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重生之雍正王朝 作者︰四貝勒 (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07:45: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 132185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1 21:31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宴 (三)
作者︰四貝勒
    此言一出,胤真是大驚失色,但胤只是瞬時愣了一下,面色隨即馬上變得鐵青,語氣也像是結了一層冰,道︰“原來倒是臣弟剛才莽撞了。太子爺,您自然是主子,這諾大一個紫禁城,您是到哪里都能橫著走,您隨便吧,臣弟這就告退,回家閉門思過去!”這幾句話一撂,胤竟然拔腿就走。

    這一走,讓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太監簡直絕望了。本來太子就是借著茬在自己身上發了一通邪火,原本還指望著四阿哥能替自己求個情,討個饒,這下可好,四阿哥一怒之下居然給太子一個後脊梁,這不吝于火上澆油,太子還不得立馬要了自己的命去,小太監驚恐之中嗚咽著,緩緩閉上了眼楮听天由命。不成想,胤高高揚起的拳頭反倒在空中停住了,接著無力地垂了下來,看著胤的背影,胤囁嚅地叫了一聲︰“四弟?”聲音如同蚊嚶,胤自然沒有听到。太子猶豫了一下,終于大聲道︰“四弟留步!”

    這一聲,讓胤已經走到門口的身形頓住了,但胤並沒有轉身,只是默默地立在了當地。太子疾步追了上去,攬住胤的肩頭,道︰“四弟,莫怪二哥。哥子今日實實心境不佳,剛才說的都是些昏話,你平時最豁達,必不會和我計較。”

    胤緩緩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眉頭卻仍是緊鎖著,對太子一拱手道︰“二哥這話,折殺小弟了。胤適才斗膽捋太子的虎須,實在冒犯,還望太子莫怪才好。”

    胤苦笑一聲,道︰“看情形,四弟還是往心里去了。便要我如何才是?”此時,太子的語氣已是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胤見狀,不免稍稍消了些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道︰“太子言重了。”說罷,轉向剛剛死里逃生卻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去吧,找太醫瞧瞧傷勢,知道該怎麼說嗎?”

    小太監盡管傷勢不輕,頭腦還算機靈,勉力擠出一點笑容,道︰“多謝太子爺,多謝四阿哥。奴才不小心,自己摔著了。”

    太子沉著臉,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幾顆金瓜子,遠遠地扔在小太監身旁,道︰“你這奴才,還有點見識。這是你主子和四爺賞你的。去吧。”

    小太監料是太子與四阿哥有事相商,便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其他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太子把胤讓進毓慶宮,分主賓落座,便獨自拿起案幾之上的酒壺,自斟自飲起來。伺候的甦拉小太監為胤也拿出一套杯具,便悄悄地退了開去,隨手把房門也掩了起來。

    看到太子的酒杯空了,胤便幫著太子又斟滿,並不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眼神越來越迷離的胤。

    過了很久,酒壺已空,胤早已醉了,才言語不清道︰“太子,儲君!听著光鮮,誰知道這里面的苦楚啊!”

    胤雖知太子是在借酒消愁,卻沒料到他居然說出這等話來,心中一凜,道︰“二哥酒沉了,快些去安置了吧。明日還得上書房呢。”

    太子斜睨著胤,面上似有嘲笑的神色,道︰“上書房?明天就不去了又如何?我是太子!將來的皇上!從我頂了這太子的虛名,快二十年了,天天目不交睫地苦讀詩書禮義,可曾有過哪一天的閑暇?諸兄弟之中,你們還可有片刻的偷閑,我呢?有一年夏至,大皇太後幸臨暢春園,皇阿瑪率領大哥,三弟,五弟相隨,我也是真想去疏散一下,便問湯師傅我應隨去否?湯斌卻回我道︰‘此事宜啟奏皇上。’還說什麼‘皇上一言一動俱成禮法,自當請旨以定去留,臣不敢擅便。’此後湯斌見我苦悶,趁皇阿瑪駕臨無逸齋,有心為我撞個木鐘,乘機奏曰︰‘皇上教皇太子過嚴,當此暑天,功課太多,恐皇太子睿體勞苦。’你道皇阿瑪如何答他?皇阿瑪只笑笑道︰‘皇太子每日讀書,皆是如此,雖寒暑無間,並不以為勞苦。若勉強為之,則不能如此暇豫。爾親見,可曾有一毫勉強乎?’皇阿瑪所言甚是,我焉敢有絲毫悖逆皇阿瑪之處?皇阿瑪聖明之極!”言至此處,也勾起了胤的衷腸,不禁潸然淚下。

    胤見太子借著酒意,言語愈發放肆,心中更是惶然,探頭向外看去,幸虧四處無人,便只好裝做醺醺然狀,道︰“二哥說得什麼?小弟听不清了,小弟,大,大概不勝酒力,醉,醉了。”言罷,便伏在了桌上。

    胤見狀黯然一笑,道︰“醉,醉了好!酒乃掃愁帚啊!你比我幸運!兄弟之中,大哥,三哥,你,五弟都已經各自賜府另居。你是最節制的,也已經有了一位嫡福晉,幾個開臉的秀女!你二哥我呢?身邊竟是一個可以說說枕邊話的都沒有!皇阿瑪總算開恩,今年要指太子妃了,想得到嗎?二哥雖然痴長幾歲,卻還落在弟弟們之後,至今沒有經過人倫!”

    裝睡的胤听得也是一陣心酸,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私下里竟有如此的悲涼。他自然不便搭話,于是微微發出些鼾聲。

    太子注視著酣睡的胤,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用極輕的聲音道︰“太子算個什麼東西?名分不君不臣,不上不下!我倒是羨慕爾等,不需仰人鼻息,無憂無慮地多好!禮部前幾日做皇太子元日奉先殿祭祀儀注,擬就把我的拜褥移入門檻之內,也就是兩三步的距離而已,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對?可皇阿瑪,平時口口聲聲說朕躬與太子一體的皇阿瑪,卻小題大做,以皇太子的祭祀規格不能與皇帝等同,硬是諭令沙穆哈將拜褥的設置從‘檻內’改為‘檻外’。今兒個沙穆哈再奏將皇帝口渝‘記于檔案’。四弟啊,你知道皇阿瑪又怎麼處置?他勃然大怒,當即要我擬制將沙穆哈‘交該部嚴加議處’!你說,我究竟是不是個窩囊太子!”

    說罷,太子的身子便滑下了椅子,沉沉的睡去了。听到太子勻稱的鼻息,胤知道,太子是真的睡沉了,這才慢慢張開了眼楮。看著爛醉如泥的太子,想著剛才太子的那番對白,胤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評價。這時,胤總算才明白為什麼太子今日在家宴之中如此的郁悶,康熙又為何總是有意無意地暗暗觀察太子的反應,而太子又為何借酒撒瘋大打出手。也許,胤猜想,這便是太子一生悲劇的由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1 21:33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家宴 (四)
作者︰四貝勒
    胤思忖著幾乎一夜未眠,又不敢驚動太子,只得斜倚在椅背上勉強闔了會兒眼。好容易捱到四更將闌,胤站起身來,稍稍舒散了一下筋骨,輕手輕腳推開房門,對守候在外的小太監吩咐道︰“太子昨兒個醉了,去給太子弄些醒酒湯來。”小太監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了。

    胤正欲離開,旁邊就听得“撲通”一聲,一個人沖著胤就叩下頭去︰“奴才趙萬才謝過四阿哥救命之恩!日後四阿哥但有吩咐,奴才無有不從。”言罷,重重又叩了兩個頭。胤認出此人正是昨晚差點命喪太子之手的甦拉太監,便笑笑,道︰“這是你自己的造化,謝我做什麼?”趙萬才臉上青腫未消,眼神之中卻透出些堅毅,道︰“奴才雖是卑賤之人,好歹卻是懂得的。四爺的好,奴才記在心里!”胤心下有些感慨,卻只淡淡道︰“這話我記下了,你起來吧。”趙萬才這才起身,從旁邊的托盤之中取過一塊熱手巾,雙手托過,道︰“四爺,奴才每過一刻就取一塊手巾燙過,上面還撒了些玫瑰露,看四爺面上有些疲色,擦擦最是解乏。”胤接了過來,愜意地在臉上拭了幾把,淡淡的花香,使得精神果然一爽,隨手從懷中摸出一錠銀稞,遞給趙萬才,道︰“你很會伺候人,好生看顧著你主子。回頭太子問起,就說我答應了十三弟,過去給額娘請個安。”言罷,便翩翩離去。

    到十三阿哥的額娘禧貴妃宮中匆匆問過安,得知她的病情稍稍穩定,便和同時前來請安的胤祥聊了兩句,又去七阿哥處打了個花 哨,借了一件阿哥的袍服之後,胤便向無逸齋趕去。不想,還不到門口,便被李德全攔了下來。李德帶來了康熙的口諭,要胤即刻前往乾清宮面君。胤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隨著李德全來到了乾清宮的側殿之中。康熙看上去有些心事,眉頭稍皺,打量著胤,卻遲遲不言語。胤被看得有些心中發怵,道︰“兒臣瞧著皇阿瑪面色不如平日,可要兒臣傳太醫一看?”康熙緩緩搖了搖頭,猶豫了一陣,終于還是開口道︰“昨日你留在毓慶宮?”

