一戈將那個大雍軍士頭顱削去,然後伸手將那人提到自己馬上,將長戈挂在馬上,然後雙手將那人屍身高高舉起,喝道:“有敵無我,死戰求生。”然後雙手用力,將那具屍身生生撕成兩片,鮮血五臟濺落,將譚忌身上染成血紅。雍軍大嘩,北漢軍卻是心中兇殘之性盡皆激發出來,跟在譚忌後面,衝破了面前的阻礙,切入了中軍。

  荊遲心中一緊,連忙握緊馬槊,卻覺得手足無力,這時,齊王卻已經長笑一聲,策馬迎上,左右近衛連忙隨著衝上,想將齊王保護起來。可是齊王馬快,卻已經迎上了北漢軍的鋒矢陣之首——譚忌。

  譚忌原本正在衝殺的順暢,卻覺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長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戰袍,除了齊王不會是別人。想到若是殺死此人,敵軍必然大亂,譚忌不由精神一震,連出殺招,而他身邊的鬼騎也圍了上來,一定要舍命拼下敵軍的主將。可是齊王李顯也是練武多年,既有名師教導,又是多次上陣,論武藝也不輸譚忌,而且他身邊勇士極多,齊王這一殺出,他們也跟了上來,雙方一番血戰,譚忌的攻勢還是被暫時遏制了,若是往常作戰也無關緊要,可是現在北漢軍落入重圍,結果就不同了,趁著鋒矢陣暫時被阻撓的機會,其他雍軍加強了攻勢,北漢軍兩翼和後面的陣形漸漸散亂,不過片刻,就有蜂擁而上的雍軍鐵騎接替了齊王的位置,將北漢軍徹底包圍了起來。

  退到大旗之下的李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這么多年上陣殺敵,雖然由於他的王爺身份,直面危險的局面並不是特別多,可是也不是沒有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可是方才譚忌和他麾下的鬼騎猛攻他的那一刻,李顯還是真切的感覺到了什么是生死須臾。感激地看看荊遲,方才荊遲沒有急著撲上來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強了攻勢,讓李顯有機會退了下來。看看困獸猶鬥的譚忌等人,李顯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幾分賞識,這些年來不是沒有見識過猛將勇將,可是像譚忌這樣有勇有謀的將領卻是不多見,若不是北漢軍一開始就走錯了一步,也不會有機會將此人困住。又過了片刻,荊遲麾下那些騎兵也終於即使趕來,他們加入戰場,終於確定了大雍的勝利,雖然北漢軍已經結成圓陣固守,但是沒有援軍,敗亡已經是遲早的事情,大局已定。

  廝殺了半天,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李顯擔心譚忌趁夜突圍,又調來了步兵,在四下點燃火把,將戰場照得通明,北漢軍已經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人,李顯更是控制了進攻的節奏,不願意破壞了全殲敵軍的戰機。北漢軍殘軍擺了固守的圓陣,而大雍軍也在外面擺了一個圓陣,滿滿的消磨著北漢軍的生命。圍困的戰圈越來越小,李顯更是命令雍軍輪流上陣,北漢軍不得休息,越發疲憊,只要圓陣一破,就是全軍覆滅之時。可是在譚忌的指揮下,這支北漢軍居然還未喪失戰力。

  立在陣心,譚忌嘴唇幹裂,身邊的鬼騎也只剩下十七人,自從他領軍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慘敗。可是叢他的眼中卻看到失意和憂懼,只是往常一樣的冰冷漠然。這些北漢軍本就是驍勇成性,雖然瀕臨絕境,可是他們和大雍都有深仇血恨,雖然說陣上交鋒,死而無怨,可是他們卻是不同,死在他們手上的大雍平民數不勝數,歷來譚忌麾下的軍士落到雍軍手中,幾乎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如今他們心中卻生不出對譚忌的怨恨,雖然是這人主導了對那些讓他們絕無生路的屠殺,可是這些軍士也明白,只有在譚忌麾下,他們才有可能在短短幾年積攢下足夠的金銀,雖然他們喪命疆場,可是他們的家人早就有足夠的金銀可以過活。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戰到底,只要北漢最後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會平安,這樣的信念讓他們雖然已經陷入必死絕境,卻絲毫沒有委屈求生的念頭。

  李顯看得心中敬佩,道:“這樣一支鐵軍,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難得,就是我大雍也罕見這樣的騎兵,荊遲,你說本王招降如何?”

  荊遲猶豫了一下,道:“譚忌深為大雍軍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李顯想了一想道:“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不用忌諱,這譚忌和大雍確實仇深似海。不說他父母親族之死,就是這些年來他在澤州鎮州殺人如麻,也是血債累累,不過本王實在愛惜他的人才,若是他肯歸降,最多我將他調到南邊去也就是了。”

  說到這裏,李顯提高了聲音,高聲道:“譚忌,你已經身陷死境,若是肯歸降,本王保證不傷你的性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並饒過。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慮一下?”

  他的聲音中蘊含了內力,雖然戰場十分紛亂,眾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雍軍也在將領們的示意下暫時放緩了攻勢。

  譚忌聽得清清楚楚,他身邊的近衛都聽到青銅面具後面傳來嘶啞的笑聲,不多時,他高聲道:“譚忌身為北漢將軍,深受龍大將軍厚恩,今日雖然落敗,卻是唯死而已,王爺不必費心,譚忌早已立誓,絕不會再受人屈辱。”

  李顯高聲道:“你縱然不惜性命,難道你麾下將士的性命也不顧惜么?”

  譚忌聽了又是一笑,知道李顯趁機打擊北漢軍的軍心,想不到這齊王果然謹慎,都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打擊敵軍軍心,他緩緩看看四周,笑道:“你們都是北漢之民,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說出來,本將軍不阻攔你們求生就是。”眾人聽了都知道他並非想要騙出心志不穩的人殺之滅口,這是譚忌從來不屑去做的事情。過了片刻,眾人齊聲道:“願隨將軍而死。”

  譚忌嘆了口氣,目光落到一個個子最矮的鬼騎身上,道:“淩端,你今年只有十七歲,你的兩個哥哥都曾是我的鬼騎,可惜卻都死在戰場上,半年前若非你武功確實出色,又是苦苦相求,我也不忍將你選入鬼騎,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會怪你。”那個鬼騎連忙跳下馬跪倒在地,取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英俊面孔,泣道:“將軍何出此言,我們兄弟自幼無父無母,流落無依,若非將軍傳授武藝,如今還是人人得以欺淩的乞丐。端情願和將軍同死,請將軍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譚忌聽得只覺心中一暖,自從父母親人亡故之後就已經冷若冰雪的心也覺得有些暖意,他淡淡道:“你起來吧,我不趕你就是。”見那個少年抹去眼淚,戴上面具,跳上戰馬。

  譚忌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天不仁兮生離亂,地不仁兮起狼煙;親族父母兮化塵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雖報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難;殺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飄櫓兮生靈涂炭;君執弩兮吾持戈,吾驅騎兮君相從;沁水寒兮葬吾軀,赴黃泉兮心意平;生死無懼兮慨而慷,逢彼舊人兮吾心傷!”

  眾軍初時只是以聲相合,後來便也跟著高歌起來,蒼勁悲愴的歌聲在天地間回蕩盤旋,北漢軍中殺氣升騰,人人面上都是視死如歸的神情。

  見此情景,李顯也不需再問,只是嘆了一口氣,傳令道:“絕殺。”對於值得尊重的戰士,本就只有讓他們榮耀戰死才能表達心中的敬意。

  大雍騎兵在火光掩映下向北漢軍逼去,這時候天上的烏雲散盡,明月疏星無情地映照著殘酷的戰場。注視著北漢軍最後的爭鬥。
咶咶 發表於 2008-1-8 21:28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一章 間其腹心
作者:隨波逐流

  忌縱橫疆場多年,勝多負少,每獨當一面,素為大將軍所重。榮盛二十三年,大將軍率眾入澤州,與雍軍主力戰於秦澤,遣忌襲敵軍輜重。不意雍軍詭謀,齊王喬裝離中軍,設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圍。苦戰一晝夜,弓矢盡,糧草絕,終以敵勢過強,星隕沁水,三軍皆從死,無一降者。時雍軍主將齊王李顯雖惡其多殺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勸降,忌拒之,高歌而絕,終年三十一歲。王亦嘆息,不許戮屍,遣親軍送還北漢。大將軍見之,痛徹肝膽,從其前言,擎其骨灰歸葬故裏。

  ——《北漢史。譚忌傳》

  第二天天亮,北漢軍終於死傷殆盡,李顯在侍衛保護下走入那片滿是血腥的修羅場,戰場上處處伏屍,每個死去的北漢軍都是身背數處重傷,無一不是激戰而亡。走到戰場中心,那裏正是戰局最慘烈的地方,好幾具屍體都戴著青銅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個身穿將軍服飾。李顯仔細看去,只見那人張開雙手,用身軀掩著一個較矮的身軀,右手仍然緊緊握著長戈,戰袍破碎,盡是鮮血,在他身邊,一匹背上仍然插著長矛的戰馬長聲悲鳴,不時用力低下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讓他重新站起來。

  也不需李顯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傷將死,卻仍然徘徊不去的戰馬,李顯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見那人的面上仍然覆著青銅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面具摘下,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雖然已經是而立之年,卻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見日光,讓他的膚色有些過於蒼白,可是即使是閉上眼睛,仍然能夠讓人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悲涼氣息。或者是有面具遮擋的緣故,雖然經過苦戰,可是那人面上並無血跡,眉宇間甚至沒有一絲瀕臨死亡的驚懼和憤怒,反而帶著淡淡的笑容,倣佛走過長途的旅客終於放下了身上的重擔一般,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顯輕輕一嘆,方才招降,或者他也有擾亂敵軍軍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將此人收到麾下。此人雖然殺戮過重,可是軍略勇氣卻是讓人心折,只見他瀕臨絕境,他的部屬卻都甘心隨他而死,就知此人雖然冷酷無情,但卻不是天性暴戾之人,只是可惜了這樣的人才。

  李顯正在惋惜,突然耳邊傳來低微的呻吟聲,李顯還沒有反映過來,身軀已經自動地退了一步,而旁邊的侍衛也都仗劍過來,謹慎的護著齊王。眾人仔細聽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聲音,李顯回憶了一下方才聽到呻吟聲的方向,目光落到譚忌身上,不,應該說譚忌身下護著的那個人。他令人將譚忌抬到一邊,發現被譚忌壓在身下的也是一個鬼騎,只是李顯發覺那人雖然受了重傷,可是致命處的傷口卻是很淺,想必是被譚忌以血肉之軀擋住了。

  齊王身邊的近衛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戰場的人一眼,竟沒有發現還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機行刺豈不是糟糕。不過李顯卻是沒有怪責,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騎的面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譚忌身邊的鬼騎中竟有這樣年少之人,小小年紀就上陣殺敵,還要擔當衝陣之責,可真是不簡單,來人,將他送到軍醫那裏,給他好好治傷。”

  眾人面面相覷,和北漢徵戰多年,可以說仇恨似海,雖然雍軍有著不殺俘的習慣,可是若在戰場上看到敵軍幸存的重傷者,多半都是一刀殺了,最多也就是棄置不理,怎還會給對方救治。李顯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將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臨別之時那人板著面孔教訓自己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朗聲道:“從前我們和北漢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是人誰無父母家人,殺其一人,卻是一家皆哭。你們記著,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統,四海升平,他們今日是北漢的子民,將來就是大雍的子民,雖然沙場之上刀槍無情,死亦無恨,可是若是見死不救,豈不是等於殘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傳下軍令,從今之後,擅自殺俘者處以死罪。”

  眾軍轟然應諾,雖然有些人並不明白齊王的用意,可是軍法如山的道理卻是人人懂得的。這時一個部將出列道:“元帥,雖然如此,可是這個譚忌肆虐澤州多年,雙手沾滿大雍百姓的鮮血,我們多少袍澤都死在他手上,還請元帥準許末將等人將此人千刀萬剮,才能消了心頭之恨。”

  李顯正想應諾,但是目光落到譚忌的屍身上,看到他那平靜的倣佛睡去的面容,嘆息道:“我們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個死人過不去呢?而且此人雖然對我大雍有害,卻是北漢的忠臣,又是這樣視死如歸,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屍之舉不是我們大雍王師應該做的事情。莊峻,你命人用棺木將譚將軍裝殮起來,等到戰後送回北漢去吧。”

  那將領面色有些羞慚,退了下去。李顯看了他一眼,又高聲道:“譚忌已經戰死,不論什么大罪,一死也足夠抵償了。你們聽著,我們也應該去會會那賴在澤州不走的龍大將軍了,記恨一個死人也沒有什么光彩,若是能夠擒殺龍庭飛,才是我大雍男兒最大的榮耀。你們說是不是。”

  眾將聽了,都是高聲呼喝道:“殺龍庭飛,破北漢軍。”初時只是眾將高呼,後來四下軍士也都是高聲呼喝,方才因為齊王的軍令而有些心中不滿的將士再也沒有半點怨言,是啊,戮屍或者殘殺俘虜,這種事情怎是我們做的,自然是要將敵軍主將一舉擒殺,才能消去心中塊壘啊。

  李顯見氣勢已經被自己挑了起來,又道:“傳我將令,修整一日,明日我們去秦澤,看看龍大將軍的威風。”這次眾將都是歡聲應諾,倣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顯卻是心中有些憂慮,不知道秦澤那裏的戰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澤北漢大營中軍帥帳,昏黃的燈光下,龍庭飛傲岸的身影被燈光映射得很長,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帥案上那封書信,這是蕭桐派出北漢諜探高手從一個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來的。那個信使武功高強,性情堅韌,和北漢諜探在追逐了百裏之後,身陷重圍,卻仍是死也不肯歸降,臨死之前還要毀去信件,卻被魔宗高手奪去。這樣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機密的事情,可是龍庭飛卻寧願這封信只是一個騙局,因為這封信雖然言詞模糊,卻是透著一種令龍庭飛不願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箋,龍庭飛用心看去。

  “渠輩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隨軍,多有礙難,或者仍然意存觀望,其為敵軍主將腹心,若能動之,則北漢軍必敗也,故此戰勝負事關要緊,若彼勝,恐再無可間之隙,若我勝,其必棄暗投明,此戰之勝機不在秦澤,而在輜重糧道也,重任在肩,願君勉之。”

  這封書信既無抬頭,也無落款,只是蓋了一個私章,上面是寒園居士的字樣,可是從口氣上來看,那是雍軍數一數二的人物所寫,見這封信文字秀逸,龍庭飛心中隱隱覺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對手,江哲親書,而且聽說江哲在雍帝潛邸的時候,就是居住在寒園之中,龍庭飛曾經見過那段時期江哲的一些詩文,確實曾經自稱寒園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荊遲么,雖然這封信只是說明守護廟坡輜重大營的重要性,並隱隱說明有一個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將起了叛意,只是還不堅定,要等這一戰結束之後才會有決定。

  龍庭飛不是沒有疑心這是離間之策,雖然說江哲寫信給被他有份貶斥的荊遲,穩定他的心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若是江哲做來,怎不令龍庭飛心中懷疑這是陰謀離間呢?

  所以當初第一眼看到這封書信,龍庭飛並未深信,只是暫時記在心裏,不論如何,對這一戰應該是沒有影響的。可是這幾日兩軍多次交戰,雖然雙方都無意決戰,可是龍庭飛還是通過重重跡象看出了自己面對的不是過去的敵人,齊王的作戰風格是熾烈而積極的,如同火焰一般無堅不摧,而自己如今的對手初時還有些窒礙,可是如今他的作戰已經如同流水一般堅韌多變,水性至柔,然剛強莫之能勝,雖然龍庭飛和麾下眾將都以為是江哲指揮。可是過了幾日,龍庭飛心中卻是疑心漸起,無論如何,江哲都是一個沒有實際指揮過作戰的文士,難道齊王會真的將指揮大權全部交給他?可是龍庭飛心中又是絕不相信齊王會不再軍中,對著自己,難道還有主將敢擅離中軍么?越想越是煩惱,龍庭飛終於下了決心,明日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除非是齊王親自領軍上戰,否則無論如何不能這樣打下去了。

  這時,同樣的燈火昏黃,就在大雍中軍帳內,宣松一邊和眾將商議軍務,一邊用眼睛餘光去看坐在左側上首的監軍大人,只見江哲正倚在椅子上假寐,雖然他的姿態並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一派好像正在沉思的模樣,可是他很有技巧地將面孔躲在燈光照射不到的暗處,好不讓眾人看見他微闔的雙目。宣松心中一陣感動和欽佩,這些日子以來,獨自面對北漢名將的壓力幾乎都要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可是這個總是懶懶散散的監軍大人奇怪的卻是總能讓他覺得安穩,而且他也沒有閒著,初時是替他壓制不服的將領,後來總在私下提出軍事上的建議,讓自己在這短短數日之內,將過去所學融會貫通,如今他是真的有信心面對任何敵人了。而眾將也漸漸對自己開始心悅誠服,可是若沒有監軍大人,這些可能會是他永遠達不到的目標。

  站在江哲身後的李順看到了宣松的目光,微微一笑,輕輕用傳音道:“公子不要睡了,軍議就要散了。”言罷將一道真氣送入江哲體內,過了一會兒,江哲緩緩醒來了,沒有絲毫破綻地換了一個姿勢,好像是聽得累了,活動一下身軀一般。

  我懶洋洋地看看眾人,現在宣松已經可以完全指揮眾將了,我對軍議也就不大留心了,可是不出席又不好,畢竟宣松身份還差些,摸了摸茶杯,卻是冷的,小順子乖巧地給我換上熱茶,我又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心想,軍議應該結束了吧。

  這時候,突然外面傳來低聲壓抑地興奮呼聲,不多時,喬祖高高興興地衝了進來,道:“啟稟監軍大人、宣參軍,殿下有捷報傳來,譚忌部已經被全殲,殿下已經回軍,後日午時就會到達大營。”

  帳內眾將都是喜形於色,紛紛交頭接耳,我也是喜上眉梢,我的第一步已經完滿達成,站起身來,我笑道:“太好了,殿下那邊已經取勝,這邊也該收尾了,宣參軍,我想北漢軍可能數日之內才會得到戰報,可是不論如何,今日我看龍庭飛用兵有些古怪,恐怕已經生疑,宣參軍明日你也不用掩飾了,堂堂正正打出你的旗號,讓北漢軍知道大雍多有良將可以和龍庭飛抗衡,這樣一來,北漢軍必然士氣頹廢。龍庭飛為了調動士氣,洗雪恥辱,必定大戰一場,這一戰只要你不敗,對北漢軍的打擊就足夠了,宣參軍,明日就看你的了。”說罷,我向宣松做了一揖。眾將也都起身,高聲道:“末將等謹遵參軍將令!”宣松心中激動萬分,不過他畢竟非是常人,不過片刻就冷靜下來,道:“多謝監軍大人厚愛,諸位將軍支持,明日,就讓我們給北漢軍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大雍軍的厲害。”眾將轟然應諾,都是滿面喜色。

  翌日,龍庭飛望著大雍軍的主將旗號,心中如同翻江倒海,雖然已經有了懷疑,但是見到這個情景仍然是心中驚怒非常。主將旗號換了一個“宣”字,除此之外,也再也看不見齊王近衛所在,這令龍庭飛立刻明白這幾日和自己作戰的根本不是齊王,那么齊王會在哪裏呢,他可不信齊王會繞過自己去攻打沁州,至今自己和後方的聯絡並沒有斷絕。那么齊王只有可能在廟坡的輜重大營,為什么一個輜重大營在有荊遲這樣的大將鎮守之後,還要齊王親自坐鎮,除非是設網以待飛鳥自投,想到這裏,龍庭飛心中一緊,若是如此,那么譚忌——

  他高聲道:“蕭桐,你速派信使去廟坡,若是譚忌還沒有進圈套,那么就讓他撤回來,記得派你手下最高明的斥候前去,讓他們帶上信鷹,或許能夠更容易找到譚忌。”

  蕭桐憂心忡忡地道:“屬下遵命,只是將軍,若真的敵軍設下的詭謀,恐怕譚將軍兇多吉少,而且譚將軍用兵神出鬼沒,行蹤飄浮不定,除非是屬下親自前去,只怕很難找到譚將軍。”龍庭飛黯然道:“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身邊需你掌管軍情查探,所以你不能親自去。唉,你也不用過於擔心,譚忌很機敏,或者不會上當。”雖然這樣說著,可是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心中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痛楚,龍庭飛皺緊了眉頭,他真的很遺憾,這一刻他才發覺過去他對譚忌未免太過寡情了。

  抬起頭,透過重重的戰陣和前方正在交戰的混亂戰場,龍庭飛隱隱能夠看到敵軍中軍旗下,那正在指揮的青衣儒將揮斥方遒,而在他身邊,一個青袍書生正在悠閒地望著戰場。就是這兩個人,將自己拖在了秦澤,而讓自己的大將陷入羅網。忽然龍庭飛想到了那封言辭含糊的書信。

  原本他還有些奇怪,那封書信語氣含糊,有些像是安慰勸告,卻又像是通報軍情,龍庭飛本還有些疑心,若是此信真是江哲所寫,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江哲並沒有必要一定在這個時候寫這封信,畢竟荊遲也是大將,應不至於因公害私。只是雖有些疑問,但是有些事情總是寧可信其有的。如今已經清楚齊王很有可能就在廟坡,那么這封信就可以說得通了,若是齊王和副將荊遲都身在廟坡,必定不能放心秦澤這面的戰局,江哲會寫信給齊王通報軍情,也就可以說通了。至於言辭模糊則根本是為了避免途中失信的可能,若是此信落入我方之手,也不會因此發覺齊王不在秦澤。而信上說及北漢內部有人想要叛變,則是真假未定,或者是真有其事,但是那叛徒心有猶疑,就是丟了此信,也不過是讓我們心中警惕,而且可能還會讓那人因為驚惶和壓力而更快的屈服。當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不過那大雍信使拼命反抗,完全是假的可能性不會太大。蕭桐不是說過這些日子,秦澤大營還有數個信使去廟坡么,雖然因為擔心損失我軍斥候而沒有繼續下令攔截,可是這也從側面說明這封信確實是給齊王的。想到這裏,龍庭飛心中一股怒火上涌,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北漢,抬頭看看遠處的大雍中軍,他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將自己如此戲弄。連連發下軍令,既然齊王不在軍中,那么他就要讓雍軍付出血的代價。臉上浮現出冷酷地殺機,若是能夠讓大雍在秦澤的主力遭受到慘重的損失,那么就是譚忌那邊讓齊王得了手,大雍也是得不償失。

  這已經是北漢第四次發起強攻了,我無奈地看著伏屍遍野的戰場,心中哀嘆,我是不是忽略了龍庭飛的決心,看來他是準備付出慘重的代價,也要取得大勝了,若是在這裏的雍軍主力慘敗,那么我精心籌劃的削弱龍庭飛羽翼的計劃雖然成功了,卻也失敗了。若是龍庭飛大敗雍軍,這樣一來,他的自信心必然高漲,不說我們兵力上的損失,只是慘敗的事實就可以讓北漢上下軍民士氣高漲了。

  看看越發冷靜,指揮若定的宣松,我松了一口氣,或許他的指揮尚有些缺點,不過至少憑著將近兩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個平手吧。前些日子龍庭飛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說用兵並不猛烈,這對宣松倒是一件好事,北漢軍就如一塊磨刀石一樣,將宣松從一把利刃磨礪成了神兵,如今正是檢驗效果的時候了。若有選擇,我也不會提前泄露齊王不在的秘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過這樣的一戰,龍庭飛無功而返,才能有效地打擊他的信心,若是齊王帶著大軍在此,只怕龍庭飛絕對不會在秦澤決戰。這次迎戰北漢軍,我可是打著一舉三得的主意的,擒殺譚忌,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間其腹心,再用宣松打擊龍庭飛的信心。這些已經夠他消受,更何況還有更多的後著等他龍庭飛消受呢。不過,我再次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也要挨過這一戰才行。

