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重生之雍正王朝 作者︰四貝勒 (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07:45: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 132173
fongyuen 發表於 2009-8-2 20:44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又逢傷心事


  康熙望著胤禛,目光中帶著幾分思索,面上卻是半陰半晴,逐字重複道:「舉賢不避親?還公道?」太子仔細揣摩著康熙的心思,斟酌了一番,道:「四弟想的簡單了罷,退一步說,李蟠、姜宸英就算沒有納賄,也是兩個不省事的腐儒。魁首點了自己的同鄉不說,那些個豪商巨賈子弟也紛紛榜上題名,這豈能不招人注目?給了他們公道,便是說朝廷處置錯了,那可是關係到朝廷的顏面!這回他們惹下了多大的事兒,累得皇阿瑪如此煩心,只這一條,你讓他們說,他倆可有不是之處!」

  胤礽適才被康熙訓斥了一通,此時不再輕易說那一個『殺』字。而這番話聽著也確實義正詞嚴,可字句之中,放過了那些出身官宦人家的貢生,卻刻意撿了與姜宸英同鄉的會元和拔貢的商賈子弟說事兒,擺明就是要勾起康熙的疑心,把兩人往死路上推。

  胤禛不由得想起,就是月前,索額圖還曾經透過要保李、姜二人的意思,想必這也是太子當初的意思,保住二人便保住了涉及此事的一批大員。可如今,風頭一轉,太子便為了一己之私,一而再,再而三要置二人於不測而後快。如這般變臉之快,著實令胤禛乍舌。

  按著胤禛心中所想,若是不管會試是否真的存在舞弊便照著太子的方略處置兩位副主考,才是真正給了士子們口實。李、姜二人伏法,這便是把弊案坐實了。現而今無論是那張抄報也好,街頭巷議也罷,不過是些傳言,可一旦其中一部分被證實,人們自然就會認定所有看到聽到的都是事實,如此一來,眼下這一場風波反而會愈演愈烈。繼而那些太子想拉攏的大員們都會被捲進來,哪裡能由得他們脫得了身?清流的唾沫便能淹死他們。似王熙、韓�之類的正臣,胤禛抵死也不信他們會以權勢為子弟的功名謀私。可胤禛也不想因此和太子起爭執,太子是極要面子的人,這又是在御前,若讓太子以為胤禛是故意在康熙面前和自己做對妄圖博取聖心,那發生在二人幼時的齷齪便會重演。

  康熙此時還是不置可否,只淡淡問了胤禛一句,道:「太子的話,你聽見了。你可還有什麼要對朕說?」胤禛既已拿定了主意,便道:「太子總比兒臣想的周詳。待過得幾日,皇阿瑪親試貢生,必叫那兩人斷了再想狡辯的由頭。」太子聽胤禛的話音,面上雖有附和自己的一層意思,深想之後卻總是有些彆扭,眉頭不由皺了一下。

  就在此時,門口聽得一陣慌亂,就見李德全推開門,告了個罪,匆匆入內跪倒道:「主子容稟,章佳主子似乎,似乎情形不大好。主子可要去瞧瞧?」康熙勃然色變,起身急道:「太醫呢?宣了太醫了麼?十三阿哥可在章佳氏身旁照應?」李德全忙答道:「奉主子的聖命,章佳主子那兒打前年起就沒斷過太醫,此刻有五位太醫在伺候著針藥。十三爺也在,嘴上急得都撩起泡來了。」

  胤禛聽得一陣心痛。康熙急步往外走,看胤禛有些怔住了,便吩咐道:「你跟著朕一起來,胤祥自幼和你親近,有你在一旁,他還能好些。」胤禛這才應了,趕了幾步,跟在康熙身後。胤礽倒是有些犯難,按本心說,他不想去摻和這些悲歡離合的事,他覺得晦氣,可眼下他是太子,怎麼都得做些樣子給康熙看,猶豫了片刻,也匆匆尾隨而去。

  待眾人隨著康熙的步輦趕到鹹福宮西側章佳氏的處所時,院內已然隱約聽著些悲音。康熙情知不妙,便使人住了輦,抬步便往內走。果然,侍候的小太監已把涼帽上的紅纓除了,瞧著一臉的悲色,幾名當值的太醫見了康熙,滿面愧疚地稟道:「主子娘娘前一刻升天了。奴才等無能,請皇上治罪。」康熙雖已料知,卻還是禁不住心慟,推開跪地請罪的太醫,直奔入內。胤礽、胤禛相視一眼,默默把冠帶上的瓔珞摘下,這才跟了進去。

  康熙來到屋內,只見胤祥和十三、十五兩位章佳氏所出的格格長跪當地,眼睛瞬也不瞬地只是瞧著安臥在榻上已經溘然而逝的章佳氏,口中不住地叫著額娘。康熙走到近旁,看著胤祥任由淚水在面上縱橫,兩個女兒更是一如淚人一般。三人見了康熙,悲聲更大,支撐著勉強給康熙見了禮。

  見此情此景,胤禛不由得也被勾起了往事,念及數年前送別佟皇后那一幕,眼角只覺得陣陣酸痛,強忍著和太子一道跪地免冠給章佳氏叩了三個頭。再瞧向胤祥,只見胤祥的背影不斷發抖,令胤禛又是一場心酸。

  再看看榻上的章佳氏,康熙默然的立了一會兒,才開口吩咐道:「這麼哭,仔細傷了身子。怕是你們額娘在天上心也不安。來人,先扶兩個格格下去歇息罷。」宮內的嬤嬤應了,兩人一個,攙了格格去到一旁的廂房之中。康熙輕拍了拍胤祥的肩頭,轉身對太子和胤禛道:「你們也陪胤祥先出去疏散一下,讓朕和章佳氏說會兒話。」