    胤一陣緊張,稍稍沉吟了一下,便道︰“是。太子宴後酒不盡興,恰巧兒臣路過,便讓兒臣一道再喝了幾杯。只是兒臣酒量不佳,沒過兩巡,便睡去了,才不得不在毓慶宮中歇了一宿。”康熙不置可否,又問道︰“太子可有和你說了什麼?”此言一出,胤心下更驚,惶恐道︰“兒臣不知皇阿瑪此問何意。兒臣和太子,只談詩詞文章,不過才聊了一會兒,兒臣便酒力不支睡去,求皇阿瑪明鑒。”胤如此解釋,是因為明白,即便此時種種跡象表明,康熙對于太子日漸猜疑,但康熙對赫舍里皇後的心結未去,對待太子,雖有失望,未必真到了絕望的時刻,此時若是告發太子,自己第一個就不容于康熙。想到前夜的種種,尤其是太子酒醉之後的悖逆之詞,胤便更覺如臨不測深淵,倘使康熙因此便疑了自己是太子一黨,那自己真是可比六月飛雪了。

    深深地注視著胤好一會,康熙總算稍稍露出些笑意,道︰“你不必多心,朕是昨日見太子情緒不佳,便有些擔心,適才只是隨口一問而已。你今日不必上書房,直接往裕王府辦差便可。”

    胤恭敬地應了一聲,便辭了出去,可脊背之上,早已是冷汗迭流。出了宮門,便見自家府上的太監秦順守在外面。秦順自小就隨侍胤,分府另居之時,又被內務府分發到了四阿哥府邸繼續當差。秦順伺候胤久了,最知道這位阿哥的脾性,平生容不得一點邋遢樣。昨日見胤一夜未歸,知道必是皇上或是其他阿哥有事耽誤了,因此天還未亮,就把胤的穿戴,杏黃暖轎一應齊全活預備妥當,率府中人等候在了宮門口,此刻見了胤,連忙和其他幾個太監,長隨張羅著幫胤漱口,整理發辮。胤坐在暖轎之中,把康熙賜下的卷軸放在一旁的邊機子上,隨後換上了寶藍色哆羅麻天馬箭袖長袍,套上一件駝絨巴圖魯背心,換了一頂六合一統帽,吩咐了一聲︰“去裕親王府。”便慵懶地靠在轎廂之內,袖中籠著手爐,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迷瞪兒。

    過了大半晌,秦順輕輕叩了叩轎門,喚道︰“爺,到了。”

    胤“唔”應了一聲,自懷中拿出一塊懷表,時間已近晌午了。移步出轎,便見裕王府的管家慶成自府中迎了出來,請過安後,笑吟吟道︰“四爺,王爺這些天從一早開始就一直在菜園子里搗飭,說是現在松土,開春了還要多種點瓜果。哪個人去勸,都吃一鼻子灰,要不,您受累移步?”

    胤一听,嘖嘖贊道︰“才幾個月沒見,皇伯父愈加瀟灑了,怎麼,現在要仿五柳先生采菊東籬下?”

    慶成賠笑道︰“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總之,四爺面子大,幫著奴才們勸勸王爺才好,王爺年紀也大了,萬一在園子里跌了撞了,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吃罪不起。”

    胤作勢要踹慶成,笑道︰“你個大膽的奴才,把你四爺看成給你當差的不成?”

    慶成一面躲著,一面嬉笑道︰“四爺甭怪奴才,我家福晉還指著四爺說項呢。還好今天四爺就來了,若是再不來,只怕福晉自己就去請四爺的大駕了。”

    胤和裕王府上上下下本就是最熟稔不過,打打鬧鬧慣了,便哈哈一樂,道︰“你倒是猜得準,爺今天還真的帶了好東西,沒準王爺一瞧這個,就再不當田舍翁了。”

    這一番話,喜得慶成滿臉生花,忙不迭地引著胤來到了裕親王府的菜園所在,園門口處還有一圍籬芭,還有一處新起的牌樓,上面端的就是裕親王親書的匾額︰蘆香。走入其內一看,雖是寒風凜冽,福全卻一身短打扮,辮子繞于頸間,正蹲在地上,拿著個小耙子松土松得正起勁,頭頂上都騰起了一股熱氣。胤悄然走了過去,對著福全的背影,朗聲道︰“裕王好悠閑啊!”福全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看來,不由笑罵道︰“你這沒規矩的小子,居然偷襲于我?”

    胤連忙請下安去,笑道︰“胤哪敢,倒是二伯寄情田園,真真羨煞我也。”

    福全呵呵一樂,道︰“到了這把年紀,才算是活明白了。管他世間紛擾,我且自得其樂!不過,現在才發現,原來伺弄瓜果蔬菜竟也不輕松。”

    胤微笑著回應道︰“伯父說的是。不過,只怕伯父清閑的日子不剩幾天了。胤此來,帶來了皇阿瑪賜于伯父的卷軸和問候。此地雖好,說話卻有些不便,伯父還請更衣淨手,再覽聖賜,可好?”

    福全不以為意,道︰“我還當你有心,有好物件孝敬我,不想還是吝嗇如故,此時前來,還不得討我一頓飯去?”

    胤一面扯著福全往外走,一面道︰“知我者,伯父也。胤剛建府不久,銀子早就花得七七八八,此時不吃伯父的大戶還吃誰去?”

    叔佷二人對視發出一陣大笑。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1 21:35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家宴 (五)
作者︰四貝勒
    福全將胤引入書房,又吩咐下人準備幾樣精致的小菜,備下了一瓶藏了三年梅花露,自己則轉向後屋去換了身便衣,再踱出來時,卻見胤微皺著眉頭在椅上發呆。福全隨著胤的目光望去,見胤一直盯著牆上的條幅,心里不由也有些黯然,道︰“你也不必過于傷懷,戴梓福緣太薄,此乃天定,原也不是人力所能為。”胤長嘆一聲,道︰“佷兒適才見戴梓所題條幅之中,有‘旌旗尚未偃,兵戈已入藏’的字句,觸動頗多。戴梓奇人也,只是生不得時。”福全警覺地逡巡四周,小聲道︰“老四,慎言為上!”胤苦笑,不再作聲。

    戴梓自從康熙飭令交與裕親王管教,福全念著他與胤有舊,自然存心回護,福全領撫遠大將軍後,又設法為戴梓在內務府都虞司謀了一個營生,專職負責監督蟠腸鳥槍的制造。戴梓心懷感激之余,又費心復造出連珠銃,不想卻被內務府主事達哈生一本參了上去,言陳戴梓以罪余之身,不思悔改,罔顧聖恩,未請旨意便擅造利器,其心可誅。恰好其時太子監國,聞此奏章,便將戴梓發往三法司審理。待到裕親王和胤得知訊息,再想要設法營救之時,戴梓已然因憤懣而在大理寺的牢獄之內郁郁而終。噩耗傳來,胤大慟,他暗自責怪自己,倘若當時索性讓戴梓去了盛京,也許時至今日,戴梓還尚在人間。

    福全見胤沉默,知他心結未除,便故意引開話題,道︰“別愣著了,皇上交給你的差事還沒辦呢?”胤默然將畫軸展開,畫中康熙與福全兩人,皆青衣小帽,同坐于梧桐樹下,看二人面孔,皆笑意漾漾,一派其樂融融之像。畫軸右首,有康熙親題楷書三字款,曰︰桐老圖。寓兄弟攜手同老之意。下附《詠桐老圖賜裕親王》詩一首,詩雲“丹桂秋香飄碧虛,青桐迎露葉扶疏。願將花尊樓前老,帝子王孫永結廬。”旁邊則蓋著康熙一方“體元主人”的私印。

    福全注視著詩話,良久,才唏噓道︰“皇上待我厚恩,福全雖粉身而難報。想四年之前,因我之失,以致噶爾丹逃遁,皇上卻未深究,不過罰俸三年,奪了我正白旗三佐領而已,足見皇上顧念兄弟之情。而今,我退隱田園,皇上仍不時賜賞,真叫福全汗顏。”

    胤卻是知道福全與大阿哥昔年那場意氣之爭的,便道︰“不是小佷放肆,依胤愚見,烏蘭布通一戰,大阿哥也難辭其咎,伯父大可不必過于自責。”

    福全淡淡一笑,道︰“有些事,須得上了年紀,才能琢磨的透徹。不論帝王之家,縱是平常人,也是共患難易,同享樂難。如我和你五叔一般,能得皇上如此厚待,已屬難得已極。”

    見胤若有所思,福全接著道︰“以我猜度,皇上此番遣了你來,除賜畫于我外,必有其它深意,可對?”

