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重生之雍正王朝 作者︰四貝勒 (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07:45: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 132187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5 19:39
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國事家事(四)

   像是有些被胤那一聲嚇住了,那人猶豫著頓住了身形。胤快步追了上去,一把將那人領口捉住,右手接著用力一板,便將他身子轉了過來。那人不過十五六歲模樣,有些瘦弱,長得確是一副俊秀的面容,細長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皮膚細白。此刻渾身顫抖,更是低垂著眼瞼不敢看胤。胤看著他面生,料定他不是常在太子宮內侍候的宮人,便越發相信這必是個偷雞摸狗的小賊。當下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道︰“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竟然偷到太子爺的毓慶宮去了!”

    那人被胤踢到脛骨之上,痛得眼淚都出來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四爺饒命啊。奴才,奴才沒偷。”

    胤冷笑一聲,道︰“行。爺雖是皇阿哥,但爺不仗勢欺人,爺必然不會冤著你。有道是,捉奸捉雙,拿賊拿贓。你是不是賊,爺立馬就能知道。“言罷,就朝那人懷里摸去,欲當場搜出賊贓來。那少年驚惶之下,頭稍稍有些抬起,胤眼尖,發現他竟是個有喉結的。而太監若是年幼淨身入宮,便決不可能長出喉結來。胤心中一驚,手上便緩了一緩,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臉色煞白,好一會,才哆嗦著道︰“奴才是茶房上行走的哈哈珠色,奴才叫雅頭。”

    “哈哈珠色?”胤沉著臉,上下打量著雅頭,又問道︰“你穿著太監的服色去毓慶宮中做什麼?又為何形跡如此鬼祟?說!”

    雅頭跪在當地,全身抖得更厲害,道︰“奴才是奉太子爺的諭去毓慶宮伺候……。”

    “這倒是奇了。太子爺自己身邊的宮女太監不用,倒叫你一個茶房哈哈珠色去侍候?再者說,若是真是太子傳召,你何必遮遮掩掩的?”胤自然是不信這種騙小孩子的鬼話。“再不告訴爺實話,爺即刻就送你去敬事房。”

    “奴才……。”雅頭不敢再說下去,手卻下意識地向後一縮。胤見了,立刻拿住了他向後藏的那條手臂,向袖籠之中一摸,象是張折的四四方方的薄紙,抽出來一看,胤便黑了臉,斥道︰“還敢強辯這不是你偷得?就憑你一個哈哈珠色,太子難不成還會賞給你五百兩銀子不成?給爺滾起來,去敬事房,看你還敢嘴硬。”

    雅頭一下子便哭了出來,道︰“四爺,您慈悲,千萬別送奴才去敬事房啊。這銀票,真的是太子爺賞奴才的。”

    “再接著編!”胤冷哼了一聲,道︰“太子無緣無故賞你這麼些銀子?你就繼續要緊了口去,等會挨了鞭子吃了痛,看你還改不改說辭!”當下揪住了雅頭的辮子把他拎了起來,望前一推,又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

    就在此時,只聞得鋃鐺一聲,從雅頭的褲子里竟滑出一小錠銀錁子來。胤狐疑地上前道︰“你小子還真能藏,褲檔里都有暗袋啊,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東西?”一面說,一面上前搜了一遍,卻再沒有什麼了。而讓胤不解的是,雅頭的褲子上並沒有什麼暗袋。

    雅頭此時哭聲更甚,轉頭又跪在地上,抽噎道︰“四爺,這真不是奴才藏的,就饒過奴才罷。去了敬事房,只怕太子爺面上不好看。”

    “你給爺把話說清楚了!什麼叫太子爺面上不好看?”胤听出了雅頭的話中隱含之意,逼問道。

    雅頭猶豫了一下,只道︰“太子賞了奴才一張銀票,還賞了奴才兩錠銀錁子。”跪著的時候,身子不自在地扭了一下。

    “兩錠銀子?”胤看著雅頭的別扭勁兒,突然明白了,隨後便覺得一陣反胃。按著雅頭的說辭,這張銀票不過是太子龍陽之癖的代價,而那一錠沒有被胤發現的銀子只怕此刻還在雅頭體內呢。

    以往曾听戴鐸說過,為防看銀庫的庫丁偷銀子,出庫之時庫官便要他們都除了衣物查看。後來有些庫丁便將銀子藏于後庭之中帶出庫去。沒想到,眼下這類似的一幕竟發生在了禁宮之中。當然,這定然不是雅頭的本意,必然是太子的玩樂之舉。怪不得雅頭要鬼鬼祟祟,怪不得他走路的樣子讓胤看著有些怪異,敢情做得竟是這些勾當!

    更讓胤覺得出離憤怒的是,就在不久前,太子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沒有銀子樂捐河工!胤此時面色鐵青,拉起雅頭,正正反反給了他十幾個大耳刮子,直把雅頭的面上批的一片紅腫。胤盯著他,肅然道︰“爺今天可以放了你。但爺送你一句話,別自己作死!帶著你的齷齪玩意兒,給爺滾的遠遠的!”說罷,把那張銀票扔在地上,便徜徉而去。

    雅頭撿起銀票和銀錠,看著胤遠去的背影,心中既有幾分逃出生天慶幸,又有更多的羞恥和惶恐。但他很篤定一樁,不論如何,今日遇見四阿哥的事絕不能讓太子知道,否則明兒個自己的尸身便會出現在左家莊化人場。

    這一邊,胤也萬萬想不到,太子竟會做出如此的荒唐事。雖說戴鐸在自己回京時曾提及太子的種種,可事竟這麼讓自己踫上了。思來想去,大概就是因為自己的唐突到訪壞了太子正在進行的好事,才有了太子剛才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非禮勿視,非禮勿听。”胤突然想去了這一句詞兒。

    “四哥!”就在胤沉浸在思緒之中時,旁邊突然冒出兩個腦袋來,倒把胤嚇了一跳。定楮看,不是十三、十四兩位阿哥還有誰敢這麼冒失。

    “四哥!都叫了您好幾聲了,還道您是魔怔了呢?”胤祥笑嘻嘻地打個千道。

    一旁的十四阿哥也隨著見了禮,只是他沒有胤祥這麼親密,只笑笑道︰“四哥怕是還想著差使呢,哪就像咱們哥倆這般游手好閑?”

    見是他們兩個,胤勉力讓自己也露出了笑臉,道︰“是在想著差使呢。你們兩個這個時辰不在上書房待著,這是要去哪兒?”

    “回四哥的話,今兒個師傅們早放了兩個時辰。小弟和老十四說好了一起出去買幾本書。德妃娘娘的壽辰也快到了,十四弟還惦記著要去琉璃廠淘換點好東西給額娘呢。”胤祥一臉的得意,看了看後面跟著的幾名侍衛,又有些苦惱,道︰“四哥,您瞧瞧,總是有這起子跟屁蟲在後頭,忒煩。四哥您說句話,讓他們都甭跟著了,成嗎?”

    胤寵愛地拍拍胤祥和胤楨的腦袋,道︰“這可不成。皇阿哥要有皇阿哥的樣子。”見兩兄弟有些失望,胤又道︰“四哥今天跟你們一同去。下晌,你們隨我到我府上吃些點心。”偏過頭,又對著胤禎道︰“額娘的壽禮我也備了些。壽面和壽桃我都分你一半,待你回宮的時候,我叫府里的下人幫你一起帶回來。”這樣,小哥倆才又都笑了起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28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國事家事(五)


  胤祥、胤禎在琉璃廠轉了一個時辰,買了本明嘉靖年的印刻的《大學衍義》,胤禎還隨手又拿了一本明萬曆吳中宏珩印刻的《世說新語》,卻胤祥笑了一通,道:「十四弟,這本書無非是說些個逸事,平時只可當著閒書看看,被師傅見了,免不了要斥你不務正業。」胤禎撇了撇嘴,道:「十三哥太迂了些,如今哪個哥哥不讀這些閒書?您沒見每回皇阿瑪開宴,太子,三哥,八哥都弄好些典故哄著皇阿瑪開心,那些典故哪來的?咱們倒是務著正業,連個笑話都攢不出來,合著賞賜都比哥哥們少。」胤祥無奈地搖搖頭,知道這個弟弟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有主意的,而且執拗已極,只好掏出十兩碎銀子把書錢付了。

  胤禛想著自己的事兒,故而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沒留心老十四說了些什麼。瞧著胤禛面上的鬱鬱,胤祥拽了拽胤禛,問道:「四哥是怎麼了?要是什麼事兒不順心,弟弟們雖不濟,多少也能為四哥分些憂。」胤禛也湊了上來,道:「十三哥說的是。四哥還與我們見外不成?」