  太子和胤禛從地上扶起胤祥,胤祥卻一把掙脫了胤禛,轉身便出了屋子。胤禛知胤祥難過,便快步隨了出去。胤祥立在院中,就這麼眼望著天,看也不看旁人。太子悄聲對胤禛道:「小十三看著有些不對,他打小就和你親,你好好勸勸,這樣也不成事啊。」胤禛點點頭,太子便走到一旁,揮手示意眾人都退下,自己也尋了個角落坐了。胤禛走到胤祥身邊,卻是隻字不說,也胤祥一般望著天站著。過了好一會,胤祥才開口,胸中仿似剜心一般的痛,累得聲音都打著些顫兒,道:「四哥你說過我額娘會好的!四哥為什麼騙我?」胤禛無語,良久,一把摟過胤祥的肩,定定地看著胤祥,拽著胤祥的拳頭重重打在胸前道:「總之是四哥的錯。十三弟若是能好受些,拳頭只管往四哥身上招呼。」胤祥有些怔住了,片刻之後,才把頭抵在了胤禛肩頭,壓低了聲音啜泣起來。胤禛也想讓胤祥把痛都釋放出來,也不勸,由著他哭了一發。

  待胤祥終於收了聲,胤禛才道:「十三弟,四哥不說那些什麼寬心的場面話,你的傷,你的痛,四哥都曾經經歷過。所以四哥明白,這種事,無他,是漢子的,就得硬挺過去。但是四哥撂下一句:往後只要有四哥在,不管遇到什麼,四哥都陪著你。」胤祥看著胤禛清亮而堅毅的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fongyuen 發表於 2009-8-10 10:50
第一百八十七章 懲戒


  九月半,秋風起,落葉黃,空氣之中本就瀰漫著一絲蕭瑟,胤禛望著遠去的李蟠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感傷。原本奉旨入宮見駕的,不想走到半途,便碰到了欽命流放的李蟠。

  就在一月前,康熙親自命題,複試所有貢生,為彰顯朝廷公正,還令諸多朝臣參與其事,閱卷之責也多由翰林出身的閣老充任。參與複試的大臣們先擬出等第,之後送康熙皇帝欽定。康熙皇帝閱後,於朝會之時道:「諸臣所擬等第俱當,三等以上者,皆可觀。有在三等,朕拔置二等者;亦有在四等,朕拔置三等者;四等果屬不堪者,著令黜革。三等以上者,仍令其殿試。」而令胤禛覺得極具諷刺意味的是,據他所知,貢生複試少有康熙皇帝所說「四等果屬不堪者」。換句話說,李蟠、姜宸英並未取中一名庸才,所謂科舉弊案完全就是一樁冤枉官司。果然,不幾日,康熙皇帝便知諭大學士,文間約摸便含著些解釋的意思,康熙道:「朕初謂必有不能終卷者。及閱各卷,俱能成文,尚屬可矜。至於落第者在外怨謗,勢所必有,焉能杜絕!」

  而複試之榜公佈之時,果然與之前民間物議猜測大相逕庭,李蟠、姜宸英所錄之貢生之中,竟無一黜落者!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康熙皇帝在原來取中的名次上作了變更,原來的頭名會元是浙江寧波府士子姚觀,現在卻換成了宿遷士子徐用錫。這樁安排在胤禛看來,不過也是康熙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的結果。因傳言中有姜宸英徇私將同鄉姚觀錄取頭名一說,康熙除了特別審閱姚觀之卷外,還在乾清門召姚觀當面作答。面對皇帝,姚觀才思敏捷,出類拔萃,表現不俗,到了卻還是因為那些說不出口的原因被御筆輕輕一勾,落在了三甲之外。

  複試放榜之後,康熙與六部商討對李蟠、姜宸英的處分。因康熙有言在先,「嚴加議處」,「其考官處分,俟複試後具奏」,兩人雖無過錯,卻無奈的成了犧牲品。聖旨一道,將李蟠、姜宸英從獄神廟赦出,只可惜,姜宸英受誣氣憤不過,旨到之時,業已含恨飲藥自盡。死前曾自擬輓聯:「這回算吃虧受罪,只因入了孔氏牢門,坐冷板凳,作老猢猻,只說是限期弗滿,竟挨到頭童齒豁,兩袖俱空,書獃子何足算也;此去卻喜地歡天,必須假得孟婆村道,賞劍樹花,觀刀山瀑,方可稱眼界別開,和這些酒鬼詩魔,一堂常聚,南面王以加之耳。」此文傳入宮中,令康熙皇帝痛惜咨嗟不已。李蟠一人背了處事不力的罪過,流盛京。

  是日啟程之時,李蟠只帶了一名從人,背了一個書箱便與刑部差人上路。正巧半道上遇著胤禛,胤禛自然不免唏噓一番,而一襲青衣小帽,李蟠卻是灑脫至極,接了胤禛送出的二百兩程儀,也不推辭,只一拱手便翩然而去,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讓胤禛著實楞了一回神。

  康熙身邊的傳旨太監邢年在胤禛身邊候了少時,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四爺,恕奴才多句嘴,時辰不早了……。」胤禛這才轉過身來,卻是面沉似水,只淡淡言道:「知道了。這就隨邢公公動身。」

  胤禛來到西暖閣之外時,卻見三阿哥胤祉也在跪候康熙傳見,不由得生出一陣火氣。三天前在無逸齋聽師傅們講禮記,愕然發現胤祉的頭竟是新剃得,想著胤祥失神的模樣,摸摸自己頭上已長出的小半寸長的頭髮,再看著胤祉泛著青皮的額頭,胤禛面色大變,向師傅們告了病,對著胤祉只一句:「倒要討教三哥,禮記之中與孝行所述甚多,三哥博學,所得為何?」言罷,便拂袖而去。

  十三阿哥胤祥的額娘過世不到三個月,諸皇子都尚在孝期之中,胤祉其間剃髲,有違祖制不說,更是顯得其絲毫不顧孝悌之情。那日胤禛憤憤之餘,讓胤祉一時下不得台,理虧之餘,找不出一句為自己辯解。此時胤祉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往後偷眼一看,正巧與胤禛四目相對,不由得露出幾分尷尬。幸得此時李德全傳旨讓胤祉覲見,否則胤祉只覺自己腦根後被胤禛那寒冰一般的眼神盯得一陣陣發緊。胤禛看出胤祉心虛,心中冷哼了一聲。