  龍庭飛冷冷的看著前方的戰場,已經六個時辰了,大雍軍的陣線雖然有些軟弱,可是始終沒有崩潰的跡象,想不到這個宣松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參軍,居然有如此才能,大雍當真是英傑輩出。不過不能這樣拖下去了,龍庭飛下定了決心,輕輕撫摸了一下百煉精鋼打造的黑亮長戟,戟身上刻著細密的紋理,因為常年鮮血和汗水的浸潤,使得那長戟黑色中透著暗紅,唯有戟頭利刃和長戟頸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彎刃仍然是雪亮晶瑩。望著多年來相依相伴的兵刃,龍庭飛心中豪情頓起,縱聲大笑道:“我北漢兒郎,個個都是英雄好漢,豈能被雍人所辱,眾軍隨我去廝殺一場,讓那些雍人看看我們的本事。”說罷一馬當先,衝向兩軍混戰之處。鬃毛如赤焰的神駒,在風中獵獵飛舞的火色戰袍,以及那黑紅的長戟,使得龍庭飛氣勢熊熊,彷佛無敵戰神一般令人心悸神搖。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著龍庭飛衝入軍陣的,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氣魄,縱橫捭闔當者披靡的聲威,讓我也不由心中凜然。明明不過是數千近衛而已,但是那種強大的不可戰勝氣勢卻讓戰場上所有人都不由在這支軍隊面前有些退縮。眼看著大雍軍陣被龍庭飛視若無物,我心中雖然有些苦惱,可是卻是更加振奮,這樣的龍庭飛才是迫得大雍數年來無法佔據北漢寸土的無雙名將啊。這一刻,彷佛整個戰場只有那紅色烈火在燃燒,在膨脹,而北漢軍也似乎被主將的勇猛鼓舞,他們的攻勢也變得如火如荼,整個北漢軍倣佛都在燃燒。

  這時宣松迅速的調動軍馬,採用了嚴守的策略,我心知宣松的長處不在進攻,所以他揚長避短,想用防守撐過北漢軍的猛攻,畢竟剛不可久,只要撐到北漢軍氣勢頹廢,就可以趁機反攻了。這樣的想法不錯,可是如今的大雍軍對宣松還沒有徹底信服,在這樣緊急的關頭,不免有些遲疑,這樣一來,整個軍陣變得有些混亂,在龍庭飛的縱橫殺伐之下,大雍軍陣,一時之間,大雍軍陷入了困境當中,若是再沒有轉機,只怕軍陣即將崩潰。

  宣松頭上已經冷汗漣漣,他看向我,眼中露出迷茫和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夠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我能夠接過指揮權。我輕輕皺眉,這個時候我若是插手宣松的指揮,必然重重的打擊宣松的信心,那樣即使取勝也是得不償失,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可是我若不插手,所謂兵敗如山倒,雖然我軍強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擋北漢軍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攻擊啊。

  看了看有些混亂的佔戰局,我心中明白其實宣松的指揮並沒有什么錯誤,不過是大雍將士對他仍有懷疑,仍然龍庭飛積威之下,眾軍不免有些忌憚,只要能夠鼓舞士氣,那么宣松一定可以穩住局面的。目光一閃,我看到了一邊的戰鼓,不由計上心來,回過頭對小順子說,你用內力助我,我要親自擂鼓助威。

  小順子微微蹙眉,道:“不可太久,我的內力陰寒,並不適合助你。”

  我笑道:“無妨,不會太久的。”

  說罷我翻身下馬,走到軍鼓面前,揮手讓那個負責擊鼓的軍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軍鼓之前,小順子站在我身後,右掌按在我的背心,我只覺得一股冰涼的氣息透入我的體內,倣佛渾身熱血都被這氣息攪得翻騰起來,四肢百骸也是充滿了力量。舉起右手的鼓槌,我敲下了第一個鼓點。

  正在混亂中的雍軍突然耳邊響起一聲平地驚雷,都覺得心中一震,然後天地間響起了低沉而悠遠軍鼓聲,那渾厚而沉著的鼓聲綿密而流暢,如同緩緩流動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雖然壁立千仞,卻也擋不住江流的前進,那破浪輕舟雖然可以縱橫大江,卻是不能擺脫江水的束縛。在這平穩的軍鼓聲中,雍軍漸漸的冷靜下來,陣勢的變換也有了法度。

  這時候,北漢軍中響起了高亢的號角聲,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遲滯的北漢軍又有了活力,開始了另外一輪猛攻,可是那軍鼓聲卻也變得隱忍低沉,但也越發堅忍不拔,始終讓每一個戰場上的戰士都聽得清清楚楚。鼓聲和號角聲糾纏在一起,就像大雍軍和北漢軍的苦苦纏鬥。那號角聲越是高亢銳利的猶如烈日寒風,聽到那鼓聲,人人卻都覺得倣佛看見了苦苦掙扎在寒風和烈火中的野草,無論如何艱苦,也不能阻止它們破土而出。

  高亢的號角聲和低沉的鼓聲突然都變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間卻充滿了一觸即發的殺氣。突然,倣佛平地風雷一般,鼓聲和號角聲幾乎同時響起,宛若東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與此同時,龍庭飛和宣松幾乎同時下令,兩軍混戰在一起,血肉橫飛,兩支世間最強大的騎兵衝撞,廝殺,帶著不與對方共存的決心展開了死戰。

  這時,那號角聲直入雲霄,越來越高亢,終於倣佛被攔腰折斷一般沒有了蹤跡,而那脫離了重壓的鼓聲也有些慢了,卻不停息,一聲聲震得人魂魄動搖,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廝殺,原野上綻開了無數的血花。夜幕漸漸降臨,原野上兩軍開始點燃了火把,在深夜裏面繼續苦戰,誰也沒有後退。

  而那戰鼓聲就如同來時一般突然,不知何時離開了血腥的戰場,兩軍陷入了拉鋸戰似的苦戰當中。

  火焰明滅當中,宣松十分自信地指揮著雍軍,而已經退回到中軍的龍庭飛面色有些蒼白,北漢軍在他的指揮下雖然仍然佔著優勢,但是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可乘之機了。而在不為眾人注意的暗處,小順子扶著近乎脫力昏迷的江哲緩緩走向臨時搭建的營帳。而在北漢那面,一個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風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著手中斷折的號角,終於長嘆一聲,隱入了黑暗,他那偉岸的身軀倣佛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咶咶 發表於 2008-1-8 21:50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二章 內憂外患
作者:隨波逐流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王從監軍楚鄉侯哲之策,以重兵當其偏師,斬譚忌,隨後急行千裏,往襲北漢軍主力。其時龍庭飛知王離中軍,戮力強攻,楚鄉侯擊鼓以勵軍心,當北漢軍一晝夜。十一月九日,王率親衛軍距秦澤四十裏。龍知難而退,王追擊三百裏,龍庭飛親斷後軍,兩軍交鋒十餘次,互有勝負。十一月十五日,北漢段無敵領軍接應,王以士卒疲憊,乃退回澤州。兩軍交戰半月餘,雍軍傷亡六萬,北漢軍傷亡近四萬,或曰此戰無勝負,然此役後,北漢軍再無餘力寇澤州、鎮州。

  ——《雍史。齊王世家》

  雍都,長安,自從月初澤州傳來八百裏加急的軍報之後,朝中群臣幾乎都是憂心忡忡,這一次龍庭飛大舉進攻澤州,雖然澤州大營兵多將廣,可是並不代表有必勝的把握,不說龍庭飛乃是天下有數的名將,齊王這些年雖然可以勉強抵擋,可是卻很難取得勝利,再說齊王和皇上的心結未解,澤州大營將帥不睦,重重隱憂令人頭痛。這重重陰雲並沒有因為皇上派去新的監軍——楚鄉侯而消散,畢竟江哲不過是個文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真能鎮住齊王,就是他有本事調解齊王和眾將之間的矛盾,對著龍庭飛也未必有勝算。

  而且從北漢軍甫入澤州,流言就在大雍各地出現,有人說這次龍庭飛傾全國之兵進攻澤州,大雍兵力已經不佔優勢,有人說雍軍慘敗,齊王不知生死,還有人說雍軍內部發生變亂,不能抵擋北漢軍的進攻,北漢軍已經在澤州境內肆虐多日,殺死軍民無數。當流言傳入長安的時候,民心混亂。雖然多年來大雍的強盛讓百姓心中較為自信,可是那流言說得繪聲繪色,人心也不禁多了幾分相信。沒過多久,另外一種聲音響起,說是大雍名將首推李贄,只有李贄禦駕親徵才能扳回敗局。

  而在這種暗流潛伏的局勢裏面,長樂公主卻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長樂公主也是剛剛回京,在路上她就聽見了這些流言,甚至慶王還曾私下裏向她詢問江哲是否有辦法制住齊王。長樂公主自然只能微笑著勸慰慶王,說是齊王和駙馬不會有什么糾紛,前方戰事自有齊王負責。可是慶王似乎十分憂慮,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卻暗中派人加強了車駕的保護。長樂公主心中不是不擔心前方戰事,可是她相信江哲可以穩定澤州大營,她也相信齊王的軍略,就算不能取勝,也不會大敗,更何況江哲身邊還有小順子在保護呢。所以她仍然是神情從容,每日只是帶著柔藍和李麟觀看沿途風景,當然有的時候還會抱著江慎,說起來,這三個孩子,倒似乎是江慎最好奇,若是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不讓他看窗外,他經常都會哇哇大哭。

  不過流言這樣猖獗,長樂公主也覺得有些不對,而且在某日受到雍都的密旨之後,長樂公主便故意放慢了行程,繞道經過多處郡府,每到一處,她都主動接見當地高級官員的家眷。雖然她沒有說過一句有關澤州戰事和流言的事情,可是她那種平靜愉悅的情緒感染了那些誥命夫人。人人都知道駙馬楚鄉侯身在澤州,如果澤州有事,公主怎會如此安詳平靜,這樣的想法很快以更快的方式在中低級官員裏面傳遞。等到長樂公主遲了多日回到雍都的時候,澤州雖然還沒有戰報傳來,可是流言卻幾乎不會影響到官員了。這雖然是朝廷控制的緣故,可是長樂公主的功勞卻是顯而易見的。

  十一月十七日,長樂公主的鸞駕終於到了長安,雍帝下旨,命太子李駿帶領三品以上的官員郊迎三十裏,憑著寧國長樂公主的身份,這並不僭越,而且京中誰不知道這次長樂公主回京一路上安撫人心的功績。

  撩開鸞駕上的珠簾,長樂公主眼中霧氣朦朧,一段段回憶電閃而過,武威十七年,自己遠嫁南楚,那時候的自己心中悲凄,只恨車駕走得太快,看不見長安煙雲。武威二十三年,自己從南楚返回,雖然重回帝鄉,卻是心如古井,只想在親人身邊安度餘生。之後自己雖然盡力閃避,卻仍然被奪嫡憾事所擾,幾乎不能在宮中安居,而這時,已經孀居的自己也心中波瀾微起,可是心目中的良人卻是咫尺天涯。直到武威二十五年自己不顧一切跟著良人離開長安,她才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安樂。如今自己重回長安,只怕是沒有機會再回東海隱居了,心中有著和親人團聚的喜樂,卻也有著重新涉入世俗的無奈。

  這時候,周尚儀帶著幾個宮女走過來,將幾個孩子抱去,長樂公主平靜了一下激動的心緒,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鸞駕,平靜從容地看向迎接自己的眾人。

  已經將近十歲的太子李駿一大早就急匆匆地等著皇姑的車駕,說句實話,他和皇姑並不十分熟稔,畢竟沒有見過幾面,可是他可是很明白這位皇姑的地位。若不是寧國長樂公主,可能自己的父皇沒有機會坐上皇位,而自己恐怕也早就沒有命了,不過李駿當然明白最得自己父皇重視的一點卻是,皇姑嫁給了楚鄉侯江哲,用父皇的話說,這是把那個閒雲野鶴的奇才綁在大雍戰車上面最好的法子,而且還沒有任何勉強和和隔閡。不過對於李駿來說,恐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多年不見的小妹妹這次也跟著皇姑回京了。想到這裏,李駿不由氣惱的想著當年他從幽州回到長安,本想著和柔藍久別重逢,可是卻是當頭一個晴天霹靂,柔藍居然被江先生給帶走了,而且兩年多來連封信都沒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希望不會是柔藍已經忘記我了吧。

  終於等到了長樂公主的鸞駕,當李駿看到一身公主禮服的皇姑微笑著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眼睛瞪得圓圓的,他可是還記得皇姑的模樣,可是如今看來,明明外貌沒有什么變化,卻像是換了另外一個人,那種溫柔嫻雅,從容喜樂的神情,讓人油然而生敬慕欣羨之情。

  在郊迎禮畢之後,這時候,從站在鸞駕後面的宮女裏面,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衝了出去,一把抓著李駿的袖子,急切地道:“駿哥哥,你還記不記得藍藍。”

  李駿看向那有些熟悉的小女孩,過去的回憶幾乎立刻回到了腦海裏,這一刻他忘記了一切禮儀,像過去一樣伸手將小女孩抱了起來,高興地道:“藍藍,你回來了,怎么這兩年也不給我寫信,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江先生,不,姑夫有沒有欺負你,如果有,我去稟告母後,母後一定會替你討還回來。”

  柔藍看著稚氣消退,已經變得英俊玉立的李駿,突然大哭起來道:“爹爹欺負我,都不許我寄信給駿哥哥。”說罷,抽抽噎噎的柔藍掏出厚厚一疊書信,都是寫好之後卻沒能寄出去的信件。李駿只覺得不知怎么眼裏有些水汽,這時候他已經想起不能在人前失態,努力抬高了頭不讓眼淚落下,鄭重地接過那些信,道:“好啊,我一封封的看,藍藍就當成信在路上耽擱了很久吧。”柔藍這才破涕為笑。李駿有些心虛地看看身後,還好,那些官員都很識趣得避得遠遠的,李駿這才送了口氣,將柔藍放了下來,一抬頭,卻看見長樂公主的笑容,不由臉一紅,道:“皇姑,皇爺爺、皇祖母和父皇、母後都在等著您呢。”長樂公主微笑著牽過柔藍的小手,道:“好,那我們就快些上路吧。”說罷領著柔藍上了鸞駕,周尚儀也將慎兒送到鸞駕上面。如今,已經進了長安,就不方便讓李麟也坐在鸞駕上面了,長樂公主眼睛的餘光看見神色倔強的李麟,在上鸞駕之前低聲和李駿說了一句話。

  等到鸞駕啟程之後,李駿走到李麟身邊,溫和地道:“你是麟弟吧,和我同騎如何?”

  原本神色有些冷漠的李麟眼中閃過一絲溫暖,方才因為柔藍撇下自己去和李駿說話的酸意也漸漸消散了。不善言辭的他冷冷道:“我自己會騎馬。”

  李駿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紀就會騎馬,真是厲害。”讓侍衛牽過一匹禦馬,笑道:“這可是父皇賞賜給我的禦馬,性情很溫順,你騎騎看,可不要害怕啊。”李麟木木的點頭。他年紀還小,但是這匹禦馬上面的鞍韉都是特制的,所以李麟上馬之後,很快就控制住了馬匹,跟在鸞駕和李駿後面走向明德門。一路上,李駿不時問著李麟各種問題,覺得李駿有些羅嗦的同時,李麟心中也覺得越發溫暖,看來自己在長安並不會太難過呢。

  長樂公主走進太後居住的慈寧宮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母後慈愛的眼神,她不由落淚,上前翩翩拜倒,長孫氏上前將愛女攙起,欣然地看到愛女容光照人,全不似從前憔悴模樣,母女說了幾句家常話,長孫氏挽著女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長樂公主這才看到旁邊還坐著顏貴太妃,連忙起身見禮。這幾年顏妃雖然榮寵依舊,可是因為憂心愛子和當今皇上至今的隔閡,容顏之間帶了幾分蒼老。宮中消息傳得飛快,她早就得知長樂公主帶了自己的親孫兒過來,雖然有些惱恨秦錚連累了愛子,可是無論如何若非秦錚自盡謝罪,只怕事情會更加棘手,而李麟更是她的心頭肉,若非實在不得已,她是不會讓齊王帶著李麟上戰場的,這次聽說長樂公主帶了李麟回來,心中對長樂公主十分感激,而且她也聽說了長樂的駙馬去了澤州做參軍,今後愛子一生榮辱可能就要看江哲夫婦的了,所以顏妃十分客氣親切地攙起長樂,道:“貞兒,聽說你帶了柔藍和慎兒過來,姐姐早就想著外孫呢,還不快把他們帶進來。”

  長孫太後聽了拊掌道:“妹妹,你說哀家是不是糊涂了,本來還想著讓孩子們進來,可是一看到貞兒竟是什么都忘了。田尚宮,快些宣孩子們進來。”

  不多時,周尚儀親自抱著江慎,柔藍和李麟跟在太子李駿後面走了進來,卻是李駿一時舍不得和柔藍分開,便也跟了來。

  長孫太後卻先是招手讓柔藍走到近前,將她抱在膝上,道:“小藍藍,可還記得哀家么?”

  柔藍眼中閃過興奮的光彩,抓著太後道:“記得,藍藍很想娘娘,也很想皇帝爺爺。”

  太後親切地道:“如今你叫貞兒母親,也該改口叫哀家一聲外祖母了,太上皇這兩年還時不時說起你,不過今日卻又托詞去打獵,唉,誰讓他這么好面子,總記著當年不同意貞兒和你爹爹的婚事的事情,擔心你們給他臉色看呢。”

  眾人聽了都覺好笑,可是卻都強忍,太後可以這么說,他們可不能嘲笑太上皇啊。

  然後太後又道:“好了,快把慎兒抱過來,讓哀家看看這個小外孫。”

  長樂公主親自接過愛子,抱到太後跟前,柔藍乖巧地從太後膝上跳了下來,太後接過小娃兒,眼中淚花閃過,這是流著她骨血的孫兒,她自然心中愛極。江慎也精神得很,全不怕生,雖然就連走路也是踉踉蹌蹌,基本上還處在爬行階段,可是並不妨礙他用小手去摸太後的鳳冠。太後親了半天,突然問道:“皇後怎么還沒有過來,不是說今天一早就要過來么?”

  田尚宮恭恭敬敬地道:“啟稟太後,皇後娘娘本要過來的,可是段才人今晨突然腹痛,恐怕是要早產,皇後擔心得很,所以派人稟告過了,要晚一些過來。”

  長孫太後嘆息道:“皇後果然賢德,皇上子嗣艱難,至今只有駿兒一個嫡子,若是有些什么意外,豈不是讓皇上憂心么,如今朝中頗不寧靜,邊關又在打仗,也虧得皇後這個賢內助。四個月前,若非是皇後親自過問,只怕段才人這個孩子就保不住了。”

  顏貴太妃見長樂公主有些奇怪,便道:“這也是一件宮闈慘事,皇上登基之後,授意禮部裁撤後宮品軼,確定內廷主位,依次是皇後,貴、嫻、淑、德四妃,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為九嬪,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其餘主位全部裁撤。

  雍王妃自然是正位中宮,趙氏和雲氏都是做了多年的側妃,又生了公主,所以趙氏封了賢妃,雲氏封了德妃,因為後宮太過冷落,所以太後下懿旨選了一次秀女,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司馬修嬡,永和宮的主位,此女有些嬌縱,不過也算是才貌雙全,想不到卻是心腸狠毒。永和宮裏面的梨香閣住著段才人,段才人出身寒門,性情柔順,皇上臨幸了兩次,就懷了身孕,這段才人不算受寵,又有些糊涂,居然沒有留心,卻被司馬修嬡先知道了,竟在宮門下匙之後帶著親信闖入梨香閣,逼著段才人喝打胎藥。永和宮諸殿本就是司馬修嬡的天下,梨香閣又較為偏僻,居然讓她肆意而為。可是這段才人也是外柔內剛,被灌藥之後趁著防守不嚴,拖著性命逃到程婕妤居住的西配殿。程婕妤卻是魏國公的遠親,家中也是將門,此女更是生就俠肝義膽,平素本就常常護著段才人和其他被司馬修嬡欺淩的嬪妃,這次居然違背宮規,翻墻出了永和宮,連夜到坤寧宮求見皇後,稟明此事。這下事情可鬧大了,皇後連夜趕去,下令軟禁司馬修嬡,又召禦醫全力救治,總算是段才人身子強健,又是拼命掙扎,只喝了大半碗藥,這才保住了孩子和性命,可惜如今又是早產,也難怪皇後如此緊張,都顧不上來接你了。”

  這些事情在宮廷中屢見不鮮,可是長樂公主仍然心中不樂,問道:“這司馬修嬡是什么背景,竟然如此囂張,這種事情別說一個修嬡,就是換了四妃也是不敢做的?”

  長孫太後在顏貴太妃開始談及此事的時候就讓人將幾個孩子帶到外面玩去了,並遣散了宮人,此刻也是神色陰沉地道:“誰說不是,歷朝歷代,除非是皇上專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哪有妃子敢如此放肆,如今皇上對後宮疏淡得很,皇後又是震得住的人,這件事情哀家都覺得奇怪。後來皇後詳查之後,這司馬修嬡本是原蜀國世家之女,如今她的親族仍然是東川第一名門,若非如此,就算她才貌雙全,也不能進宮就做了修嬡。司馬氏如今在東川也是慶王的最大助力,慶王更是親自進宮向皇後求情,所以礙著慶王的面子,皇後只能下旨,將司馬修嬡送入冷宮了事,程婕妤立下大功,封了充容,段才人無辜受害,不過因為如今不能起床,孩子也沒有臨盆,所以還沒有封賞。”

  長樂公主目中寒光一閃,又是慶王,對這個皇兄,她心中本是有些同情和敬佩的,可是這次相見之後,卻見他處處和齊王為難,這還罷了,可能是因為從前鳳儀門的事情讓他心有餘恨。可是這司馬修嬡的事情未免有些蹊蹺。長孫太後和顏太貴妃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們對於這件事情十分不滿,顏太貴妃自然是因為慶王是攻擊愛子的主要人物,而長孫太後卻是因為同病相憐,她幾個兒子都沒有活到今日,所以她最看不得戕害孩子的事情,司馬修嬡觸犯了她的逆鱗,可是雖然太後身份尊貴,長孫氏卻是不願意多管後宮的事情,畢竟皇帝不是她的親子,她不想過於幹涉皇後的權力。可是長樂公主就不同了,身為大雍皇室最尊貴的公主,駙馬又是皇帝的心腹重臣,長樂公主若是出面,這件事情是誰也不敢多嘴的。

  長樂公主眼中閃過一絲猶疑,她也對司馬修嬡生出殺意,當年迫不得已親手害死腹中嬌兒,曾讓她午夜夢回,淚溼羅衣,即使那是她不喜之人的骨肉。可是這樣幹涉皇家的事情,長樂公主不免有些擔心,她是知道江哲的性子,本是最不喜歡惹麻煩的。

  正在這時,突然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三人抬頭望去,外面的尚宮高聲道:“皇後娘娘到。”長樂公主站起身來,長孫太後和顏貴太妃也急切地向外看去,皇後高氏神色有些憔悴,身後跟著後宮主位妃嬪,進來給太後見禮之後,皇後黯然道:“段才人強撐著生了一位皇子,可憐她卻拋下孩子去了,竟是連一眼孩子的面都沒有見到。”

  眾人都是唏噓不已,長樂公主心中生出怒氣,上前給皇後見禮。高氏連忙扶起長樂,強顏歡笑道:“妹妹今日回來,本宮都沒能去迎接,真是失禮。”

  長樂公主勸解了皇嫂幾句,抬眼看到妃嬪中一位婷婷玉立,面帶英氣的女子甚是悲凄,便用目光向皇後詢問,皇後嘆了一口氣,道:“程充容,你也不要難過了,這都是命中的劫數,本宮知道你和段才人交好,身後之事,本宮不會虧待她的。母後,兒媳想段才人孕育皇子有功,就追封昭容吧。”

  程充容卻是上前拜倒道:“太後、貴太妃、皇後娘娘,臣妾原本沒有資格說話,臣妾和段才人雖然交好,卻也是泛泛而已,可是臣妾心中不平,那害人兇手雖然打入冷宮,可是卻還活著,過幾年遇上大赦,還可出宮還家,可憐段才人卻是香消玉隕,還請母後和娘娘為她作主。”

  三人都是有些難色,皇後用餘光瞧了長樂公主一眼,道:“司馬氏已經受到懲戒,這件事情本宮也很難追加罪責。”

  程充容面色悲憤,含淚起身,皇後向太後施禮道:“母後,二皇子生而喪母,本來應該本宮撫育,可是本宮近來事情繁雜,不若將二皇子交給程充容撫養吧。”

  太後點點頭,道:“程氏,你是忠良之後,又是二皇子的恩人,可願好好撫養他。”

  程充容雖然難過,卻也不由受寵若驚,道:“只恐臣妾不能盡職。”皇後溫言勸慰,程充容終於坦然接受這樣的恩遇。

  皇後見事情暫時壓了下去,便笑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本宮在坤寧宮設家宴為長樂洗塵,晚一些皇上也會過來,母後和太妃娘娘不如現在就過去吧,看看本宮準備的佳肴是不是合意。”

  長孫太後和顏貴太妃都是笑容滿面,在宮妃和女官的陪伴下出門而去,皇後故意落到後面,挽著長樂公主的手臂道:“妹妹,你的府邸本宮已經全部打理好了,你盡管住進去就行,不過今日可不能出宮。”

  長樂公主心中一暖,反手握住皇後的手道:“皇嫂費心了。”然後她近似耳語地低聲道:“皇兄怎么說?”