  胤禛看著兩個半大的弟弟,心頭生了些暖意出來,沉吟了一下,才把河工上缺銀子的事說了個大概,也提及了要宗親們樂捐及太子處無銀可撥的境況,只瞞了後來發生的那些。胤祥一聽,便笑了,道:「四哥,您平時的差使都忒大,難得有用得著兄弟們之處,這一回小弟終於可以使得上些力氣。小弟銀子雖不多,但日常都是內務府供給,也算攢下了幾個。明兒個就著人給四哥拿來一千兩銀票。」

  胤禛知道,這一千兩胤祥攢得是並不容易。胤祥尚未分府,還沒有成親,也沒當過差使,於是就少得官員的孝敬,單靠著每個月從內務府拿到的零花銀子,攢一千兩約摸得是他幾年的結餘。胤禛眼眶有些發燙,正想推辭,一邊上胤禎也道:「眼下給額娘祝壽,我原想著買幾樣精緻些的,既然河工上需要,我便少買兩樣,手抄一份金剛經送額娘也是好的。四哥別笑我,我不比十三哥有錢,這幾年不過就攢了幾百兩而已。明兒開書房我再去和哥哥們說說,咱們這些皇阿哥指定不讓四哥墮了顏面。」胤禛聽了這些暖心窩子的話,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終究重重地拍了拍兩人的肩頭。

  傍晚送走了兩位弟弟,烏拉納喇氏著人送上了一杯明前龍井,胤禛接過,輕啜了一口,問道:「今兒個見過李衛了?」烏拉納喇氏斜坐胤禛身旁的椅上,隨手又遞了一塊豌豆黃給胤禛,才道:「是。方才十三叔和十四叔在,倒也不方便說。李衛是鐵了心要跟著爺的,為此還和他兄長分了家,因李老夫人隨了李衛,所以分家之時,李衛分得了家產的多數,得了兩萬兩銀子。此番他進京,把銀子都兌成了銀票,說是要捐於朝廷軍務,他既是爺的門人,也算給爺長臉。」

  「哦?李衛這麼說的?老夫人可允了?」胤禛心思一動,豌豆黃才咬了一口便住了。

  「按照李家管家的說辭,李老夫人是個極明白事理的,分家之事也是其極力促成。她還說,李家的仇是爺幫著報的,便這一樁,李家傾其所有也難報答。」烏拉納喇氏頓了一下,又道:「妾讓李衛銀票拿了回去,人也先回客棧住著。這樁事妾不敢自專,還得爺來拿個章程。」

  此刻胤禛已是主意大定,頓時喜上眉梢,抱著烏拉納喇氏就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倒把烏拉納喇氏嚇了一跳,嗔怪道:「爺,這可不是在內房呢,您還粘了妾一臉的豌豆黃。」胤禛哈哈幾聲輕笑,道:「這有什麼打緊,我即便有些輕佻,也只是對著你一個。今兒晚上,我就幫你像適才一樣對鏡貼花『黃』。」說著指了指放在几上的那塊豌豆黃,直說得烏拉納喇氏又羞又喜。

  第二日一早,胤禛便又去了回毓慶宮,太子明顯並不知道雅頭的事情,胤禛自然也便裝著什麼事都沒有一般,只說有個監生,願為河工事樂捐一萬五千兩,請太子予以嘉賞。胤禛還建議,除宗室外,如有官、商、民等樂捐,當於京城鑄碑一塊,碑文上列名以記之,若其所捐過兩百兩,則奏請朝廷仿捐監例,過千兩,則賜恩於卒時可掛名一定品軼。太子聞言甚喜,無非是些個空頭的賞賜,他這個監國倒也可以做主,只要不必他真金白銀的掏將出來,這份兒人情便給的順手之極。胤禛特意瞞了李衛的名字,只因他始終疑著是太子禍害了李衛的父親,不想太子再在李衛身上生出些枝節來。所幸,太子並不關心到底是哪一位監生,而是手書一諭,命禮部酌情嘉賞。

  領了太子諭,胤禛即刻馬不停蹄地又去了一次禮部,召了幾個司官陪著,換上了身皇阿哥的金黃色全掛子禮服,一行人等,前有鑼鼓開道,後有侍衛隨行,浩浩蕩蕩幾十個人,一路迤行來到了李衛一家棲身的客棧。如此熱鬧的場面,康熙親征之後便在京城少有,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的看客,待胤禛等下馬,那些個聞著聲響過來的人群已把客棧圍了裡三層外三層。而這,正是胤禛做出這種種安排之後最期望看到的情形。

  李衛一家早得了先期趕來的高無庸的信兒,此刻已守在客棧門口,客棧的掌櫃從未經歷過如此這般,此刻若呆頭鵝般僵立在門口。李衛及其母見到胤禛,連忙俯身叩首,胤禛翩翩然落了馬,展開手中所執的太子諭,宣畢之後,又親手將李衛之母扶了起來,道:「李夫人,您是有誥命的,若不是太子的諭令,胤禛可擔不起您這一禮。」然後,轉過頭對著李衛道:「太子及禮部已上奏皇上,以你之善舉,可待你修畢國子監課業之後,賞以員外郎職銜。」此言一出,旁邊看熱鬧的人便如同沸水一般,紛紛議論了起來。一人奇道:「這員外郎是個甚麼官啊?」另一個鄙夷道:「連這都不知道,員外郎與郎中、主事同為部院司官,從五品的職分呢!」聽在眾人耳中,便引出了陣陣「嘖嘖」的稱奇之聲,於是議論聲更甚。這個道:「為河工上捐銀子還能得個五品官做啊!」那個說:「三哥,聽見了沒有,太子諭上說了,捐銀子的,名字能刻在碑上呢!」「魏五爺,只要捐二百兩,就得了個監生,這可是個光宗耀祖的事兒!」「那是,就算不做現世的官,只要死了以後排位上能寫著個品級,那也值當啊。」這時,那個楞了一陣的客棧掌櫃也仿似醒過了神,衝回櫃上翻了一陣,又一陣風般地捲了回來,一頭跪在胤禛面前,把一張三百兩的銀票舉在頭頂上,傻呵呵地道:「四爺,這銀票是咱捐給河工的,爺能不能也賞咱一個監生?」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30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封爵(一)


  康熙三十八年,臘月雖過,但朔風依舊。

  宗人府的宗令,簡親王雅布候在乾清宮外,手攏在袖中還是覺得冰冷,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禮部滿尚書顧八代及重被康熙宣召回京的漢尚書張英。雅布輕輕咳了一聲,道:「明兒就是大朝會了,今兒個還能再和皇上進言一番,文起、敦復,你們兩位是什麼章程?」顧八代一笑,道:「瞧王爺這話說得,雖說禮部操持著典禮,可王爺是正管。不是王爺拿定了章程才叫了臣和張大人站腳助威的嗎?」這邊廂張英只管做個悶嘴的葫蘆,他是真真的不想來淌這趟渾水。愛新覺羅的家事,哪輪得到他一個漢臣置喙。若不是被雅布在禮部逮了正著,他怎麼也不會摻合進來。看顧八代和張英都不再作聲,雅布還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這時,李德全出來,先和雅布打了個千,又起身和顧八代及張英團團一揖,笑著道:「皇上請王爺和二位大人進去。皇上昨夜折子批得晚了,適才打了個短盹兒。這天兒生冷生冷的,也難為幾位久候了。」雅布微一點頭,便與兩位禮部尚書一道進了乾清宮暖閣。

  暖閣內生著幾個銅火盆,還燃著熏香,屋內暖暖的,與外面仿似兩個季節。已經在寒風中候了大半個時辰的三人頓覺愜意不少,看到康熙正斜靠在軟榻上,便齊齊見下禮去:「臣(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康熙隨意地一揮手,道:「朕安,你們都起身罷。李德全,給簡親王、顧八代、張英賜座。朕這兩日有些見乏,身子懶,便就這麼鬆快著和你們議事罷。你們都是朕的親近之人,朕也不和你們見外。」

  顧八代之前一直告病,這兩日趁著稍好些才來部裡視事,已經有些時日沒見過康熙了,此時見康熙果然面顯疲累,心內一酸,道:「奴才見皇上著實清減了不少,皇上乃國之根本所繫,當保重龍體才是。」