    胤頷首道︰“伯父明鑒。前些天,兵部,理藩院屢有折子上奏,噶爾丹似有卷土重來之勢。皇阿瑪欲再次親征漠北,因此極希望伯父和五叔再助他一臂之力。以佷兒看來,若是皇阿瑪統領中軍,伯父和五叔再度出山分率左右路,佷兒則願為三軍先鋒,一舉蕩平準噶爾部!”

    福全沒有答話,只是低低吟道︰“領花萼樓前別,已經春夏余。平明掛錦纜,日暮傍榜漁。吳越當年景,江湖各自如。留心民事重,隔月信音疏。”

    見胤不解,福全微笑道︰“適才吟誦之詩,乃是皇上在二十八年時贈與我的。現在想來,當中這句‘吳越當年景,江湖各自知’竟是別有深意。皇上與我,一則高居九重,一則寄情田園,兄弟之情不改,不也是一段千古佳話?這話雖扯得有些開去了,卻是福全一片赤誠。不是我不想再隨皇上鞍前馬後,而是我實在不堪用了。老四,不瞞你說,你二伯現在雙眼幾近不能視物,看看近處還勉強湊合,帶軍打仗,恐怕就力不從心了。你五叔身子骨也不甚好,前兩天還遣了人過來,說是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從我這里要了一張虎皮去墊在褥下。昨日皇上賜宴,我非是推病不去,而是怕去了,皇上見了,反而心傷。你五叔估計也是這麼想的。”

    胤聞言感傷道︰“佷兒真是慚愧,算是經常往來伯父府中的,卻絲毫不知伯父眼疾……。”

    福全又笑道︰“你這小子,我都不在意,要你瞎擔什麼心?不過,你這麼一出,足見你是個孝順孩子。這麼多的阿哥,也就是你和老八、老十三還算常來我這過氣的王爺府。好了,甭說這些,嘗嘗這瓶梅花露。三年前,我見園中瑞雪滿地,梅香撲鼻,就特別用玉泉山水釀的三鍋燒,加上剛剛采擷的梅花瓣,又埋在梅樹下這些年,聞聞,怎麼樣?”

    福全一開瓶口的泥封,一股奇香撲鼻而來,胤心情也略略好了些,于是便和裕親王一道淺斟了數杯。用過了午膳,胤便要出王府回宮繳旨。不料才跨出裕親王府的門檻,就見自己府上的太監管事高無庸正一臉苦悶地站在秦順身邊,低聲地說著什麼。

    胤料定必然是出了什麼事,便急步來到兩人身邊,低聲飭道︰“你們倆個奴才,嘀嘀咕咕說些什麼?高無庸,沒事不在府里伺候著,跑出來做甚麼?”

    高無庸見到胤,更是慌張,先打了一個千,起身壓低了嗓音道︰“四爺,真出事了。府里來了兩個人,一大一小,說是四爺的故人,還帶來了一個香袋,杏黃色紋龍,稱是四爺賜的。奴才們先是不信,後來驗看了,袋內繡得還真是四爺的款。這兩人說有奇冤一樁,求四爺替他們昭雪,還說若是四爺不理會,他們就去撞景陽鐘!這不,奴才怕出事,便請示了福晉之後,把那二人穩在了府中,得虧秦順著人送信說爺在裕親王府上,奴才這才緊著趕了來。”

    听著高無庸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胤總算听得明白,但是卻左思右想不知這兩人是誰,沉吟了片刻,道︰“知道了,只是爺先得入宮一次,面見皇上繳旨。你們現在就回去,斷不可放這兩人離開,一切等爺回來再做主張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1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波瀾橫生 (二)
作者︰四貝勒
    管家望著胤,一面點頭,一面泣聲道︰“四爺明鑒,我家老爺去年三月初被縣老爺召去,說是衙中有位貴客得了急病,老爺于是就緊著去給瞧了病。沒成想,過了幾天,老爺突然被縣衙捉了去,說是那客人吃了老爺的藥,竟是一病不起,斷送了性命,還愣說我家老爺方子上有兩味虎狼之藥,冤枉老爺是庸醫害人,于是堂上就用了杖刑,家里去保,才算沒有收入大牢。老爺回轉家中,先時看著還好,不兩天就口吐鮮血過去了,這才知道,原來,那班黑心的衙役杖刑之時,用了陰勁兒,老爺的內髒都傷了。臨去之時,我家老爺說,他的方子之上,並無那兩味藥,必是有人存心陷害。所以,我家老爺讓小的帶著小少爺,拿了四爺賞的物件來京里鳴冤。老爺過世以後,縣里又來人,說是人死帳不滅,老爺的藥吃死了人,苦主一定要索賠,硬生生把家里的田產奪去了大半。四爺,您可要為我家老爺做主啊!”

    胤乍聞李?仙逝,心情自然亦是十分沉重,只是頭緒繁雜,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沉思片刻,先伸手扶起了管家和李家的少公子,道︰“李?確是我舊識。听你們剛才所言,中間似有些蹊蹺。只是案發至此,已有一年余,且徐州情形,我須先做些查訪才能定奪。不如這樣,我讓府里的奴才準備兩間房,你們便先住下。詳細情形,你再好生說與我听。若是真有冤情,我一定為李先生叨 清楚。你家少公子既是故人之後,看著年紀,應該已經開蒙了,不知他是要讀書取士還是承父業學醫?若是不介意,我請我的門人戴鐸教授于他,也不至于虛度了光陰。”

    管家原本怕胤貴人多忘事,或者根本就不肯出手,此時見胤滿口應承,不免感激涕零,復又跪地叩倒,道︰“四爺大恩,小的李明順替太太和小少爺給四爺磕頭了。”

    胤虛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禮,這本就是應有之義。李先生數年前曾救皇上于危難,算下來,與我愛新覺羅一族有恩。”胤又頓了一下,道︰“我府上規矩大些,往來的人等也眼雜,我雖不在乎,旁的人卻未必見容。對外便只說是府上的故舊,來京辦事即可。我只稱你的本名,這位小公子卻不知如何稱呼?”

    李明順恭謹地回道︰“小的遵命。我家小少爺單名一個衛字。”

    “李衛?”胤低呼一聲,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道︰“哪個‘衛’字?”

    李明順有些訝異,李衛的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哪值得四阿哥如此慎重,便道︰“就是‘護衛’的‘衛’。不怕四阿哥取笑,我家公子自幼抓周的時候,就抓了一柄小刀。從來不喜詩文,更與醫道無緣。我家老爺為此還甚為遺憾。後來請了徐州張鐵口算命,說小公子命中極貴,有將相之緣,乃真龍護衛,老爺這才給取了這個大號。”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怕是犯了忌諱,不由有些驚惶。

    胤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若是以後李衛真有才學,皇上必有重用。不過,說這話是得小心些,京中不比外頭。”

    言罷,轉向李衛,溫言道︰“李衛,以後便跟了四爺,如何?”

    李衛稚嫩的臉上一直都帶著些冷色,此刻見胤發問,竟一點也不畏懼,道︰“為啥要跟著你?我要給我爹報仇!”

    胤不以為意,道︰“若是你爹的案子有屈,爺替你爹翻案,讓那些冤枉你爹的人陪葬,可好?”

    李衛看著胤,伸出手來,道︰“好!咱們打勾勾,你替我給我爹報仇,我就跟著你!”