  她雖然問得含糊,皇後卻是立刻回答道:“皇上說,也該給慶王小小的警告,不過現在不宜重整東川防務,所以皇上和本宮都不好駁了慶王的面子。”

  長樂公主心中明白,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當夜的坤寧宮燈火輝煌,太上皇李援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女兒的思念回來了,一見長樂公主便是喜笑顏開,看著女兒神採飛揚,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他高興,慎兒年紀還小,自然不能入席,柔藍卻是被李援拉著坐到他身邊。而隨後而來的李贄則是讓李駿和李麟分坐在他身側。看得李康面色陰沉。

  盡歡而散之後,當夜三更,長樂公主卻是沒有入眠,帶了周尚儀、小六子和幾個強壯有力的宮女太監闖入了冷宮,冷冷的看了那個原本嬌縱美麗,如今卻是形容憔悴的司馬氏半晌,然後下令將其杖殺。那一夜,司馬氏的悲嚎聲驚動了整個冷宮。

  第二日長樂公主當面向太後、皇後謝罪,太後剛剛假意訓了長樂公主幾句,聞風趕來的李援就出言開脫,這件事情就這么不了了之,就是慶王李康也不敢和自己的父皇抗議的。

  三天之後,澤州捷報傳來,而幾乎同一時刻,南楚軍情傳來,陸燦出雒城,佔領蜀中,兵壓葭萌關,一路所向披靡,葭萌關告急,兩國之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咶咶 發表於 2008-1-8 22:16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三章 萬金家書
作者:隨波逐流

  文鄉侯霍琮,出身寒微,太祖武威二十五年,為雍王府司馬江哲救入王府。初時未蒙青眼,為寒園仆役。後太宗以潛邸賜寧國長樂公主,琮仍執役寒園,日常偷閱哲文稿書籍,為昭華郡主所察,郡主憐之,書告楚鄉侯此事,哲聞之心動,傳書公主,為其延師教讀。後,哲自軍中歸,試其文章而喜,乃收歸門下。

  哲雖世稱才子,文章錦繡,冠絕天下,然多涉獵,琮性謹嚴,唯讀經史,青出於藍,遂成文宗,然終琮餘生,事哲如父。

  ——《雍史。文鄉侯列傳》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二月末,澤州大營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在數年僵持之後終於取得了一次勝利,軍中將士都是喜笑顏開,更何況皇上傳旨重賞三軍,所有的軍士的荷包都是滿滿的,勝利加上賞賜令澤州將士揚眉吐氣。

  在龍庭飛退出澤州之後,齊王李顯下令趁著雪降之前在沁州邊境紮營,經過三十萬雍軍和從澤州徵調來的二十萬民伕一月奮戰,修建了百里營盤,這一次,雍軍是絕對不允許北漢軍再次進入澤州的了。臨近新年,澤州大營防守雖然森嚴,可是還是允許軍士輪流出營,雖然附近沒有城鎮,可是逐利的商人早就在建立了臨時的集市,臨時搭建的房屋雖然簡陋,可是卻很溫暖,酒店、青樓、賭場樣樣都有,還有各種各樣的貨物出售,齊王並不反對集市的出現,畢竟沒有這些,冬天可就難過了,但是為了安全仍然派了軍隊將集市控制起來,免得北漢的間諜趁機入內探聽軍情。雖然沒有軍令下達,可是人人都知道,明春進攻北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中軍大營,我倚在軟榻上看著家信,這次皇上派人來傳旨嘉獎,順便還帶了家書過來,長樂和柔藍都有信來,雖然很想看看柔藍寫些什么,可是對長樂的思念已經盈滿心胸。所以我還是先打開了長樂公主的信。

  長樂公主的信很長,居然寫滿了七張絲絹,從墨跡的新舊看來不是一次寫得,可能是隨想隨寫,每日都寫上幾行字,然後才隨著使者而來。

  “妾行程頗平順,唯慎兒為慈真大師所佔,妾終日難見數面,慎兒已能行步,然不能久,夫君歸日,應能見慎兒獨自行走矣。

  ……

  三王兄對麟兒頗冷遇,妾雖不滿,但兄妹多年不見,王兄又奉旨接妾身回京,不便勸止,只得令麟兒、柔藍不離左右。妾心中憂慮,三王兄如今權勢滔天,卻對六王兄恨意不休,妾恐兄弟?墻事重演。

  ……

  得皇上密書,京中有流言說澤州兵敗,妾知有夫君在澤州,必不至如此,然流言過處,人心惶惶,不得已妾身放緩行程,沿途接見地方官員眷屬。

  ……

  太子郊迎,禮重如此。妾身心有愧意,太子雖然年少,卻是聰明仁厚,柔藍和太子青梅竹馬,重見仍然如昔日親厚,麟兒雖孤傲,太子以誠相待,麟兒已兄事太子。皇兄下旨命麟兒為太子伴讀,京中頗有非議。

  ……

  有一事,妾心不安,司馬修嬡,前蜀貴女,戕害懷孕才人,雖得皇後阻止,然才人產後而亡,二皇子可憐,生母卑微,無辜受害,所幸程充容仗義相救,皇嫂已令二皇子拜程充容為母。然司馬修嬡戕害皇子,害死皇子生母,其罪非輕,按國法宮規,應杖殺之。

  奈何三王兄親來求情,言道鎮守東川需蜀國世家襄助,司馬氏功績顯著,若殺其女,恐東川生亂,皇嫂不得已赦其死罪。然母後眾人皆心恨之,皇兄子嗣不昌,若如此姑息,恐後多生事端。妾身至京,母後相托,皇嫂暗傳聖意,妾身乃於當夜杖殺修嬡於冷宮,雖是皇命,妾身仍難心安。惟恐三王兄記恨妾身,妾身得父兄愛護,諒無恙,唯慮波及夫君,望夫君志之。

  ……

  妾身聞南楚軍兵壓葭萌關,皇兄已遣三王兄回東川,然妾心不安,夫君前番書信提及陸燦絕情之事,此子世代將門,又得夫君親授兵法,妾身恐東川不敵,又三王兄與皇室裂痕宛在,妾身見其心思深沉,恐東川生變,軍國大事,妾本不當過問,然若東川亂,北漢戰事難息,妾不忍君久戍,故心實憂慮。

  ……

  今日海仲英秘密入京,求見妾身,願求周尚儀為妻室,妾身早聞兩人鐘情已深,然尚儀名字仍在宮中名冊,海氏又常年出海,商人重利輕離別,妾身心有猶豫,故未挑明此事,今海氏意誠,妾身遂作主許之,前日已請準母後懿旨,消去端娘名字,定於年底完婚,然家事雖有董總管和小六子照看,內宅仍需女官,皇後已從內廷擢升良者為府中女官,此雖殊恩,然妾身不知夫君意下如何,未敢應允。

  ……

  ”

  我看完書信,輕輕嘆了口氣,長樂是有些多想了,她是擔心皇上想在我身邊安排個人監視,其實公主府中家將侍女至少也有幾百人,而且都是入京之前皇後親自安排的,想要安插一個探子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何必這么明著插人呢,再說皇後親選的女官一定是精明能幹,一定能夠讓長樂少費些心思,留這么一個人對我來說只有好處。就算是這人負著監視的責任也沒有什么關係,我也沒有什么一定要隱瞞的事情,再說,從司馬修嬡的事情來看,皇上和皇後是將長樂當成得力助手了,這樣一來,不免要有些秘密的消息傳遞,有這樣一個人就可以留下傳遞消息的通道,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抬起筆寫了封回信,讓長樂代我主持海仲英和周尚儀的婚事,另外皇後的好意一定要接受,至於慶王的事情我沒有提,我並不想讓長樂為軍國大事煩惱,這些事情自然有皇上去操心,而我也不會去東川,開玩笑,我在那裏的名聲估計差的很,我可沒有忘記蜀王的事情,不過錦繡盟在東川蜀中發展的不錯,不過前段時間沒有什么特別的情報傳來,看來我應該催促陳稹一下了。

  寫完給長樂的回信,我又拿起柔藍的書信,打開之後,剛看了幾行字就幾乎氣歪了鼻子,這個小丫頭居然在信裏面得意洋洋地說道,她已經向皇後告狀,說我不許她寫信給太子,皇後答應她等我回京之後要好好教訓我。

  還好接下來都是跟我誇耀太上皇帶著她微服出去玩樂的事情,看來太上皇對柔藍可不是一般的寵愛呢。將其中歡樂描述得如同親臨其境,除此之外,就是等到太子從南書房回來之後,三個小孩子一起去玩的樂事。我心中有些酸意,這個小丫頭總是處處如魚得水,而且好像天生就是來克我的,玩得這么開心,居然還沒有忘記告狀。

  最後面寫得卻是一件有些古怪的事情,柔藍提及她溜到寒園去玩,那裏因為曾是我的故居,裏面至今仍然保留了許多文書和珍貴書籍,所以數年來都是有專人保護和整理的。因為李麟聽了幾日課居然嘲笑她不會詩文,柔藍一怒之下想到我的書房去找一本少見的書來難為李麟,因為我還沒有回京,所以寒園禁令仍然有效,柔藍是偷偷進去的,畢竟寒園的防衛不可能像從前那么嚴密。可是柔藍卻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有一個小男孩趁著沒人看見偷偷看我的文集和藏書。柔藍本想將這個小廝扭送到長樂面前,可是查了一下,卻知道這個小男孩叫做霍琮,本是我帶進雍王府的,這兩三年一直在寒園整理花木,柔藍想了想,若是這件事情被人知道,霍琮肯定會被趕出去,她雖然淘氣,卻是心軟,不願告密,就逼著霍琮給他講解文章,據柔藍說,霍琮講得比我好,因為她能夠聽得明白。

  看到這裏,我不由陷入沉思,當年我路遇東海和慶王的屬下,救回了一個孤兒,這個孩子有一雙倔強的好眼,可是我當時一心一意都是奪嫡,根本就沒有留心這個孩子,記得後來這個孩子就做了雍王府的仆役,而且因為他料理花木十分出色,有一次被我看見,就隨口一句話讓他進了寒園伺候花木。不過這個孩子我一直沒有留心,想不到他還在寒園,而且聽柔藍說來,倒是一個好學上進的孩子。

  想我江哲有才子之譽,可是我的幾個記名弟子卻都是武將,柔藍不用提了,她若是對讀書有興趣,難道我還會不教她么,慎兒么,雖然年幼,可是怎么看都不像讀書的種子,如今拜在慈真大師門下,將來做武林高手應該沒有問題,若是說到文章,我就不抱什么奢望了。想來想去,我這滿腹經綸居然沒有一個傳人,想到這裏,我心中一動,拿出給公主的書信,讓她先給那個霍琮請西席教讀,心中想定,若是霍琮果然不錯,我就收了這個弟子,若是我看不中么,栽培一個人才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放下家書,我又拿出皇上的密信,上面所說的正是如今的局勢,南楚這次出兵事先全無徵兆,拜當年皇上劫掠建業之賜,雖然南楚朝臣對大雍十分忌憚,可是卻是畏懼多過仇恨,事實上如今南楚的政務掌控在尚維鈞手中,這人怕是恨不得用金銀財寶買的平安,這幾年來,南楚每年除了例行繳納的五百萬兩白銀賠款之外,還要送上各種珍貴的貢品,女子金帛,我在南楚的生意這幾年官府徵收的稅收已經是原來的三倍,雖然還有陸燦、容淵這樣的武將,可是兵力卻幾乎沒有什么增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軍隊所需的輜重、糧餉何等巨大,無錢就別想養兵,不過我還是要佩服陸燦的,他這兩年在蜀中屯田,並且通過長江水運和海運做走私的生意,所得金銀眾多,不僅練了一支精兵,還可以支援鎮守荊襄的容淵。當然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陸燦做的十分嚴密,就是南楚一手遮天的權相尚維鈞也不很清楚,畢竟現在南楚軍隊可以說是陸家的天下,尚維鈞若是逼得太緊,只怕還沒有等到大雍南下,南楚就已經起了內亂。至於我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因為天機閣和錦繡盟都有涉入,不過我倒不想阻止這件事情,不說這生意每年給我帶來百萬銀錢,能夠掌控南楚軍隊的財源就已經很令我得意了,只要需要,我可以隨時切斷南楚的走私路線,這樣一來,沒有了錢糧的南楚軍隊可就是捉襟見肘了,不過這樣的利器自然是要在關鍵時候使用的,就是這次南楚兵壓東川我也不想使用,畢竟大雍不可能兩面作戰,在北漢未平之前,還不能斷絕南楚的希望。

  將皇上的密書和兵部轉來的軍情再次翻閱了一遍,我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覺,怎么會這么巧,北漢新敗,南楚興兵,慶王行徑又是如此古怪,據我所知,這慶王有本事在東川經營多年,就連鳳儀門如日中天的時候也不能把他怎么樣,這樣一個人,怎會輕易流露出和皇室的分歧,他恨齊王不要緊,可是卻不該在齊王用兵北漢的時候生變,一個司馬修嬡,雖然是前蜀貴女,可是畢竟是亡國之後,又犯了這樣的大錯,按理說,別說是賜死杖殺,就是問罪司馬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慶王只需要要求不問罪司馬修嬡的族人,就已經是難得的人情了,一個女兒應該不會讓司馬氏做出和大雍朝廷決裂的決定,為什么我覺得慶王的做法有些過分囂張呢?這三件事情中間必有聯係,可是我卻是一時想不出來。

  想了許久還是覺得沒有頭緒,便放下文書,走出帳去,這時候已經將近黃昏,外面的空氣十分寒冷,冷氣撲面,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北地的氣候可真是難熬,雖然離開南楚已經多年,可是我還是不習慣北地的寒冷。冷風讓我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我索性什么都不想,就這么漫無目的走來走去。走著走著,我突然看到小順子正低頭走進一個小營帳,頓時心中生出好奇,這幾日他總是不見蹤影,我本來還以為他是又在練什么新招式呢,想不到卻在這裏,四處看了一下,卻原來我走到了監押重要俘虜的地方,可是小順子到這裏幹什么呢?

  雖然知道非禮勿視,可是我真的很是好奇,故意走到離那座營帳不遠的地方,雖然這個距離還是挺遠的,至少我身邊的侍衛是聽不見裏邊的說話的,可是我能聽清啊,擺出陷入沉思的模樣,好像還在考慮戰策,可是我的心思全部用在耳朵上,仔細聽著裏面的情形。

  淩端躺在床榻上,眼中滿是冰寒和悲慟,他是鬼面將軍身邊鬼騎的唯一幸存者,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記得,就在最後一刻,戰馬已經失去,只剩下幾個鬼騎護著將軍對著數不清的馬槊和馬刀,身邊的同僚一個個失去了生命,終於戰場上只剩下了將軍和自己,事實上淩端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夠活到那個時候。雍軍高呼著“生擒譚忌”圍了上來。將軍卻將自己護在身後,他雖然能夠暫時護著將軍的後背,可是將軍分明接去了大半攻勢,那一刻,淩端發覺將軍竟然是在拼命保護著自己,心中感激羞愧的淩端只能拼命防守,除非我死了,不能讓任何人傷到將軍的後背,這是淩端唯一的想法。最後一個大雍的武將似乎看出了自己是將軍的弱點,轉而猛攻自己,就在他的馬槊將要刺進自己的咽喉的時候,將軍竟然用手臂替自己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可是這樣一來,局勢更加險惡,萬軍重圍當中,重傷無馬,怎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不過片刻,自己被刺倒在地,而將軍就站在那裏一步不動,長戈化作銅墻鐵壁,護著自己不讓那些殺紅了眼睛的雍軍順手取了自己的性命。即使他身死之後,仍然用身軀將他護在身下。一動也不能動的淩端就這么近的看著他長戈飛舞,收取了無數生命,看著他被人圍殺,自始至終,將軍都沒有說一個字,可是淩端分明看到將軍的眼睛充滿了鼓勵,那是讓自己保重的眼神。在譚忌仆倒在地的時候,淩端便暈了過去。

  事實上,當淩端在大雍的軍營內醒過來的時候,悲痛屈辱當中心中也有一絲喜悅,生命的美好他還沒有完全領略,死亡畢竟不是他希望的事情,可是被俘之後的命運又會如何呢?他不會懷恨那些大雍將士,因為將軍早就說過殺人者人恒殺之,當日他身為鬼騎,長戈之下,冤魂無數,今日雖然將軍和同袍都死在雍軍手中,甚至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戰死沙場,不過淩端卻也不會怨恨雍軍,他只恨蒼天,為什么天下要戰亂,要讓自己這些小民的性命賤如螻蟻。當然淩端不恨雍軍,卻也不會感激雍軍救治了自己,若是有機會,淩端還是希望能重新上戰場殺敵,將軍可是說過有什么仇恨,都到戰場上面了結的。可是想要逃跑哪有這么容易,自己成了戰俘就是不處死也要被送去做苦役,哪有可能回去北漢呢?

  不提淩端心中所想,這座營帳卻不是他一人居住的,所有俘虜都被監禁在軍營當中,不論尊卑,都是十二人一個營帳,沒有床榻燈火,只有少數身份比較特別的俘虜有較高的待遇,而淩端得到這樣的待遇多半因為他是譚忌身邊的鬼騎,可是另外一個和他住在一起的俘虜就有些奇怪了,那人是石英營中的一個什長,叫做李虎,這人雖然勇猛,卻是性子魯莽,職位又低,怎會被特別監押起來呢?可是這人是石英的部下,譚忌和石英最是不合,所以淩端也不願意去理他,直到這人活轉過來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大雍的監軍楚鄉侯給撞到水裏,雖然沒有成功的取了那人性命,可是李虎還是很得意,這下淩端可就明白了,帶著同情的眼光看著這個笨蛋,雖然他並不十分清楚這位楚鄉侯是什么人物,可是明擺著給這小子治傷是準備給他好看呢,就像殺豬之前總要養肥一樣,不過想了想,他還是沒有告訴這個少根筋的家夥渺茫的前途,畢竟自己這些人小命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早知道也沒有什么用處,還是讓他多舒心幾天吧。

  正在胡思亂想,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這人是一個青衣少年,容貌秀雅,帶著幾分陰柔,卻又神情如冰霜,如同寒天飛雪一般孤潔,淩端只看了一眼就又躺了下去,那人這些日子常常過來,說來也奇怪,這人每次來都是只問兩人傷勢如何,然後說幾句閒話就走了,態度雖然冷淡,卻是沒有一絲輕蔑之意,每次來都會帶來上好的傷藥,和一些精美的食物,淩端發覺,自從這人常常過來之後,監押自己的軍士似乎更加多了,而且態度也都很恭敬。從這些淩端能夠覺察出這人身份必然非同反響,可是問過外面的軍士,卻是一個個凜若寒蟬,誰也不肯談及那人的事情。不過這人雖然親切,淩端卻是絲毫不願意接近他,或許是多年沙場徵戰的緣故,淩端對於危險十分敏感,他能夠感覺到那人雖然相貌清雅,神色中絲毫不露殺氣,但是骨子裏卻是一個不將人命看在眼裏的人。至於李虎,似乎也不大喜歡看見這個人,倒不是他有那么聰明,有一次淩端聽見李虎嘟囔著什么“娘娘腔”之類的話,看來是他粗豪的性子犯了,看不得這種人的存在罷了。今日這人進來卻和往日有些不同,雙手空空,並沒有帶什么東西,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淩端卻能發覺他身上散發著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冷意。不由心中苦笑,想必今日這人已經準備撕下面具,同情的看了李虎一眼,淩端能夠感覺到,這人的目標不是自己。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0:15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四章 布局天下
作者:隨波逐流

  龍庭飛神色怔忡地坐在蒲團之上,默默的望著搖曳的燈火,已經七天了,自從澤州一戰之後,邊關暫且無事,龍庭飛便被北漢主召回晉陽,龍庭飛原本心中充滿愧疚,只道要受斥責,誰知回到晉陽之後北漢主便把他召入晉陽宮,而接見他的卻是北漢國師京無極。龍庭飛雖不是魔宗弟子,但是卻多得京無極教誨,心中早已將他當作師長,若是京無極罵他幾句,他倒覺得心裏舒服許多,可是魔宗對戰敗之事卻是一字未提,只命他在這空無一物的靜室中面壁七日。

  這七日,龍庭飛因著難得的安寧,仔細的思索著自己的過錯,將澤州大戰前後經過仔仔細細地想了無數遍,可是想來想去,龍庭飛卻悲哀地覺得,這個圈套自己就算事先知道,也最多不過拼個慘勝罷了,難道自己的赫赫英名都是沒有遇到敵手才得到的么,那么從未見過的江哲,莫非是自己的克星不成么。每想一次,龍庭飛就是越發心寒一些,七日之後,龍庭飛竟然覺得衣帶漸寬,不由心中苦笑,但是卻覺得心中明快許多,雖然知道了敵人的強大,可是龍庭飛心中反而寧靜下來,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大雍兵壓沁州,最遲明年就會爆發大戰,這一戰,不是北漢亡國,就是大雍數年之內無力北上。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龍庭飛也不回頭,仍然沉默不語,那人輕嘆一聲道:“宗主召你前去見他。”

  龍庭飛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轉身向那身形頎長地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庭飛見過段師兄。”這中年男子乃是魔宗首徒段淩霄,龍庭飛雖然不是魔宗弟子,可是也曾得魔宗指點,段淩霄更是對他十分關愛,龍庭飛視之如兄,此時自是不敢失禮。

  魔宗傳承極嚴,絕沒有廣收門徒之事,雖然北漢很多高手將士都接受過魔宗的訓練,可是最多也不過是一個記名弟子,京無極在北漢多年,門下也只有四個弟子,其餘魔宗長老傳人加在一起也不過半百之數。

  京無極親傳四大弟子,首徒段淩霄,乃是魔宗多年隨侍弟子,京無極常年閉關謝客,魔宗之事幾乎都由段淩霄代掌,此人氣度凝重,沉穩精明,武功也是極為出色,乃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選,譚忌就曾經得他相傳戈法武技。

  魔宗次徒蘇定巒,龍庭飛麾下四將之一,此人性情直率勇猛,最為京無極心愛,可惜已經身死大雍,英年早逝。

  魔宗三徒蕭桐,龍庭飛近衛,負責探察軍情,為人狠辣果決,性情多疑,探查軍情少有差錯,是龍庭飛心腹之人,也是龍庭飛的左膀右臂。

  魔宗四徒秋玉飛,本是月宗弟子,其師早年亡故,托孤於京無極,此子今年只有二十六歲,身兼日宗月宗兩門之長,博學多才,精通音律,能以樂聲傷人,武功天賦十分突出,此人天性不喜約束,最喜遊蕩,除了魔宗諭令之外,從不過問任何事情。外人雖然知道魔宗有四個弟子,可是卻幾乎沒有人知道秋玉飛的形貌本領。

  段淩霄微微一笑道:“庭飛,你也不要過於煩惱,宗主召見,必然有相助之策。”

  龍庭飛心中稍安,苦笑道:“庭飛已經計拙,只盼著國師可以力挽狂瀾了。”

  段淩霄淡淡道:“宗主就算是有了計策,若沒有你這大將軍領軍作戰,也是無益於事,走吧,四弟已經回來了,也在宗主那裏等你。”

  離京無極居住的宮院還有一段距離,風中突然傳來了錚錚琴聲,只聽琴聲的出神入化,龍庭飛便知道是秋玉飛所彈奏,他微微一笑,說道:“玉飛的琴技越發進步了。”

  剛說到這裏,琴聲一變,殺伐之聲溢滿天地,龍庭飛不由停住了腳步,這旋律似曾相識,龍庭飛也算是文武雙全,聽了片刻,突然記起這是秦澤決戰之際敵軍陣中傳來的鼓聲,竟被秋玉飛化入了琴曲。龍庭飛悵然而立,他怎會忘記那日,就是這鼓聲讓大雍將士穩住了心神,抵擋住了自己的攻擊。他清晰地記得,自己遙望大雍中軍的時候,那在帥旗之下,雙手拿著鼓槌,站在高處奮力擊鼓的瘦弱身影。就是那個文弱書生,讓自己功敗垂成。想到這裏,龍庭飛突然明了,為何當日戰場之上會有號角聲相助己方,想必竟是秋玉飛到了秦澤,見江哲擊鼓振奮軍心,便以樂聲襄助北漢軍,可惜卻沒有成功。這些日子想必秋玉飛就是在揣摩如何將當日江哲的鼓聲化入琴曲的吧,想必當日的敗陣,即是自己的敗績,也是這高傲青年的奇恥大辱。

  輕輕嘆了一口氣,龍庭飛再次舉步,走上了玉階,前面正是北漢國師京無極隱修之處——蘭臺。

  蘭臺是一座三層高的樓臺,雕梁畫棟,美倫美央,晉陽宮本是東晉行宮,百餘年來數次增建重修,宏偉壯麗,雖然兩代北漢主都是不好奢華之人,除了必要的修繕之外,並沒有增加什么建築,可是仍然有著引人入勝的美好景觀和富麗堂皇的華麗宮室,位於晉陽宮西側的蘭臺就是其中之冠。這裏本來是北漢主最愛流連的宮院,但是自從京無極封了國師之後,為了表示尊敬親密之意,北漢主特意將蘭臺送給了京無極作為居處。自此以後,除非是京無極相邀,就是北漢主也不會擅自到此。

  隨著魔宗侍者走上蘭臺,蘭臺的第三層乃是露天修建,上有穹廬遮日,中有玉柱金梁支撐,地上鋪著錦繡氈毯,四周以玉欄相護,從上而下垂著珠簾紗帳,層層掩映,倣若瓊樓玉宇,不似人間。龍庭飛沿著玉階走上蘭臺,只見蘭臺後側中央,擺著一張舒適的軟榻,一個藍衫中年人倚在軟榻之上,合著雙目,似是小憩,軟榻前方右側一個黑衣青年席地而坐,面前放著玉幾古琴,那青年正在一心一意地撫琴。在軟榻左側,一個香爐裏面正冉冉升起淡淡的香煙,更是襯得此間倣若仙境。

  龍庭飛看了一眼,走到臺中的蒲團之上跪了下去,而段淩霄卻是對著那藍衫人京無極施了一禮,然後便坐了下來。

  這時,“錚”的一聲傳來,卻是斷了一根琴弦,琴聲突然嘎然而止,那黑衣青年抬起頭來,那俊美無暇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黯然。京無極坐起身來,嘆息道:“玉飛,你的心亂了,看來這些日子的潛修還是不能讓你從那日的打擊中振奮起來。”

  黑衣青年面上露出慚色,下拜道:“師尊,弟子平生別無所好,唯愛音律,自負天下沒有敵手,可是那江哲只以戰鼓倉促成曲,就勝了弟子,弟子心中絕不能服氣,可是弟子竟然無法將那一曲譜入琴中,那江哲不過是三十歲年紀,又是多年臥病,弟子怎也不信他在音律上下的功夫勝過我多年苦修,難道世上真有人的天賦如此出色么?”