  不到一刻的功夫,胤禛也奉宣而入。屋內胤祉跪伏在當地,而康熙面色陰鬱,顯見著是在發作胤祉。見胤禛請安,康熙略抬了抬手要胤禛起身,見胤禛有些猶豫,康熙突然開口了,聲音之中帶著些嘲弄的味道:「忠孝本不在這些個禮數上面,若是不真的銘記在心而後施行,即便時時把忠孝兩字掛在口邊,做出些事也是些見不得人的。」胤禛見胤祉的頭伏的更低,便也不肯起身,道:「皇阿瑪訓誡至正至允,兒臣記下了。」康熙望著胤祉,眼神分別犀利,道:「胤祉,朕上回和你說,凡事要在一個『誠』字上下功夫,看來你還是沒有聽進去朕的告誡。朕如今黜了你的王爵,降為貝勒。你且好生反省一二。」胤祉聽到王爵被奪,就覺頭腦中登時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喃喃之中說了些什麼請罪的話。

  胤禛一旁聽得有些意外,若說單是因為胤祉剃發之過,罰俸兩年也非不可,罷黜王爵似乎處罰太過。更讓胤禛不解的是,適才康熙不單提到了『孝』,似乎言下意思更多在『忠』字之上,胤祉難道還做了其他觸怒康熙的事兒?

  便在此刻,康熙語氣轉淡,又吩咐道:「胤禛,朕今日要你來,是要你與胤祉一同去為朕辦一樁差事。」胤禛挺直了身子,道:「是,兒臣領命。」連胤祉心中也稍稍心安,還派自己的差事,便是聖眷未減,恢復郡王銜不過就是時間問題。康熙看胤禛一臉鄭重,輕笑一聲,再轉向胤祉,面上更多了一絲玩味,道:「倒不是什麼大差事,傳旨而已。你二人去傳旨戶部廣東司員外郎孔尚仁,其人任事不明,不堪任用,即刻奪職返鄉,交地方官看管。」胤禛聽得一愣,再看向胤祉時,他已是面無一分血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8-30 12:31
第一百八十八章 風雨欲來 (一)


  康熙四十年歲暮,又是一場大雪,院中鋪了厚厚的一層,一眼望去,玉樹銀枝的,卻是另一番滋味。胤禛不讓下人去掃,只命人在院中的亭子裡置了紅泥爐,用烏欖核炭為底,待其火焰淺藍之時,再用青花瓷釜乘上玉泉山水,架於爐上。

  一旁的文覺不禁莞爾,道:「四爺好雅興!」胤禛只盯著爐火,道:「若不是為了大和尚這份俗好,哪需我親自烹茶?大和尚可不是得了便宜賣乖?」文覺在一旁錦墩之上坐定,笑道:「四爺這話差矣,茶乃脫俗之物,多飲之下,便是身在紅塵,心已在方外了。倒是有一事和尚要討教,四爺是懂茶之人,白樂天曾有詩道『融雪煎香茗,調酥煮乳糜。』早聽說四爺府裡有上好的雪水,不會是四爺藏私吧?」

  胤禛頗有些無奈,道:「大和尚剛才說自己心在方外,此刻看來,一副著迷之相,真真計較的緊!哪裡是我藏私,和尚既然好茶,必是知道的,這茶與水,如同君臣一般,需相輔相成才是。今兒我烹的茶是戴鐸從福建剛著人捎來的二兩大紅袍,不比貢品差半分。雪水太寒,與此茶頗不相與,才用了玉泉山的水,取其雖清洌卻不失中正的性子,正襯著茶味的和而不寒,香久益清,味久益醇。」正說著,便見水翻了小花,於是便專心提銚沖茶,一縷馨香登時傳了開去。

  「好茶!四哥可不仗義,要不是弟弟趕得巧,這麼好的東西便只便宜了大和尚一人?」十幾步之外的小院門口處,走出的正是十三阿哥胤祥。他一面搓著雙手一面笑吟吟的道。

  「十三弟的鼻子這麼靈,用的著我專門去請?聞著香不就飄過來了?」胤禛淡淡一笑道,手上卻不停動作,多燙了一隻紫砂杯,又低提著茶壺,仔細地灑起茶來。

  胤祥哈哈一樂,給胤?請了安,又和文覺見過了禮。早有個下人又搬來了一隻錦墩,胤祥便也圍坐在旁,用手捉起一隻茶杯,慢慢呷了一口,道:「四哥的茶果真是好!方才初泡之時,香氣雖濃厚,卻有些逼人,此刻二泡,香氣稍淡,淺品之下,回味更濃,實才有了君子之風。」

  胤禛雖笑卻不答話,與文覺擎起了杯,互相一讓,品起茶來。過了一刻,胤?才緩緩道:「十三弟說得允當,盛極未必便是最美,平和才方顯本色。」胤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意也斂了幾分道:「四哥評茶之言,倒讓小弟想到些別的。」看看一旁的文覺,語氣之中似帶著些調侃道:「我須得和四哥說些俗務,大和尚多擔待些。反正四哥最近見天兒和你談佛論道,我這做弟弟的也沒你見他的時辰多,你也不差這半天。」文覺雙手合十,微笑道:「十三爺隨意就是,和尚有茶傍身,自在的緊。佛在心中即可,又何須多談。」言罷,持了杯茶避入了書房之中。

  胤祥哂笑,側身對著胤禛道:「四哥可知道,今兒皇阿瑪發落了石文桂?」不想胤禛只淡淡應了一聲道:「哦。」胤祥眉頭略皺,道:「四哥是怎麼了?如今四哥除了當著工部的差,竟像是什麼都不上心一般?四哥不想想,明兒就封印了,皇阿瑪偏湊著今天降了石文桂一級,還罰俸一年!四哥叫做沒看到太子爺聽了皇阿瑪貶黜他老泰山諭旨之後的面孔,陰沉得滴的出水來!」胤禛為自己又添了一杯茶,道:「胤祥,哥哥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我只抱著一宗,做好眼門前的事兒,工部的差事你道是好當的?且不說河工之巨,單是工部耗費一項,就夠你四哥我操心的。三個月前,工部銷算雜項修理費用,皇阿瑪的廷訓你還記得?『工部一月內雜項修理用銀至三、四萬兩,殊覺浮多。前明宮中一日用萬金有餘,今宮內由內務府總管,一月所用之銀只五、六百兩,連同一應賞賜諸物亦不過千金。可見工部情弊甚多。』自那時皇阿瑪令我該管工部,我是難得有過囫圇覺!」