  康熙見顧八代眼角微微泛紅,也有些感慨,便勸慰道:「朕的身子骨還硬朗,文起不用太憂心。朕再有幾年便至知天命之齡了,可朕還能一天看六個時辰的折子,騎射更不在話下。文起應該只長朕十歲罷,還未至耳順呢,看著倒像是個老翁了。朕這裡有幾個養身的方子,等會兒抄給你,按著方子好生地慢慢調養,必能康健如初。」

  顧八代坐在錦礅之上躬身道:「奴才謝皇上恩典。奴才垂垂老矣,再忝居尚書事倒像是尸位素餐……。」

  康熙知道顧八代是抱定了要乞歸的念想,只是他並不想就如此讓這位忠直清廉的臣子休致,便打斷道:「文起是四阿哥的師傅,教得著實不錯。四阿哥知書識禮,差使當得也很有些模樣。朕還指著你教導弘皙呢。」弘皙是太子胤礽的嫡子,正經的皇太孫,今年剛四歲,已到了要開蒙的年齡。

  聽康熙提及胤禛,簡親王總算捉住了話頭,見機插道:「皇上恕臣冒失。皇上適才提到四阿哥,臣等三人此次見駕,正為此事。」

  「哦?」康熙稍稍皺了皺眉,「為了四阿哥?」

  「不只是四阿哥,還有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幾位。」雅布小心翼翼看了看康熙的臉色,見並無異常,才接著道:「臣等前日已上了個折子給皇上,聽說皇上留中了。臣既擔著宗人府的宗令,便得好生經營差事才算對得起皇上,對得起整個愛新覺羅宗族。」

  「這個朕知道,你接著說。」康熙還是一幅淡然的神情。

  「是,明日大朝會,皇上將頒旨冊封諸位年長阿哥。宗人府、禮部都接到上諭,正準備著一應事務。臣因此得知,皇上欲封大阿哥、三阿哥郡王,而其餘四位阿哥均為貝勒。」雅布道。

  「朕是有此意,怎麼,簡親王以為這幾位阿哥當不得郡王、貝勒?」康熙笑了。

  雅布卻為這一句話心驚不已,忙道:「臣不敢。臣與左右宗正議過,在京的諸王也是同樣的意思。自太宗以來,皇帝諸子皆封王爵。即便皇上要給阿哥們留下些餘地,封個郡王也是該當的。」

  康熙笑容不減,只風輕雲淡地道:「諸王都是這個意思?朕的兒子們都該封王,那親王的兒子們又該封什麼呢?」

  這話極為誅心,雅布的脊樑上立時便覺得陣陣發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亂之下說了些什麼。康熙斂了笑容,道:「想前明之時,所有皇子俱獲封為王。李自成兵臨城下,那些世受皇恩的王爺們又做了些什麼?可有幾人奮起抗衡?如福王之流,寧可最終將庫中金銀便宜了李自成,也不願意賑濟民眾,激勵士卒,最終落得個屍骨無存。朕之分封,只論才具功勳,有功則賞,有過必罰,絕不蹈前明覆轍。朕要讓阿哥們都知道,要王爵,絕不是憑著是朕的兒子,而是得靠他們自己憑真本事掙!」

  看著面色有些蒼白的雅布,康熙放緩了些語氣,道:「朕明日朝會還有一道上諭:凡宗室子弟,無論嫡庶,年十五需由宗人府引見期考,合格者方授以爵。朕對宗室期許之深,你身為宗令,該明白朕之苦心。」雅布連忙起身道:「皇上聖明,是臣先前所慮不周,經皇上一席話,才覺入夢初醒。」

  康熙微微頷首,道:「你是個老實人,那道折子倒不似你的本意,朕今兒讓你在外面候著,也有讓你好生清醒一番的用意。凡事要多長些心思。授的什麼爵都是兒孫們的事,兒孫自有兒孫福,在京諸王須得想明白才好。」「是,是。」雅布此時已是如坐針氈一般。

  這時,康熙又轉向顧八代和張英,道:「爾等與簡王同來,可也是為了此事?」

  張英心思動的極快,適才康熙那一番敲打的話語猶在耳邊,還怎麼敢在此刻再說什麼。此時,顧八代稍躊躇了一下,看了一眼張英,才道:「奴才與張英擔著禮部的差使,按說只管儀注典禮,只是奴才覺得,皇上確對阿哥們苛了些。」

  「朕對自己的兒子太苛?」康熙面色又陰沉了下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36
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封爵(二)


  聽到康熙森冷的一問,雅布及張英都微低著頭,如老僧入定一般。康熙轉目看了一下二人,道:「爾等可還有誰要進言?」雅布被康熙的目光掃到,有些慌神,忙道:「未有。」康熙不等張英回話,便揮手道:「你二人跪安罷。」雅布和張英對視一眼,躬身辭出。

  出了門,雅布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道:「這回瞧著顧文起可有些懸,皇上好容易才龍顏稍緩,偏生他又扯出這一篇來。」張英聽簡親王意思倒似一推六二五,把事兒全歸在顧八代身上,忍不住出言諷道:「王爺說的是,文起太過迂了些,又不是他挑得頭,何必呢。」雅布鬧了個大紅臉,悻悻道:「敦復是在怪本王?本王可不是那不講義氣的,既是本王請了你兩位來,少不得要擔著些干係。若是文起得咎,本王自然會去御前求情。」張英這才拱了拱手,道:「如此才好,便煩勞王爺了。」

  暖閣之內,康熙探究地看著已然離座伏在地上的顧八代,道:「朕遣了他二人跪安,就是為了要與你掰扯一番。你可是要為四阿哥說項?」

  顧八代神色平靜,道:「奴才今日與皇上只論朝堂公事,不談奴才與四阿哥的師生私誼。」

  康熙於是坐起身來,道:「朕自省還是個能聽進諫言的皇帝。朕倒要聽聽你怎麼說。」

  顧八代籌措著言語,緩緩道:「如此恕奴才斗膽了,先以太子為例。皇上督導太子之心頗急切,便因小事而斥責於太子。太子雖為儲君,卻仍屬臣列。太子所依者,無非皇上之眷顧也。多被皇父責問,太子不免慼慼,以為須固羽翼才得保身家。長此以往,不私而有私,非國之幸事。再說諸位成年阿哥,自幼學習政務,參與軍事,多有功勳,今又各領部務,眼界漸寬,門人漸眾。而此次封賞爵位,卻不過郡王、貝勒,與親王之子、郡王之子無差。阿哥們若是生出憤懣,反而會與太子漸行漸遠。再觀太子之境遇,阿哥們若是會錯了聖意,而生出些心思,豈非……。」

  「住嘴!」康熙勃然大怒,斥道:「這也是你一個臣子能信口胡說的?你稱病久已,又能知道些什麼?竟敢在朕面前如此杜撰妄言朕的家事?但是剛剛那些瘋話,朕便可誅你百次!」

  「回皇上的話,正因為奴才少在朝堂,才會聽得更多。皇上待奴才厚恩,奴才豈敢言之不盡?」顧八代道。

  「好,好一個豈敢言之不盡。」康熙怒極反笑道:「照你的意思,朕該寵溺太子,再以王爵分封所有阿哥,才能換了兄友弟恭,朕的家宅安寧?」

  「皇上學富五車,於史之認識,奴才難及皇上萬一。皇上舉了前明的例子便是明證。奴才駑鈍,於是須常常研讀以明理,前些日子又讀了一遍宋史,倒是頗有些所得。」顧八代說到此處便戛然而止。

  康熙聞言有些愕然,隨即陷入一陣沉思之中。過了片刻,康熙怒氣漸止,道:「文起之意朕明白了。以史為鑒,確發人深省。只是此事朕自有主張,你不要再多言了。」看著面前老態盡顯的臣子,康熙像是想到了什麼,故作不經意地道:「朕還有一點想不透,你說了這麼許多,面上看來似為諸阿哥撞木鐘,可這語出驚人的架勢倒像要逼著朕放你休致?」

  見顧八代身子一震,康熙已知他的心思,便道:「罷了,朕不強留你。念你老弱悶了,還可宣你進宮說說話。等會兒朕應你的方子,也讓內務府抄了給你。你退下吧。」

  顧八代眼角有些潤濕,對著康熙重重地叩了三個頭,這才步履沉重地離開。顧八代明白,他這一番話若是傳將出去,便是阿哥們的眼中釘,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是以康熙在放歸之時特意講明了賜第留京的意思,這便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看著顧八代有些佝僂的背影,康熙不免有些神傷。獨自呆坐了半晌,康熙才傳了李德全入內,要擺駕鍾粹宮,還讓當值的首領顧太監準備了些果品糕點,都是孝懿仁皇后生前最喜食用的。