  京無極看看龍庭飛挺拔玉立的身軀,笑道:“庭飛,你認為玉飛的音律果然不如那江哲么?”

  龍庭飛猶豫了一下道:“弟子對音律所知不多,可是還是覺得似乎玉飛勝過江哲。”

  京無極笑道:“玉飛,你這些日子斤斤計較音律上的勝負,卻忘記了你和那人是在戰場上相鬥,你們的鼓聲和號角聲影響了軍心,可是軍心士氣也影響了你們的樂聲,如今就是讓那江哲再次擊鼓,也絕不可能重現那日的鼓樂,玉飛,你的音律之道天下無雙,可是我北漢軍卻勝不過被激發了士氣的大雍軍,所以你之慘敗,並不在於音律,江哲此人,善於因情生勢,也善於借勢生情,你若能體會到天人合一的妙境,武道必可突飛猛進,不可懈怠啊。”

  黑衣青年秋玉飛眼中閃過了悟,下拜道:“弟子叩謝師尊教誨。”

  龍庭飛聽到此處只覺得玉面如同火燒一般,羞愧難當,京無極見了微微一笑,道:“庭飛你可是因為落敗而含羞么?”

  龍庭飛俯首道:“庭飛無能,辜負王上和國師的厚愛。”

  京無極站了起來,走到近前親手將龍庭飛攙起,道:“庭飛,你錯了,能夠帶著二十萬大軍抵擋大雍多年,除了你世人有幾人可以做到,整整十四年了,大雍在澤州最多時候曾進駐軍五十萬,四次攻入沁州,更有一次已經到了晉陽城下,可是從你鎮守沁州之後,大雍再也不能踏上北漢的國土,你的功勞,王上知道,朝中群臣知道,本宗主知道,這北漢軍民也都知道。大雍佔據中原沃土,朝中名將輩出,當今雍帝李贄就是大雍軍神,如今鎮守澤州的齊王李顯雖然不如乃兄高瞻遠矚,卻也是當世名將,鎮守澤州的雍軍雖然只有三十萬人,可是兵員充足,一旦有了損失,很快就可以補充上。而我北漢軍雖然名義上有四十萬,可是除了你這二十萬全是精銳之外,其餘的軍隊根本不可能調去助你。代州雖有十萬軍隊,卻是半軍半民,抵禦蠻人尚可,想要調動去對付雍軍殊不可能,晉陽也有十萬軍馬,可是還有負責北漢各地防務,你那二十萬精銳已是竭盡全國之力,犧牲一人就很難補充。這樣子的困境,若非你用兵如神,迫得大雍無力北進,只怕我北漢早已是國破家亡。你這一戰雖然敗了,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很難怪你的。”

  龍庭飛神色慘然道:“都是末將沒有看破他們的詭計,可惜了譚將軍和無數戰士。”

  京無極苦笑道:“這也難怪你,別說是你,就是本宗,也沒有料到那江哲竟有這樣的膽量,竟然一個普通將領和你對峙,齊王如此信任江哲,這也是事先難料的事情,我們精心安排的流言又被大雍皇室所壓制,誰會想到,一個嬌弱的長樂公主,竟然就輕而易舉的讓許多地方官員穩住了心神,如今齊王和江哲取得這次大捷,今後要想再用離間,就是難如登天了。”

  龍庭飛苦澀地道:“國師,雖然南楚擁兵東川,可是陸將軍的說得很明白,若是想讓南楚真的出兵並不容易,如今南楚上下幾乎都寒了心膽,陸將軍雖然心切一戰,卻是殊不可能。”

  京無極牽著龍庭飛的手,將他拉到軟榻前,示意龍庭飛坐下,悠閒地道:“有些事情,本宗已經經營許久,如今也應該告訴你了,本宗早知北漢的劣勢所在,若是不能讓大雍陷入內憂外患,我北漢根本沒有取得天下的機會,所以這些年來本宗在南楚和蜀國都有安排,這次陸燦出兵東川,你以為是他一人決定的么,我魔門月宗一位師弟,如今已經是南楚軍方領袖之一,雖然我們各事其主,可是這互利之事卻是不會放過的。數年前我就已經和他聯係上了,這次陸燦進兵東川,就是他的建議。雖然這一步棋不能改變什么,但是至少大雍不能悍然向澤州調兵,這樣一來,你還有穩守沁州的把握。”

  龍庭飛聽得這樣密聞,心中震驚,面上卻不顯露,道:“若是如此,弟子自信可以守住沁州,只是南楚軍只能遙為策應,若是大雍下了狠心,澤州集結五十萬軍馬還是可能的。

  京無極笑道:“這個當然,南楚軍雖然暫時不能出兵,可是等到局勢變化之後,就是南楚朝廷不許,陸燦也不會放過良機的,這個先不談。本宗在大雍內部安插的那根刺如今已經發揮作用了。慶王李康這次回到東川,立刻清洗了東川文武,將雍帝李贄的心腹全部軟禁起來。若非不敢挑明叛旗,只怕早就將他們殺了。這件事情雖然大雍朝廷還蒙在鼓裏,可是用不了多久,這慶王的反心就難以掩蓋了。”

  龍庭飛驚奇地道:“弟子曾聽碧公主說過這慶王似乎和齊王不合,可是應該不會和李贄過不去吧,如今大雍朝廷新君已經坐穩了皇位,這個時候謀反可是有些古怪。”

  京無極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道:“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慶王李康昔日得人傳授武藝謀略,他心中對大雍懷恨極深,此子偏執桀驁,本就難馴,如今雖然名義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齊王在雍帝心目中的地位實際上卻比他高的多,若非如此,此子或者會多隱忍幾年,可是如今齊王眼看就要復爵,這李康就再難虛與委蛇了。不過此子心機倒也極深,他故意結好東原蜀國世家,籠絡那些有心恢復蜀國的叛逆,他雖然是大雍皇室,可是憑著他的身世,居然使得那些人相信他和大雍皇室之間仇恨極深,這次雍帝後宮生變,就是這小子的詭計。他唆使司馬氏送進後宮的貴女犯下大罪,然後迫使大雍皇室暗中杖殺那名妃嬪。為了慶王的面子,對外只說是此女暴斃,這樣一來就給我慶王可乘之機,李康對對司馬氏說大雍皇室不願意接納亡國之女為妃,故意殘害其女,這樣一來,故蜀世家心中懷恨,這次李康能夠順利掌控東川全局,也是這些世家襄助之功。如今雍帝李贄就算是得知此事,為了避免投鼠忌器,免得迫使李康索性勾結了南楚,也不敢輕易動手。這樣一來,外有南楚、北漢為敵,內有慶王割據,大雍的局勢可是不大妙啊。”

  龍庭飛不由問道:“那傳授慶王武功之人是誰,有沒有法子通過他影響慶王,讓他動作大些。”

  京無極失笑道:“這倒容易,你去問淩霄吧。”

  龍庭飛看了一眼段淩霄,見他微微含笑,目中閃過激動的神色,轉而又有些苦惱地道:“國師果然高瞻遠矚,數年布局,今日才見成效,可是當務之急卻是明春雍軍恐會進攻沁州,現在南楚還在觀望,慶王還沒有豎起叛旗,我們若是首當其衝,只怕會損失慘重,就是勝了也難以得到什么好處。”

  京無極嘆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慶王雖然被我們影響,卻也是因為他野心太大,若是讓他現在反叛,等於是讓他去送死,這種事情就是讓他去做,也很難做到。南楚雖然有我們的人,可是畢竟上有國主丞相,還有陸氏父子權力大過他,他不可能做出更多的事情了,而且對他來說,南楚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今次恐怕是最後一次遏制大雍的機會,若是讓大雍脫出重圍,一統天下就是指日可待。”

  段淩霄插言道:“若是想阻止明春雍軍出兵,只有一個法子,如今雍軍北線主將乃是齊王,可是讓北線穩如泰山的卻是楚鄉侯江哲,若是殺了此人,那么北線必然混亂,雍帝、齊王之間無人調艇,明春進攻必然外強中幹,若是師尊允許,弟子願意設法混入雍軍,刺殺江哲。”

  龍庭飛面上露出喜色,但是轉念一想,無奈地道:“恐怕不行,碧公主說過江哲身邊有一高手邪影李順,段師兄雖然武功高強,可是此人有雍軍相助,只怕師兄很難得手,若是失手,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而且蘇將軍身死雍都,已經讓龍某心痛萬分,若是段師兄有什么損傷,庭飛萬死難贖其罪。”

  這時,秋玉飛突然起身道:“若是龍將軍信任在下,玉飛願意擔此重任。”

  段淩霄和龍庭飛都是大驚,秋玉飛醉心音律,武功雖然出色,卻是比不上段淩霄,甚至還比不過常年疆場作戰的蘇定巒,如今正在軍中效力的蕭桐,他又是孤傲之人,這刺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京無極卻是氣定神閒,道:“玉飛可已經有了計策?”

  秋玉飛道:“弟子已經想過,若是想要明刀明槍,恐怕弟子是不成的,那日和江哲比拼音律,弟子的號角被震斷,自然是內力不如,可是那江哲卻是靠別人的內力來和弟子比拼的,可見那人內力已經超過了弟子,就是大師兄去了,也是未必就有勝算,而且那人身在軍中,身邊甲衛如雲,想要刺殺談何容易,想來想去,只有混到那人身邊才有可能尋機刺殺。我知那江哲乃是南楚才子,驚才絕傃,弟子也自負才學,我又聽說那人愛才,今次那可以和龍將軍交手的將領就是他推薦的,若是能夠我進入雍軍,憑著弟子的才學不難得到此人賞識,天長日久,等他戒心退去,弟子就可以從容殺之,如今天寒地凍,雍軍困守澤州,正是最好的時機,數月時間,弟子或者能夠完成使命,還請師尊許可。”

  京無極凝神想了片刻,道:“也好,你如今對那江哲已經有了心結,若是能夠將他殺死,應該可以回復你的心境,不過想要接近江哲並不容易,雍帝和齊王對此人都是十分愛重,不說他身邊的邪影李順,就是他身邊的侍衛也都是雍帝親自指派,想要接近他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身份,你的相貌身份雖然少有人知,可是想要順利接近江哲,恐怕不易,三月時光,轉瞬即逝,不能輕易浪費。”

  秋玉飛微微蹙眉,這一點他的把握也不是很大,這時段淩霄道:“師尊,請讓弟子來安排這件事情,弟子恰好有一個合適的身份讓師弟借用。”

  京無極知他穩重,也不多問,笑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們了,雖然說刺殺不算是什么好計策,可是這個江哲乃是大雍皇室的女婿,又是雍帝心腹謀士,殺了此人,是一本萬利的好事,你們不可不慎。”

  秋玉飛正色道:“有大師兄相助,弟子一定可以得手,若是不然,弟子情願身死以殉。”

  京無極、段淩霄和龍庭飛都是眉頭一皺,他們都從秋玉飛的話語中聽出了不祥的徵兆,段淩霄和龍庭飛同時看向京無極,眼中透出徵詢之意。京無極心思百轉,終於說道:“你要小心行事,不可輕捐性命。”說罷轉身走到欄邊,負手望著天邊寒雲,心道,這也是他命中劫數,若是不能解脫心魔,終身難以寸進,不如一死也罷。

  龍庭飛心中又想起一件事,道:“國師,弟子還有一件事請國師指點。”然後緩緩講了那封密信的事情,他這次回到沁州,特意讓蕭桐留心屬下將領的動靜,可是這幾日細思,總覺得似是而非,所以終於向京無極請教。

  京無極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半晌才道:“這一點本宗也無法答你,不過本宗不妨直言,白首相知猶按劍,本宗是絕對不會輕信任何人的。可是你是帶兵的大將,若是疑心太重,恐怕會傷了屬下之心,若是太過輕信,本宗又擔心你被人出賣,這件事情,你不妨和王上商議一下吧。。”

  龍庭飛聽了心中一陣迷茫,竟然不知究竟該如何才好了。

  離了蘭臺,龍庭飛想到自己這次回晉陽,只是和王上匆匆見了一面,理應前去述職才對。內侍通稟過後,後主劉佑在書房召見。

  走進書房,一看到後主劉佑,龍庭飛只覺得心中一痛,還不到五十歲年紀,劉佑卻已經是頭發斑白,若非是面上仍然神採奕奕,哪裏還有昔日的英姿雄風。龍庭飛上前拜倒,哽咽道:“末將有負王上厚愛,請王上重重治罪。”

  後主輕輕一嘆,伸手將他攙起,道:“龍卿乃我北漢棟梁,孤焉能隨便治罪,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新年之後你就要回沁州鎮守,孤望你不要有什么顧慮,盡力作戰就是,我北漢立國二十三年,可我劉家裂土封侯卻已經將近七十年,自問無負百姓。其實如今國士日衰,孤焉有不知道的道理,可是孤不能眼看著劉氏江山落入人手,只能累你嘔心瀝血了,龍卿受孤一拜,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秋,孤將全國兵力托付於你,若是你不幸兵敗,孤自會自盡以謝臣民。”

  龍庭飛淚如雨下,匍匐在地,再也不能掩飾悲聲,心中卻再也不大算提及麾下將領或有叛逆之事,王上已經為國事如此憂心,他不忍再提,心中卻是拿定主意,就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叛逆。

  君臣商議幾句之後,龍庭飛正要告辭,後主卻笑道:“還有一件事情,你和碧兒的婚事已經拖了很久,不如你們新年之前完成大禮如何?”

  龍庭飛沉默半晌,道:“如今敵軍壓境,臣不願落人口實,還是等到國事稍安之後再議吧。”

  望著龍庭飛的背影,北漢主不由嘆息道:“龍卿也未免太求全責備了,罷了,這些兒女之事孤也不便過問,碧兒,你說呢?”

  屏風之後閃出林碧的身形,她黯然道:“庭飛心係國家大事,碧只有心中敬佩,只望他取得大勝,從此不再為澤州敗績耿耿於懷才好。”

  北漢主也是嘆息不已,望著神色有些憔悴的甥女兼義女,一個念頭突然涌上心頭,我這般苦苦掙扎,只為了保住自己基業,卻讓這些孩子這般痛苦,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1:15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五章 殺人滅口
作者:隨波逐流

  “阿嚏。”李虎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憤然的看向負手站在營帳前面觀看雪景的江哲,再次痛恨自己怎會這般軟弱,冒著大雪給敵人守衛,忍不住伸手向腰邊摸去,還沒有碰到刀柄,身後就傳來一聲輕咳。他憤然回頭望去,只見淩端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看到自己回頭,淩端撇撇嘴,示意李虎留意一下站在不遠處的幾個虎視眈眈的衛士,李虎泄了氣,隨便一個虎 衛都可以將自己擒拿,想要刺殺江哲真是自尋苦吃。

  淩端看看李虎垂頭喪氣的背影,不由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呢,想到這裏忍不住摸摸腰間短戈,繼續琢磨如何能夠刺殺江哲成功。

  李虎和淩端兩人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收服兩人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雖然這兩人仍是心不甘情不願,可是這無關緊要,只要能夠達到我的目的,也就足夠了。

  營帳之內,李虎古怪的望著青衣少年,雖然他有些魯莽,可是並不是白癡,這人今日流露出的冷厲氣息讓他渾身不舒服,忍不住道:“喂,今日誰給你氣受了么,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李順眼中閃過一絲殺機,道:“多日相識,兩位想必還不知在下的身份,在下李順,乃是楚鄉侯家仆。”

  淩端心中早有預料,只是微微苦笑,這時李順有意無意地掃了淩端一眼,冰冷的目光讓淩端心中一凜,想要提聚真氣,可惜傷重初愈,根本無法行功,只得頹然坐倒。

  李虎目光茫然,半晌才明白過來,道:“原來你小子是那個監軍的屬下,我就說么,怎么可能有人無緣無故這么好心,不過老子奇怪得很,你的主子若想殺我報復,當日一刀斬了老子就是,為什么這么麻煩,還要等到老子傷愈再動手。”

  李順神色越發冰冷,道:“我家公子身份不同尋常,多年來在下一手負責公子的安全,可是竟然讓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幾乎傷了公子性命,這種奇恥大辱怎可不報,而且若是輕輕放過你,豈不是讓他人以為我李順好欺。李某生平最喜以牙還牙,可是當日你被俘之時,心存死志,我若是那時殺了你,平白讓你快意,因此我令人替你治傷,對你倍加禮遇,等到你不想死了,我再殺你,這樣才稱我心意。不過一刀斷首,卻還是便宜了你,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我給從北漢軍俘虜中選出勇士,讓你與他決鬥,勝者生,敗者死,你若能多勝幾場,自然是可以多活幾日。第二個選擇,我為你準備了種種酷刑,你若能一一捱過,我就放你離去,你若是熬刑不過,自然是一死了之。”

  李虎聽得背脊直冒寒氣,這兩種死法可都不是什么好選擇,不過他倒是頗為硬氣,倔強地道:“老子既然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殺就殺,老子可沒有閒心和你遊戲,不過自相殘殺老子是不會做的,你要動刑就動刑好了,看看老子能撐多久。”

  小順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帶了一絲殘忍的意味,正要說話,淩端卻搶著道:“笨蛋,你若想死得痛快些還是選決鬥吧,最多第一場就自己撞上對手的兵器,死得也算是痛快些。若是人家動了刑,等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時候,不免哀告求饒,到時候將你帶出去示眾,你就是死了也是聲名掃地。”

  李虎聽得如同身墜冰窟,可是卻也有些不服氣,道:“你怎知我不會熬刑而死,卻會做出那番醜態。”

  淩端苦笑,心道,我在將軍身邊多年,慷慨赴死容易,從容就義卻難,就是鋼澆鐵鑄的漢子,在酷刑之下也難以掙扎多久,將軍也是善於用刑之人,一旦動了大刑,受刑之人不是尋機自盡,就是屈服求饒,熬刑而死的已經是千裏挑一,能夠熬刑到底的人我可還沒有見過。雖然想多說幾句,可是這時,李順冷冰冰的眼神已經飄了過來,淩端也沒有勇氣再次提醒那只呆頭呆腦的老虎,別過臉去,心道,你若不明白我也沒有辦法,我可不想生死兩難。

  小順子眼中閃過惡意,心道,這淩端真是多事,要不要將他一起捎上呢?

  李虎這下可明白了敢情兩個選擇不過是假相,面前這人就是要讓自己死得痛苦屈辱,但是他生性不肯服軟,反而笑道:“原來如此,你小子真是不地道,就連殺人也不願給人一個痛快,老子多活這些日子也是賺到的,你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吧。”說罷跳下床來向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嘟囔道:“反正老子家中無親無眷,就是留了污名又有什么關係。”

  小順子倒是一愣,他原本心想李虎會改變主意,求一個痛快,還在盤算如何及時出手,不讓這李虎死得容易,可是李虎卻還是選擇了更痛苦的死法,只為了不願同僚相殘,這樣一來,倒是讓他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無論如何,這人在他心中已經是必死之人,他又是冷面冷心之人,轉身便要出去安排。淩端卻終是心中不忍,道:“這位兄臺,沙場之上,生死乃是常事,貴長上如今春風得意,我們這些人卻是階下之囚,你們自然是可以隨意處置,可是拖到今日來算舊帳,是否有些過分呢?”

  小順子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淩端一眼,道:“你是譚忌將軍近衛鬼騎,在下對譚將軍頗為敬佩,所以就不計較你多嘴多舌了,不然我就讓你和李虎同罪。譚將軍為了己身之恨,屠殺澤州軍民無數,這些人原本還是無辜的,想必你也沒有勸阻過,這李虎險些傷害公子性命,此事焉能容忍,你說在下睚眥必報也好,說在下狠毒也好,這人卻是一定要殺的。你還是顧著自己性命要緊,譚將軍靈柩已經送去北漢,自然不會有戮屍之禍,至於你,若非齊王殿下寬宏大量,早就被千刀萬剮以謝澤州軍民了,還有心替別人抱不平么?”

  淩端愕然,卻不是為了這人嘲諷自己,那人分明說對將軍心存敬佩,這怎么可能,別說是雍軍中人,對將軍理應只有仇恨,就是北漢軍中,除了自己這些將軍的直屬部曲之外,其他將領軍士對將軍也都是忌憚不滿得很。

  這時,放慢腳步偷偷聽完兩人交談的李虎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幸免,有些垂頭喪氣地走出帳去,他倒是性情直率,也沒有作出視死如歸的姿態。誰知剛剛走到帳外,就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青衣書生,披著大氅,身後侍立著黑衣虎 侍衛,李虎雖然當日只是匆匆看過江哲一眼,可是只看這樣的架勢,就知道來人身份,不由冷笑道:“原來是監軍大人要親自動刑啊,這樣一來我李虎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過想起那日大人那副落湯雞模樣,想來還真是好笑得很。”說罷大聲笑了起來,他卻是想激怒江哲,最好惹他怒火上衝,一刀砍了自己最好。

  小順子這時也正在步出帳門,一眼看到含笑而立的江哲,不由驚叫一聲,憑他的武功,本來不會忽略外面有人竊聽,可是軍營之中人來人往,江哲方才所站的的距離稍遠,卻被小順子當成了無關之人,再說他也沒有想到江哲會顯身這裏,雖然距離尚遠,可是深知江哲底細的小順子卻知道自己方才所言已經都被聽見,不由面紅耳赤,上前吶吶道:“我不是想欺瞞公子,實在是記恨此人,還請公子恕罪。”

  李虎本是義憤填膺,可是剛說了幾句狠話,只見那青衣人目光溫和地望著自己,不帶絲毫惡意,甚至還帶著幾許激賞,不由有些手足無措,心道,想殺我的是那個李順,也不關他的事,我這樣惡言惡語是不是有些過份了。他有些赧然的站在一邊,偷眼向江哲望去,怎么看都覺得這個青年瘦弱可憐,想起當日自己飛槊將他擊入水中,當時只覺得意興奮,如今想來卻覺得有些慚愧,自己自負勇力,怎么卻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下殺手呢?