    胤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大一小兩只手緊緊地勾在了一起。

    安頓好了李明順和李衛,胤便找來了已然升任監察道的戴鐸前來商議。戴鐸這些年算是晉升有道,雖然胤沒有為他謀求過什麼,但是吏部怎能沒有點眼色,因而兩次京查都在卓越。所以戴鐸由六品的戶部主事直接放正五品同知,跳過從五品一級,兩年之後,又調回了京城到都察院任職,從四品的督察御史,又升一級。按照官場的循例,只有不犯錯,幾年之後放出去就是實授的四品道台。若是走科考做清流,十年能熬一個從五品都算是不錯的了。

    而自從裕親王和恭親王因烏蘭布通一戰受責,各自都被奪了數個佐領之後,康熙便把原在福全治下的正白旗三佐領封了胤。胤建府,身在漢軍正白旗下的戴鐸便自然而然成了胤的門人。

    此刻雖然胤仍然尊戴鐸一聲先生,戴鐸卻不敢怠慢,連忙道︰“戴鐸給四爺請安。”胤無奈地搖搖頭,道︰“戴先生,怎麼又故態重萌?此乃書房,私密之地,只你我兩人,虛禮無益。胤在這世上,就只你一人,即師且友,也只有在此刻,我才能稍稍輕松一些。”

    戴鐸笑道︰“四爺,這個安倒不是戴鐸為自己請的,卻是戴鐸為年羹堯所請。”

    “嗯?此話怎講?”胤不解。

    戴鐸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一邊遞給胤,一邊道︰“剛剛接到亮工的來信,說是不日即將從山西北歸,今年亮工要入秋闈一搏,趕著早些來,既可以拜見四爺,又能和一班同年論文破題。信中囑咐我先給四爺請個安,他自己要好好置辦幾樣拿得出手的禮物。”

    胤接過信,略略讀了幾行,便也笑了︰“亮工今年正弱冠之齡吧,怎麼字里行間老氣橫秋的?我難不成還在乎他的這點孝敬?堂堂正正的躍龍門,登皇榜,好好為皇上辦差才是正經。他父親年遐齡放了山西的鹽道,雖是個肥差,卻更要當心,多少人都看著呢,眼紅的,想使絆子的可不少。擔這個職分,一定要為老百姓辦實事,清廉為上。真的缺銀子,就和我說,甭從百姓身上撈。”

    戴鐸點了點頭,心道︰四爺還說年羹堯老氣橫秋,他自己今年不過十七歲出頭,說出的這番話可像是少年口風?

    胤又道︰“此番請你來,是有件麻煩事要你一同參詳。”然後,便將李?之事略略說了一遍。

    戴鐸一面听,一面緩緩在房中踱步,忽然,停下道︰“四爺,恐怕這事比四爺想的更燙手。”

    胤突然覺得身上一股沒來由的燥熱,道︰“唔。我琢磨著是透著股邪性兒,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細說說看。”

    戴鐸湊近道︰“四爺,您想,李?既然醫術精通,開方之時,必會斟酌再三,怎麼會不顧脈象,善加虎狼之藥?李?得皇上賞金而還,坊間豈能不知。尋常官吏人等,誰敢找他的晦氣?更不必說,李?曾有官身,如何就敢刑求,而且還下此重手?依戴鐸所見,此事之中,必有內情。縣衙之中,好似根本就是要索李?之命!”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2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章 波瀾橫生 (三)
作者︰四貝勒
    胤撥弄著旁邊案幾之上的茶盅,一面平靜著自己的心神,過了片刻,才道︰“先生所見甚是。李?世代行醫,諸多積累,也算是徐州地方豪富士族,若縣衙單純謀財害命,且不說有皇阿瑪這一層,李?是賜金返鄉的官身,依著大清律,圖害官員者斬立決。為了些許田產銀兩,搭上頂戴不說,還繞上卿卿性命,不值啊。倒是尋釁報復可能性大些。只是,有擔子敢把手伸到李?這里的,估計不是什麼善茬兒。還有一點,我倒是想不明白,何以李家不尋正途去找徐州府,江甦按察使司衙門,卻直接奔了京城尋我?”

    戴鐸微微一笑,道︰“四爺,戴鐸托大,說句僭越的話。這幾年,四爺又敏銳了許多,一下就找到了問題的關節。依戴某看來,其一,李?的案子必然牽涉朝中權貴,有他們在背後撐腰,豐縣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其二,若是戴某推斷不錯,李家必然已經尋過了州、省之後,才來的京城。按照四爺的說法,李?既為知州推薦赴任醫官,與州府官府交情應是不差,其家人何以舍近而求遠?無非兩種情形,知州已換作他人,或者州府對此無可奈何。若是後者,則幕後之人至少也在督撫一級。若真是如此,李家哪敢再去尋江甦臬台?四爺是皇子,自然找您是上上之選。”

    胤失笑道︰“戴先生,胤還是所慮不詳。否則,當時就問了,也不會此刻再費心猜測。這案子,看來池水挺深。既涉及督撫,就算我身為皇阿哥,也不能不請旨而行。然目下情況不明,莽撞去尋皇阿瑪,必然吃老大排頭。戴先生,你職在監察,有風聞奏事之權,你去說,如何?”

    言罷,想了想,又道︰“此舉不妥。此事涉及權貴,又沒有佐證,即便風聞而奏,也無從著手,看來此事還得拖諾敏下水。他坐著吏部衙門,正管這群官兒。只是大臣不得與阿哥結交,我去尋他與他無益,還是勞煩先生走一遭。也別說太多,只是打听一下︰看看豐縣,徐州知州都是些什麼來頭。江甦巡撫宋葷此人,我倒是知道一二,他素來與織造府的曹寅交好,皇阿瑪對他也是青眼有加,不過,他還算是個謹慎人,從來不恃寵而驕,再說李?曾救皇上于危難,就算借他幾個膽子,怕是也不敢動李家。這膽大妄為之人,究近會是誰呢?”

    戴鐸點了點頭,道︰“就照四爺的意思。待查探完畢,我就去信江甦監察道御史。此人四爺必不陌生,十不全,四爺可還記得?”

    “施世綸?我記得他不是揚州知府嗎?”胤奇道。

    “正是。就在前幾日,戴某看到吏部傳文,遷施世倫江甦監察道御史。此人雖以恩蔭而進,卻著實是個人才。大考年年報卓越,地方上也是官聲極佳,最是不講情面,公正無私,百姓都稱‘施青天’!此事交待了他去,必能查個水落石出。”

    “好!”胤不免拍案叫絕。“施世倫果然是個人物,不愧將門無犬子也。就照你所言便是。”

    既然商議妥當,戴鐸便去尋了諾敏,調看了吏部這幾年的記檔,倒是發覺了些異樣。原徐州知州小半年前又調了同省的同知,豐縣知縣,乃至徐州知州,都是剛剛赴任不足數月的,而且兩人都是捐班出身,履歷竟是簡單的出奇,只有一頁不到。若是只是個候任的職餃,倒也容易理解,世面上只要有銀子,別說七品的知縣,五品的知州,就是道員,也是尋常,可是兩個職份都是放的實缺,徐州又是富庶之地,這就有些超乎尋常了。細問下來,缺雖是吏部放的,可問過數人,從侍郎到司官,竟沒人知道放這兩個缺的緣由。

    戴鐸照實稟明了胤,便斟酌著寫信給施世倫,寫畢,拿去給胤過目,可胤看了不過數行,就擱在了一邊,道︰“前兩日你去吏部,我則叫了李明順來,細細查問了李家的事。果然,事情頗多蹊蹺。出事以後,李家曾抬棺至縣衙,卻被打了出來,縣令硬說李家無理鬧事,便索拿了李家的大公子,至今還押在衙門里。去知州府衙鳴冤,知州根本不接狀子。實在無奈,去找了原來與李家交好的那位知州,現在在南京同知任上,輾轉打听了,說是就算告到臬司衙門也沒用,這事通著天呢。李家想來想去,無奈才來了京里尋我。我尋思,此事不宜你出面,索性便拿著我的手札,讓李衛,李明順去一次揚州,直接找施世綸。地面是他的,就讓他管!”

    戴鐸琢磨了片刻,道︰“施世綸此人我雖沒有打過交道,但听人說,他是個油鹽不進的主。越是請托說項的,越是判的重。李衛他們帶了四爺的札子,怕是要吃閉門羹。不過四爺的意思,我也明白。四爺是明人不做暗事,其實就算是我出面,明眼人也知道背後是四爺。”

    胤展顏笑道︰“這回先生只說對了一半。我唱這麼一出,還有試試施世綸的意思。若是他不論青紅皂白,讓李衛踫釘子,那說明他根本不是什麼青天,不過圖個清廉的虛名罷了。不論貴賤,理字當先,才是正茬兒。”稍稍頓了一下,胤接著道︰“李衛這小家伙不錯,是塊好料。前兩天老是纏著寶柱教他功夫,舞起來有那麼點意思。和他聊天,他也不像那天初來時跟悶嘴兒葫蘆一般模樣了,小小年紀,還很有些見識。我問他,奪回了李家財產,他準備做什麼。你猜猜他怎麼說?他說銀子無非身外物,他不稀罕,全給了兄長便是,還說長大要做大清官,為百姓做主,再不讓他爹這種冤屈事發生。雖說是童稚之語,還是頗見志向,怪不得李家讓他過來京城呢。”

    戴鐸由衷道︰“四爺說的是,尤其關于‘理字當先’一論,甚是發人深省,戴鐸受教了。”兩人又談了一發,這才告罷。

    第二日清晨,胤便把李衛李明順二人叫至書房之中,拿出一張信札,囑咐道︰“你二人只管拿了這信去揚州尋江南道御史施世綸,說是四爺讓來的。他自會幫你們伸冤。若是不成,再回京來尋我。我派兩個人與你們同去,也好路上有個照應。”

    李明順本以為這案子胤接了,不想卻被打發去揚州,囁嚅著想說什麼,李衛卻仰著脖子開口道︰“怕個啥?不就去找個人。御史還能大過皇上去?咱現在都能見著皇上的兒子,御史算個鳥?”