  胤祥見胤禛說來說去只扯些部務,便苦笑道:「我的好四哥,就算你想躲著,躲得掉嗎?自打九月索額圖致仕,太子像是有些慌了神。今兒後晌,太子又特地尋我去毓慶宮,話裡話外都在暗指八哥九哥安了不臣之心。還說兩年前自八哥奉旨賑濟江蘇,就趁機搭了不少地方官員的線,九哥如今更是做了八哥的財神!有了銀子,八哥是如魚得水,和九哥一道,私下裡常常結交大臣。太子還說,他這個儲君別看光鮮,兄弟之中不過就是有你我兩個人給他站腳。太子這話說得小弟心驚肉跳!再連著今兒皇阿瑪發作石文桂的事,四哥,你說,皇阿瑪到底是甚麼章程?」胤禛聽了,半晌默然,再開口時,語氣之中多了許多沉重,道:「適才我說大和尚著相,沒想真正著相的倒是十三弟。適才哥哥不應你的話,就是因為如今的局面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索額圖歸去,太子斷了強援,雖急,卻有些亂了方寸,他是儲君,就該有儲君的風範,由著他人去鬧騰便了,真鬧得過了,皇阿瑪第一個就容不得那些人!」有些話,即便對著胤祥,胤禛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太子見著胤禩、胤禟的財勢眼饞,曾與胤禛暗示,從工部的差事上動些腦筋,胤禛無奈,只得以河工用銀皆由河督衙門而出為由才算用言語搪塞過去。這種事,虧太子想的出來!太子如此的急於擴充自己的勢力,與八阿哥一黨針鋒相對,睿智若康熙豈能看不出來。只怕太子越是如此,便越在康熙眼中失了分。康熙薄懲石文桂,大約就是要讓太子有些警醒。然而看著太子的行跡,卻是與康熙初衷背道而馳。

  見胤祥還有話要說,胤禛道:「你我都是皇阿瑪的兒子,對著太子也有半臣的名份,無他,差事當得好了,就是不墮皇阿瑪的恩眷,不墮太子的信任,比甚麼不強?其他的事,十三弟,你一定要聽四哥一句,千萬別往裡摻合。」

  胤祥也是一陣沉默,才展顏一笑,道:「四哥說得是,這話以前四哥也總說。左不過咱們就是臣子,恪盡臣道便是。自此小弟也學著四哥,沒事參參禪,喝喝茶。」見胤禛笑著點頭,胤祥面上又有些黯了,道:「昨日四哥不在,皇阿瑪往太廟行禮,皇阿瑪禮畢之後我就瞧著有些不妥,過後我去請安,皇阿瑪對我言稱他從來祭祀,登降起立,莫不如常,這次行禮將畢,卻微覺頭眩。皇阿瑪歎說身體大不如前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8-30 12:39
第一百九十章 風雨欲來 (三)


  福全說出這句話,本就有些心病,早些年與大阿哥胤禔的那場官司,任誰都知道裕親王與直郡王不睦。可福全的評點,卻是自忖不失丁點公允。饒是如此,福全還是留心看了看康熙的神色,並無異狀。這才接下去道:「原說大阿哥兵事之上是阿哥之中最出挑的,可自葛爾丹兵敗身死,再無戰端。天下如今更是四海昇平,百姓指望的便是休養生息。朝廷急務是民政、治水、澄清吏治。然大阿哥文治上弱些,故而臣只道他干臣,卻非輔弼之臣。」福全有意漏過了大阿哥與太子之爭,只談些別的枝節。康熙頷首道:「二哥說得極是。胤禔行事魯莽,不善於人交際,放出去領軍還算妥當的,辦理部務卻非他所長。」福全也呷了口奶子,又道:「三阿哥文墨最佳,是阿哥之中的才子。眼下正籌措著要為皇上修古今圖書集成。只是他太醉心於此,怕心思未必能在政事之上。」康熙一笑,道:「胤祉只要能在朕有生之年修成這一部書,也算是奇功一件。人各有所長,朕便用他這一條。」

  福全此刻已放鬆了幾分,道:「皇上說得是。四阿哥與八阿哥兩個,依臣之見,假以時日,必是太子最得力的臂助。」「哦?何以見得?」康熙笑問道:「朕記得四阿哥幼時便與二哥親近,你說他好,朕還信的及,八阿哥何以入得你的法眼?」福全笑道:「皇上這話,臣可是受不起,臣這些話,可是絲毫沒有偏私。這些阿哥,都是臣的侄兒,哪有甚麼遠近親疏之分。」康熙含笑點了點頭,道:「此言說得允當。朕的這些阿哥都是你的侄兒,若是哪一個行事荒誕,儘管拿出伯父的身份替朕好生教訓他們。」福全口中稱是,心中卻生出些計較,康熙話裡話外,究竟在說哪一位皇子『荒誕』呢?

  頓了一下,福全見康熙沒有叫停的意思,只得接著再道:「四阿哥心思細密,處事周全,不避繁雜,且這些年來多有歷練,部務、軍務皆曾涉獵,已然為皇上和太子分憂不少。不過,他終究性子太過剛正了些。」說到此節,福全又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直白,便又轉圜道:「想來四阿哥自己也明白,因而近來醉心佛法,淡泊了許多,為人也寬厚了不少。」康熙不予置評,卻像是不經意地問道:「四阿哥還像往時一般常去二哥府上走動?」福全笑著搖頭道:「大約是忙著公務,除了年節之外,倒是很少能見著他。老四雖不常來,然若得了些時鮮的瓜果或是對症臣眼疾的藥,倒是屢屢著人送到臣的府上,可見老四的一片心思。只福晉常與臣念著老四,總在臣面前嘮叨,讓臣煩不勝煩。得虧眼下八阿哥常來臣府上走動,讓臣好歹免了成天應付福晉之苦。」康熙聽得眉頭一動,道:「胤禩?」福全這一次卻沒留意到康熙的神色,只道:「眾阿哥之中,除了太子以外,八阿哥之氣度最肖皇上。待人溫文爾雅,談吐行止,頗有大家風範,行事也以賢明諸稱。更難得的是,臣聽聞八阿哥在朝野之間口碑極好,假以時日,必能成為太子股肱。」