  他這邊愣著,淩端在帳內聽見“江哲”二字,不由心中一動,他已經知道都是此人計策,才讓將軍中伏而死,懷恨之餘倒也想看看此人如何形貌。因此勉力出帳,凝神看去,雖然覺得江哲氣度不凡,卻也不是心中所想那種精明模樣,雖然身在軍中,又是高官侯爵,這人仍然是一領青衣,唇邊含笑,目光柔和,行動舉止中透著安謐寧靜的味道,令人一見之下便生出可親可近的念頭。淩端不由茫然,這人就是害死將軍的罪魁禍首,為何自己卻竟然生不出一絲殺機呢?

  見這三人都是一副尷尬模樣,我不由搖頭輕笑,雖然深知小順子的脾氣,不過見他報復之前還要事先想好將來如何搪塞我的借口,我雖然有些氣惱,更多的卻是覺得感動和好笑,看一看站在那邊發愣的李虎,這個人從來沒有被我放在心上過,當日落水,我只記恨齊王嘲笑,根本沒有想過還要報復這人,想不到小順子卻是私下動了手,若非是被我撞見,大概這人就是到了黃泉也要詛咒我吧。另外那人我雖不認得,但是見他小小年紀就是神色如冰,殺氣衝天,只是面色白皙,似乎少見陽光,倒是少見的英才。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我看向李虎,笑著問道:“原來就是你送我去洗了一個冷水澡,不知這位是誰啊?”

  淩端見我問他,偏過頭去,不願回答,小順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這人叫淩端,乃是譚忌麾下的鬼騎。”

  我動容道:“早聞鬼面將軍身邊的鬼騎勇猛,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真是難得,難得。”感慨了一番,我正想婉言勸解小順子不用再理會李虎的時候,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當日我在故意被北漢軍截取的書信中提及他們後方有高級將領有心投降,可是並沒有影射特定的人,至於其後如何加重龍庭飛的疑心我全部交給齊王去做了,只是給了一個原則,不要厚此薄彼,最好是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像是叛逆才好,免得誣陷錯了人,讓龍庭飛醒悟過來。可是看到這個軍士,我卻突然想到,相比其他將領,石英實際上是最合適的人選,當日他率軍截殺我和齊王,能夠僥幸逃生實在是運氣居多,想必北漢軍中也有人疑心吧,若是說石英在追殺我們的時候留了手,也說得過去,雖然我是很想先鏟除段無敵的,可是石英比較粗心,似乎更容易落入陷阱。再想到我近日得到的情報,譚忌生前和石英十分不合,這次石英負傷留在沁州,譚忌帶兵卻是中伏而死,若是譚忌的親衛說石英有謀反之心,只怕龍庭飛怎也會信個三分。想到這裏,我又看了淩端一眼,不知道小順子是有心還是無意,讓他們住在一起,這樣一來,我反間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過這件事情不能急躁,當務之急先要把這兩人留在身邊,否則怎有機會讓他們知曉那樣的“機密”呢?想到這裏,我微笑道:“天氣寒冷,總不能在外面敘談,進去吧。”說罷,便向帳內走去,小順子飛快的站到我身邊,防備這兩個俘虜向我行刺,其實不說他們傷勢太重,難以行刺,有小順子在我身邊,就是他們完好無恙,也休想得手,所謂履險如夷,實際上多是心中明白沒有危險罷了。

  走進營帳,我揀了一張椅子坐了,李虎和淩端慢吞吞的走了進來,有些不情不願,也有些好奇。

  我將這兩人又仔細打量了半天,方笑道:“小順子,你也未免多事了,過幾日他們傷愈之後,就要被送到苦役營,到時候外有重兵環衛,手無寸鐵可恃,日日辛苦勞作,這兩人都算是武藝出眾之人,恐怕還要戴上腳鐐,就是想要脫身都難,這些人都是俘虜,就是我們滅了北漢,數年之內也別想恢復自由之身,這般苦楚已經足夠,你又何必還要尋機報復呢?”

  李虎和淩端聽了雖然黯然,卻也知道按理應是如此,而且按照兩軍交戰的規矩,像他們這種重傷的士卒,身份又不高,恐怕都會被打掃戰場的敵軍直接斬首,作俘虜也是輕傷的將士以及身份重要的將領才有這個資格的。就是成了戰俘,像他們這種重傷,普通的軍醫也是無可奈何,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說起來,李虎能夠活到今日,還是因了小順子想要報復而令人給他精心醫治的緣故,而淩端則是受了譚忌的餘蔭,齊王特意下令命人救治,這才保住了性命。

  我看到兩人神情,心中生出一絲憐憫,人生來都是好生而惡死,這兩人也是如此,若是為國捐軀,或者面臨難以忍受的屈辱,想必他們不會貪生怕死,可是如今成了俘虜,如果沒有什么意外,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雖然如此,我卻不會因此而輕視他們,若是我想迫他們歸順大雍,出賣北漢,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不過利用死亡的壓力迫使他們暫時放棄一些尊嚴,應該還是可能的。

  想到這裏,我露出自認是十分誠懇的神情,道:“李兄,江某失察,至令你險些受辱,此事雖是下人胡為,卻也是江某管教不嚴,作為補償,李兄可願暫時留在江某身邊執役,等到戰事結束之後,李兄就可自由離去。如果是江某本心,自然是想就此放了李兄,可是李兄也應該明白江某身為大雍監軍,有些事情是不便做的,不過李兄也可以放心,江某身邊的人多半不需要上陣殺敵,也不會讓李兄和昔日同袍為難,不知道李兄可願接受江某的好意。”

  李虎瞪大了眼睛,說句實話,江哲的提議確實十分誘人,除了不夠自由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極為優厚,可是李虎剛剛受了教訓,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事,再說,這樣算不算叛國投敵,李虎也盤算不明白,所以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又看向淩端,道:“齊王殿下對譚忌將軍頗為推崇,江某也十分遺憾沒有機會見到譚將軍,淩少兄是譚將軍麾下鬼騎唯一幸存之人,愛屋及烏,殿下也是不想留難,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現在淩少兄也不能自由離去,殿下乃是皇室貴胄,三軍統帥,不便留淩兄在身邊,故而曾托江某照顧,若是淩少兄不介意,不妨也暫時留在江某身邊如何?”

  小順子站在江哲身邊,神色如冰,卻是幾乎笑出聲來,什么時候齊王殿下托過公子來著,完全是公子信口雌黃呢,不過他是聰明人,見江哲這般神情,就知道必是又動了什么心思,自然不會拆臺,反而故意流露出不滿之色,道:“公子,您雖然答應過殿下照應淩端,可是淩端畢竟是敵人,將他們拘在營裏也就是了,何必留在身邊,若是這人忘恩負義,行刺公子該如何是好,還有這個李虎,公子不怪罪他已經是他的福分,何必還要留他在身邊呢?”

  他言辭中雖然滿是不讚同,卻是更加支持了江哲的說法,讓李虎和淩端都覺得江哲確是一番好意。可是李虎和淩端兩人卻都無法答應,雖然留在營中絕對比去做苦役舒服多了,而且還可以很快就得到自由,不論大雍和北漢的戰事如何,他們兩個總能找到機會脫身的,可是會不會因此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從此成了叛徒賊子呢?兩人心中十分不安,原本除了為了打發無聊根本不願意互相交談的兩人交換了幾次眼色,可惜一個太粗心,一個不大擅長表示,險些成了鬧劇,半天還是無法決定。

  我心中覺得好笑,卻也知道想要他們明確答應,是不可能的事情,利誘完了,自然該威逼了,便故意忽視他們拒絕的可能,道:“既然兩位都不反對,小順子,你安排一下,就讓他們兩個住到虎 衛的營裏,等到他們傷勢再好一些,就讓他們到帳前聽用吧。”

  說罷我也不看他們一臉不情願,甚至準備拒絕的表情,三步並做兩步,帶著侍衛匆匆走了出去。李虎最是性急,大聲道:“等一下,老子不……”話剛出口,卻硬生生咽了回去,因為他看到小順子擋在他前面,面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白皙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自己的肩頭,一縷冰寒的真氣從肩井襲入,李虎只覺得渾身冰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淩端心中一寒,他清晰地看到了小順子眼中淡淡的殺機,不由驚叫道:“貴上不是已經放過李虎了么?”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過了片刻,放下手道:“公子既然已經決定,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們若是想要拒絕,我就立刻殺了你們兩人,最多給公子責備幾句,公子如此好意,你們若是不領情,就是不知死活,我殺了你們也不為過。”

  兩人心中都是劇震,這種情況下被殺,可真是有些劃不來,淩端一咬牙,心道,若是我留下來說不定哪天可以殺了江哲,到時候就是死也值了,也顧不上這樣的想法是否只是一種借口,淩端恨聲道:“在下願意從命,老虎,你呢?”李虎這時候也聰明起來,竟然看出了淩端的暗示,便粗聲粗氣地道:“我也是。”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可遏制的殺機,這一刻他真的有些憤怒,這兩人盤算著什么他一眼就看了出來,讓兩個心存異志的人留在公子身邊不是他所願意的事情。可是他不得不強行抑止心中怒火,他明白這兩人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這也是公子敢肯定他們會屈服的一個原因。走出營帳的時候,小順子心中暗暗冷笑,可惜這兩人太天真,人性是很古怪的,屈服一旦成了習慣,就會逐漸放棄自己的堅持,不論他們真心假意,這次的屈服都會讓他們漸漸放棄仇恨和反抗的勇氣,不過在他們徹底屈服之前,還是要時刻小心的,只不過雖然還不甚明白公子的計劃,這兩人只怕還沒有屈服,就被公子徹底利用了。

  自從那日之後,李虎和淩端就被迫換上了雍軍衣甲,成了監軍江哲身邊的親衛,兩人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刺殺江哲,只因若是不這樣想,便會想起當日被江哲的“甜言蜜語”和小順子的“威脅”脅迫而屈服的情景。可惜,並沒有很好的機會,江哲雖然性子親切疏懶,對待兩人也似乎全無戒心,可惜他身邊的侍衛卻是小心翼翼,兩人別說刺殺了,就是碰一碰兵器也會召來十幾道目光的注視,更別說那個小順子幾乎總是在江哲身邊,冰冷的目光倣佛雖然都可以穿透兩人的心臟。說到這一點,兩人就更加想不通,雖然留在江哲身邊執役,但是江哲居然命人給了他們兵器,就連李虎都私下裏說,這個監軍大人是不是一個濫好人啊?這一點淩端倒是不會這樣以為,至少每次齊王殿下來和江哲商議軍務的時候,自己兩人都會被隔離開去,看來這江哲並非沒有戒心。不過這樣一來,淩端倒是放下了心事,他不是白癡,跟著將軍幾年,也知道一些兵法,若是那江哲擺出完全信任自己的架勢,淩端倒要認定江哲必然存了惡意呢。

  李虎又是一個大噴嚏,按理說他是北漢人,常年生活在更加寒冷的沁州,本不應該如此容易受寒,可惜他如今是重傷初愈,元氣大傷,自然是容易生病,倒是淩端雖然年輕,內力卻練得精深,如今已經基本上行動如常。

  這時,空中又開始飄下雪片來,那個兩人最是忌憚的小順子走到江哲身邊,道:“公子,下雪了,還是回帳休息一下吧。”

  淩端搓搓有些冰冷的雙手,側耳偷聽江哲的回答,這樣冷的天氣,他也很想早些回去烤火呢。遠遠的從風中傳來話語聲道:“後日就是先父忌辰,可惜我飄零在外,無法回去上墳,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寺院么,能夠到佛前告祭一番,也是好的。”小順子猶豫了一下道:“公子,離此六十裏有一座萬佛寺,本來是座大禪院,後來北漢軍數次入侵澤州,這座佛寺才荒廢了,近來我軍大勝,澤州境內百廢待興,萬佛寺也有了僧人主持,應該可以做法事的,而且澤州百姓都相信北漢軍從此不能侵入寸土,所以從這裏到萬福寺沿途都已經漸漸有了村寨野店,而且入冬之前,道路也經過整修,公子若是前去,應該無礙,不過這幾日連場大雪,恐怕路也不會太好走。”

  剛聽到這裏,遠處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道:“隨雲,頂風冒雪,何其自苦也。”淩端望去,卻是齊王身穿便裝,冒雪前來。

  江哲也看見了齊王,卻是一連的不愉快,道:“殿下到此,想必是又有軍務,哲不過是個監軍,殿下也不用事事和哲商量吧?”

  齊王笑道:“由你這樣的人才,本王若是不懂得利用,豈非太愚,本王確實有事情和你商量。”說完,扯著江哲向營帳走去。

  淩端看了看李虎,聳了聳肩,一起向兩人居住的營帳走去,一旦李顯到來,都會有人讓他們回去營帳休息,所以這次兩人根本就沒有等待命令,直接就準備回營。還沒有走出幾步,卻看見齊王身邊的近衛莊峻匆匆走來,淩端站住腳步,他是認得莊峻的,當初被俘,莊峻替齊王探視過他的傷情,所以淩端準備和他打個招呼。

  莊峻看到淩端停住腳步,心中一喜,幾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道:“淩端,我有件事情和你說,讓他先回去吧。”李虎聽見他的說話,也不多言,便留下淩端自行回去了。淩端覺得有些奇怪,問道:“莊侍衛,有什么事情么?”

  莊峻神色肅然道:“淩端,你一直和李虎住在一起,有沒有聽過他說起截殺殿下的事情?”

  淩端有些茫然,道:“聽他說過,不過他說得不大明白。”

  莊峻面色更加深沉,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淩端心中一凜,戒備地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們分兵追擊,最後在固山寨被擊敗,怎么敗得他都沒有看見,所以我也不清楚,只聽他說過監軍大人落水的事情。”他並沒有隱瞞,這些事情恐怕莊峻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莊峻似乎松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算了,好了,你我多日不見,趁著殿下和監軍大人商議軍情,我們聊一聊吧,你最近過得如何?”

  淩端心中一動,見莊峻有意無意地望向自己居住的營帳,一個念頭突然浮現,莊峻想將自己拖在這裏,又問自己李虎都說過什么,莫非有些什么關礙,他心中一急,也顧不上和莊峻敷衍,轉身向營帳跑去,卻見兩個齊王侍衛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淩端一橫心,短戈劃出,雖然他傷勢初愈,力道不足,可是習自譚忌的戈術果然不凡,不過三招兩式,一個侍衛被迫錯開了一步,淩端衝向營帳,此時莊峻喊道:“讓他去吧。”

  衝回營帳,淩端一眼看到李虎委頓在地,兩個齊王侍衛正拖住李虎,準備出帳,淩端心中大驚,雖然知道無益於事,卻還是擋住兩人,手中短戈微微發抖,他很清楚,如果真是齊王要殺李虎,自己是無法可想的,可是這些日子,淩端早就將譚忌和石英的恩怨放到了一邊,按照他的想法,石英再討厭,也不關李虎的事情,這樣一個直爽的漢子,讓自己眼睜睜看他死去,心中怎忍。

  這時,莊峻帶著幾個侍衛緩步走了過來,兩邊營帳居住的虎 衛也都圍攏過來,好奇的看著這古怪情景。

  莊峻嘆息道:“淩端,李虎的事情和你並不相關,齊王下了軍令,他也在斬首之列,你還是不要過問了。”

  淩端神色變得猙獰,氣息漸粗,緊握短戈道:“我們本是俘虜,生死不能自主,你們自然是要殺就殺,不過想要帶走李虎,就先殺了我吧,反正我早就想著隨譚將軍而去。”

  莊峻冷冷道:“你想救人,就先過我這一關吧。”說罷一掌向淩端擊去,淩端奮力還擊,兩人交手十數招,淩端已經氣喘吁吁,又過了數招,便給莊峻一掌擊倒。莊峻嘆了一口氣道:“今次的事情,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回去休息吧。”說罷一揮手,兩個侍衛拖著半昏迷的李虎向外走去。淩端眼眥欲裂,卻是無法起身,他畢竟年少,兩眼中居然有些霧氣朦朦。

  這時,一個虎 衛臉色鐵青,上前阻攔道:“莊侍衛,此來可有監軍大人令諭,這兩人乃是大人親自收留,若無令諭,請恕我等不能任你們將李虎帶走。”

  莊峻拱手道:“殿下正在監軍大人營帳,此事事關重大,大人必也不會阻攔。”

  那個虎 衛冷然道:“我已派人去通知大人,若是大人下了命令,我等自然不會過問。”

  這時,一個虎 衛從江哲的營帳匆匆跑來,在這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淩端隱隱聽見,那人說道:“截殺……不可外泄……殺人滅口。”雖然斷斷續續,可是淩端心中已經明白,看來李虎是因為某些機密之事,而被列入需要滅口的名單了。是什么事情,連這樣一個小人物都要滅口,方才莊峻含糊的問話再次回響在腦海裏。眼睜睜的看著李虎被帶走,淩端心中劇痛,只覺眼前一黑就昏迷了過去。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1:38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六章 雪影殺機
作者:隨波逐流

  初,武威二十七年丁醜,太宗繼位,高祖退位,尊為太上皇,以高祖尚在,下詔沿用武威年號。

  年末,百官上書請更年號,以彰聖德,太宗許之。

  ——《雍史。太宗本紀》

  隆盛元年戊寅,正月初七,雪後初晴,寒冷非常,十五之前,百業消停,路上更是行人寥寥。官道旁一座小小的野店卻是酒旗招展,掌櫃胡三往火爐中又加了幾塊木炭,無精打採地倚在櫃臺旁邊打盹,這一個新春過的十分平順,自從齊王在澤州大捷之後,澤州沒有了明顯的外患,從各地歸鄉的旅人絡繹不絕,他的生意極好,本打算等到明年春天好好修修這座破落的店房,誰知初一去賭場玩耍,賭神菩薩不肯保佑,輸掉了大半銀兩,老婆一氣之下回了娘家,胡三後悔莫及,卻又拉不下臉來去接妻子回來,只好愁眉苦臉地提前開業,希望能夠碰上幾個出手闊氣的客人,或者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好去討老婆歡喜。

  正被爐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邊傳來響亮的馬蹄聲,胡三精神一震,也顧不得徹骨透過來的冷風,推開店門向外看去,只見北面積雪飛揚,十二名騎士護著一輛馬車奔來。胡三拼命看去,不多時,那些人已經接近數裏之外,其中一騎脫眾而出,快馬加鞭,轉瞬間飛馬到了門前,馬上的騎士用馬鞭指著胡三問道:“有好酒么,店內可有閒人?”

  胡三諂媚地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酒遠近聞名,濃烈香醇,店內沒有客人,就連一個小夥計也回去過年了,小店幹凈暖和,大爺在這數九寒天走遠道,不妨進來喝上幾杯,保管您舒坦。”

  那個披著黑色大氅的騎士將風帽摘去,露出一張剛毅彪悍的面孔,他翻身下馬,也不理會胡三,向店內走去,站在門口,看見裏面十分寬敞,雖然桌椅簡陋,卻是頗為幹凈,滿意的點點頭,道:“我家大人要在這裏打尖,你要好生伺候。”

  胡三眼尖的很,早在騎士翻身下馬的時候,就已經看清楚大氅之下乃是質地精良的黑色騎裝,上身更穿著精美的黑色軟甲,腰間佩著橫刀,只看刀鞘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足上的戰靴,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軍中的將爺,再一聽他有位大人要好好伺候,胡三心中大喜,來的既是達官顯貴,那么只要自己伺候周到,銀錢必然是不會少給。他十分利落的道:“將爺,小店後面的馬棚寬闊得很,牧草都是上好的,小人去生上火爐,保管將爺的馬匹不會受寒。”

  那騎士揮手道:“快去吧,一會兒把好酒好肉都拿上來。”

  這時,其他的人也已經到了,這個騎士快步走到馬車前面,稟報道:“大人,裏面可以打尖,請大人示下。”

  馬車裏面傳出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路途辛苦,我們休息一個時辰,不過酒不能多喝。”那些騎士高聲應諾,紛紛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騎士從馬上拋下血淋淋的野味,道:“掌櫃的,馬匹我們自己料理,你把這些野雞兔子精心做幾個小菜,給我家大人送上來。”胡三連連答應。

  這時駕駛馬車的青衣少年跳下車來,然後掀開車簾攙下一個青衣書生來。兩人在胡三殷勤的引領下進了店堂,選了一張背風而又溫暖的桌子坐下。而那些騎士迅速的將馬車上的駿馬和那些騎士的坐騎牽到馬棚,也不用胡三插手,就連草料也是他們自己取用的。然後留下一個騎士在馬棚守衛之後,其他的騎士才進了店堂,向那青衣書生見禮之後,才四散坐下。

  胡三動作極快,這會兒功夫已經將準備好的熏肉大餅和燒酒擺滿了桌子,胡三忙得滿頭是汗,不過看到那些護衛的將爺都是滿面的滿意神色,不由心中高興。又過了一會兒,胡三用客人帶來的野味做了幾個小菜端到那青衣書生的桌子上,偷眼一看,只見那青衣書生面色微紅,似乎是喝了幾杯酒,不過自己送上來的熏肉卻是幾乎沒有動過。而且他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內的烈酒,不知什么時候,桌子上多了一個青花瓷壇,以及一只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質的古樸酒觴,裏面盛著澄碧色的美酒。除此之外還多一個食盒,裏面裝著一些精美的點心,食盒外面套著厚厚的毛皮,糕點上面倣佛還冒著熱氣。

  胡三將野味放到桌子上,那坐在一邊的青衣少年從身邊的另一個盒子裏面拿出銀質的碗筷,放到那書生面前,對每一道菜都嘗了一嘗,才道:“公子請用。”

  那青衣書生這才開始用餐,胡三看得瞠目結舌,他雖然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畢竟只是守著一家小野店,還沒有見過這種排場。

  忙乎了大半個時辰,胡三終於閒了下來,那些騎士早就風卷殘雲一般將酒肉一掃而空,然後就慢條斯理的喝著酒低聲聊天。而那個青衣書生用餐之後,則是拿起一卷書冊看得入迷,胡三知道這些人大概還得休息小半個時辰,連忙又去捧了兩壇酒過來,其中一個似乎是為首的騎士搖搖頭,道:“不用了,若是喝醉了就不好趕路了,你把我們的酒囊都灌滿吧。”說著將一個酒囊丟到桌子上,其他的騎士也都紛紛解下腰間酒囊放到桌子上。胡三一邊灌酒一邊盤算,每個酒囊至少能裝兩斤酒,只算今日的酒肉,就已經是筆大生意了。裝完之後,胡三一算,卻是只有十一個酒囊,心中奇怪之餘不由偷眼望去,原來有一個騎士一開始就坐到角落裏面,也不和其他的騎士坐在一起,胡三幾乎忽略了他,一留神之下,才發覺那人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桌上的酒壺原樣未動,竟然是滴酒不沾。胡三心中奇怪,北地嚴寒,人人都愛烈酒,怎么這個少年騎士竟然不喝酒呢,又多看了幾眼,那個少年騎士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胡三只覺得心頭巨震,那個少年神色冰冷,目光中更是帶著逼人的殺氣,胡三雖然不是軍人,卻也是在戰亂中掙扎多年,那種目光他明白的很,那是一種帶著刻骨仇恨和瘋狂殺機的目光。

  我緩緩的飲下清淡的美酒,過於醇厚的烈酒我可是消受不起的,說來也是有些慚愧,前些日子我想著父親忌辰將到,想到萬佛寺告祭,可是誰知還沒有成行,朝廷就來了使臣,犒賞三軍,我這個監軍自然也脫不開身的。好容易過了新年,我才有了時間,也顧不上還不到十五,就帶了小順子和幾個親衛往萬佛寺而去。齊王殿下倒是也想陪我去看看,卻被我婉拒了。眼光掠過那暗處角落裏面孤寂的身影,我心頭一陣苦澀,可惜啊,就是簡單的告祭亡父,我也不能不用上心機,這次特意帶上淩端,就是要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

  多日前的劇變,李虎被齊王屬下強行帶走之後,淩端就變成這個樣子,沉默,冷淡以及仇恨,可是這件事情我也是無可奈何,我不可能故意讓他看見什么文書情報,這樣子容易就是白癡也知道其中有詭計,只有這個法子,讓淩端得知石英的舊部全部滅口的事實,這樣等到他回到北漢,配合其他的事情,就會想到石英“背叛”的可能,這是我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步棋,想要鏟除石英,這是必不可少的證據。