    看著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老氣橫秋的模樣,胤失笑道︰“好大的口氣。這個施大人可不容易見。鬧不好,你們正門還沒進去,就被打了出去。”

    李衛毫不在乎,道︰“做甚麼非要進正門?他長啥模樣?我走後門一樣逮著他!”

    胤再也忍俊不禁,笑道︰“好一個走後門。施大人人送外號‘十不全’。那兩個隨從會仔細告訴你他的長相。若是能把此事辦妥,你不是想長大當官嗎?我保你以後做官便是。”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2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波瀾橫生 (四)
作者︰四貝勒
    李衛一行出京城,經直隸,在山東入水路,饒是緊趕慢趕,也走了近一月才算來到揚州。此時接近年關,江南之地,雖是繁華的緊,寒風之中,也有了些蕭瑟的意味。顧不得欣賞瘦西湖的雪景,只稍稍在客棧之中擦了把臉,李明順就領著李衛,帶上胤的名札一路直奔御史衙門,胤派來護衛的兩人也便尾隨著跟了過去。

    讓李衛先在一旁的茶館之中歇著,李明順撢了撢身上的微塵,向衙門口走去,抬步剛上兩階台階,就被守門的差官攔住了。見李明順衣冠齊整,難別貴賤,那差官還算客氣,問道︰“先生有何事?”

    李明順從懷中掏出名札,雙手遞上,道︰“草民李明順,家公子拜見都老爺。草民還帶來了四阿哥的手札。”

    差官卻並不接札子,繼續問道︰“尋御史大人何事?”

    李明順有些怔住了,道︰“我家有冤情,求都老爺為我家主人申冤!”

    差官面上神情略有些僵硬,道︰“既是案子,為什麼不遞狀子擊鼓進衙門?倒弄這套玄虛?御史大人有命,本衙門乃朝廷律法之公器,非效命權貴私人之所。四阿哥,也不成!”

    李明順沒想到會踫這一鼻子灰,不知所措地道︰“差大哥,不是草民不想遞狀子,實在是內中諸多隱情。”

    差官有些不耐煩,揮揮手道︰“你還是回去吧,大人不會見你的。若是我等放了你進去,只怕弟兄們的屁股都要開花了。”

    李明順無奈,只好怏怏地退了回來。李衛進了江甦,人更是活泛了許多,此刻見李明順緊鎖了眉頭,便仔細問明了狀況,隨後歪著腦袋想了一發,道︰“我去試試。”

    李明順知道李衛鬼點子最多,也不阻攔,道︰“若是不成,只怕得勞煩四爺的人了。”

    李衛齜著牙笑道︰“這點小事,不用。看山人自有妙計!”說罷,問李明順拿了幾兩銀子,轉身就進了旁邊的成衣鋪。再出來時,上好羊羔皮的巴圖魯背心換成了一件普通藍布襖,帽子也換了一頂素布面帽。李衛笑嘻嘻地問李明順拿過了札子,大大咧咧地揣在懷里,然後叫過胤派來的護衛之一,阿布凱,小聲道︰“大個子,借你用一用。你等會就只管繃著一張黑臉,旁得什麼都別說,成嗎?”

    阿布凱早得了胤的指令,一路以李家二人為尊,此刻自然滿口答應,心里也想看看這個不足十歲的小家伙到底葫蘆里面賣的什麼藥。

    李衛拿過一個包袱,遞給阿布凱,一搖一晃的往衙門走去,阿布凱自然貼身緊緊地跟從。到了衙門口,二人自然也被差官攔住,李衛小嘴一咧,居然嚎啕大哭起來︰“放我進去,我要尋我的表姑父!表姑父,你快出來看看吧,你這可憐的表佷兒可是遭了大難了!”

    這一哭,可把守門的差官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麼著,你是誰家的孩童,怎麼在這里哭起來了?這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當心大老爺生氣,問你一個藐視公堂!”

    不想李衛哭得更凶,指了指阿布凱,聲音更是震天響,道︰“我能是誰家的孩子?里面的施大老爺就是我表姑父!我家遭了難,娘和爹都過世了,討債的現在還跟在身後呢!我反正也沒地方去了,我表姑父要是不管我,我,哇!”李衛一邊說,一邊想起了受冤過世的父親,干嚎也就于是真的變成了淚水滂沱。

    差官頓時不知該怎麼才好,一表三千里,指不定御史真有這一門親。而且雖然施世綸之父是靖海侯施瑯,也算家門顯赫,但他們一家清廉是出了名的,冒認他家的親戚也落不著什麼好去。再說,這小孩這麼哭鬧,已經開始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若是傳揚出去,說御史大人不管窮親戚,只怕施大人青天名聲不保。差官琢磨至此,也很是撓頭,便道︰“也罷,小少爺,你先別哭了。我就去給大人傳報一聲。”

    李衛非但沒有住嘴,反而哭得越發猛烈,道︰“你就是不讓我進去,我要見我表姑父。表姑!你快來看看吧,有人欺負你佷兒!”

    這一下,連施世綸的夫人也被牽扯在內。差官也是無奈,想想一個孩童,就算錯放入內也不為大錯,總比任由他在此地哭叫強,便牽了他手道︰“行了行了,我的小爺,怕了你還不成?我帶你見施大人去。”

    這一下,李衛才算收住了聲。直把跟在後面的阿布凱看得一愣一愣,想要跟著進去,卻被另一名差官攔住了,冷冷道︰“你就在此地候著!”

    過了大半個時辰,衙門中出來了幾名差役,將阿布凱,李明順和另一名護衛章吉也請入了後衙。兩人被引入了廳堂,一人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李明順一眼望去,只見這人三角眼,倒掛眉,雖神情端莊,卻天生一副滑稽相,便知此人正是“十不全”。李明順環顧四周,卻不見李衛,不由得心中一驚。

    施世綸見狀,笑道︰“無須多慮,你家小公子有些倦困,本官讓他在側室之中稍歇,此刻只怕正酣睡著呢。”

    听到這話,李明順才稍稍放下心來,撲通一聲跪在當地,道︰“草民求十大青天為家主人做主!”

    施世綸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道︰“請起。李衛這孩子雖小,心眼著實活絡。若是爾等只憑著四爺的札子,只怕真的是進不來。這小鬼靈精唱了這麼一出,竟把本官這御史府折騰的雞飛狗跳。也罷,本官即請了你們來,就說明本官接了這案子。只是,本官丑話須說在頭里,你們這屬于民告官,若是證實誣告,罪過可是不輕。即便有四爺為你們說話,本官亦不放縱。你可想清楚了!”前面一些話還是和風細雨,最後一句卻是語氣甚厲。

    李明順重重點了點頭,道︰“都老爺,只要是家主人奇冤得雪,即便要了草民這顆腦袋去,草民也沒有半句怨言。”

    這時,施世綸才算露出些笑臉,道︰“好。你便將此事來龍去脈,仔仔細細說與本官听。”然後,看著阿布凱,章吉道︰“你二人既是四爺府的,本官就不留你們了,免得給四爺惹了麻煩。四爺的札子本官看了,必盡力勘查這件案子,請四爺不必掛心。另代世綸向四爺問安。”說罷,一揮手,居然就要端茶送客!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2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波瀾橫生 (五)
作者︰四貝勒
    阿布凱,章吉在胤附中當差歷練也有幾年,此刻見施世綸逐客,竟是雙雙躬身一禮,便即告辭,讓施世綸也不免心中暗嘆四阿哥調教有道。

    兩人雖然離開御史府,卻沒走多遠,仍然留在甦州城的客棧之中,暗中護衛在李衛二人身邊,觀察著施世綸的動靜,並每隔三日便通過驛站將情形報與胤。

    施世綸果然雷厲風行,不過十天,就帶著一群書辦扈從奔徐州而去,借著京查大計的由頭,先是問徐州知州索要去年一年的案卷。徐州知州王翼琛早听說施世綸的廉明,此刻心中有鬼,怎敢遞上案卷,遂滿面堆笑道︰“卑職所轄之地,民風極是純樸,過往一年之中,只有幾樁鄰里糾紛,卑職也都依律而判了。說句惹大人笑的話,卑職有辰光也想著能辦一樁大案子,也好在考察之時,有所承報上憲。可是轉念又一想,沒有案子豈不更好,不正說明吾皇治下,四海升平嗎?”