  康熙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唇角卻透了一絲冷意。幾月之前,康熙就曾接報,言胤禩和胤禟與恭親王常寧及其諸子往來甚密,康熙不封恭王世子,未嘗沒有這一層訓誡的意味。如今卻沒想連裕親王也對他讚不絕口。胤禩果真就如此出眾麼?再回首撇了一眼木磯子的那份折子,康熙眼中的譏諷之意更甚。

  這一回,饒是福全眼神再不濟也看得出來。福全後脊之上立時冷汗頻流,只覺得心在腔子之內跳個不停。藉著呷了口奶子,這才稍稍平靜了一二,於是福全小心翼翼道:「皇上,臣,臣愈老愈是昏聵,思來想去,方才臣說得那些竟都是些胡話,萬萬做不得數,做不得數呵。」康熙知道他這個二哥素來是個謹小慎微之人,如今見福全驚如此惶失措,頗覺不忍,便安慰道:「二哥多心了。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難得還有你和朕說這些不藏心機的話。朕如今在位四十年,能和朕說這些話的,除了你還有哪個?」言罷,康熙又拿過那封折子遞給福全,囑咐道:「你來瞧瞧這個。朕居然不知道,這幾十年竟養了條白眼狼!」

  福全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接了過來,翻開一看,收入眼簾的便是:『致仕臣詹事府詹事高士奇參奏一等公,致仕內大臣索額圖妄議朝政、怨尤詆毀聖上等不法情事折』。福全閱及此處已然是汗水涔涔,康熙難不成準備發落索額圖?索額圖是太子的依仗,處置索額圖,太子何以自處?難道太子的儲位也不穩當?心亂之下,手上也是一抖,當下合上奏折,起身一躬道:「臣早已少問朝政。此乃軍國大事,但憑皇上乾綱獨斷便是。此折臣實不宜讀。」

  康熙歎了口氣,道:「也罷。此折朕看著也心驚。朕原本並不信,股肱以待之數十年,朕竟得回報如此,可讀罷此折,卻由不得朕不信。」口中說著,便注意到福全有些呆滯的眼神,康熙苦笑一聲道:「二哥既不想讀,朕也不勉強。二哥就此道乏罷。只是,有些事,只可出得朕口,入得你耳。朕總希望,朕與眾兄弟皆能五福俱全,成就天家一樁美談。」福全聽到這句話,當下跪倒道:「臣謹遵聖訓。」然後如同遇赦一般急急告退了去。

  福全著實被這場君前奏對駭住了。太子若是失了聖心,阿哥們難保不生出些別樣心思,這京師自此就是漩渦中心!聯想起適才康熙之句句雙關,再念及八阿哥近來頻繁往來於恭王及自己府邸的行止,尤其自己竟然還說出八阿哥甚肖皇上這樣的糊塗之語,福全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還有,康熙最末那一句,難說不是一種警告。《洪範》五福者,除了富貴康安,最後最重要的便是「終考命」。這是不是康熙在婉言告誡常寧與自己,莫要陷身於儲位之爭的泥沼之中,以免不得善終?福全深深歎了口氣。看來是時候要去恭王府走一遭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9-5 14:04
第一百九十一章 風雨欲來 (四)


  空蕩蕩的西暖閣內只留下康熙一人,獨自想著心事。高士奇的折子恰似一個火藥引子,將康熙的心事攪得如天翻地覆一般。

  事緣出於巧合,一個索府的家生子奴才,不過才十一二歲上下,不留意摔碎了索額圖之弟心裕最鍾愛的一隻瓷瓶,心裕素來行事刻薄,盛怒之下,叫人竟生生打死了這孩子。孩子的娘受不得打擊,不久便也染痾離世,剩了孩子的爹一人,對著索額圖三兄弟恨到了骨子中去。他尋思著,若是單尋心裕的仇還解不得這殺子喪妻之痛。心裕仗的是誰的勢,不就是索額圖麼?只有索額圖倒了,只有這起子姓赫捨裡的真的從雲端跌下地獄,那才算真正得報大仇。於是,他瞅準了機會,先是逃出了索府,這人又機敏,曉得索額圖與高士奇不睦,便逃去江南投了高士奇。

  據此人供稱,索額圖自致仕以來,心生怨尤,常與朝臣聚於府內,動輒評議朝政。所聚之人如阿迷達、麻爾圖、額庫裡、溫待、邵甘、佟寶等,而這些大臣任職中樞六部。換而言之,索額圖的黨羽遍佈朝廷,這豈能不讓康熙驚心?尤其甚者,如溫待、額庫禮,皆為曾犯重罪流徙之人,因其年老才得赦回京師。索額圖與此等早對朝廷不滿之人結黨,圖的又究竟是甚麼?

  念及此處,康熙的頭似乎又有些隱隱作痛,這幾年似乎頭疼發的越發頻繁了,似乎印證著時時困擾在康熙內心深處的隱憂。

  四年多之前,康熙三十六年,第三次康熙親征噶爾丹凱旋之後,皇太子抵達懷來接駕的同時,「太子行比匪人」的流言便傳入了康熙耳中:或言皇太子喜怒無常,或言皇太子沉溺聲色,或言皇太子服用奢華、征索無度,或言太子屬下邀截外藩入貢馬匹、多行不法……,然彼時康熙卻將這樁事輕輕帶了過去,照康熙的想頭,父之於子嚴不可,寬亦不可,寬嚴之法誠為世上最難之事,索性眼不見心不煩,父不問子之惡。雖說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可少去不少煩心事。然而,有些事便是康熙再怎麼大度也是斷斷然放不下的。照著康熙的想頭,太子如此,必是受人攛掇,被人帶壞的。因而,康熙在回鸞後不久,便傳渝內務府重處太子左右,其中包括膳房花喇、額楚,茶房雅頭,哈哈珠子德住等四人,除額楚交與其父英赫紫圈禁家中外,其餘的人皆因「私在皇太子處行走」而被活活杖斃。雅頭更是淒慘,其屍身索性被棄於亂墳崗餵了狗。

  處置完這些太子身邊之人,康熙確實留意過一段太子的反應。對於這一樁事體,太子似乎顯得太淡然了些。處置的那天,太子倒是進了一份請罪的折子,痛陳自己管教不當,始致身旁之人有作奸犯科事。康熙自然只是淡淡教訓了幾句,見太子驚惶,還稍作了一番撫慰。此外再見太子,太子已像是無事人一般,只細看之下,眼神裡似透著些讓康熙猜不透的味道。正是這種神色,令康熙有些生疑。難不成索額圖暗底下這一番動靜是為了太子?