  龍庭飛麾下將領之中,蘇定巒、譚忌已經死了,只剩下石英和段無敵,我決定目標盯準石英,是因為段無敵善守,行事謹慎,必然是個精明人,而對於精明的下屬,上位者可以倚重,卻很難信賴,再加上我們得到的情報,石英的確是龍庭飛的愛將,這樣一來,對付石英不僅是離間了龍庭飛的心腹,而且親信的背叛也會更加嚴重的打擊龍庭飛的信心。為了這個原因,我也不能顧惜淩端的心情了。

  看著淩端,心中突然想起譚忌,齊王曾經將譚忌臨終時候吟唱的一曲歌辭抄錄給我,我吟誦再三,想起譚忌平生,也不禁深深嘆息,這首歌辭雖然過於悲傷悒鬱,卻也是心血寫成。在心中念誦了一遍,突然站起身來,向店外走去。

  負責護衛江哲的呼延壽驚訝起身,正要動問,隨後跟出的小順子卻一擺手道:“公子不過出去透口氣,你們不用跟來。”他雖然這樣說了,呼延壽卻仍然招呼了另外一個侍衛跟了出去。淩端心中一動,也起身跟了出去,他自知雖然江哲對自己頗為優厚,那些侍衛卻對自己十分戒備,所以站的遠遠的,看著江哲立在雪地當中,負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淩端摸摸腰間短戈,恨意更深,卻是只能隱忍等待。

  這時,江哲突然放聲而歌道: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蔽日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離離黃蒿兮枝枯葉幹,累累白骨兮刀痕箭瘢。霰雪漫天兮心意寒,壯士碧血兮凝深川。日黯風悲兮邊聲四起,望斷雲山兮不見桑梓。萬裏飄搖兮身不自主,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四海不平兮黎民多恨。我雖安居兮常聞唏噓。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生不冀求兮南歸雁,死當葬我兮楚江畔。”

  淩端聽得入神,雖然有些句子聽不大懂,卻也能夠感覺到那歌聲中流露出來的悲切苦痛,聽到“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這兩句的時候,淩端不禁淚落,想到將軍和昔日同袍,想到那么爽直糊涂的李虎,心中的恨意煎熬幾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個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伸手摸向短戈,眼中透出衝天的殺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這裏也好過這般痛苦。

  就在淩端心志將亂的時候,曠野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縹緲的琴聲,若有若無,琴聲錚錚,妙絕天下,清越激昂中又隱隱帶著悒鬱悲傷,幽恨重重,琴聲雖然微弱,卻是連綿不絕,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何時,空中又飄起雪花,琴聲漸漸接近,越來越悲愴的曲調令得整個天地間都倣佛充滿了蒼涼蕭瑟的氣息。

  這琴聲似乎充滿了誘惑之力,令人心中憑空生出恨意和狂熱的殺機,這時,其他的侍衛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不過眾人都是心如鐵石的沙場勇士,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反而都從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順子眉頭輕皺,他能夠聽得出來,這琴聲中蘊含著深厚的內力,這彈琴之人不僅精通音律,還是一位內家高手,他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卻是擔心的看向江哲,江哲可是不會武功的,不過只看上一眼,小順子便松了口氣。江哲雖然不懂武功,可是純以欣賞的心情去聽琴,倒也不會被琴曲左右。

  我凝神聽著琴聲,不由擊節而嘆,我也會彈琴的,不過粗而不精,這曲子若是我來彈奏,好幾處都會難以為聚,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轉了上去,我雖非音律大家,眼高手低這四個字幾乎可以概括我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聽得出這彈琴之人果真是當世聖手。不過琴曲的講究的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這就有些不好了。

  眾人都無妨礙,只有淩端本就身世悲苦,至親的兄長和最尊敬的將軍都死在戰場,新交的朋友又被殺了,自己屈身在敵人身邊為侍從,心中本就是悒鬱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此刻被琴聲所惑,神智漸漸迷亂,雙目發紅,面色猙獰,突然之間揮戈撲向那青色的瘦弱身影。

  他的形跡早就落入呼延壽眼中,輕而易舉的將他攔住,淩端勢若瘋虎,不管不顧,拼命殺來,但是呼延壽乃是虎 衛中一等一的高手,淩端怎是他的對手,若非是淩端舍命攻擊,只怕早就落敗了。

  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我也再無心聽琴,回頭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淩端乃是心神為琴聲所奪,這可不是我預料中的事情,輕輕皺眉,我下令道:“小順子將淩端制住,讓兩個侍衛去看看是何人彈琴肇禍,將他帶來這裏。”

  小順子身形如同虛幻一般,丈許空間倣佛一步而過,替呼延壽接過淩端的攻勢,一指點在淩端額前,冰涼的真氣化作千絲萬縷沒入淩端體內,淩端踉蹌後退,跌倒在地上,眼神變得清明,驚駭的看著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著自己的呼延壽,心中明白發生了何事,他雖然心有殺機,卻不是逞強的蠢人,早知道刺殺江哲乃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心中念念,只是尋機逃走而已,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由駭然。

  淩端自然知道這樣的情形,恐怕自己會被當場處死,雖然天性的倔強和傲骨讓他不願哀告求生,但是人誰沒有貪生之心,淩端心中慘然,長跪在地,低聲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饒恕。”之後便再不發一言。

  我知淩端性情,這一句請罪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艱難,更何況我本就無心殺他,只不過也不能讓他體會到這一點,所以我故意表現出猶豫不決。

  淩端可以看到江哲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夠作出的事情了,於是幹脆低下頭去,等待那人發出斬殺自己的命令。這時,他卻聽到一聲悠悠長嘆,然後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道:“淩端你跟隨譚將軍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對我仍有餘恨,被琴聲所惑,江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這樣行徑,我必將你斬殺。”

  淩端心中一寬,心道,難得這次有機會離開雍軍大營,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脫逃,自然不會再犯。他恭敬地道:“淩端遵命,不敢再犯。”這才站起身來,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 侍衛望著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他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邊。這時,遠處一輛馬車絕塵駛來,方才還在繚繞的琴聲也嘎然而止,那馬車兩旁正是方才去尋找彈琴之人的侍衛,一左一右押著那輛馬車過來。淩端也是心中好奇,仔細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夠彈出這樣的琴音。

  那是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看上去只是尋常旅人所使用的,駕車的是一個半百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電,一見便知有一身不弱的武功。馬車到了近前,那個老人下車恭恭敬敬站在一邊,車簾一挑,一個紫衣佩劍的勁裝少女跳下馬車,然後伸手相攙,扶下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這個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間懸挂著名貴的寶劍,氣度溫文中帶著高貴,神色從容自若,一見便知不是普通旅人。

  一個侍衛引領三人緩緩走來,另一個侍衛則快走幾步回稟道:“啟稟大人,彈琴之人已經帶到。”

  那青年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揖道:“草民高衍拜見大人,不知召喚草民有何吩咐?”

  我欣賞的看了這青年半晌,英俊的外貌,修長挺拔的身形,高貴儒雅的氣度,禮數周到而又略帶矜持的行止,這個青年絕對是世家子弟出身,我也不願怠慢,微笑道:“在下江哲,於荒野之中聽到高公子撫琴,只覺琴聲如同天籟,令在下心曠神怡,故而邀請公子前來,侍衛魯莽,或令公子受驚,哲代他二人向公子請罪,不知道公子為何來到澤州,如果有什么為難之事,哲忝為澤州大營監軍,或可效勞。”

  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彩,道:“草民惶恐,不知是寧國長樂公主駙馬,楚鄉侯在此,江侯爺名震天下,草民乃是高麗子民,因緣來到中原上國,草民在國內曾經見過侯爺詩篇,瑰麗無雙,草民深為欽服,想不到今日有緣相見,高某幸甚。”

  我嘆道:“原來如此,高麗雖是外藩,卻從無自外中原,這些年來雖然中原戰亂不止,但是仍有使者晉謁天朝,哲於南楚為翰林時,曾為崇文殿之事整理舊歲文書,同元三年,也就是貞淵十年,高麗使者入朝,可惜遭遇狂風,不得已至杭州登岸,遂為南楚武帝趙涉滯留。大雍武威六年,貴國也曾遣使到長安晉謁,可惜當時中原正在混戰,使者金桂民於回國途中為諸侯所害,為此朝廷出兵平亂,流血飄櫓,以報此恨,可惜自從之後,貴國再無使者朝謁,甚為可惜。”

  青年眼中閃過驚嘆之色,道:“侯爺對敝國之事果然知之甚深,金公正是草民外祖,他殉職之事傳回本國,父,敝國王上為此親臨祭奠,備極榮哀。自此以後,東海海盜猖獗,敝國和中原水路幾乎斷絕,更是無法入朝上國。直到數年前,海道暢通,敝國才重新和中原開展貿易。草民久仰中原文物,因此隨船至濱州,原想追隨外祖足跡,遍歷中原名山大川,不料紙上得來終覺淺,草民走錯路途,誤入沁州,因兩國交兵,不得已羈留年餘,幸而月前貴國大捷,沁州慘敗,急於擴軍整裝,草民趁隙偷離沁州,翻山越嶺,多日辛苦,終於進入澤州,因此地仍為軍管,草民又是來自沁州,為免被人疑心,因此買了馬車,準備進入中原內陸,想不到在此地遇到侯爺,雖然此事有些難以說清,但是草民也不敢隱瞞,還請侯爺明鑒。”

  我心中驚訝難抑,仔細打量這人,相貌上倒看不出有高麗血統,不過高麗貴族漢化極深,這倒也是尋常,目光落到他身後的老仆和侍女身上,如果他果真是高麗人,那么他的從人應該可以看出真假,舉手招那老仆侍女上前。用高麗語問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所言可是實情?”

  我在濱州的時候,我曾經掩去本來面目和高麗富商談過生意,因此高麗語還是會一些的,說起來也算是字正腔圓,那相貌秀麗的少女眼中閃過驚訝,脫口而出道:“正是實情。”用得果然是高麗語,話一出口,少女才醒悟過來,又改用中原話道:“奴婢主子,羈留沁州,本非得已,還請侯爺見諒。”說的還算是通順,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幸而她聲音清脆動聽,聽起來也不覺得刺耳。

  我微微一笑,道:“姑娘的漢話說的很好。不知道如何稱呼?”少女面上一紅,道:“奴婢金芝,因為公子喜愛中原典籍文物,令奴婢改說漢話,已有多年,只是奴婢愚笨,口音難改,侯爺見笑。”

  我的目光落到那老仆身上,那老仆雖是仆役身份,但是氣度也自不凡,只是一揖道:“老奴崔九成,漢話只能聽不能說,請侯爺見諒。”他卻是用高麗話回答,語氣流暢自若。

  我心道,雖然說兩個精通高麗語的隨從並不難找,可這兩人很顯然確非中原人,這樣看來,這高衍的身份應該疑問不大,不過雖然如此,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離開澤州,不如將他們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確認他們沒有問題之後再說。而且這個高衍氣度不凡,這樣人物若是平白錯過不能結交,豈非是十分可惜。想到這裏,我帶著歉意道:“江某輔佐齊王殿下鎮守澤州,凡事不可不慎,高公子即是高麗貴客,澤州如今兵荒馬亂,江某不便讓公子自由來去,恐有不測,有傷齊王顏面,若是高公子不棄,不妨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道路暢通,再往中原不遲,我見公子人品出眾,若是得到殿下賞識,公子在大雍境內就可以自由來去,豈不好過這樣處處為難。”

  高衍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警惕的低頭避開江哲的目光,片刻之後,才道:“侯爺好意,高衍敢不從命。”

  我欣然道:“本應立刻請高公子到軍中歇息,只是江某有意往萬佛寺拜祭先父,若是高公子願意,可否隨在下同往,若是公子想要急著休息,我當遣屬下送公子至軍營。”

  高衍道:“草民也是無事之人,萬佛寺既然有此名稱,必然是佛像眾多,必有可供流連之處,草民生性喜愛風景文物,若是侯爺不覺得麻煩,高衍願隨侯爺同往萬佛寺。”

  我笑道:“如此甚好,哲見公子馬車簡陋,哲所乘馬車寬闊舒適,就請公子和我同乘吧。”

  高衍似乎有些驚訝,半晌才道:“多謝侯爺美意,高衍從命。”

  這時候,虎 侍衛已經將馬車備好,我請高衍上了我的馬車,高衍很是知機,不等我們多說,就解下佩劍交給侍女送回自己的馬車。我隨後也坐了上去,不過這次小順子可是不駕車了,他也跟了進來,一個陌生人和我同乘,他自然不會放心,呼延壽則親自執鞭。侍女金芝從他們的馬車上拿了琴囊過來,也在我的示意下坐進了馬車。

  我原本從濱州帶來的馬車早就毀於戰火,這輛馬車乃是最近才送來的,比那一輛更加寬敞,四個人坐在車內,仍然覺得十分舒適寬敞。馬車裏面分為前後兩間,後面是一張軟榻,榻下有櫃子可以放置物品,前間則是兩側固定著錦凳,中間一張桌子,卻是鐵鑄,上面鋪著雪白的織錦,桌上的杯盤底部都是磁石制成,放在桌子上不會滑動。此刻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只放著一些書卷。

  為了抵禦嚴寒,馬車裏面到處都鋪著羊絨毯,四周也都用毛皮封得嚴嚴實實,除了兩邊的窗子為了取光而沒有擋住之外,隨手摸去,到處都是軟軟的毛皮,不過窗子上面使用的是半透明的琉璃,不會讓寒風侵入,再加上桌子下面的黃銅火爐,馬車裏面暖洋洋的,一點寒意也沒有。不過高衍似乎並沒有因為流露出驚奇,看來他的身份不簡單啊。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1:58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七章 一見如故
作者:隨波逐流

  我看看坐在我對面的高衍,笑道:“兄臺的琴可否讓在下賞鑒一番?”

  那高延笑道:“自然可以,大人詩文名震天下,又曾經參與籌建崇文殿,想必精通鑒識,草民這具古琴能得大人賞鑒,也是幸事。”

  說罷取了古琴出來,這具古琴長有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紋路精美流暢,乃是古桐木精制,外形古樸雅致,琴弦乃是天蠶絲混合精金所制,琴身斷紋如梅花,必是百年以上的古琴,此琴千金難易,能夠攜有此琴,這個高延身份非同尋常。

  我仔仔細細看了半晌,目光落到琴尾的一處斷紋上,撫摸再三,才輕嘆道:“好琴,這是東晉初年蔡氏精制的古琴,此琴名為‘洗塵’,先朝賜予高麗王室的珍品,高公子據有此琴,又是姓高,想必是高麗王室貴人,哲方才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不知公子真正身份為何?”

  高延眼中閃過精光,道:“此琴雖然乃是琴中聖品,卻是深藏館閣,塵封多年,不意大人仍然一眼認出,看來大人也是琴道聖手,高某欽服,在下乃是高麗王第六子,只因大王兄和三王兄奪嫡愈演愈烈,在下不願牽扯其中,因此帶了隨從遠赴中原,此行乃是私自前來,還請大人見諒,不要張揚出去。”

  我心中暗道,此人頗有王者風範,為何不謀求王位,反而遠離風波,莫非世上真有這般不愛權勢的王室子弟,心中雖然有些疑問,但是既然他話已出口,我也只好暫且相信,便笑道:“高公子所言極是,既然如此,我也不以爵位相稱,免得招致物議。”

  看了一眼幾上古琴,我又笑道:“方才聽到公子琴聲,心實敬慕,此刻窗外飛雪,四野無人,不知哲是否有幸聽公子撫上一曲。”

  高延神色從容道:“大人品鑒即精,音律上必然也有獨到之處,在下就撫上一曲,請大人指正。”說罷,神色一端,十指輕拂,一陣空靈的琴聲從他指下飛出,琴聲縹緲孤潔,聽得人如癡如醉。一曲終了,我不近喝彩道:“好,狀飛雪飄零之態,擬天地孤寂之形,公子琴藝當世無雙。”

  高延面上卻沒有喜色,只是淡淡道:“在下平生別無他好,唯愛音律,刻苦修習,惟恐不公,不知道大人可否指教在下一曲。”

  我隱隱聽出這人話語中不知怎么突然帶了幾分敵意,心中古怪之餘,卻也是興致勃發,道:“哲從前隨曾學琴,無奈哲性情疏懶,這琴學得十分粗疏,公子勿要見笑才是。”說罷接過古琴,神思一凝,十指按上琴弦。

  琴聲已經停止,呼延壽心中憂慮,雖然那琴聲至美,卻也無心理會,他心中十分不安,也不知道這三人究竟何等身份,大人竟然讓那高延和自己同車,若是那人乃是刺客,就是李順李爺武功絕世,也難保大人沒有損傷,若是出了事情,就是大人不怪罪,齊王和皇上也斷不會輕饒自己。想要多探聽這幾人來歷,無奈只留下一個不會說漢話的老仆在外,呼延壽也是有心無力。正在思忖的時候,車內琴聲再起。

  這一次的琴聲和方才不同,方才的琴聲曲調華美,指法嫻熟,就是呼延壽也知道是大家所彈,這次的琴聲初時有些艱澀,指法也有些混亂,但是片刻之後這琴聲卻倣佛溶入了天地。方才的琴聲,就是呼延壽聽了也知道狀擬飛雪,這次的琴聲呼延壽卻覺得琴聲就是飛雪,飛雪就是琴聲,過了片刻之後,這琴聲倣佛和飛雪融合在一起,呼延壽甚至不知道自己聽得的究竟是琴聲,還是飛雪墜落那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一曲終了,不知何時,呼延壽已經忘記了駕車,幸好這馬匹乃是走慣道路的好馬,也不用他費心,這才沒有出什么亂子。

  高延怔怔的聽著,眼中神色迷離,似是敬佩又似嫉妒,琴聲停止了片刻,他才讚嘆道:“雖然大人指法生疏,可是曲中意境勝過在下百倍,不知可否指點在下一二。”

  我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香茶,輕輕喝了一口,道:“公子過譽了,其實公子的指法和對琴曲的演繹都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哲不如遠甚,我和公子只有一點不同,公子愛得是音律,所以勿要求工,一心只想將琴曲彈得更好。哲則不然,琴棋書畫,於我來說都是賞心悅目之事,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罷了,所以我不求精,也不求工,只要能夠抒發心意,曲調是否華美,指法是否嚴整,都不在我考慮之中。不過我這樣彈琴,就是彈上幾十年也就還是這個樣子,不像公子,只要領略到更高的境界,就可以突飛猛進。”

  高延定定的看著我,深施一禮道:“這樣淺顯的道理我卻是如今才悟透,難怪我的琴藝數年沒有寸進,今日得到大人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我連忙伸手相攙,笑道:“我這個人疏懶慣了,用耳多過用手,希望以後還能聽到公子雅奏,不過琴不可多彈,今日已經興盡,不如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高延笑道:“敢不從命,在下離開高麗的時候,除了此琴之外,只帶了十幾壇美酒,可惜如今已經全喝光了,只剩下一壇梨姜酒,一直舍不得喝,今日遇到知音,在下也不能再吝嗇,金芝,你去將酒取來。”他側頭吩咐侍女,卻沒有留心對面的江哲神情微變,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寒芒,卻是轉而化成笑意。

  侍女金芝清脆的應諾,跳下車去,不多時捧了一個可以裝五斤酒的小壇子來。小順子從車中暗格裏面取出兩只酒觴,高延打開酒壇上面的泥封,將酒觴裏面倒滿金黃色的酒液。我舉起酒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好酒,貴國的梨姜酒以梨汁和生姜釀造,味道純美,回味無窮,我在濱州曾經喝過,不過那一壇只是新酒,我看這一壇至少是十年陳的美酒,哲真是福氣不小。”

  高延舉起酒觴,笑道:“我國無人不愛飲酒,雖然比起中原可能有些不如,不過這梨姜酒滋味獨特,又有養生的功效,我素愛之,大人請。”說罷高延先飲了一口,我知高麗人雖然愛酒,卻是不喜歡牛飲,一定要慢慢飲來才行,而我也不喜歡狂飲,因此也只是淺淺喝了一口。

  有酒助興,我們兩人不由談論起詩文音律來,這個高延果然是當世奇才,若非是我博覽群書,只怕就要被他問倒。我們談得高興暢快,忘記了時間路途,不知過了多久,呼延壽稟道:“大人,萬佛寺已經到了,方丈慈遠大師在前面相候。”

  我雖興尤未盡,卻也只能道:“緒之,我們且先安頓下來,等到我拜祭之後,不妨再詳談。”緒之乃是高延的字,我們兩人談得投機,已經用字相稱,高延點頭道:“隨雲之意甚是,拜祭令尊大人要緊。”

  下了馬車,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慈遠大師,當初我在雍王府遇刺的時候,他曾經被皇上以裴雲之名請到王府負責守衛寒園,事後我也曾經去拜謝過,他是少林佛法精深的高僧,想不到如今竟被派到這裏做了方丈,想來也是少林寺有心在澤州建立堂口吧,不過這些不關我事,上前施禮道:“多年不見,大師一向安好?”

  慈遠大師不敢怠慢,上前合十行禮道:“侯爺蒞臨敝寺,老衲不勝榮寵,諸事已經備好,只待侯爺明日拜祭。”

  我笑道:“大師不用這樣客氣,小兒如今已是貴門弟子,什么侯爺大人的不用提起,大師就稱呼江某姓名即可,今日已經晚了,哲旅途勞累,請大師恕哲無禮,這就想要休息了。”

  慈遠大師笑道:“江檀越體弱多病,老衲心中志之,已經備好清靜禪院,請。”說罷,慈遠大師親自將我們送到後面的一間別院,高延則被安排到旁邊的客院,沐浴更衣,用過晚飯之後,我坐在窗前看著越來越大的飛雪,陷入沉思。

  這時,小順子已經打理好一切,道:“公子,所有先期派來的虎 衛士,方丈大師都已經安排妥當,萬福寺已在我們控制之下,不過公子今日太冒險了,這個高延來路尚沒有查清,公子就和他同車同飲,萬一他身份乃是偽造,意圖行刺,如何是好。”

  我輕笑道:“你過慮了,這樣高量雅致的人物,就是想要刺殺也不會魯莽行事,沒有絕對把握刺殺成功並且安然離去,是絕不會隨便出手的。這人身份是真是假自然有你們去查,可是無論如何,這樣的才華人品實在令我動心,令我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這樣難得的知音才子,我怎忍心放過。若是等到你們查清楚了,這人真是刺客,恐怕從此以後不能再這樣暢所欲言,因此我才冒險和他同行同飲,當然,也是算準了他就是有些問題,也不會在路上動手。好了,你讓呼延壽吩咐下面的侍衛小心行事,對了,暫時不要讓淩端有機會逃走,等到明日再說。”

  漫漫長夜,輾轉難眠,高延,不,應該是秋玉飛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他心中千回百轉,為什么自己心許的知音卻是自己此番要刺殺的江哲呢?想起那人的才華氣度,心中只有欣賞傾慕,可是數日之後,自己行刺於他,若是成功,自然是痛失知己,若是失敗,必然也不會再有機會和他談論琴棋書畫,當真是萬分惋惜。

  秋玉飛使用的身份並非捏造,高延卻有其人,卻非是不想爭權奪利離開高麗,而是力弱不能與爭,被迫流亡中原,可是其兄派人一路追殺,幸得段淩霄相救,才能保住性命,段淩霄見秋玉飛意欲刺殺江哲,深知其中艱險,本門高手雖多,無奈和大雍多年徵戰,恐怕大雍秘諜多半都認得,因此只能秋玉飛一人前往。可是想要接近江哲談何容易,大雍皇上親選侍衛保護,又有齊王一力周全,身邊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等閒人不可接近。所以段淩霄特意向高延借了兩名仆婢,讓秋玉飛扮作高延接近江哲。以高延的外邦王子身份,必然會令江哲失去部分戒心,段淩霄相信秋玉飛可以得到江哲賞識,只要準備妥當,不難尋到刺殺良機。秋玉飛本就和高延相識,常常共飲相聚,扮作高延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秋玉飛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結識江哲,而且兩人還是一見如故,互相傾慕非常。

  按照原來的計劃,秋玉飛是準備被大雍軍方懷疑拘留,這樣只要報出高延的身份,那些將領官員自然不敢隨便處置,澤州現在仍屬齊王軍管,秋玉飛自然會被押送到齊王大營,這樣的特殊身份,盤問之際,監軍江哲當然不會缺席,而且為了查明這個身份真假,秋玉飛自然會滯留軍營一段時間,憑著秋玉飛的才華,自然有可能得到江哲愛重。誰料,秋玉飛還沒有遇到盤問的雍軍,就遇到了前往萬佛寺告祭的江哲,秋玉飛自然不會拘泥計劃,立刻就以高延的身份和江哲結交,而這其中,唯一出乎預料的就是,原本對江哲心存不服和恨意的秋玉飛發覺,江哲此人,竟是自己難得的知己良朋,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翌日,我換了素衣,在大殿祭拜亡父,殿中除了僧侶之外,就只有小順子、高延、呼延壽三人相陪。拈香告祭之後,我令那些僧人退下,淡淡道:“緒之可是疑惑我為何邀請你前來陪祭?”