    施世綸也似和風細雨一般,微笑道︰“老兄真好命啊,端的清閑?居然諾大一州,連樁命案都沒有?”

    王翼琛眉頭一跳,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忙道︰“若是有命案,卑職豈敢不報?”

    施世綸沒有放過這短短一瞬之間的神色變化,裝作不在意地問道︰“既如此,也罷,這些公事就放在一邊,兄弟也不用再看這些案卷了。只是兄弟有樁私事,還請老兄幫忙。”王冀琛正暗自竊喜逃出生天,不住得點頭,道︰“大人盡管吩咐,下官定當為大人效勞便是。”

    不料施世綸的後面一番話讓他立刻就有樂極生悲的感觸,深悔答應得太快︰“如此便麻煩老兄了。听說本地有位名醫,叫做李?,曾經伺候過御駕的,現在去職在家。老兄大概不知,家嚴近日身體欠安,家慈自然憂心不已。家兄和兄弟都在四處尋訪杏林高手。此人即在老兄轄地,還請相煩引見可否?”

    王冀琛緊張地聲音都有些發顫,道︰“此人,此人……。”

    施世綸故作不解道︰“老兄可是有何為難之處?不妨,只須老兄為我穿針引線即可,若是李先生不允,兄弟也不強人所難。”

    王冀琛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憋出一句話,道︰“大人恕罪,令尊老侯爺有恙,下官理當竭盡心力,為老大人尋醫問藥。只是,只是下官卻有為難,這李?數月之前已因病亡故。”

    施世論復問道︰“李?因病而亡?”

    王冀琛心跳更快,道︰“正是。”

    施世綸似乎不經意問道︰“老兄消息可確實?”

    王冀琛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死撐道︰“是。”

    施世綸突然面色一變,道︰“你可知罪?”

    王冀琛嚇了一跳,兩個膝蓋都發軟,差點就跪在了地上。他哪里經過這個陣仗。他靠著家中有錢,輾轉走了索額圖的門路,捐了一個監生,本來不過是個候補知縣的前程。去年,不知走的什麼運道,太子身邊的人傳出話來,只要自己再出三萬兩銀子,就可以放一任實授的五品知州,而且還是在富庶的江南之地。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知州雖然比知府差了兩極,可也是轄一方之父母。況且又是魚米之鄉,一年也是至少數萬兩的進項。可是,沒想到,當王冀琛交了銀票去吏部文選清吏司拿履歷換赴任文憑之時,卻被人指點著要在這案子上做些文章。盡管當時那名交待此事的官員未曾明說,卻也點出了這是出于太子的授意。雖然王冀琛也覺此事棘手,但又暗自猜度,若是因為此事能和大清朝未來的皇上搭上邊,未嘗不是一樁好事,至少以後錦繡前程可待。不想,這個當口上,卻殺出了一位施世綸。

    王冀琛面上冷汗涔涔,但口中猶自不松口道︰“下官實不知所犯何事惹大人震怒?”

    施世綸冷笑一聲,也不再用私下的稱謂,轉而道︰“貴府好生健忘。先前貴府言陳境內無命案發生,又道李?因病亡故!貴府且看看這宗案卷!”言罷,從旁邊書辦手中拿過一疊文書,擲在案上。

    王冀琛的手哆嗦著拾起,才看了幾眼,便再也繃不住了,脖子都竄出倆行青筋來,急叫道︰“大人此舉是何用意?”這份案卷,分明就是豐縣所留李?一案的存檔。

    施世綸嘴角閃過一絲輕蔑,道︰“沒什麼用意,只是提醒貴府而已。前兩天,本官請了豐縣縣令到我御史府盤桓幾日,同時用了兵備衙門的官防,調了一隊人馬暫時圍了縣衙,又用本官的印信調了他的底檔出來。若是貴府還是記不起來,本官可以現在就命人將李?和苦主的棺木抬上這花廳。本官特別請了甦州城最好的仵作,就與貴府一起開棺驗尸如何?”

    王冀琛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木然地看著施世綸將兩口黑漆棺木抬了進來,又命人打開。頓時,花廳之中彌漫著一股惡臭。王冀琛在也忍不住,半蹲著就嘔了起來。

    施世綸憎惡地看了他一眼,喚過仵作道︰“你需細細查驗,不得有一絲疏忽。”

    仵作應了一聲,先來到所謂苦主的棺前,只看了一眼,就道︰“大人,此決非人骨。”而後掂起其中兩塊稍大的,摸了一摸,道︰“小人敢肯定,此乃家犬骨殖,且棺中無頭骨。”

    轉身走到李?的棺旁,檢驗了一遍,道︰“此人,四根肋骨斷裂,腰椎亦受重創。此兩處傷,可能是生前受刑傷,或遭毒打,當是棺中之人致死之緣由。”

    施世綸眉頭一挑,道︰“你可驗看仔細了?”

    仵作躬身一輯,道︰“是,小人看的分明,願署檢驗文書。”

    施世綸點了點頭,轉向還在嘔吐的王冀琛,道︰“貴府,此刻還有什麼話說?”

    王冀琛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頹然道︰“下官確有隱情,大人您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施世綸正色道︰“國家法紀之所系,本官豈能如此草菅人命?兄弟勸你一句,好好擬一份供狀才是正道。听你剛才所言,幕後似還有指使之人,若能首告,本官還可為你寫份折子給皇上,求個恩典,如何?”

    說罷,施世綸便凝視著王冀琛。王冀琛面色灰白,簡直像是死人一般,過了半晌,道︰“多謝大人美意,下官想明白了,即刻便去寫供狀交給大人,請大人花廳稍後,下官去去就來。”

    施世綸這才面上帶了些笑容,道︰“你既然明理,本官一定代為向朝廷稟報。本官就在此等候,還請速速將供狀擬好。”

    王冀琛沉重地點了點頭,步履蹣跚地向書房走去,一時間像是老了二十歲。施世綸一使眼色,一名軍士立時就跟在了王冀琛身後。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3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波瀾橫生 (六)
作者︰四貝勒
    王冀琛進得書房,朝著背後如影隨形一般的軍士慘笑道︰“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本府還要你一個尋常的兵丁看著不成?”

    軍士躬身道︰“小的不敢,施大人只是命小的在大人跟前伺候著,小的不敢擅離職守,請大人見諒。”

    王冀琛苦笑著,走到書架旁,伸手看似要拿書架上的一方硯台,卻突然從厚厚的書籍之後掏出一柄匕首,軍士大駭,以為王冀琛意圖脫逃,正要大聲示警,不料王冀琛卻狠狠地刺向了自己腹部。軍士急忙沖向前,正欲搶奪,卻終是晚了一步,王冀琛癱軟了身子倒在了一旁。軍士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慌忙喚來施士綸。施士綸心中像是吃了蒼蠅一般膩歪。依大清律,官員因私冤平人致死者,絞(監候)。徐州知州並非李?案首判,只是復核,從輕可只奪官罷職,流刑千里而已,何故自戧?可料王冀琛必定知曉內情,而且其背後之人亦非尋常督撫之流。若是替頂頭上司掩蓋,代價未免太大。聯想到此事竟然有四阿哥手札過問,施世綸打了一個激靈︰難道事主竟會與皇家有關?

    他不由得心中浮現起手札之中的字句︰余舊識醫官李?,徐州人氏,于二十九年烏蘭布通役中,以其高絕手段,潛心醫治皇上違和之龍體,著有功勞。得聞其噩耗,甚痛之。從其家人處獲悉,其亡故事出有因。汝既為江南道御史,此汝轄地也。煩勞清查,盼告。此札中看似輕描淡寫,卻又處處透著玄機︰既點明了李?和皇家的干系,又撇清了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立場。

    施世綸輕輕搖了搖頭,若是此案與天家有關,幾位皇子必然卷入其中。是年于皇帝親征時,大阿哥,四阿哥隨行,皇太子,三阿哥後奉命會合。而四位阿哥之中,只怕太子的嫌疑最大。若是當年皇上駕崩,太子必定就是坐上龍椅的那一位。按著這個思路推斷,這便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王冀琛畏罪自盡了︰他被夾在了現在與將來的皇上之間,不是現在死,就是將來亡。而況,三木之下,若是咬出了太子來,只怕是王姓全族之人性命堪憂。

    所以,此刻王冀琛就上演了這麼一出。他自己算是解脫了,太子也因此脫了干系,可是問案的自己卻立時陷入了尷尬境地。若是李?一案上達天听,皇上追問下來,自己何以自處?若是將一應責任統統歸在王冀琛身上,良心難安,四阿哥處也未必就肯罷休;若是牽出太子,一則苦于沒有實證,二則太子是君,自身是臣,臣告君,就是一場天大的風波。更有可能,先就被別人砸了黑磚,說自己擅刑官員,逼迫其人致死。此刻的施世綸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句俗話︰黃泥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想到此處,一向以鐵面著稱的施世綸也不免手心沁出冷汗。而也在同時,身旁的書辦驚喜地叫道︰“大人,他尚有鼻息!”施世綸頓時大喜過望,正想急步過去察看,又突然收住了身形,匆匆伏在案上,疾書數行字,交給那名書辦,臉上換上一幅冷峻的神色,向左右吩咐道︰“從即日起,所有這次隨行本官辦案之人,不論隨官,刑名,書辦,捕快,衙役,沒有本官之令,一律不準出府衙。三人一組,互為監督。你且拿著本官的手書一封,速去尋最好的大夫,務必保全王知州的性命。”

    接著,細牙一咬,道︰“傳令下去,若是這位知州大人救轉了來,本官要親自將他毫發無損地送入北京城!”