  「胤礽啊胤礽,朕為何總要為你傷神?」康熙不知是在問自己,抑或是在拷問太子。

  便在此時,門口清亮的一聲:「兒臣皇十三子胤祥叩請皇阿瑪聖安。」聽著胤祥的聲音,這才讓康熙回過神來。「進罷。」康熙將面前的折子仔細收了起來。

  胤祥進來先打了個千,瞧著胤祥肩頭上還沾著雪片,康熙總算露出些笑意,道:「到朕身邊來。瞧你,身上掛著雪也不在意,若是被師傅看到,左右得挨教訓。」胤祥起身朝前走了幾步,挨著康熙復又跪了,笑道:「兒臣卻是有意為之,便叫皇阿瑪心疼兒臣哩。」康熙被他逗得一笑,心情似乎也開闊一些,道:「朕不說,你還好,朕一說,你倒油嘴滑舌的緊。」隨手為胤祥把已經開始化開的雪片撣去了,康熙問道:「今兒請安似乎較平時早些,怎麼,有事尋朕來說?」胤祥這才收了幾分頑皮之色,回道:「頭晌去了四哥府上,正撞見四哥誦經文,說是待明日誦完九九之數便呈給皇阿瑪做年禮。兒臣自愧不如四哥誠心,到目下也沒備著什麼像樣的禮物。左思右想之下,終於想起每值元旦,皇阿瑪總要賜給眾臣工福字。往年太子、三哥、四哥,七哥都少不得奉皇阿瑪旨意幫襯寫一些,兒臣如今蒙師傅繆贊,這筆字雖不如幾位哥哥,勉強還可看得過眼。兒臣便想著要早些來皇阿瑪處,若是得皇阿瑪首肯,兒臣也想著今兒能幫著寫幾幅。」

  康熙只覺得心下一陣陣暖融融的,適才那些不快早已放到了一旁。康熙頗有些感慨地端詳著十三阿哥,自從昨日祭太廟,跪拜之後,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在胤祥面前說了些喪氣服老的話,這個實誠兒子當即就是一臉的鬱鬱,一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模樣。今日又是藉著由頭要幫自己寫『福』,足見得胤祥是個誠孝的兒子。若是胤礽也能如此,少幾分機心,多一些……。康熙暗暗又走了神。胤祥見康熙面上露出些疲態,有些憂心,道:「皇阿瑪可是累了,需不需兒臣去傳太醫來?」叫到第二次,康熙才緩緩道:「阿瑪不打緊。不過是想到剛剛批折子,晃了一下神而已。你來得正好,朕便疏散一下,與你一道先寫幾個『福』字!」

  吩咐邢年擺上了一應紙筆,又微笑看著胤祥研勻了墨,康熙一指面前的正紅撒金箋笑道:「且寫來朕看。若是真好,朕便賞你這方朕自用的暖硯,若只是你自己大吹法螺,朕少不得也要罰你!」胤祥有些羨慕地看看了那方黃花梨雕龍坐底暖硯,應道:「兒子獻醜了!」當下轉筆回寰,瞬時便是一個『福』字。細看之下,確與康熙親書的有八九分類似。

  康熙自然心中頗為欣喜,平日裡常常審看胤祥的功課,是一筆不差的工楷,沒料想他在仿自己字跡上也用足了功夫。康熙頷首道:「勉強還算看得過眼。字風骨猶在,只是轉圜之上有些刻意,圓潤些更好。來,朕教你。」言罷竟執著胤祥的手一筆一劃地書將起來。初始,胤祥還被這難得外露的父愛弄得有些愣了神,稍後,卻是緊緊握住了筆身,嘴角禁不住露出些憨憨的笑來。功夫不大,父子兩個便寫好了一疊『福』字。
fongyuen 發表於 2009-9-12 17:29
第一百九十二章 風雨欲來 (五)


  除夕,是夜。胤禛命在東院正屋之中設了兩席家宴,無外乎就是福晉烏拉納喇氏,側福晉李氏,庶福晉耿氏、宋氏,再有便是五歲的長子弘暉,七歲的長女珞蓉。難得年羹堯也來了,便令與席。

  胤禛上首坐了,年羹堯打偏陪著。因有年羹堯這個外客,一應女眷坐了另一席,中間以紗幔隔了。弘暉本來與福晉同坐,可胤禛最愛他,特地喚了他上前來。弘暉長得虎頭虎腦,濃眉大眼,不似胤禛年幼時清秀,倒有幾分像十三阿哥胤祥。雖說屋內生了炭火,烏拉納喇仍是怕弘暉凍著,在他銀紅福字鍛面皮袍外又加了一襲銀狐翻毛的坎肩,直把弘暉熱得小臉通紅。

  來到胤禛身邊,弘暉打了個千,朗聲道:「兒子恭祝阿瑪福壽安康!」胤禛立時便是笑容滿面,待弘暉起身,便一把將他抱在膝上,看兒子熱得著實辛苦,便自己將他的坎肩脫去,又從箭袖之中取出一方帕子,細細把弘暉額上的汗拭了去。又自顧自逗弄著弘暉,直把弘暉引得呵呵直樂。這一幕,倒把年羹堯看得有些愣神。無論皇家民間,從來都是講究父教甚嚴的,父待子如見仇寇,非訓便是責;兒見父似老鼠逢貓,向來能避則避,幾曾見過如這般親暱?胤禛看出年羹堯的驚異之色,微微收了幾分笑意,道:「父子間照說就是個緣分,百年不過修得同船渡而已。對著兒子,何必生生擺出一份凶相來?弘暉生於皇家,落草便是重重規矩圍著,難得還有幾分少年天性,我不想再拘著他。」年羹堯聞言卻是一樂,道:「恕奴才妄語,奴才剛識得主子時,主子也不過總角的年紀,端得老成……。」見胤禛面上露出些亦喜亦悲的顏色,年羹堯便適時住了口。