  高延心中早在疑惑,便道:“在下確實有此疑惑,不過我和隨雲相知,令尊大人也就是我的長輩,拜祭一番也是禮所應當。”

  我笑道:“雖然如此,哲卻不是自傲之人,今日邀請緒之同祭,實在是有一事相托。”說罷我伸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一卷黃綾冊,十分慎重地雙手遞給高延,高延接過下意識的一看,封面上寫著《清遠琴譜》四字。他生性最愛琴藝,忍不住翻開一看,豈知越看越是震驚,這冊上曲譜多為絕傳古曲,也有幾首並不知名,可是卻也是十分典雅華美。這冊琴譜對於愛琴之人,那是難得的珍貴之物,高延只覺得雙手顫抖,興奮地道:“隨雲,這琴譜,這琴譜是何人所修,能夠一閱此書,在下縱是少了十年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神色有些黯然,道:“此譜乃先父所親書,先父在時,雖然從不執意進取,但是才華卻是世間罕見,隨雲雖然自詡博聞強志,但是卻是粗而不精,不如先父遠甚,父親也是雅愛音律之人,最愛撫琴,先母喜彈箏,兩位大人常常琴箏唱和,恩愛非常,不過先父韜光養晦,世人不知先父琴藝可稱大家。無奈自從先母不幸過身,父親悲慟之餘,斷琴絕弦,再不撫琴,從此成為絕響。哲貪多不精,父親曾言我不是習琴之人,所以琴藝並未傳授,不過養病之時,父親或者也不想一身所學沒有傳人,帶病寫成此書,其中大半是父親整理出來的古曲,還有一些是父親自己譜成的曲子。這些年來,哲深藏之,不為世人所見,只因世人多是貪戀榮華富貴之輩,我不願先父心血為世俗所辱。不知是否天意,這次哲前往拜祭父親,便特意帶了此譜,想不到遇到緒之。緒之人品才華,我已經親眼所見,緒之愛琴,我也已經了然,想來必是父親在天有靈,假吾手傳君琴譜。不過此譜為父親遺物,我不忍舍之,只有請緒之自行抄錄一本,想來緒之不會覺得煩難。”

  高延怔怔良久,突然上前下拜道:“江兄恩惠,在下刻骨銘心,只恨不能報答兄長厚愛。”言罷已是雙目微紅,淚水滴落。

  我將他攙起,道:“你若不是琴藝高手,我也不會贈譜給你,緒之不必如此,雖然日後你我可能再無相見之期,可是只要你能夠將清遠琴譜傳承下去,先父在天之靈,也必然萬分欣喜。緒之,這琴譜最後一曲,乃是先父最後所譜,乃是為了悼念先母所作,技巧繁雜,我不能彈,自先父斷琴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此曲,今日我拜祭父親,能不能請你試彈此曲,以慰我心。”

  高延長揖道:“敢不從命。”

  當那華麗平和中帶著無限凄婉的琴聲在大殿響起的時候,我再次陷入了回憶,琴聲初時優雅華美,如同春雨,千絲萬縷般滲入泥土,如同春花,絢爛多姿,然後絢爛歸於平淡,平和中帶著款款深情,突然,變徵之聲突起,秋風蕭瑟,寒霜仆地,深情肇禍,鴛鴦折翼,然後曲調一變,變得緩慢悲切,那是一種刻骨的心傷。

  淚水盈滿雙目,我低聲吟道:“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父親一生何其苦也,雖有滿腹才華,卻因為亂世之故,而寧願隱逸終生,幸得佳偶,卻又中道分離,最後拋下我這孤兒黯然離世。

  琴曲終了,高延歉然道:“此曲深奧,倉卒之間,在下只能演繹出三四成的意境,請江兄原諒。”

  我嘆息道:“緒之何出此言,能夠重溫此曲,哲已是萬分感佩,雖然世間擅琴者多,但是此曲乃是先父所譜,我不願俗人彈之,上次聽到此曲,已經是整整十七年了,多謝緒之為我撫琴。”

  高延眼中閃過悲色,心道,我能為你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件事了,想起自己揭破身份,刺殺江哲的時候,必然要面對的難堪情景,高延心中越發苦痛。這時,他耳邊卻傳來了猶如霹靂一般的問話道:“緒之,你認為大雍和北漢之戰,孰勝孰敗?”

  高延心中一震,立刻清醒過來,自己面前這人不僅僅是一個對自己厚愛有加的知己,還是北漢的敵人,大雍的謀臣,他低下頭,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緒,道:“在下是外人,並不十分清楚這些事情,不過大雍帶甲百萬,佔據中原,北漢卻是局限一隅,兵力窘困,長此以往,必然落敗,不過大雍南方尚有後患,若是四面受敵,北漢也未必沒有茍延殘喘的機會。”他這番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他知道當前的局勢對北漢有諸多不利,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要求前來行刺江哲,這本不是兵家正道,而且他也知道,想要瞞過江哲眼睛,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真話。

  果然,江哲點頭道:“緒之雖然來中原不久,不過對局勢也算是有些認知,你說得不錯,如今大雍正是處在關鍵時刻,若是能夠一舉攻下北漢,則天下一統,不過時間的問題,若是這次北伐失敗,可憐天下百姓,還不知要承受戰亂多久。”

  高衍心中巨震,他雖然知道來年必有戰事,卻沒想到江哲將此事看得極重,竟然想一舉功成,心中有些驚駭,卻不敢流露出來,平靜地道:“在下對軍國大事知道的不多,大人乃是大雍重臣,所言必是沒有差錯。”

  我微微一笑,道:“小順子,再取一束香來。我要祭拜一個故人。”

  小順子遞過一束香來,我拿著香火拜了幾拜,然後小順子將它插到香爐當中,我默默祝禱一番,才道:“緒之可知道我祭拜的故人是誰?”

  高衍微愣,他怎會知道,便答道:“在下不知,不過大人特意祭拜,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輕輕嘆息道:“方才我祭拜之人乃是故德親王趙玨,哲曾經在他帳下效力,德親王品性高潔,忠貞賢良,哲深深敬慕,今日憶起前塵往事,故此祭之。”

  此言一出,高衍心中一震,若是真正的高衍自然不知道江哲與德親王舊事,但是秋玉飛卻是知道的,他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道:“在下曾聞太人與德親王事,據說大人得德親王賞識,從其徵蜀,得勝而歸,後德親王歿於襄陽,大人還曾千裏探望,可是後來大人上書被貶之後,又被如今的大雍皇帝擄入長安,遂降之。後聞有德親王舊部尊王遺命刺殺大人,令大人九死一生,為何大人至今仍然深深懷念德親王呢?”

  我望著裊裊香煙,道:“德親王殿下忠貞見疑,歿於襄陽,當時哲也在其身邊,哲自幼生長南楚,若有可能,自然希望南楚能夠一統天下,故而當日輔助德親王攻蜀,心中雖知是奢望,也希望能夠為家國盡力,可惜德親王歿後,哲心灰意冷,對南楚再無一絲期望。當日雍王殿下將我擄入大雍,我心中實在不願歸降,故而著意為難殿下,不論南楚待我如何,我終究還是念著南楚之恩,無奈殿下之恩天高地厚,我一個俗人焉能不感激涕零,因此終於歸順殿下,雖然如此,我心中對德親王仍感歉疚。可是那場刺殺卻讓我明白,對於德親王來說,家國重於一切,我江哲不過是個棋子,若是對南楚有用,自然要好生籠絡,若是有害,就一定要除掉,可是雖然我心悲痛,卻也深深佩服他的忠心。”

  高衍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么本來說著北漢,江哲卻突然談到南楚。

  這時,我又取了一束香拜道:“德親王是我舊交,譚忌將軍卻是素未蒙面,這一束香卻是希望譚將軍能夠瞑目九泉,當日德親王身死,我是無能為力,今日譚將軍之死卻是我一手策劃,譚將軍忠於北漢如同德親王忠於南楚,兩位都是忠臣豪傑,也是哲心中敬佩之人,雖然哲所為之事,兩位心中必然懷恨,可是各為其主,還望兩位能夠諒解。”

  高衍心中一震,想不到江哲竟然會祭拜譚忌,不由更加迷惑。卻見江哲再次焚香祝禱道:“這第四束香卻是求蒼天寬恕,哲也知北漢龍將軍乃是忠臣名將,本不應該勾連小人加以謀害,但是幹戈一起,伏屍遍野,若是能夠兵不血刃,哲情願擔此惡名。”

  聽到這裏,高衍幾乎差點叫出聲來,這是什么意思,此人的目光已經盯住了龍庭飛么,勾連小人是什么意思,莫非龍庭飛麾下有內姦叛逆確屬實情,此刻他心中滿是疑慮,幾乎忘卻了方才心中的感激和欽慕。但是他心思靈敏,莫非江哲實在趁機試探自己么?因此他故意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不明白江哲話中之意。

  我直等到香盡,這才對高衍道:“我已經命人準備文房四寶,明日就要起程回營,緒之恐怕不會有機會再看到琴譜,還是先去抄錄吧。”

  高衍目光落到琴譜之上,幾乎都忘記了北漢面臨的危機,他心想,就是自己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警告龍庭飛,還是先抄了琴譜,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看著高衍的背影,小順子低聲道:“公子這是何意,對此人的探察尚未有回報,公子似乎已經將他當作清白無辜,又待他如知己好友,可是方才又故意誤導他,奴才不知道公子心意到底如何?”

  我嘆了一口氣道:“不需要情報了,我已經肯定此人必是北漢刺客無疑。”小順子目光一閃,突然道:“公子既然肯定,奴才相信必有證據,那么公子是不準備殺他么?”呼延壽站在一旁,早就已經迷糊了,方才聽到江哲祭拜德親王所說的話,他心中十分不安,接下來的話語他更是有些不明白,江哲所行計策除了齊王之外,只有小順子知道全部計劃,呼延壽只是隱隱知道一部分,所以他也不知道江哲說得是真是假,這些事情他必須寫成密折上報皇上,可是萬一引起皇上對大人的猜忌,又該如何是好,呼延壽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如今聽到江哲和小順子的交談,他終於明白至少江大人方才所說乃是誤導高衍的話語,可是為什么江大人這么肯定高衍是刺客呢?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3:35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八章 步步為營
作者:隨波逐流

  屋內殘燈如豆,我心中惆悵,難以入眠,小順子推門而入,將手中一卷帛書遞上,道:“這是和高延有關的情報,若非是公子已經肯定此人乃是北漢刺客,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異常之處。”

  我淡淡道:“是莊峻來了么,讓他明日聽用。這也是機緣湊巧,這高延本是真有其人,恐怕現在也是身在北漢,此人冒名而來,本來沒有什么破綻,只可惜過猶不及,那‘洗塵’古琴就是最大的破綻。此琴雖然的確是高麗王室珍藏,可惜多年前被人盜出王宮,輾轉到了江南,當初收贓的就是天機閣,我還曾經親自鑒識過此琴,琴尾處斷紋就是我親自督工修整的,此琴被我暗中拍賣,世人罕有知曉,可是無論買琴者是誰,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高延。我想此人本想利用這具古琴掩飾身份,可惜卻留下這樣的破綻。”

  小順子惋惜地道:“可惜此人才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不過他既然是為了公子而來,公子就是想利用此人,又何必將琴譜相贈,豈不可惜?”

  我輕嘆道:“雖然我有心利用此人,可是贈譜之心卻是一片赤誠,此人雅量高致,愛琴如命,這卷琴譜贈給他實在是再好不過,只希望此人不要過於固執,能夠保留有用之身,不要辜負了我的琴譜,不過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樣的人才,應該不是普通人,我想,他應該能夠帶著琴譜回到北漢的。”

  小順子問道:“那么公子是否準備不再使用淩端呢?而且若是讓高延行刺公子,也未免太冒險了,公子千金之軀,豈可輕易赴險。”

  我笑道:“明日有你在我身邊,又事先知道他要動手,難道還會被他所乘么,你盡管放心,明日依計行事即可。”

  夜深雪寒,高延伏案急書,忙著抄錄琴譜,此刻什么刺殺,什么北漢大雍,早就被他拋在腦後,直抄到半夜三更,才終於抄錄完畢,高延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疏漏之處,這才珍而重之的將抄好的琴譜收藏起來,又將江哲借給他的琴譜放好,準備明日歸還。這些完成之後,高延輕嘆一聲,明日路上自己就要尋機動手了,若是真得跟到軍營,就是刺殺成功也很難逃脫,原本他是拼著一死準備混進大雍軍營的,如今難得有這個機會,江哲身邊的護衛又不是很多,若是明日不能刺殺成功,恐怕自己真的很難脫身了。不過據說邪影李順武功高強,自己如何能夠瞞過他的耳目雷霆一擊呢?而且就是刺殺成功,只怕自己也會遺憾終生吧,高延心中暗暗苦笑。

  徹夜難眠的不是高延一人,這一夜淩端也是難以入眠,昨日到了萬佛寺,他本有心趁夜逃亡,可是到了之後不久,才發現江哲身邊的虎 衛士先後到達,已經將萬佛寺牢牢控制住,這還罷了,淩端相信還是有機會逃走,畢竟自己並沒有得人重視,可是昨夜和自己同房的侍衛拿了一碗傷藥來,自己因為白日和呼延壽交手,受了一些輕傷,也沒有拒絕,可是不知那侍衛是否有意,藥中加了些安眠的藥物,竟然讓自己安安穩穩睡了一夜。今日淩端偷偷將藥倒去,偽裝睡著,可是那個侍衛也在房中,淩端一時不敢動彈,惟恐驚動這個侍衛。可是他已經得知明日就要回程,若是再不想法子逃走,自己可真要沒有機會了,他可不想什么時候像李虎一樣被無緣無故的處死滅口。關於這件事情,他已經想了很久,只能認為和石英有關,卻始終弄不明白李虎一個小小的士卒,怎會遭遇到這樣的慘事。

  終於夜深人靜,淩端輕輕起身,走到那侍衛身邊,正想趁著他熟睡將他殺了,但是轉念一想,這個侍衛武功高過自己,若是不慎驚動他人,自己絕對難以逃生,而且自己若是這樣做未免有些忘恩負義,這些日子,這個侍衛對自己十分照顧。想到這裏,他只是輕輕點了那個侍衛的睡穴,讓他不能醒來而已。

  想了一想,淩端也不客氣,將這個侍衛身上的金銀一掃而空,他不是君子,知道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穿上便裝,披上大氅,他潛出房間,或許是因為他並未得到重視的緣故,這個房間可以說比較偏僻,只要穿過兩道防線,應該不會有危險的,當然明日他們發覺之後,可能會派軍隊搜索自己,不過仗著對澤州地形的熟悉,淩端覺得自己有幾分把握穿過群山回到沁州。

  在淩端小心翼翼地按照白日的觀察潛出古寺的時候,幾雙眼睛卻暗中注視著他,呼延壽低聲笑道:“這小子還算聰明,選得路途比較安全,當然這也是我們的布防主要是為了保護大人,才有這個空隙讓他溜走。大人說今日淩端必然會逃走,果不其然。”

  站在他身邊的侍衛道:“還是大人手段高明,昨日一碗藥擺平了這小子,明日又要回營,這小子若是不趁今夜逃走,還想什么時候逃走,這些日子他也夠苦的,不過老趙可是倒霉了,被人打了悶棍不說,還被洗劫一空。”

  呼延壽笑道:“明日按照計劃傳令捉拿淩端,能不能逃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過你暗示一下,就說大人其實對他頗為憐憫,並不急著要他的腦袋,不過不要太留痕跡,這些事情你都明白,這個人還是讓他逃回去比較好。好了,明日我們還有要事,大家都回去睡吧。”

  負手站在窗前,秋玉飛神色漠然,今日就是生死相見之日,他要讓心境空靈如往昔,才能完成刺殺江哲的任務,並且從重圍中逃生,侍女金芝捧了水進來服侍他梳洗,他看著金芝,突然用高麗語道:“今日不論成功與否,你們兩人都要殉死,你可後悔么?”

  金芝警惕了看了窗外一眼,也用高麗語道:“主上受段爺大恩,無以為報,金芝和崔老都情願赴死,請公子不必介懷。”秋玉飛再次嘆息一聲,從桌上拿起那本琴譜,輕輕撫摸著黃綾封面,神色無限惆悵。金芝見了,疑惑地問道:“公子,我見那位江大人溫文儒雅,才華絕世,對公子也是推心置腹,公子如此動心,想必也是不願殺他,為何定要勉強自己呢,金芝不是畏死,只是覺得公子失去這樣的知己良朋,只怕一生都不會快樂。”

  秋玉飛苦澀的一笑,道:“師門恩重,此事不能自主,昨日你不在大殿,沒有聽到他的話語,不論他是何等樣人,有他一日,我北漢將士就難以安寢,其實我也知道大勢如此,獨木難支,可是哪怕能夠避過今年春天的苦戰,也能為北漢多留一分元氣。”

  金芝嘆息一聲,道:“既然如此,奴婢也無話可說。”

  秋玉飛嘆息一聲,伸手去拿方巾,耳邊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秋玉飛心中一震,莫非有人在外面偷聽,可是方才怎么毫無所覺,那人既然能夠瞞過自己的耳朵,為什么現在卻又被自己發覺呢?他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披上外袍,道:“先去拜見江大人,你和崔老準備好行裝,今日我們還要趕路呢。”

  說罷他才裝作不知道外面有人的樣子推開房門,果然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小沙彌,神情似乎有些尷尬,見到秋玉飛出來,才松了一口氣,道:“小僧靜玄,奉方丈之命求見高檀越。”

  高延心中一寬,知道那靜玄是因為金芝在自己房中,不便出聲求見,才在那裏靜候,不過這個小和尚武功倒是不錯,他仔細打量了這個靜玄一眼,只見他雖然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但是寶相莊嚴,氣度凝重,已有高僧氣象,不願失禮,便道:“不知道方丈大師有何見教?”

  靜玄道:“今晨楚鄉侯大發雷霆,正在責罰身邊侍衛,這些事情本來不該佛門弟子過問,可是方丈大師憂心侯爺一怒之下,恐會開了殺戒,方丈心中不忍,想請公子前往相勸,侯爺待公子如同摯友,想必會給這個面子。”

  這下秋玉飛心中倒是奇怪起來,怎么江哲會這般大怒,莫非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么,他對靜玄道:“在下和侯爺陌路相逢,蒙侯爺抬愛,視若知己,只是侯爺監察軍務,恐怕其中涉及軍機,在下不便插手,不過若是可能,在下也不會置身事外。小師父請頭前帶路吧。”

  在靜玄引領下走到江哲居住的客院,秋玉飛心中一驚,只見客院院門大開,百餘侍衛將客院散立周圍,雖然都是便裝,卻是殺氣騰騰,威風凜凜,而江哲身穿輕裘,負手立在階上,神色冰冷,幾個侍衛跪在階下。小順子和呼延壽分別站在江哲左右,小順子神色冷漠,呼延壽卻是憂心忡忡。秋玉飛放慢腳步,想看一下情形。

  這時,他聽見江哲冷冷道:“趙維義,我曾命你用心監視淩端,你是如何用心的,居然被一個豎子制住,雖然那淩端所知不多,可是若是他逃回北漢,被有心人看破端倪,豈不是有害我軍大業,來人,給我將趙維義拖下去重責三十棍,然後給我攆回長安,讓皇上處置去。”

  旁邊的侍衛聽命,如狼似虎一般將一個侍衛拖到一邊,當庭杖責,那個侍衛雖然被打的血肉橫飛,卻是不敢呼痛,只是咬牙苦忍。

  我早已發覺“高衍”站在院門外,目光中神色十分復雜,心中不由生出遺憾,不是沒有想欺騙自己,這高衍卻是高麗王子,可是先有“洗塵”的破綻,再加上昨日我贈譜之時反復試探,他雖表現完美,可是話語中終於露了痕跡,一個落難的高麗王子,一種愛琴的癡人,若非是與己身秘密切相關,怎會對中原之事這般關切,再高明的掩飾也瞞不過有心探察的眼睛。

  故意裝作沒有看見“高衍”,我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另外幾個侍衛身上,流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處罰他們。這時呼延壽的目光適時的落到了“高衍”身上,露出隱約的喜色,道:“大人,高公子來了。”

  我聽到呼延壽的稟報,裝作才發覺有人到來一般,抬目望去,看到“高延”之後,才讓神色緩和下來,笑道:“原來是緒之來了,我在這裏處罰侍衛,讓緒之見笑了。”

  秋玉飛上前行禮道:“在下驚擾江兄處理軍務了,不知發生何事,讓江兄這樣惱怒。”

  我示意他走到近前,神色有些懊惱地道:“緒之,有些時候婦人之仁真是要不得,前些日子齊王殿下在廟坡大破北漢譚忌,譚將軍所部幾乎全部殉死,只有一個鬼騎淩端幸存下來,我見他年紀不大,又是譚將軍身邊親衛,不忍他在苦役營裏煎熬,因此軟硬兼施留在身邊執役,這個孩子雖然總是不冷不熱,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反而憐他忠勇,不願加害,總是想著過上一兩年,北漢平定之後放他自由就是。想不到這個少年也是不知好歹,竟然在昨晚擺脫侍衛的監控,私自逃走,雖然我有心提防,不讓他接觸軍機,可是他畢竟在我身邊多日,恐怕會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你說,這些侍衛是否無用,讓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當日你我初會之前,此子為緒之琴聲所動,竟然意圖刺殺於我,若非我憐他心魔未除,早已將他賜死了,緒之或者還記得他。”

  秋玉飛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當日他和江哲初會之時,確曾看到淩端跪地請罪的場景,但是他當時並未留意,此刻回想起來,那個少年神色倔強,跪在地上卻仍然流露出不屈之態,想不到那少年竟是譚忌親衛,更想不到江哲會將那少年留在身邊。

  秋玉飛鎮定了一下,道:“在下確實記得那淩端,不過侯爺這樣做法,在下以為不妥,侯爺乃是澤州大營監軍,身份何等重要,淩端即是這等身份,侯爺就不該讓他近身,如今責怪貴屬下雖然沒有什么不對,但是侯爺錯失在先,依理不該過分責怪他們。”

  我聽了他的相勸,心中思忖,他倒是沒有說錯,若非是我本想利用淩端,這件事情本就是我錯得更多,不過對這個“高延”更是生出愛惜之心,論事明白,言詞委婉,善於勸諫,可惜卻是北漢刺客,不能留在身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被說服的神色,我放軟了口氣道:“緒之說得有理,這倒是我的錯失了,罷了,趙維義雖然有錯,三十杖也足以抵罪,就不用攆回去了,趙維義,你可心服。”

  趙維義下衫皆是鮮血,被同僚攙扶過來,下拜道:“屬下疏忽,讓那小賊逃走,雖受責罰,也是理所當然,蒙高公子求情,大人寬恕,許屬下戴罪立功,屬下感激不盡。”

  我看了一眼他身上血跡,有些愧疚地道:“我方才怒火攻心,倒讓你受苦了,下去好好敷藥養傷吧,至於緝拿淩端之事,雖然重要,但是也不用你們去做,一會兒派人回大營,請齊王殿下傳下軍令緝拿此人,不過此子雖然忘恩負義,我卻憐他忠義,盡量還是生擒吧。緒之,讓你見笑了,不妨和我一起用飯,一會兒就要啟程了。”

  秋玉飛俯身行禮道:“敢不從命,琴譜原璧奉還,請大人收下。”說罷雙手鄭重其事地遞上琴譜。

  我接過他手中的琴譜,心中也是感嘆,知道從此刻起就要隨時小心他的刺殺,因此琴譜一到手,我立刻將琴譜遞給小順子,小順子也趁機靠近我身邊,避免了讓“高延”趁機刺殺的機會。

  秋玉飛在將江哲接過琴譜的時候,下意識的握住了暗藏的兵器,但是一看見那雙幽深淡然的雙瞳,卻是不禁手軟,這一猶豫,小順子已經靠近了江哲,自然而然的將江哲護住,秋玉飛心中嘆息失去了一個機會,卻又隱隱竊喜,他希望能夠讓江哲死得無知無覺,最好讓不知道自己就是殺他的刺客才好。

  我將琴譜收回,又伸出右手延請“高延”入內一同用早飯,見他有些怔怔地望著我,心中也是一動,我不忍殺他,看來他也不忍對我動手呢,便微笑道:“緒之在想什么呢?”