  看著太監們在鍾粹宮院內擺好了祭案,又放上了祭品,康熙揮手讓太監們都退出去,只剩自己一人,而後親燃了三隻香,插在香爐之中,默默地立了片刻,道:「月兒,你去了快十年了。朕今兒個來看你,是想和你說說心裡話。朕知道你最掛念的,除了朕便是胤禛。這孩子不錯,性子越來越沉靜了,倒不似小時候那般總是意氣用事。前些年,胤禛跟著朕兩征葛爾丹,立了不少功勞。政務上也很有些見地。這兩年,他又幫襯著太子修了河工,凡事都親歷親為,卻從不居功自傲。前不久上元節之時,朕去看了新修的河堤,著實不錯,朕還賜了永定河的名字。胤禛今年已是弱冠之齡,朕明日朝會,就會封老四多羅貝勒。」看著冉冉的三縷青煙,康熙唇上露出微微笑意,道:「月兒,在朕明日封的這些皇阿哥之中,胤禛之功並不遜於胤礽和胤祉。若不是十年前朕應了你,他原也當得起一個郡王。不過,朕知道你的苦心,朕也願把這個人情留給太子去做。」想到太子,康熙突然覺得有些心痛,頓了一下,才道:「你是朕的皇后,太子也算是你的嫡子。你和赫捨裡又情同姐妹,你們倆在天之靈都要護佑胤礽,保佑他做一個忠孝兩全的儲君。朕從不信朕真的能萬歲。如今朕快是知天命的人了,善始算做到了,所求便無他,全功而終而已。」康熙踱了幾步,坐在一個錦礅之上,笑容已變得分外苦澀,又道:「今日胤�的師傅來了,顧八代,你也認得的。他說了很多,朕聽著,似乎是提醒朕提防阿哥們兄弟鬩牆。朕頗為心驚。只是,朕這話不能對人言,只能在這裡與你說說。朕知道,胤�、胤祉,甚至剛開府的胤�這兩年都招了不少門人。他們都長大了,朕也確實越來越看不透朕的兒子們了。朕讓明珠休致,也算讓他們有一個警醒。胤�、胤祺、胤祐都還老實,只是胤祺內向,胤祐腿腳不利,以後太子能倚重的還得是胤禛。朕對他寄望不小啊。」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康熙的影子映在地上,斜長的一條,甚是孤獨。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43
第三卷  第一百七十章 南巡(一)


  康熙三十八年三月,胤禛與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禎奉康熙命隨扈南巡。康熙極為孝敬皇太后,此時天剛回暖,想著江南的春色,便與皇太后議了同去。胤祉、胤祺、胤祐陪著皇太后乘一船,胤禛則與胤禩、胤祥、胤禎隨侍康熙身邊。

  乘了二十多天船,胤祥性子活絡,著實是把他憋壞了,便與十四阿哥兩個於午後晃到了胤禛房中。此時,胤禛正拿著一本《妙法蓮華經》細細地讀著。胤祥和胤禎上前打了個千,齊聲道:「請四哥安」。胤禛見是兩人,便知經書是看不成了,無奈只得合上經文,道:「兩位弟弟安。」胤祥扯過一張圓凳,大喇喇地坐定,嘻笑地看著胤禛手旁的佛經,道:「弟弟們在船上待的實在煩膩,四哥倒還有心看佛經?」

  胤禛淡然一笑,道:「寂寂破亂想你總懂得?只有把心靜下來,才可破除諸多煩惱。十三弟該多讀幾本經書才是。」

  胤祥嘿嘿樂道:「四哥還是饒了小弟吧。那回被四哥堵在書房裡,硬逼著背佛經,現在想起來腦仁子都疼。」

  胤禎在一旁也幫腔道:「弟弟也和十三哥一樣的想頭,早知道這麼悶,還不如裝個病在京裡躲躲清閒。今兒和十三哥來尋四哥,就是想讓哥哥在皇阿瑪面前討個情,准我與十三哥從陸路走,去給皇祖母和皇阿瑪去打個前站可好?」

  胤禛失笑道:「平日看你挺老成,怎麼和胤祥一般胡鬧?你們兩個才多大,皇阿瑪會放心你們打前站?再者,皇阿瑪特令不得擾及地方,逢府縣而不停舟船,你們偏生要去碰這個釘子?」

  胤禎撇了撇嘴,抱怨道:「四哥盡看不起人,康熙二十九年,四哥不也弟弟現在這個年紀,一樣跟著皇阿瑪征討葛爾丹。怎麼現在輪到弟弟,就連打個前站都不成了?」

  胤祥嬉皮笑臉地湊上來,道:「四哥,皇阿瑪這些天都在巡閱河工,操勞不已。小弟和老十四是皇阿瑪的兒子,總得盡盡孝心,為君父分憂解勞才是。四哥是兄弟們之中最能辦差的,河工上又有經驗。胤祥與十四弟若能跟著四哥辦河工差事,也能長長見識。弟弟們只求四哥去和皇阿瑪說一聲,讓弟弟們歷練一番。」

  胤禛有些無奈,道:「知道這定是你的主意,和十四弟兩個一唱一和。河工的差事這麼容易當的?你們也知道,上回我修永定河,風裡來雨裡去,何止掉了一層皮?臨出門時額娘還要你們四嫂傳話給我,要我照顧你二人。若是黑了,瘦了,額娘饒得過我去?」

  十四阿哥見胤禛有些鬆動之意,便趁熱打鐵道:「四哥不會是故意推托罷?十三哥與我都不是紈褲,在兄弟們中,布庫練得最凶的就是我二人。皮糙肉厚,倒怕風雨不成?額娘處四哥更不必擔心。若知我兄弟能為皇阿瑪效力,額娘必然心喜萬分。」

  胤禛還未答話,就聽門外有人輕咳一聲,道:「四哥可在?」聽聲音,不是八阿哥又是哪個?

  胤禛起身將胤禩迎入房中,只見胤禩身著貝勒石青兩團龍褂,映出他的少年倜儻,端得引人注目。相形而下,其他幾個阿哥不過穿著些尋常便服,胤禛更是只著一襲湖色長衫,腰間隨意束了一根銀色的絲絛,像極了普通士子。胤禩請過安後便言康熙召胤禛覲見。

  胤禛看了一眼胤禩,道:「八弟可知皇阿瑪為何事傳召?」胤禩面上有些不自然,他這些天有事沒事都湊在康熙身邊,瞧著康熙忙於視河工事,便速速讀了兩遍《治河方略》、《束沙八法》等書,原想著若是康熙發問,能答出花團錦簇來,籍此多得些聖眷。

  適才康熙接河督董安國報陳:清口、高家堰兩處實測,洪澤湖水低,而黃河水高,已見河水逆流入湖,湖水因無從而出,氾濫於興化、鹽城等七州縣。康熙讓胤禩讀了折子,問何以應對,胤禩對以速築河堤,自以為必然得了綵頭,不料卻被康熙斥之為治表之策,吃了一通排頭。康熙見胤禩頗有些委屈之色,便著其去宣曾於河工有所涉獵的胤禛前去商議。胤禩此時見到胤禛,心中免不了有些泛酸。

  胤禛看著眼裡透出期許的十三、十四兩位阿哥,無奈地笑笑,道:「得了,拗不過你們倆。這幾日我見河身漸高,沿河兩岸,河面似已高於兩側稻田。等會兒見著皇阿瑪,我見機請旨,若是皇阿瑪允了,我便帶著你等一同上岸測量,如何?」

  見胤祥和胤禎滿臉雀躍的樣子,胤禛稍板起些臉,道:「先和你們說好,與我一同辦差,可不能叫苦,否則定把你倆人打發回來。」

  胤祥、胤禎自然忙不迭地應了,胤禩稍一猶豫,終是拿定了主意,於是上前一步,鄭重施了一揖,道:「四哥看情形果真是深得皇阿瑪的心思,相較胤禩之駑鈍,強了百倍不止。小弟唐突,若是四哥不嫌棄,小弟也想隨著四哥歷練。」

  看著胤禛有些詫異的神情,胤禩便將先前御前奏對之事大致說了一番。胤禛沉吟了一下,便道:「八弟向學之心熱忱,我這做哥哥的也是自愧弗如,又怎麼會潑你冷水。皇阿瑪見我兄弟都能勇於任差,必然也會嘉許。」胤禛言畢,看了看胤禩,又道:「八弟去換上一身輕便些的?」胤禩瞧瞧自己,面皮稍稍有些泛紅,告了罪,便回自己的房中而去。