    算是王冀琛命大,竟然從鬼門關打了個花 哨又活了過來。這回施世綸一應手下不敢再怠慢,把這從五品的知州用棉布全身包裹起來,直叫他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嘴里也塞上麻核,倒不是怕他胡言亂語,實實是防著他再想不開咬舌自盡。可憐的知州一路之上只有晌午時分麻核才被從嘴里取出,可旋即又被摘了下顎,喂以飯食,三日不過,王冀琛就只求能早日解脫這種束縛,再也不想其他了。

    到了京城,匍入崇文門,書辦就問施世綸當往哪個衙門,施世綸此時已是成竹在胸,想也不想,道︰“都察院,去尋左都御史馬大人!”

    而此時,馬齊,既領著上書房的差事,議政的名頭,又擔著左都御史餃。富察家,正經的滿洲瓖黃旗貴冑,但為人潔身自好,既非太子一黨,才從不和其他阿哥勾連,素來深得康熙的賞識。江南道御史,本來就與都察院一體,此案送于馬齊,是正道。而且此案背景復雜,也只有馬齊或敢一捅這馬蜂窩。

    正在施世綸打個腹稿應該如何向馬齊稟告案情的同時,乾清宮中也正在爆發著一場風暴。康熙將案幾之上的一摞奏折統統拂落在地上,正在旁邊伺候的李德全正欲上前收拾,就听康熙怒道︰“狗才,還撿它做甚麼?還要再氣你主子不成?”嚇得李德全渾身一抖。

    御案之前,跪著的是理藩院尚書僧格,此刻正是涕淚長流︰“皇上,馬迪死的慘啊。奴才得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信報,馬大人自頸部至肩胛,竟被葛爾丹部眾用利刃一劈為二!”

    康熙的目光陰冷,語氣比目光更令人寒徹心扉,道︰“葛爾丹這廝欺朕太甚!”此語一出,尚在垂淚的僧格也不免心中凜然。

    奏報之中的阿喇布坦原為葛爾丹的佷子,因懷疑葛爾丹弒害其父托里篡位,常常懷恨在心,欲要雪恨,而噶爾丹也疑心這個佷兒羽翼太過豐滿,恐怕他有不臣之心,打算在阿喇布坦成為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之前便先下手為強將其除去。康熙二十九年,葛爾丹派刺客去阿喇布坦的帳幕行刺。但是,阿喇布坦踫巧不在,導致其弟索諾木拉布坦作了替死鬼。策妄阿喇布坦回來發現了此事,立即逃出葛爾丹的大營,與其父舊臣一同向南逃往天山山脈,又從那里向西,進入了博爾塔拉的峽谷。

    其後,當阿喇布坦得知葛爾丹與清廷為敵,當即上書康熙,意欲歸順朝廷,共同對付葛爾丹,再取其汗位而代之。康熙自然欣然應允,于是調遣肅州守備高天福,千總馬惟恆率三十名親兵扮做商賈,護衛理藩院員外郎馬迪,受命前往博爾塔拉頒恩于阿喇布坦,授予其“額爾德尼卓里克圖琿台吉”稱號和印璽、台吉衣物等,意在籠絡阿拉布坦,逐漸瓦解噶爾丹在回疆的勢力。不想馬迪竟然途中被害,而且據理藩院奏陳,隨行馬迪的三十兵卒只零零星星地逃出了三人,高天福,馬惟恆同時罹難。

    面對此情此景,康熙怎能不怒!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3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潮洶涌 (一)
作者︰四貝勒
    乾清宮陷入一片沉默,僧格只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水已經濕成了一片。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康熙才又開了口,聲線之中透出些許鋼音︰“事既如此,爾以為當如何?”

    僧格倒是有些躊躇,他何嘗不明白此時康熙的心思?然而此刻他卻不敢隨聲附和。上次康熙親征,群臣哭諫不已。已然致休在京榮養的熊賜履更是連連上奏勸止,並嚴辭斥責佟國維等贊成皇帝親征的台閣大員為佞臣,只知曲意逢迎,卻陷君父于不測險境。熊賜履的奏折,在朝野之間,被傳的沸沸揚揚。翰林院之中的清流,無不以其折為楷模,紛紛上書進言,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忠心。佟國維等幾位一二品的重臣被千夫所指,尷尬不已。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康熙下明詔,說明親征為自己乾綱獨斷才算告一段落。僧格自忖沒有佟國維通天的背景,哪里敢趟這一灘渾水?

    唯唯諾諾之間,僧格也不知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

    康熙冷笑一聲︰“你理藩院的差事當的好啊,出了事,你這個正管一點主意竟然都沒有?看看,葛爾丹都快騎在朕的頭上啦!”

    僧格無言以對,只是跪地叩首。

    康熙緩步走到僧格面前,也不言語,只是立在了當地。

    僧格看著面前的明黃繡龍靴尖兒,心里一陣陣地發慌,終于憋出一句︰“奴才愚以為,葛爾丹屢犯大清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可以大軍征討之。只是,奴才擔著理藩院,與兵事不甚通。還請皇上循舊例而行,咨問內閣,兵部。”此一言,雖然乍看上去,提倡一戰。細細品味,卻還是將內閣和兵部推在了前面。言下之意,縱然自己贊同,若是內閣否定,也是沒法子的事。

    康熙鼻中冷哼了一聲,道︰“你跪安罷。”

    僧格這才如釋重負一般地退了出去。

    康熙對這種算盤自然是看得通透,僧格做事一向小心有余,能迫他說出一個‘戰’字,已是不易。康熙又沉思了片刻,吩咐李德全道︰“去把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找來,朕分別同他們說會子話。”李德全應了一聲,便匆匆奔差事而去。

    待胤到乾清宮外時,太子等早已與康熙談畢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府都在西直門附近,離宮中較近。胤的府邸卻在東北角的安定門邊上,原為明內宮監官房,是幾個阿哥之中府邸最小的一處,又偏了些,分府之時,阿哥們揀了剩下的。胤與此毫無在意,反而安之若素。在他看來,不過就是進宮耗費些時辰,平時樂得清閑。

    康熙見到胤,示意他見禮之後升炕,胤半個屁股剛剛坐定,康熙便推過一本奏折,開口道︰“先看過折子,朕稍後想听听你的看法。”

    胤往日讀書極快,此次卻逐字逐句讀得甚慢。康熙也不著急,拿過炕桌上的奶子,慢慢的呷著。

    半晌,胤才看畢,抬頭望去,正好對上康熙探究的眼神。胤略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籌措回話,片刻才道︰“兒臣只是有個模糊的想頭,並不敢肯定。”

    康熙點了點頭,道︰“此刻只得朕與你父子兩個,但說無妨。”

    “是。”胤躬了躬身,接著道︰“兒臣淺以為,此折中疑點甚多。其一︰葛爾丹部是如何得知馬迪出使之事?兒臣由生還之兵士描述之中可見,葛爾丹部直襲裝扮成商隊的馬迪所部,雙方往來只幾句話,便即點破馬迪身份,況且事後亦未劫財物,只一味殺戮。因而,兒臣可斷定,葛爾丹部必然對馬迪之事了若指掌。只是,兒臣有一條想不明白︰此事應是奉皇阿瑪密旨而為,既未發明詔,又不曾用過廷寄。若不是今日兒臣看到這折子,兒臣也不知情。葛爾丹怎麼就對此了若指掌?其二,奏報中稱,阿喇布坦部于事發地十余里外聞訊而至,救出三名重傷兵士。兒臣有些不解,據理藩院檔中所記,馬迪遇害處位于哈密城 ,是葛爾丹子色布騰所領之地,阿喇布坦為葛爾丹死敵,怎麼會出現在那里附近?總之,兒子覺得這里面或許有些文章。”

    康熙心中有些驚喜,因為胤的判斷竟與自己冷靜下來以後的想法不謀而合,但面上卻不願褒獎過多,只輕輕道︰“這些朕都知道,朕想問你的是︰結論是什麼?朝廷應如何應對?”