  秋玉飛反應過來,正想為自己失神找個借口,突然遠處傳來快馬奔馳的聲音,眾人都望向院門,不多時,四五個身穿火色衣甲的騎士在院門下馬,一個威武的騎士匆匆走來,走到階前下拜,雙手過頂,舉著一個裝文書的錦袋,急切地道:“莊峻拜見大人,殿下有令,有緊急軍情,請大人立刻回營商議。”

  呼延壽取了錦袋上來,打開檢視過後,將裏面的兩份文書遞給江哲。秋玉飛眼光一閃,已經看到其中一份上面寫著“高延”兩字,另外一份卻是只有上下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也看到是齊王寫給江哲的書信。只見江哲先打開那封書信,看過之後,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雖是一閃而逝,卻被秋玉飛看得清楚。江哲將那封書信折好遞給小順子,小順子隨手將那封書信放到懷中。而另外一份文書,江哲拿過來匆匆看了一遍,便向自己望來,秋玉飛知道必是雍軍秘諜將對自己的身份調查情報送來,雖然相信師兄不會留下什么破綻,秋玉飛卻仍然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卻作出毫無察覺的模樣。

  我露出暢快的笑容,道:“緒之,我本想帶你回營,不過大營已經送來情報,緒之你的身份料無問題,我就做一回主,給你身份文書,讓你可以自由離去,雖然我更想和你多聚幾日,可是兵危戰兇,我也不想你涉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到長安我府上暫住,多則兩年,少則一年,我就會回京,到時候我可想聽聽你琴藝進步多少呢。”

  秋玉飛心中劇震,眼睜睜看著江哲走入房間,不多時拿了一份墨跡尤新的文書出來,笑著對自己道:“有了這份文書,沿途官府不會為難,等你到了長安,可以去見內子,她自然會幫你安排住處,長安乃是帝都,繁華無比,緒之想必會滿意那裏的生活。”

  江哲的神情是那樣愉快,可是秋玉飛卻是如墜冰窟,他怎會想到江哲竟會在自己身份得到“證實”之後立刻就遣自己離開,這雖然說明江哲對自己好感極深,才會如此輕易就讓自己自由離去,可是這樣一來,自己哪裏還有機會刺殺呢?等他反應過來,那份文書已經塞到了自己手裏,江哲卻已經退開了。

  將文書遞給“高延”之後,我安全地退回小順子身邊,滿意的心想,這下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了,不過不敢流露出愉快的心情,我面上滿是遺憾地道:“緒之,我要即刻啟程了,如果有緣,我們定會再見的。”這時幾個侍衛從房內出來,手裏提著行囊,小順子接過青色大氅,幫我係在身上,我又向“高延”行了一禮,道:“緒之珍重。”說罷就向外走去,小順子和幾個侍衛將我護在當中,向外走去。

  秋玉飛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再不想辦法就沒有了刺殺的可能,他情急智生,高聲道:“江兄慢走一步。”言罷疾步上前,攔住我的去路,單膝下拜道:“在下落難之人,得江兄厚愛,贈以琴譜,待如親弟,在下無從回報,江兄請受某一拜,此後經年,應是相見無期。”言罷叩首下去。

  我心中一震,明明猜到他是要誘我接近,可是心中卻仍然是一片悲涼,我當然有不錯的法子應對,只需背對著他,假惺惺的說上幾句謙遜的話,再說些難堪離別之痛的虛言,就可以不去扶他。可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更別說今日分離之後便是仇敵,再無相聚論琴的機緣,回想數日來相聚,我雖也是真情流露,可是卻是處處算計於他,他雖然是刺客,可是我看他用的真心倒比我多上幾分。心下有些愧疚,不知為什么,我心頭一熱,再也不能保持冷靜,便給他一個機會刺殺我吧,之後我就再不欠他分毫。想到這裏,我轉身向他走去,伸手相攙,道:“緒之不必多禮,今日不過暫別,他日自有相聚之期。”

  就在江哲突然轉身的時候,小順子和知情的侍衛心中都是心中一抖,卻又不敢攔阻,若是讓“高延”看穿其中有詐,只怕是監軍大人計策成空,這個罪責他們擔當不起,可是江哲生命安全更勝其他,除了小順子身份特殊,快步跟上,護在江哲身側之外,他們也下意識地向江哲靠近,幸好秋玉飛心中激蕩,也沒有發覺這些侍衛的異常。

  就在我右手攙向“高延”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絕決,然後便看見一個黑影龍蛇也似,從他袖中飛起,這樣近的距離,我可以看清那是一條黑色的軟鞭,此刻鞭稍蓄滿真氣,如同利箭一般刺向我的面門。明明心中早知會有行刺之事,可是我卻聽到耳邊響起悲憤的叫聲道:“緒之!”那明明是我自己的聲音,為何我卻不知是怎么喊出來的呢?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我覺得膝彎處一痛,雙膝一軟便要向下跪去,那黑色的鞭稍從我發髻上面拂過,然後一股強力從後面向我扯來,我仰面跌倒,雙膝欲折,不由痛呼一聲,卻見眼前青影一閃,然後有人拖了我的雙臂將我搶到一邊。直等我清醒過來,才看到小順子已經和那個“高延”纏鬥在一起,而將我救到一邊的則是呼延壽和另外一個侍衛。這下子我可明白了,定是小順子用什么手法將我救下,不過這小子大概惱我輕身涉險,或者是沒有別的好法子,才讓我受了些苦痛,不過根據我對他的了解,原因多半是前者。死裏逃生之後的虛弱讓我心中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能衝動,再不能做這樣的蠢事,輕輕拭去不知何時出的冷汗,我高聲道:“小順子,給我將高延生擒活捉,我定要問問他是否還有良心。”不用裝作,我的語氣和神情是絕對的悲憤氣惱。眾侍衛將周邊團團圍住,方才江哲險些遇刺的情景讓他們也是心有餘悸,對刺客是刻骨痛恨,絕不容他逃生。
咶咶 發表於 2008-1-11 13:51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九章 舍命相搏
作者:隨波逐流

  鞭影翻飛,如同一條黑龍在雲中飛舞,可是那如虛如幻的身影在重重鞭影中進退自如,每一指每一掌都辛辣淩厲,卻又渾然天成,秋玉飛越鬥越是心驚。雖然早知邪影李順武功高強,可是今日交手才知道此人的確高明,若是大師兄在此,應該可以和他一戰,自己若能撐過兩百招就已經是難得的了,那些虎 侍衛只是四處圍住,想必是對邪影李順信任非常,所以不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只是嚴防自己逃脫罷了。

  交手十數招,秋玉飛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從前雖然怠於學武,但是被師尊和大師兄監督著,武功倒是沒有差得太多,正在這時,便聽見江哲氣憤的下達命令,要將自己生擒,秋玉飛心中一痛,索性不顧生死,拼命攻去,邪影李順面上雖然閃過不豫之色,可是手上卻是放松了許多,這一來此消彼長,秋玉飛居然佔了上風。

  被迫強行出手刺殺,本就是很難成功,秋玉飛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存了殉死之心,全然不顧臨行之前師尊囑咐自己的“伺機而動”要旨,但他心中明白,雖然他愛琴勝過一切,可是若是北漢覆亡,師門遭劫,他也情願一死以謝,既然連生命都不顧惜,還顧什么情誼恩德,寧可自己身死,也要殺了江哲,這樣瘋狂的意念逐漸在他心中膨脹。

  又交手幾招,秋玉飛突然神色變得肅然,不避不讓向小順子撲去,小順子一掌迎來,秋玉飛倣佛未見,軟鞭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繞向小順子身後,前掌後鞭將小順子困在其中,小順子眉頭一皺,他可不想和秋玉飛同歸於盡,身形一轉,間不容發地避過了鞭稍和掌風,這時秋玉飛突然側頭張口,一道血箭如同流虹掣電,射向小順子要害,小順子身法雖然變幻莫測,卻也是難以應對,總算他已入先天境界,真氣瞬間在體內逆轉,那道血箭擦肩而過,小順子只覺肩頭劇痛,想來是受創不輕,而驟然逆轉真氣,就是他也不能全然無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他怒火越盛,心中卻是越發冷靜,趁勢一掌擊去,秋玉飛使用的乃是魔門秘傳的邪功“碧血箭”,以鮮血化成殺人利器,卻是極傷元氣,小順子這一掌又是含怒而發,奇詭無比,秋玉飛眼看躲不過去,心中一橫,硬生生受了一掌,冰寒的真氣肆無忌憚地衝入秋玉飛體內,秋玉飛卻是借力向後飄飛,雖然隨著身形急速飛退,院中雪地上鮮血一路飛濺,卻終於是脫身成功,直撲向江哲而去。

  小順子右掌擊中秋玉飛,卻覺得手下如擊棉絮,無處著力,立刻心知不好,飛身追去。

  我遠遠看見不過數十招之間,小順子和“高衍”就已經血濺當場,鬥得慘烈無比,心中不由戰栗,直擔心小順子是否不是對手,更後悔為何不早早將那“高衍”用計謀困住。這時那“高衍”又飛身向我撲來,我心中更是驚駭,幸而呼延壽等人將他阻住,雖然這些虎 侍衛無人是他敵手,可是他一時也別想衝過重圍,再看到小順子也已經追擊過來,看他無法脫身,我才放下心來。誰知剛剛松了口氣,那效蒼鷹撲擊,在空中飛舞的英俊青年突然轉頭向我一笑,我見他玉面蒼白,血跡宛然,心中凄然,還未等我心情平復,他已經再次借力飛縱,避過兵刃,兩點金星從他袖中飛彈而出,透過人群向我射來。兩個侍衛出刀撥打,卻是落空,但是他們的身軀卻擋在暗器之前,那兩點金星卻是穿過他們的血肉之軀,速度不稍減,向我射來。我只覺雙腿發軟,無力閃避,這時,一只蒼白的手出現在我眼前,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烏黑的發簪,將那兩點金星擊落。卻是小順子心思靈敏,一見秋玉飛這般不惜犧牲進攻,便知道會有意外發生,對他來說,我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才及時趕回我身邊,用我迫他留在身邊的玄鐵簪擊落了那追魂奪命的暗器。這時,那兩個被暗器穿過身體的侍衛才跌倒在地,痛呼不已,他們本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如此痛苦,顯然那暗器對他們的損害極大,鮮血汩汩而出,無法止住。

  秋玉飛遠遠看見,神色一黯,這暗器十分歹毒,乃是京無極用在大漠時意外獲得的一種奇異晶體磨制而成。這種晶體不懼水火,堅硬無比,可惜只有棗核大小,京無極令能工巧匠費了數年之力,才將這種晶體琢磨成梭形暗器,斜開尖刃,只要是用足了內力,可以透過精鋼鐵甲,更可以破去真氣護身。這種暗器京無極也只有六枚,他自己並不使用暗器,又因為秋玉飛武功稍弱,所以賜給秋玉飛三枚防身,是秋玉飛救命的法寶,絕不輕易使用,想不到如今兩枚齊出,卻被小順子攔住,他不由後悔方才暴起行刺的時候,若是使用暗器,或者已經成功了吧。

  我深深打了一個寒栗,那暗器透過穿著軟甲的侍衛身軀仍有這般威力,想也知道若是打在我身上會有什么後果。我俯身從地上撿起那兩枚暗器,雖還不知它們的材質,卻知十分珍貴,而且無毒,不由慶幸不已,,想必是“高衍”十分高傲,不屑在暗器上淬毒吧。我高聲道:“暗器無毒,用這瓶藥替他們止血。”我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遞給旁邊的侍衛,他們連忙去救助那兩個受傷的侍衛,不多時鮮血止住,幸好他們有意閃躲,沒有射中要害,否則這種歹毒的斜刃,足以讓他們身死當場。

  這段時間雖然短暫,可是秋玉飛已經被六個侍衛聯手結成的刀陣困住,這些侍衛都是精悍的沙場勇士,武功都在二流以上,如今又是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他只覺得自己陷入羅網當中,無力自拔,但他秉性倨傲,雖然如此,仍然咬緊牙關苦戰,幸好小順子似乎是擔心江哲的安危,沒有加入戰局,否則他早就支撐不住了。

  我心中也生出一絲苦惱,這個“高衍”也太狠毒了些,我原本是希望他知難而退的,他若一心逃走,再加上小順子放水,未必沒有機會,可是他這樣拼命死戰,看來只能將他生擒,再用不忍殺他的理由而將他拘禁起來,然後讓他尋機逃走了。唉,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啊。

  又過了幾十招,小順子有些不耐煩了,隨手從地上掬了一捧雪,雙手一握,真氣外溢,不多時,雪化成冰,小順子手掌一搓,十幾塊碎冰入手,他手指連續輕彈,那碎冰變成了神出鬼沒的暗器,不過數招,秋玉飛閃躲不過,被一塊碎冰擊中麻穴,身子一滯,已經被呼延壽一刀背拍中後心,跌倒在地,立刻被兩個侍衛反剪雙手按在地上。一個擅長鷹爪手的侍衛上前,幹脆利落地卸下他雙臂關節。然後呼延壽帶著幾個侍衛將他帶到我面前,強令他跪下,呼延壽親手將他頭發向後拽去,讓他仰面向上。我清晰的看見他額頭滲出滴滴冷汗,面色蒼白如雪,卻是不肯呼痛,神色漠然。

  我心中苦苦盤算著如何能夠不露破綻地放走“高衍”,口中卻是道:“高衍,你真正身份為何?我想你不是真正的高麗王子。”

  秋玉飛聽見江哲問話,冷冷道:“我也不妨直言,在下乃是魔宗嫡傳弟子秋玉飛,當日秦澤一戰,我以號角相助北漢,卻被你的鼓聲所敗,心中憤恨,因此前來行刺於你,你我兩國仇恨似海,多說無益,要殺就殺,若是你恨我欺你,不論什么酷刑責罰,我都承受就是。”

  我嘆道:“原來你竟是魔宗弟子,唉,魔宗弟子果然是一身傲骨,貴國先鋒將軍蘇定巒當日在雍都身亡,我雖沒有親見,但是皇上曾經數次提及蘇將軍的豪勇,秋玉飛你也不愧是魔宗弟子,我身邊這許多高手還差點被你刺殺成功,你若肯歸降於我,念你尚未造成大禍,我還可寬容,若是你再固執不降,休怪哲心狠手辣。”

  秋玉飛神色冷然,道:“你既然知道我魔宗弟子身有傲骨,就不該勸降,幾日來你待我恩厚,又以令尊琴譜相贈,我亦感激非常,但是兩國交兵,各為其主,刺殺你雖非我所願,卻也是不得不如此,如今我落入你手,你若是仍有眷顧之心,就請給我一個痛快。”

  我心中一動,掩面嘆息道:“緒之,不,我應叫你玉飛,你我都是身不自主,我本應將你斬首,首級送去北漢示威,可是三日來相交莫逆,我心實在不忍,琴譜贈你,我也不願收回,罷了,小順子,你廢去他的武功,然後將他送到營中軟禁起來吧。”

  雖然這樣說,不過我在衣袖之後給小順子使了幾個眼色,想來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誰知小順子臉色陰沉,似乎沒有留意我的眼色,走到秋玉飛身前,看看他慘白絕決的面色,伸指向他氣海緩緩點去。我大驚,若是真的廢了秋玉飛的武功,我還怎么讓他逃走呢,可是這個時候我又不敢阻止,若是露了破綻,這秋玉飛恐怕就是非死不可了,這叫我怎么忍心。小順子手指已經幾乎點到秋玉飛氣海,卻突然停住了動作,緩緩起身道:“公子,此人傷勢嚴重,若是此時立刻點破氣海,只怕是病勢纏綿,不久喪命,公子既然有心留他性命,不如等他傷勢稍好一些再動手吧。”

  我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明白小順子仍然是記恨我今日的冒險,這才用這般舉動來嚇我,歉意地看了看小順子,道:“竟然如此,我枉通醫理,竟然忘記了你們習武之人真氣被破之後,往往不如常人康健,罷了,暫時不要動手,你們將他關節接上,先將他帶回營中軟禁,對了,他還有仆婢在外,應該也是刺客一黨,你們去將那兩人擒來,帶回營去好好盤問。”

  秋玉飛從散功的威脅邊緣脫身出來,心中也覺得僥幸,縱是一身傲骨,也不願再出言冒犯,心道,我若能恢復一些功力,就有機會逃走,還是暫時不要惹怒他吧。這樣想來,他神色平和了許多,也不說話,任憑那幾個侍衛接上他手臂關節,一時沒有繩索,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對他們來說殺人比俘獲敵人更方便,身上幾乎從不帶著繩索,只得點了秋玉飛幾處穴道,將他放到階上,準備一會兒上路時帶走。

  這時,去拘拿那崔九成和金芝的侍衛匆匆向院內走來,我一看他們雙手空空,就知道人沒有捉到,事實上,對那兩個人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看他們高麗話那么流暢,就知道十有八九可能真是高麗人,這兩人若是逃走,對我來說只有好處,若是被俘,也無關緊要,只要我安全地回到大營,而秋玉飛途中順利逃走,我這一局就已經布成,所以我並沒有特意提前令人將他們拿住,現在看來,他們果然跑了。我只是淡淡對莊峻道:“莊侍衛,你先快馬趕回去吧,請齊王下軍令緝拿那兩人和淩端。”莊峻一直護在我身邊,他不知其中詳情,但是見我遇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道:“大人放心,屬下這就換馬回去向殿下稟報,一定捉拿住他們。”他已經知道淩端的事情,只當多捉一個人而已,也沒有放在心上。

  我微笑點頭,正要說幾句嘉勉的話,畢竟他要立刻回去,未免辛苦一些,這時,突然院墻上顯出兩個身影,一個老態龍鐘,一個婀娜多姿,卻是崔九成和金芝,兩人齊聲尖嘯,雙手揮動,十多個小黑球從他們手中射出,在空中炸開,火焰飛散,毒霧繚繞,金針紛飛,這卻是一種罕見的火藥暗器,霎時間院中一片黑霧籠罩,視線不清,所有的侍衛都立刻找了遮蔽之處,幸好這些暗器雖然涉及面廣,威力卻是不大,這些侍衛都穿著軟甲,只需護住面目即可。不過他們應該是不想傷害到秋玉飛,那暗器沒有向石階射去。

  小順子見狀帶著我躍到石階之上,恰好站到秋玉飛身邊,我心中並不害怕,那兩個人武功應該並不高強,小順子足以護住我。

  這時,秋玉飛癱倒在石階上,雖然形容狼狽,但是他偶爾張開的眼睛卻是閃現一絲寒光,魔宗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獨門武功,其中有一種心法最適合在這種時候使用,他仔細調整著呼吸,運起內力衝穴,雖然穴道被制,但是這種普通的手法對他來說作用並不大,趁著崔九成和金芝來攻,秋玉飛也顧不得可能被發現,一心一意的運行真氣,等到邪影李順帶著江哲退到他身邊不遠處的時候,秋玉飛已經衝開了大半穴道。

  他雖然仔細掩飾,可是小順子武功遠在他之上,雖然沒有回頭去查看秋玉飛的禁制,聽見他的呼吸有異,便知其中有蹊蹺之處,但是他也不露聲色,心道,此人已經被俘,若是途中讓他脫走,未免令人生疑,不如趁著這個混亂的時候,讓他自行解穴,這回他總不會定要刺殺成功才肯甘心吧。

  以小順子本心來說,若是能夠殺了秋玉飛才稱心意,可是他也知道此人關係重大,乃是絕好的反間棋子,若是錯失此人,不知道江哲是否還會輕身涉險,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完成公子的心願,他本就是心思靈動之人,轉瞬之間已經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時,崔九成和金芝已經躍下圍墻,兩人手中都是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劍,向秋玉飛所在之處撲來,雖然他們的暗器歹毒,可是虎 衛士畢竟是大雍最精銳的軍隊,不過片刻,這兩人就被困軍陣之中。小順子故意站在秋玉飛和江哲中間,提防秋玉飛不顧生死再向江哲出手。

  秋玉飛看見崔、金兩人已經力竭,知道機會不再,也顧不上是否會被李順發覺,真氣逆行,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拼著受了內傷,終於衝開了穴道。而小順子的反應也果然如他預料一樣,他出聲的瞬間,小順子已經帶著江哲飄飛避開,秋玉飛翻身跳起,起足飛踢,積雪飛揚,向江、李二人身在之處襲去。而他自己卻向院墻撲去。

  同一時刻,崔九成踉蹌後退,手中短劍被擊飛,他跌倒在雪地上,兩柄橫刀下斬,他奮力翻滾避開,嫣紅的鮮血滴落,金芝尖叫一聲,手中短劍脫手而出,射向一個正要揮刀斬殺崔九成的侍衛,那個侍衛雖然看不到飛來的短劍,但是身後傳來同僚的警告聲,他不顧一切翻身避開,那柄短劍飛落雪中,這時候,崔九成艱難的坐起身來,雙手抖動,黑色的暗器飛舞,侍衛們都不想和他同歸於盡,自然而然的避開煙霧和毒針,崔九成用高麗語大聲呼喝道:“你們快走!”,金芝和秋玉飛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秋玉飛已經翻身躍到院墻之上,全力施展輕功的他不是那些侍衛可以阻攔的,更何況大部分的侍衛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而唯一能夠阻攔他的李順卻不能脫身,因為,就在崔九成高喝的時候,金芝已經看見秋玉飛的行動,她將最後的暗器舍命擲向江哲所在的位置,雖然被那些侍衛和小順子先後擋住,可是她也成功的讓小順子“不能”放心地去追擊秋玉飛。

  就在秋玉飛身形杳然之際,崔九成終於身中數刀頹倒在地,而金芝已經是手無寸鐵,呼延壽十分惱怒,雖然他是得到小順子暗中傳音,讓他不要安排阻攔秋玉飛的脫走,可是這么多侍衛卻被三人逼得手忙腳亂,他心中仍然是十分窩火,看到崔九成已經伏誅,他的目光落到被眾多侍衛圍在當中的金芝身上,此刻的金芝只憑著小巧的身法躲閃,已經是氣喘吁吁,釵橫鬢亂,呼延壽滿腔的殺機也不由有些消退,他高聲道:“兄弟們先退下,金姑娘,你還不立刻投降,若是再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他的命令,那幾個圍殺金芝的侍衛退後一步,虎視耽耽地將金芝圍在當中。

  金芝只覺得渾身無力,雙足一軟,坐倒在雪地上,呼延壽的目光轉向我,露出請示的意味,我嘆了一口氣,高聲道:“金芝,你應該是高麗人,為何要插手中原的事情,如今秋玉飛已經逃走,你的任務想必已經完成,何不束手就擒,你一個弱女子,又是流亡異國,我也不想為難於你,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和接應手段,我就放你離去如何?”

  金芝無力地抬起頭,用高麗語道:“殿下受秋公子師門大恩,將我和崔老轉贈也是無奈之舉,大人乃是中原貴胄,豁達海量,冤有頭,債有主,請你不要怪罪六殿下,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的主張。”說罷,少女的嘴角滲出烏黑的鮮血,嬌軀一陣抽搐,軟軟地倒在地上,香消玉隕。

  我沉默了片刻,道:“小順子,你帶著半數侍衛出去追捕秋玉飛,兩個時辰後回來。”

  小順子皺皺眉,他自然知道我實際上是要他去做什么,可是若是放下江哲一人在此,他心中實在不放心,正在猶豫之際,一聲清朗的佛號傳來道:“阿彌托佛,李檀越盡可放心,老衲願代檀越保護江侯爺一段時間。”

  望著站在院門口的慈遠大師和他身後幾個神採奕奕的青年弟子,小順子心中一寬,慈遠大師武功在少林可以排到前十,這些青年弟子也都是少林的傑出弟子,有他們保護,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有問題的,事實上,如果他們早就在江哲身側,秋玉飛未必敢出手刺殺,都是江哲故意安排,不讓他們顯身,才有今日這場虛驚。

  望著小順子他們的背影,我心中暗道,既然秋玉飛已經成功脫身,那么就要做戲做到十足,一定要讓秋玉飛帶回我準備好的毒餌,淩端、秋玉飛再加上沁州已經展開的殺局,不愁龍庭飛不入圈套。龍庭飛啊龍庭飛,羽翼折斷之後,腹心又受重創,不知道你是否還有那樣的勇氣對抗大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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