  胤禛見到康熙時,康熙正在懸筆疾書,抬眼看了胤禛,便指了面前的一份折子,道:「這是董安國剛呈上來的,你且先看看。」胤禛捧起折子,細細地讀起來,於康熙指甲掐出印子之處特別多看了兩遍。良久,胤禛放下折子,正沉思間,只聽康熙道:「朕問過胤禩,他諫以修堤阻水返流。你以為如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48
第三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南巡(二)


  胤禛抬起頭,正迎向康熙帶著些探究的眼神,胤禛稍一遲疑,便拿定了主意道:「兒臣以為八阿哥之議似可行。」

  康熙面上看不出是喜或怒,只問了一句道:「堵而不疏豈是長久之計?」

  胤禛覺得康熙話音之中些許責備之意,並不以為意,道:「回皇阿瑪的話,依這奏折所述,以及兒臣這些日子在船上所見水情而言,疏浚確如皇阿瑪所言是解決之道。只是現如今所臨諸州縣已岌岌可危,時不我待。不若此時徵集民夫夯土築堤,將黃河南岸近淮之堤依東延長二三里,淮水近河之堤亦往東彎曲,使黃水不能倒灌入淮,當可緩解些時日。與此同時,嚴令河道諸臣速治其源。兒臣見往來幾十里水流甚緩,且水道曲折,必須加深河底……。」

  「朕亦有此一想!」康熙興奮地站起身,急轉了兩圈,道:「不僅要深挖河底,還需在幾個彎處改直道,河直則水流急,水流急則泥沙自刷而河更深。如河底漸深,則洪澤湖之水漸出,七州縣之水患也可以漸息。胤禛,你去傳朕之口諭給於成龍、桑額、徐廷璽,著三人從速委效力人等築堤並開浚下河海口。」

  胤禛應了一聲,卻立著未動,康熙眼神一掃,問道:「怎麼?你還有話要同朕說?」胤禛躬身道:「兒臣想請皇阿瑪的旨,與三位河臣一道辦這趟差。再有,胤禩、胤祥、胤禎三位弟弟也想為皇阿瑪效力,兒臣尋思,是否可使其三人與兒臣同去?」

  康熙卻沒有回答,只是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胤禛,過了一會,才道:「若朕記得沒錯,自朕前月敕封阿哥以來,這是你頭一次問朕討差事?」

  這話問的突然,又似有些玄機,令胤禛一愣,猶豫了一下,才道:「兒臣愚鈍,平素裡只是埋頭做事,倒是沒有在意這些。「

  康熙像是有些感慨,輕歎一聲道:「好一句埋頭做事,若是人人都能實心用命,何愁不是清平世界?」稍頓了一下,康熙又道:「胤禔邀諸阿哥飲宴,慶賀他晉郡王,其間曾對你云:『想四弟往昔年少得意,以為四弟才是吾輩翹楚。』你當時是怎麼答得?」胤禛心中一凜,當日裡大阿哥在府中設宴,除了太子未至,其餘稍長阿哥全部在席。其間,大阿哥興奮之餘,喝的有些過了,這才藉著醉意半真半假地說了兩句酒話。雖然大阿哥言中對胤禛頗有些揄揶之意,然胤禛知他性情如此,並沒有特別在意。可究竟是誰向康熙密報了這些私話?是在座的某位阿哥還是根本就有康熙密探混入大阿哥府中?

  胤禛佯作全然憶不起的模樣,側頭想了一下,才道:「兒臣那日有些貪杯,說的什麼卻是記不清了。」

  康熙看了胤禛一眼,眼神之中像是嗔怪,又像是帶些慈愛,道:「也罷,你既不想說,朕也不迫你。朕聽說了之後,只愛你最末那句:走自己的路,笑罵由人便了。」

  雖不想對康熙提及,胤禛對當時的那一幕卻是歷歷在目。當日望著得意洋洋的大阿哥,自己執杯笑道:『哪裡是什麼年少得意,年少無知才是寫照!比戰功有大哥,比文采有三哥,比闖禍就有胤禛一個!』大阿哥聞言雖笑,卻追了一句:四弟倒是有豪俠之風,如此埋汰自己,不怕人笑嗎?」胤禛向來機敏,乍聽之下便覺出胤禔這句頗具雙關。既可以理解為是說胤禛自嘲太過,卻也可以暗指胤禛對封爵有所不滿,答得不好,難免被人捉了把柄。胤禛這才靈機盜用改編了這句出自《神曲》後又因被一後世著名文人引用以至傳世的名言。沒想到這句話倒是投了康熙的脾性。康熙骨子之中也是個率性之人,否則也不會昔年冒著覆國之險,也不顧朝臣們吵成了一鍋粥,一意蕩平了三藩。

  胤禛靦腆地一笑,道:「兒臣那話到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叫皇阿瑪笑話了。」康熙擺了擺手,道:「朕看你是個真正知道進退的。這兩年你越發謹慎老成了,只別失了少年人的朝氣才好。」胤禛總是覺得康熙說的那些話中含著些深意,似乎在影射大阿哥和太子之間的嫌隙,此刻卻不敢再說什麼,一撂袍服,跪倒道:「兒臣恭聽皇阿瑪聖訓。」

  康熙嘿然道:「才說你謹慎,你便……。唉,朕還聖訓什麼?念及你幼時的模樣,倒比現在好的多!」見胤禛不語,康熙道:「罷了,既是個性天成,朕也強扭不得,你去辦差吧。朕允了你所請,讓胤禩、胤祥、胤禎跟著你歷練一番也好。只有一條,你須記在心上。爾等四人,只可巡視,切不可隨意干涉地方政事。」康熙說的嚴肅,胤禛便連忙應道:「兒臣記下了。」康熙放緩了些口氣,道:「朕並不是疑你,八阿哥他們三個沒經過什麼差事,朕有些放心不下,怕他們掣了於成龍的肘。龍子鳳孫,對著臣下頤指氣使的事兒不少,臣子們心裡雖然著惱,偏又有口難言。目下朕這裡的要務就是一樁,治好河工是正經。」說到這裡,康熙頓了一下,語氣中多了幾分輕鬆,又道:「可是他們幾個在船上待得厭了,才找你向朕撞木鍾求差事?朕其實也不想拘著他們,你們都是朕的兒子,朕只盼你們都能好好的。」

  胤禛聽出話內的幾分辛酸,抬眼看去,剛好對上了康熙幽深的眼神,康熙展顏一笑,道:「你去吧。」

  胤禛辭了出來,心中卻是分外的不平靜,康熙的作態,讓他覺得有些蹊蹺,可是京中發生什麼事了嗎?這回南下,太子和大阿哥同時奉詔留守,太子依舊位居監國之尊,大阿哥一邊雖升了郡王,卻又折了納蘭明珠,聖意歸屬一目瞭然,大阿哥應該不會有所異動才是。胤禛突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厭煩,難道太平日子就這樣到頭了嗎?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 18:53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巡(三)


  站在船舷之上,胤禛眺望兩岸,遠遠的,似乎有一抹淡紅,那是幾株有些殘了桃花,已有一些被沒在了水中。胤禛心裡砰的一動,憶起了兩句詩:勿笑此時少顏色,爭奇鬥艷又一春。這是自己的師傅顧八代附在回贈給自己的桃花酒的酒罈泥封之上的。

  當初得知顧師傅休致,胤禛頗有些意外,打聽了一番,竟聽說顧師傅是為了幫自己爭王位才讓康熙不喜,當即勒令休致,這著實讓胤禛酸楚不已。朝臣們知道顧八代的事兒,有些人藉機落井下石,上了折子參劾,卻被康熙留中不發,只是下了旨意,要顧八代回府讀書。曉得顧師傅冬春交替之際常發肺熱之症,胤禛特意備了上好的冬蟲夏草、黃芪等幾味滋補藥材,親自送到顧師傅府上,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

  顧府的管家去通報後不久,便帶著歉然的神色返回了來,告訴胤禛道:「貝勒爺見諒,我家大人既是奉旨讀書,就不便再見客。貝勒爺送的幾樣補品我家大人收了,特意命小的回贈這壇大人親釀的桃花酒。」言罷把一小罈酒雙手捧給了胤禛。伺候在胤禛身旁的秦順本想接過來,但胤禛看到管家的鄭重,心意一動,自己親手接過。

  為胤禛壓轎之時,秦順還嘟囔了一句:「桃花還未開呢,光禿禿的,哪裡來的什麼桃花酒?怕不是顧師傅拿了去年的陳酒送給爺吧?那味道中的花香可就淡得多了。」胤禛雖說也有些生疑,卻還是責了秦順多嘴。待坐在暖轎之中,胤禛才發覺,酒罈的紅泥封紙之上,還有兩行蠅頭小字,便是『勿笑此時少顏色,鬥艷枝頭又一春』兩句。讀了兩遍,竟發現有藏頭之意:勿爭,勿爭!這便是顧師傅留給自己的忠告嗎?細細咀嚼著十四個字,胤禛彷彿又有了新的認識,蟄伏一時算得了什麼。譬如桃花一般,即便此時看著枝杈空虛,待到春風拂過,那盛放的光景,豈是旁的花能比擬的嗎?