  他哪裡知道胤禛的心思。胤禛兩世為人,活到如今,加之起來都快一個甲子,十年之前,也是半百的年歲,便再想掩飾,閱歷的影子總會時不時地浮將上來,想不老成卻是不得。再者,因知弘暉最終並未在史上留下顯名,揣測此子大約也是夭亡的命,雖期盼著能有個不同的結局,卻始終心中有些忐忑,由不得平日裡更寵著弘暉一些。只是心中的這些盤算,又怎能道與他人聽。

  胤禛餵著弘暉吃了兩口鹿脯,見他忸怩著想要回到烏拉納喇那裡,便輕撫了撫弘暉的放他去了。轉目再看年羹堯時,總覺得他今日似有些不同,像是心中有事,卻又遮遮掩掩地難以言表,便執杯在手,道:「這壺玉泉酒是皇上前些天賜下的,頗為難得。爺不把你當外人,今兒算是皇恩均沾。」年羹堯連忙起身一躬,道:「奴才怎敢勞主子敬酒。漫說四爺是奴才正經的旗內本主,只主子待奴才一家的恩遇,奴才便是粉身也難報萬一。」胤禛聞言只一笑,示意讓年羹堯坐了,才道:「話怎麼說都不妨,爺看中的卻是本心兩個字。」

  年羹堯心頭一震,躊躇了一番,才道:「主子適才說奴才不是外人的話,著實讓奴才羞愧。奴才心內真有一樁事體,本想稟告主子,卻又不知如何張嘴。不是奴才自外於主子,確是這事兒讓奴才犯了思量。」

  「哦?」胤禛稍揚眉頭,將酒飲了,隨手將酒杯放下,道:「既不自外,便說與爺聽聽。若是不相干的,爺只當閒話來聽,若是有干係的,爺這肩頭,好歹也能幫你擔些個。」胤禛語氣雖淡,卻讓年羹堯聽著有股暖意。年羹堯略作思忖,便小心道:「主子如此說,更讓奴才無地自容了。奴才…。」歎了一聲,道:「前幾日,揆敘請奴才過府,言詞間似有些拉攏的意思。」

  「揆敘?」胤禛面上如常,心中卻有波瀾。揆敘是明珠此子,與大阿哥胤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揆敘聽聞近幾年與胤禔也頗多往來。因揆敘與其兄納蘭性德一道皆以才學著稱,兩年前揆敘擢升翰林院侍講學士,並擔著經筵講官的職事,風頭正勁的當口。甚至有說辭言他藉著在清流之中的名聲暗底下為胤禔拉攏人心。可年羹堯早已是自己的人,胤禔和揆敘不會不知道罷,如今竟然挖起了自己的牆角?

  見胤禛不語,年羹堯又道:「因揆敘伺候著擬撰旨意的差,他把奴才喚去,特意和奴才透出口風,說是有個吏部給事中馬士芳,藉著湖北大計,參了奴才父親一本,彈劾奴才父親徇庇老病廢弛之布政司任風厚,使其不入大計。」頓了一下,年羹堯又道:「按著揆敘的說辭,他素來知道奴才父親官聲甚好,有心在皇上面前替他開脫一二。只近來皇上似乎對吏治之腐頗為著惱,他也只能尋機而為了。」

  胤禛不動聲色,看著年羹堯將自己的杯中又注滿了一杯,道:「這無非是些便宜話兒而已。皇上英明睿智之主,豈是他一個臣子能左右的?再者,你父親巡撫一方,職高位顯,沒有人參才叫咄咄怪事。要照爺說,皇上斷不會因此而罪你父親,多半批了要其明白回奏。你自征剿葛爾丹以來,也曾隨侍皇上身邊,皇上什麼稟性你當略知一二。遇著這種事,皇上總想著要給老臣一些面子,哪一次不是謹慎處置?揆敘這一份順水人情,倒當真是打的好盤算。」

  聽出胤禛的話音,年羹堯忙不迭頷首道:「主子說得極是。奴才當時就同他說,奴才父親深受皇恩,斷不會做出這等糊塗事體。既有人參了本,皇上處自有明斷,奴才斷不敢私自請托。」年羹堯並不敢將實情全部和盤托出說與胤禛聽。他當時哪裡有這般義正詞嚴?

  別的暫且不提,揆敘經筵講官的職分,與他是正管。康熙三十九年年羹堯殿試策論寫得有些偏題,黃榜一發,竟是三榜最末,勉強沒有落了孫山。同進士出身,按制授了翰林院庶吉士,正巧由揆敘教授。再過幾月,便是朝考,若得優等,便能留館而授翰林檢討。過不得幾年,只要仔細當差,由檢討而侍講,繼而可期內閣學士,立時便可平步青雲,拜閣封相也就是熬年頭的事!此時年羹堯怎麼會貿貿然得罪揆敘?而何況,揆敘的話音之中透出不少對年羹堯的欣賞之意,言裡言外的都是要保舉年羹堯的音兒,最末,似乎戲言一般,竟說若得如年羹堯一般青年才俊為半子,平生無憾矣。念及揆敘未出閣的女兒,年羹堯才不信他只是玩笑而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9-21 17:03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風雨欲來 (六)


  然而,讓年羹堯頗為躊躇的是,是否需要將此事稟告於胤禛?若是隱匿不說,他時揆敘若真的提親,胤禛這邊須不好交待。眼下胤禛可是自家正經的主子,背著主子和八阿哥扯上關係,四爺會怎麼看?與胤禛識得許久,知胤禛雖說頗有容人之量,可逢著某些事卻也眼內難容沙子。

  而況,在京中這些時日,旁的人不知,年羹堯算把局面看得真真的。籍著揆敘這條線,八阿哥胤禩沒少拉攏士林中人。遇著進士之中家境貧寒的,八阿哥便周濟一二,雖不過一次幾十兩銀子的人情,對於那些家底單薄,靠舉債應考的新科進士而言已無疑是雪中送炭了,因此才漸漸京城之中傳出八爺聖賢的話兒來。可這些,面前坐著的這位,未必知道的詳細。按年羹堯的想頭,若八爺只想著做個逍遙王、貝勒,不是藏了些別樣的心思,為什麼要這麼做?