  「四哥,皇阿瑪到底應你了嗎?」胤禛的思路被十三阿哥胤祥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打亂了去。看著身後湊上來有些猴急的胤祥,胤禛有些無奈地一笑,道:「皇阿瑪猜透了你們幾個心思,但還是應了。」胤祥現出雀躍之色,剛想說話,便被胤禛一頭冷水澆了上去:「只是,辦差就得有辦差的樣子,可不准擺出皇阿哥的排場壓著底下做事的臣子們。否則,你們就得給我乖乖的回船上來繼續憋著。」胤祥見胤禛說的嚴肅,倒也不敢再嬉皮笑臉,鄭重道:「小弟記下了,必不讓皇阿瑪、四哥失望就是。」胤禛點了點頭,問道:「八弟、十四弟何在?」胤祥究竟還是繃不住,露出些壞笑,道:「八哥和十四早就候著呢,他們兩多少有點怕著四哥。您總是一副不苟顏色的樣,他們哪敢像小弟我一樣沒臉沒皮地催著四哥?」這句話把胤禛引得忍俊不禁,道:「你們怕我,天可憐見,我怕了你們這群總在背後算計我的弟弟才是。」

  聽說河道諸臣齊聚淮安府議事,胤禛四人帶著十幾名侍衛乘小船便直趨淮安府所在,繼而又棄船就馬,匆匆奔了府衙。落鞍下馬之時,前後兩任河督,於成龍、董安國,漕運總督桑額、工部侍郎徐廷璽已接先行侍衛的傳報,候在了府衙門口,後面還跟著一個淮應道和一個淮安知府。此刻,於成龍領先打下了馬蹄袖,眾官員齊齊打下千道:「臣(奴才)等請皇上聖安,請雍貝勒、廉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安。」胤禛居首,面南而立道:「聖躬安。」之後便宣了康熙旨意。

  旨意宣畢,胤禛虛扶了一下,道:「諸位大人請起。我和三位阿哥除了宣旨,便只是奉著皇上的口諭來瞧瞧河工的進展。大人們不必誤會,咱們不算是正牌子欽差,除了和你們說說皇上拿下的章程,便就是看看,聽聽,不替你們拿主意。」於成龍和胤禛打過交道,知道這位阿哥的脾性,凡事只在乎實在,便將手一讓,道:「四阿哥、三位阿哥請進三堂上敘話。下官等正在議論挑浚引河之事。」胤禛向前走了兩步,這才看清楚跟在幾個一品大員身後的淮應道竟也是個熟人,「十不全」施世綸,胤禛微微朝他點頭一笑,施世綸卻好似沒看見一般,只半躬著身立著。胤禛想起他的書生傲骨,倒也心中生出些敬意。

  進了三堂,阿哥們分長幼之序居中坐了,於成龍及以下打偏陪著。於成龍一拱手,道:「四阿哥,黃河之水高漲,似有奪淮之勢。臣等早幾日時急召了上千民夫築堤於黃河南岸之處,已初見了些成效,正也合著皇上的旨意。皇上所命之加深河底、彎道改直數策,臣以為,乃至善至明之策。想皇上距水情百里之遠,卻能聖斷如此,倒教於河工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臣下們慚愧。」胤禛聽罷一面點頭,一面心中暗想,於成龍這兩年在京畿任事,言辭怎麼也開始帶了諂媚之意。

  這邊董安國滿面愧色地接著道:「於大人所言甚是。罪臣一介腐儒,得皇上深恩,奉河督之職,卻至河工蔽壞。黃河春汛亦未能及時應對,舉措失當,以致水情如斯,不但連累皇上為水情憂心,更陷七府縣子民於險境,罪臣已上了請罪的折子,只待皇上發落。」

  胤禛注意到董安國的頂子已被他自行卸了去,正欲開口,胤禩已然插道:「董大人也不必過於自責。大人任事以來,便是功勞不計,還是有幾分苦勞的。而今既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董大人只要能奮勇任事,贖過亦非不可為。若能為河務立下幾分功勞,皇阿瑪處自有四哥和我為董大人去說。」

  胤禛稍稍皺了皺眉,原本按康熙的意思,是要好生申斥董安國,著其帶罪奉差,如今胤禩那一番話,卻是有意為他開拖,甚至將自己也裝了進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7 23:06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巡(四)


  胤禛瞟了一眼胤禩,見他正滿面春風地安撫著董安國,倒叫胤禛難以再繼續板著面孔,否則便像是掃了胤禩的顏面一般。

  胤祥覺察出胤禛眉間有些不耐,稍一想,已知緣由,便出言打了個圓場道:「我說老董,若是想掙回你的頂子,依著我看,咱們幾個阿哥再說都沒用,還得看你實打實的功勞。我若是你,此刻倒不該在這裡單憑著一張嘴請罪,上大堤去,堤在你在,才是真章!」

  胤禩眼睛一跳,忙向胤禛望去,神色中帶著些歉然,道:「四哥是坐纛的,還是四哥拿個章程。」

  胤禛淡然一笑,環顧了一番道:「皇上在我等兄弟前來之時已有聖命,只看不說,切勿掣肘。說到底,就是觀風而已。幾位大人久歷河務,皇上自然是信得過的,而今水情告急,皇上的旨意我宣了,諸位準備怎麼做,自行拿主意便是。」

  于成龍聽了,心下不免有些激盪,康熙體恤臣子之意,這幾句話間便竟顯無遺,當下抱拳南向道:「臣等敢不盡心用命以報皇上厚恩?」緩緩回顧他人,又道:「董大人,成龍立時便與你同去堤上,水患一日不除,成龍這身老骨頭就一日釘在上面!」

  胤禛頗有些震動,於成龍時年已至花甲,本來背有些佝僂,髮辮稀疏而銀絲過半,但此言說出,腰也挺直了,滿面的堅毅,竟是一分老態不見。胤禛立起身來,溫言道:「於大人言重了。您如今是河督,職在河督衙門,運籌帷幄而決勝千里,去堤上卻是不必,自有人盡心效力。況且……。」

  胤禛轉向董安國,神情中帶了些肅然,道:「董大人,你可曾想過,為何今日水患至此?」董安國面色更紅,卻支吾說不出一二。胤禛冷冷道:「若不是董大人剛愎自用,逆水性而行,濫築攔水壩,致使黃水倒灌,清口淤塞,而下流不通,上流潰決,何至今日之局面?如今雖再築水壩,說到根上,卻是事態緊急從權罷了。若要真的治水,你倒該好生斟酌著法子。」

  董安國諾諾稱是,躬著身子不敢再發一言。於成龍鄙夷地瞧了董安國一眼,原本自己那一番話就是要激他一起上堤督促河工,好歹也能贖罪報效,可這人就是不發一辭,明顯是見了黃水肆虐,生怕上堤被大水沖丟了性命,頂子掉了,日後總還能有機會再安上。於成龍一拱手,對胤禛道:「四阿哥所言極是。目下裡修的這堤,實是迫不得已,甚至可謂飲鴆止渴之舉。黃水較淮水高數尺,傾瀉而下,豈是長久堵得住的?只待水患稍解,便當拆了攔水壩,浚清河道,引黃水入原入海口是正題。」

  這話映在胤禩耳中卻是十分不受用,築堤也是自己的主張,怎麼就成了飲鴆止渴?只是胤禩向來深沉,此刻便只淺淺一笑,道:「於大人見識卓逸,不愧朝野之間都道於大人是當世河神。」

  於成龍聞言肅然道:「八阿哥說笑了。論治河臣遜於靳輔,更而況,如今治水之得,哪一樁哪一件不是皇上的聖斷?臣焉敢居功?」

  胤禩本就存有兩層心思,一是藉機向於成龍示好;其二若是於成龍不識相,而又真的坦然受了河神的名號,只要他放出風來,御史那兒便有了彈劾的由頭。不想於成龍竟是硬邦邦地堵了回來,倒教胤禩心中堵得緊,臉色也沉了下來。

  胤禛見狀便岔開了話題,看向漕運總督桑額道:「桑大人怎麼還未去迎駕?」桑額似乎正一腦門的官司,對胤禛突然的發問有些措手不及,掩飾地輕咳了一聲,才道:「奴才原本早打算去迎駕的,只是到了淮陰,卻是走不得了。箇中詳情,咳,施大人,你來說說如何?」

  施世綸坐在左首末座,此時對著幾位阿哥一拱手,道:「卑職淮應道施世綸。」聽到這名字,胤祥、胤禎兩人嘴角都露出一絲笑意,施世綸「十不全」的名聲早就譽滿京華,瞧著眼前這位的模樣,果然沒辜負這稱號。胤禛微微一笑,道:「淮應道,桑額未曾迎駕與你有關?」施世綸不慌不忙,道:「回四阿哥的話,制台點了職道的名,是因為職道扣了漕運的糧船。」此言一出,語驚四座,饒是胤禛也皺緊了眉頭,怨不得桑額停在了此處,只怕若不是念著施家在康熙心中的份量,就算是請下王命旗牌斬了施世綸也未嘗不可。

  胤禛倒吸了一口涼氣,口氣變得極為慎重,道:「淮應道,你可知擅截漕糧是什麼罪過?」

  施世綸顏色不改,只是從袖籠之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起身送到胤禛面前,道:「職道請四阿哥看看這個。」

  胤禛接過,展開一看,布包之內有些米糠,甚至還有一些草根、樹皮之類,胤禛心頭一沉,問道:「這是?」施世綸語氣分外沉重,道:「這是職道轄內數縣百姓日日所食之物。」

  「什麼?」胤禛陡然立起身來,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滿臉異色。如今的康熙盛世,朝野早就認知,普天之下,居然還有子民食用這些在皇子們看來連豬都不吃的東西?

  施世綸一撩袍褂,跪倒,聲音之中已帶了些哽咽,道:「諸位阿哥,諸位大人,府道倉中已是無糧可放,若是不截下漕糧捨粥,怕是就要餓死人了。」桑額也歎了口氣,道:「本來快馬趕去迎駕,卻被中途攔了下來,生生被這事弄得腦仁子疼。諸位,不怕笑,桑額昨兒看了那些災民,再瞅了這布包,眼淚都落了下來,別看咱是侍衛裡放出來的,流血流汗從來不怵,可看了這些,眼窩子卻淺了。」

  胤禛這才知道為什麼桑額放過了施世綸,敢情這位老侍衛也是動了惻隱之心。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淮應道,具體情形如何?」

  施世綸垂頭答道:「因七府縣被淹,致使地方米價高昂,及至平日數百倍,百姓除豪富之族外,皆生計困難,道府縣施粥月餘,已無餘糧,不得不截流漕糧已解困境。」

  「可曾報於江蘇巡撫宋犖、兩江總督張鵬翮?」胤禛復又問道。

  「職道已報了上去,只是撫台、制台趕著迎駕,早早都去了蘇州。」施世綸猶豫了一下,回道。

  胤禛頷首道:「這就是了。雖說你臨機而斷也算妥當,卻並不合規矩,這麼大的事理應請旨才是。」

  回頭看了一眼胤禩,停頓了一刻,胤禛又對著胤祥、胤禎道:「十三弟、十四弟,約摸要辛苦你們一次,去皇阿瑪那裡求下旨意來。」順手把施世綸帶來的布包也塞給了胤祥,道:「把這個也帶上。記得呈給皇阿瑪御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7 23:21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南巡(五)


  胤祥、胤禎帶了四名扈從,打馬往高郵而去,康熙御舟再有一日即將駐蹕高郵州,算來淮陰與高郵不過兩百餘里,一日疾行必然趕得及。兩人便稍稍放慢了些,胤禎歎了口氣,道:「十三哥可瞧見剛才出城時的情形了?」胤祥一臉凝色,道:「城中饑民越來越多,米鋪卻都下了板,不知那些商賈是想囤積居奇還是已然無米可賣,總之局勢不善。施世綸這人倒算有些膽識。」胤禎點了點頭,道:「十三哥說的是。比起那個董安國來,施世綸果然沒有跌了施琅的份兒。」頓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又道:「八哥看著心也忒急了些,怎麼說也該以四哥馬首是瞻。」胤祥卻不想過多接這個茬兒,只淡淡道:「四哥把八哥留在身邊,八哥該曉得怎麼做。倒是咱倆要把事辦得漂漂亮亮的,既然四哥這麼信咱們,怎麼也不能枉了皇阿瑪和四哥的囑托。」胤禎這時才露出幾分笑模樣,哥倆同時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急急向前馳去。

  第二天,在城中微服巡查了一番之後,胤禛特意請來了施世綸。淮應府內堂之中,他示意施世綸坐在近旁,施世綸猶豫了一下,才挨著胤禛的左首坐了。胤禛苦笑道:「文賢,怎麼說我們認識也有些時日了,你又何必疏遠如此?」施世綸依舊板著臉道:「雍貝勒此次領著聖命,職道倒不必再避諱。只是,上回雍貝勒想起職道這個故人可不是什麼輕省的事兒,世綸敢不離著貝勒爺遠些?」語末的部分施世綸用了名字以自稱,顯得親近的多。這句話也把胤禛說的樂了,把李衛的案子交給施世綸,就是看準了他不懼權貴的風骨,但確實讓施世綸頭痛了一番。看來,施世綸經過這些年官場的歷練,人情練達倒比之前強了不少。

  胤禛一笑,道:「李家的案子不也為文賢賺了個『青天』的名頭?算起來,文賢還是不虧。再者,文賢這回的麻煩可不是我給帶來的罷?」施世綸也笑了,道:「四爺要世綸留下,不是來和世綸檢討盈虧的罷?」胤禛收了笑顏,正色道:「文賢說得輕鬆。你未請旨而擅自截留漕糧,雖說事急從權,可處分卻是免不了的,你就不怕?」施世綸沉吟了片刻,道:「皇上仁德,世綸琢磨著皇上必撥漕糧救災民於水火,而世綸也已備下了請罪的折子。」胤禛打斷他道:「這是題中之義,沒有規矩,焉成方圓?若是州府道官以後皆倣傚你而為,豈不亂了套?督撫這邊,皇上怕也是要維護的。」「是,世綸領會得。但只要城內能無一餓殍,世綸自己前程如何倒沒放在心上。」

  「哦,置個人榮辱與不顧,不愧是正臣所為。可你截了十萬漕糧,準備全部用來施粥嗎?」胤禛雖然語氣溫和,言辭卻突然轉厲。

  施世綸楞了一下,半晌才喃喃道:「漕糧若不用來施粥,截來何用?」胤禛歎了口氣,道:「對於漕糧之用,文賢還是有些書生氣啊。你適才報陳,米價高昂,致使百姓生計困難,你可曾想過,除了水患之外,米價高漲至平時十數倍還有什麼旁的緣由?」施世綸若有所思,道:「城中經營米鋪之輩,多是些奸商。趁著水患糧食稀缺之際大肆漲價,世綸曾與淮應府一道貼出安民告示,要糧商以平日糧價發賣,卻收效甚微。甚至有些糧商關了米鋪,謊稱已無糧可賣。見饑民日眾,世綸這才廣設粥棚。」

  胤禛頷首道:「這就是了。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卻為何區區商賈便敢與你這個道台對著幹?無他,他們只守著一件:百姓要靠著吃糧活命,而他們手中恰恰有糧!」接著,胤禛撿著最易懂的方式為施世綸講了供求差異對價格的影響,直至施世綸陷入了沉思之中。胤禛接著道:「漕糧單用來設粥棚,雖能解災民飢渴於一時,長此以往,卻不見得是上策。其一,因官府捨粥,致使城中百姓也如災民一般賴官府粥棚度日,不再買糧,糧商存糧無法出,必然將糧米轉運外省賤賣,城中之米便更少,而外省又會因大量糧米流入而引起米賤傷農。其二,漕糧為稅糧,以充京畿糧倉,而備朝廷不時之需。漕糧用以賑濟之後,朝廷仍需補足倉中不足,因而便要再動用國帑買糧。國庫之中因平定邊事早已捉襟見肘……。」