  反觀這位四爺,早先還是皇子之中得聖眷,而今卻是悄然掩了聲息,整日價除了到部視事,就是往自己府裡一鑽,除了與十三、十四阿哥特別顯得親厚些,與其他阿哥皆是尋常論交,但人緣卻不壞,說出話來,在阿哥們之中也頗有些份量。因此,八阿哥過去還在南三所時也沒少來四爺處走動,開府之時府邸更是就選在自己這位主子爺的旁邊,平時見著四爺的面,話裡話外都透著敬重。眼下,八爺卻一反常態,竟把手直伸到了四爺的籬笆裡。卻該如何是好?

  正猶豫著,便見高無庸將一人引入了內園,正看時,不是胤祥又是哪個?見胤祥前來,便胤禛也頗有些驚訝。胤祥頭晌還在自己這裡,怎麼這會子去而又返?除夕之夜,康熙通常會與嬪妃及未分府的阿哥們行家宴,莫非出了什麼事麼?

  胤祥將身上著的紅錦面福字鵝絨大?和頭上的青狐東珠頂台冠隨手丟給高無庸,上前給胤禛和隔著紗幔的福晉們見了禮,看到一旁年羹堯給自己打千,笑道:「許久不見亮工,如何,翰林院裡差事伺候的還慣?」年羹堯起身,眼睛卻尖,望著胤祥腰帶之上掛著的正黃色繡金臥龍袋,嘻笑道:「十三爺,奴才的差事無非就是爬爬故紙堆,不過奴才瞧見爺倒似乎剛得了綵頭?」胤禛看胤祥神色,一如平常,還帶了三分笑,不似出了事的模樣,也就樂得看兩人去鬧。

  胤祥莞爾,道:「你這奴才,眼睛忒賊,爺今兒才從皇阿瑪處得的賞就被你給瞧破了。」轉向胤禛一笑道:「四哥,小弟央你一起去陪著皇阿瑪寫『福』,你非推了,現如今,可不能怪小弟獨得了這物件。」胤禛含笑招呼胤祥坐了,又讓下人添了一付杯筷,這才道:「十三弟,可不作興得了賞還賣乖,你不老實陪皇阿瑪的宴,怎麼又晃到四哥這裡?」胤祥自添了酒,夾了一箸燜黃羊放入口中,才含糊道:「四哥,宴被皇阿瑪罷了,小弟可是到現在還空著肚子,怎麼也得讓弟弟我先墊巴幾口?」胤禛聞言稍皺了皺眉,這是除夕,若非有事,怎麼會連宴都罷了?略一沉吟,知胤祥不便當著這許多人說,便令將三人的席面改在了書房。

  待三人到了書房,圍桌而坐,看著執事下人都退下了,胤禛才問道:「出事了麼?」胤祥哂道:「瞞不過四哥。下晌與皇阿瑪寫了福字,皇阿瑪就賞了這物件,原還說要小弟一同往乾清宮去陪宴,不想送進來一份折子……。」「唔?」胤禛打斷胤祥,疑道:「不是已封筆了麼?怎麼還有折子送進來?」胤祥此時面上也稍凝重,道:「是份密折,不知誰送的,此人倒也算有通天的本事。只皇阿瑪看了折子,面色立時變得鐵青,摔了東西,小弟在一旁看得都驚心。」胤禛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問道:「皇阿瑪可有說些什麼?」胤祥頷首,道:「皇阿瑪盛怒之下,似曾自語『二十餘條性命,何其跋扈』的話兒,小弟其時便在旁邊跪候著,只是聲太小,聽不真切。」胤禛住了腳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又問道:「而後呢?」胤祥瞇起眼睛,悠悠道:「皇阿瑪讓魏公公去傳了二哥來,繼而才注意到小弟還在一旁,便讓跪安了。」胤?至此方才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轉身面對兩人而立,皺著眉頭道:「怕是心裕的事兒發了。」

  聞此言,胤祥陡然一震,道:「四哥所說的,可是索額圖之弟?」胤禛指節叩了叩檯面,道:「除了他還有哪個?」胤祥不由暗吸了一口氣,胤禛緩緩道:「我有個門人,正在順天府當差,前日晚間給我遞了個信兒,說午後從心裕的府上抬出去二十六具屍首,直接抬去了左家莊化人場。還有幾個重傷的送了醫館。茲事體大,雖說赫捨裡一族後台硬,順天府也不敢就幫他們藏掖著,查驗下來,說是被心裕逼打所致。許是有人為此寫了密折呈了上去。」冷哼了一聲,胤禛又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年前竟出了這種事。即便打死的都是些包衣奴才,他們就不是爹生娘養的了麼?想想也覺心驚,終究幾十條性命,他難道不怕損了陰德?」

  胤祥默然不作聲,心內卻如亂麻一般。康熙宣召太子所為何來?心裕將如何處置?已致仕自家的索額圖作何反應?眼下鬧出這一出,不定後面還有多少風波。還有一樁事,看似與此無關,可胤祥想了想,終究沒有說出口去。原本罷宴之後,他去尋了皇十四子胤禎同來四貝勒府,可胤禎卻說一早得了八阿哥胤禩的信,要去胤禩處赴宴。胤禩打得是什麼算盤?

  年羹堯也是心事重重。他倒不在意心裕的這場官司,令他為之動容的是,胤禛處的消息竟來得比康熙還早些。這讓他不免忐忑,若是胤禛先知道了揆敘欲將女兒許配與他的事該如何是好?鑲白旗三個佐領,年家一族大小可全在其內,胤禛作為旗主,那可是有生殺之權的。

  想及此處,便不再猶豫,年羹堯為胤禛、胤祥將酒續上,笑道:「心裕的事,左右皇上會處置。奴才還是陪著兩位爺多吃幾杯。」話頭一轉,又道:「適才奴才與主子回事,正巧十三爺進來,奴才還未說完。揆敘,似乎有意將其女許配奴才。話未明說,可意思奴才聽得分明,奴才含糊其詞搪塞了過去。奴才的想頭是:四爺您是奴才的正經主子,這件事,奴才得聽您的。」

  胤禛展顏一笑,心內卻有所思,口中道:「這可是好事。爺有什麼不應的?不過,揆敘這老小子這回可得多出些嫁妝,京城之中哪個不知他納蘭家最趁銀子!」三人頓時相對大笑,這才破了剛才的沉悶。

  望窗外,又開始飄雪,天愈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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