  施世綸眉頭幾乎擠成了一個川字,良久,才道:「世綸之前是想差了。如今看來,以漕糧平抑城中糧價才是上上之選。世綸這就著人在城內安排平價售糧給城中百姓,如此,糧商若不想蝕本,便也得跟著官府的糧價發售,過上幾日,糧價便會回落如初。同時世綸在北門之外辟出塊處所,專門安置災民,並只在那一地設下粥棚,並在災民之中徵集民夫修河工,讓他們也能有安生立命之道。」胤禛微微一笑,道:「原先只是覺得文賢在刑獄上頗有見地,如今看起來,錢谷民政事文賢也是不弱。」施世綸忙擺擺手,道:「若非四爺提點,世綸怎麼想的及這些。」

  胤禛此時突然想起了曾聽過的一樁與施世綸相關的往事,便饒有興趣地問道:「前年你可是在泰州知府任上?」見施世綸點頭稱是,胤禛不禁莞爾,道:「你可知你在京中有一綽號?」施世綸面上顯出些尷尬,道:「四爺很久以前就和世綸說過的。」這次倒是輪到胤禛尷尬,他自然不會忘記以前那句「十不全」的戲稱引得施世綸勃然大怒的事兒,便道:「那是我以前年幼妄語,做不得數。文賢在京裡如今有個『鐵面知府』的名頭,倒是很有幾分豪氣?」施世綸失笑道:「原來四爺是說這個。前年皇上遣欽差督修泰州河堤,偏偏有些扈從及河道兵丁騷擾當地百姓,世綸這個父母官無奈之下只好祭出些雷霆手段來。」胤禛心中輕歎了口氣,施世綸雖未提及這位欽差大臣的名字,可胤禛卻是知道的,康熙目下最倚重的臣子之一,戶部滿尚書馬齊!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7 23:24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南巡(六)


  康熙聽罷胤祥、胤禎二人的陳奏,看著手中輕飄飄的布包,半晌不語,繼而又望著船外不知想些什麼。胤祥、胤禎在一旁默默侍立著,也不敢打擾康熙,直到康熙輕輕歎了一聲,胤祥才斟酌著勸道:「皇阿瑪也不用太過憂心,四哥和八哥必然已在安排賑濟之事,眼下又有了漕糧救急,官府正廣設粥棚接濟附近州縣受災的百姓,兒臣聽聞,百姓們都感念著聖恩,直說要獻萬民傘呢。」見康熙還是面沉似水,胤禎順著胤祥的意思接道:「十三哥說的是,百姓所求,無非是口吃食而已。兒臣和十三哥一路上都留心著,無論城中鄉野,如今均井然有序,並無絲毫亂象。」

  康熙微微頷首道:「你們兩個不光是在為朕寬心罷?方才說的這些話,拿的這個布包,是誰的主意?可是打算為施世綸說項來的?」言罷,直視著胤祥,胤祥一時語塞,面上已是泛了紅,康熙看著面前的兩個兒子,終究露出些慈愛,點了點頭,道:「朕沒有責你們的意思。你們這次也算用心辦差,朕頗為欣慰。施世綸雖說未奉旨便截漕糧,於體制不合,但其能審時度勢,不避諱物議而行利國利民之事,朕也不會怪他。」胤祥、胤禎聽罷暗暗吁了口氣。康熙接著道:「你們去叫馬齊、張玉書遞牌子見朕,朕有些事與他們說。你們也早些安置罷,明兒朕可能還要讓你們回淮陰去。」康熙語氣之中帶著些難得的溫存,兄弟二人聽了,暗自都覺得欣喜非常。

  淮陰府內堂之中,胤禩打偏坐著,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胤禛看著他,盡量放緩了聲色,道:「八弟,不是四哥苛求,咱們身為皇子,有些事確是要避嫌的。」胤禩看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淡淡道:「四哥這話小弟聽不明白,小弟哪一步行差踏錯的,還請四哥教我。」胤禛心中暗惱,胤禩前日言語之中便一直在為董安國開脫,可是以為他胤禛真的不曉得董安國為何許人?

  三年前於成龍解河道總督而就直隸,究其根底,還是因為靳輔。之前在靳輔與於成龍之爭中,康熙最終偏向於成龍,靳輔被奪職閒居。然而,幾年治河的教訓,卻讓康熙終於認識到原來靳輔所議才是正道,正要復靳輔的職,卻驚聞這位老臣因長時間的鬱鬱不得志已闔然仙逝了。靳輔的去世使得康熙頗為懊惱,內疚之餘便有些遷怒于于成龍,便使其左遷為直隸巡撫。河督空缺時,董安國不過是工部侍郎,平素便是走大阿哥的門路,得知此訊,便央著大阿哥上了薦本。適逢大阿哥經兩次隨駕親征,正是朝野之間名望最盛的時候,康熙對大阿哥的折子幾乎是每本照準,董安國便一躍三級而為河督。而胤禩自六歲入上書房始,便由大阿哥之母惠妃撫養,與大阿哥一向親厚。只是胤禩如此對待董安國,究竟是為了大阿哥還是為了他自己?

  胤禛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道:「也罷,八弟自己權衡著便是。眼下於成龍已下了死令,凡水情危急敢退一步者,便用皇阿瑪賜下的天子劍先斬後奏。沿河各府縣大小官員都在搶修著河工,八弟若是不介意,與我一道堤上一行如何?」胤禩頷首道:「但憑四哥吩咐便是。」

  御舟之內,康熙已是動了微怒,道:「朝廷窮十數年之功,所費甚巨,原以為能還世間一條太平清澄的黃水,可如今還是黃水氾濫,危及十幾個州縣。朕此次南巡,特意頒下旨意,官員毋庸接駕,當以政務民事為要,可張鵬翮、宋犖依舊停了衙,整天跟在朕身邊,致使施世綸奏報無門,災民無糧可濟,朕身邊無人了嗎?要他們緊著侍候?」馬齊、張玉書都跪伏在地,二人知道,康熙為了水情災情動了意氣,此時發怒無非是宣洩而已。前些日子,張鵬翮、宋犖迎駕之時,康熙還十分欣喜,慰二人道:「爾等俱是朕身邊老人,旁的人不來朕也不惜,你二人朕卻是曉得,即便有旨意,也是必定會趕來伴駕。」而今不過幾日,

  張鵬翮、宋犖只怕就要吃個大排頭。

  馬齊有心為那二人緩頰,躊躇了一發,才小心道:「皇上,奴才以為,施世綸之舉雖莽撞,卻還算妥當之策,且四阿哥、八阿哥俱留淮陰,可臨機視賑濟之事,治水又有於成龍坐鎮,上下用命,當無大礙。張鵬翮、宋犖二人久為皇上守牧一方,平素還是用心的,旁的不說,前些年張鵬翮隨靳輔治水,雙手都長滿了繭子。宋犖也是素有廉名……。」

  康熙揮手打斷了馬齊,道:「人常道朕仁厚,朕觀你才是真仁厚。不過短短幾句話,那幾人的好都讓你說盡了。」頓了一下,康熙才悠悠道:「朕適才雖著惱,卻更多惱的是朕躬自身。」聽康熙如同罪己一般的說法,馬齊、張玉書立刻叩首請罪,康熙命兩人起身,道:「張、宋兩人處分還是要的,身為封疆,水況災情初始未能及時籌謀,著降一級留任,罰一年俸祿。至於施世綸,你怎麼看?」

  馬齊私下裡對施世綸並沒有什麼好感,不過一年多之前,馬齊奉旨查訪修堤工程,康熙為示恩特意遣四名藍翎侍衛扈從。這四名侍衛,出身不過旗下尋常官吏之家,平日又在外班當差,品軼不高,自然是被人吆來喝去的主兒。隨馬齊出外差,算半個欽差,自個兒便把自個兒當了人物。馬齊到泰州,與河道會同辦差,卻並不住衙門,而是沿堤巡視,晚了便搭了帳子歇息。這四名侍衛原以為出差能吃香喝辣,順手撈點好處,不想卻是這種境遇,自然心中不忿,卻不敢在馬齊面前放肆,只能與河道上的兵丁一道廝混。河道兵丁不少本就是欺壓良善的混混丘八,有了侍衛仗腰子,便少不得做下些騷擾地方的混帳事,被人告到了施世綸處,施世綸倒也毫不客氣,直接下令一班府衙差役合著從城守營中借出的一哨兵拿了大棒子天天跟著,若是兵丁再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直接大棒子掄上去一頓臭揍。施世綸雖說明面上也算給馬齊面子,出事只打河道兵,但馬齊始終覺得心中有些彆扭。

  眼下康熙指名問到了自己,馬齊拿定了主意,拱手道:「奴才以為施世綸有能臣之才,只是還需多加歷練一二。奴才素聞施世綸於刑獄頗有見地,眼下湖南按察使需守製出缺,可否調其入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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