    胤此刻已是成竹在胸,道︰“兒臣竊以為,若是出使之事,非由朝廷中人泄漏,那麼此事有五成可能是阿喇布坦布的局,妄圖一石二鳥。在皇阿瑪處,他救人賣乖,以示他與葛爾丹不共戴天,而且可以同時激怒朝廷,使我大軍直取葛爾丹而去,以求謀漁翁之利。”

    康熙稍稍頷首,道︰“接著說。”

    胤于是再道︰“以兒臣所想,此事可有一策應對之。兒子請皇阿瑪先赦兒子妄言之罪。”

    康熙面上露出些笑容,道︰“朕赦你無罪便是。”

    胤于是離座叩首,道︰“兒臣斗膽,請皇阿瑪二次親征葛爾丹!求皇阿瑪恩準兒子在皇阿瑪麾下領一營人馬!”

    康熙的笑容更盛,道︰“膽子不小!冒天下之大不韙勸朕親征?不怕朝野斥你不識輕重,陷天子于險地?”

    胤又重重叩首,道︰“兒臣此議,非隨口之說耳。皇阿瑪二十九年會盟一舉,蒙古各部歸心,葛爾丹從此四面楚歌,不得不避于回疆,苟延殘喘,為與朝廷抗衡,窮兵黷武,加緊搜刮民脂民膏,不但連累其本族的父老,更是禍及了一眾回疆百姓,稅賦之重令部族暗生不滿,紛紛背井離鄉逃往他處謀生,大片的田地已倫為荒灘。如此,其糧草輜重不得相繼矣。再說其之前強援羅剎,目下有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重兵鎮守邊境以為武,又有索額圖與之會商,開兩國互市是為利,以武鎮之,以利誘之。羅剎這些年以與葛爾丹漸行漸遠了。葛爾丹此時,縱是有心再為逆,其勢遠不如前。皇阿瑪此時親征,自然是一擊必中,何險而來?”

    康熙稍稍斂去些笑意,斥道︰“先時听著還好,後面卻趙括之音。一起戰端,運籌帷幄之時,當慎之又慎。葛爾丹非等閑之輩,豈可小覷如斯?”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 09:54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潮洶涌 (二)
作者︰四貝勒
    挺身跪地听了康熙的一番教訓,胤不慌不忙道︰“人臣並無小視葛爾丹的意思。依兒臣看來,葛爾丹佔據漠北回疆久矣,加之其在藏傳佛教之中的地位,追隨部眾勢力龐大。雖在烏蘭布通一役之中損失慘重,可仍號稱有六萬之眾。其人也確為一代梟雄,進兵退守,都頗有章法。然而,兒臣以為,皇阿瑪親征益處有三︰其一,皇阿瑪威名遠震蒙古各部。有皇阿瑪居中坐鎮,諸蒙古部必然紛紛報效,我天朝與葛爾丹勢力因而此長彼消。其二,葛爾丹身後還跟著阿喇布坦這個心腹大患。滅了葛爾丹,自然趁了阿喇布坦的心思,可兒子擔心,給予時日,阿喇布坦便可能效葛爾丹舊事。皇阿瑪若能親征,便可以借戰後會盟,適時敲打阿喇布坦一番,以示警戒。其三,上次一戰,兒子曾多次听皇阿瑪嘆息,以未能一戰而殲為極大憾事。此番皇阿瑪正可一了心願。兒臣這些淺見,還請皇阿瑪斟酌。”

    康熙不免動容,脫口而出道︰“好,講得好,正合朕之心意!”他這一晚所見的四個兒子之中,四阿哥胤所言確實康熙心中所想。太子和大阿哥都搶著要做主帥,兩人也都言辭鑿鑿,大表決心。可康熙卻諸多憂慮。

    雖然太子代父出征也是應有之義,可是太子從未帶過兵,前營戰局繁復,太子只怕難于應付。再者,太子此舉只怕也有些私心,大清立朝至今,一貫以戰功為榮。諸皇子之中,大阿哥,四阿哥都曾出戰,太子自然不甘落後。而且,太子若是出任主帥,便可得軍權,想起在自己病重之時,太子表現的種種,讓康熙不免有種難以啟齒的隱憂。

    至于大阿哥,就更不在康熙的考慮之列。他上回與裕親王做義氣之爭,脾性浮躁,平日的行止,也大有與太子做嫡長之爭的心思。最令康熙不滿的是,大阿哥私下時間也常常交往軍中之人,不少人只以大阿哥命是從。康熙對此,自然是深惡痛絕。

    三阿哥性子恬淡,問起之時,只會引經據典,對漠北之事,于風土人情,地方縣志甚是熟稔,對于戰事,卻知之甚少。

    只有四阿哥,所議有膽有識,且毫無私意,此刻最得康熙的心思。

    康熙于是讓胤起身,挨著自己的身邊坐下,道︰“你這一席話,可見你是用了心思的。朕很欣慰。”

    胤頗受鼓舞,便道︰“謝皇阿瑪。兒臣即刻寫個條陳,進呈皇阿瑪,可好?”

    康熙笑著搖搖頭,道︰“朕取你的想法,卻不要你上條陳。做這事,得罪人太多,你年紀還輕,還不懂人情世故,以後,萬一對景兒就是大罪過。還是朕讓上書房擬旨的好。”

    胤稍一轉念,便明白了康熙所指,不由得也是有些後怕。確實,若是自己上了這份條陳,得罪太子,大阿哥不說,朝臣們也必然會議論紛紛,即便不是像佟國維一般被千夫所指,也會遭清流之士的白眼。太子有朝一日登了基,只需扣一頂不孝的罪名,就可以把自己永遠圈禁。康熙這一番話,真真透著對自己的眷顧。

    胤眼楮一熱,道︰“兒臣感念皇阿瑪一片苦心。”

    看著胤有些濕潤的眼眶,康熙輕輕拍了拍胤的肩頭,道︰“明白就好。”正想再說些什麼,就見李德全匆匆進來稟道︰“左督御史馬齊有要事遞牌子請見。”

    康熙看看放在案側的自鳴鐘,皺了皺眉頭,道︰“這麼晚了,馬齊怎麼來了?”

    李德全道︰“要不奴才說主子依然歇下啦,讓他回去,明兒再遞牌子?”

    康熙想了想,道︰“還是宣他進來。馬齊向來不是不曉事之人。此時請見,定是有大事了。”

    胤本想辭出,可康熙卻示意要他留下,胤只好正了正身子,繼續坐著。

    不一會,馬齊進得門來。馬齊時年只有三十略出頭些,正是年富力盛的時節,四方臉,兩條劍眉,線條分明的五官無一不勾勒出他堅毅的個性。憑著祖上的恩蔭,加之才干見識頗得康熙器重,才過而立之年不久,他就破格簡拔為左督御史,這種賞識,讓馬齊更是萌生了要赤膽忠心以報萬歲的想法。可今日,他卻頭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晌午之前,施世綸突然帶了一群人到了都察院,將帶來的案子稍一過目,馬齊便覺棘手之至。打小泡在京城的各等官員貴冑之間,對這種蠅營狗苟的腌之事,馬齊甚是敏感,再一問那名被裹成粽子一般的知州,事情便水落石出了。王冀琛,一介富家子弟,讀了些書,卻並未經過什麼世面,以前哪里遭過這種罪?自戕不成,勉力擠出來的那一點勇氣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在加上這一路上的折騰,他都恨不能痛快說了,討個早死早超生,根本再也顧不及自己家里人了。見了高高端坐于上,帶著珊瑚頂子,穿著獬豸補服的馬齊,他就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地全部都招了。馬齊雖然憑著案卷,已然猜到此案背景頗深,卻對案中居然涉及太子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施世綸之前就有暗示,所以只是傳在二堂審訊,在場的也只有施世綸和少數幾個心腹的從人,否則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可就是潑天大禍。

    馬齊整整尋思了一個下午,他明白,若是如實稟告,太子便算是和自己結了怨,幾十年後,只要太子登九五之尊,腦袋搬家都算輕的。可若私瞞此事,只怕四阿哥和施世綸不會幫著自己遮掩,傳到皇上那里,一則有失忠心,二則有違職守,實在有違人臣之道。思來想去,馬齊終究還是決定帶著所有的案卷的牌子請見。

    沒想到居然在乾清宮里還坐著四阿哥,馬齊頓時有些發愣,連行禮也有些凝滯。康熙失笑道︰“你這奴才,別是得了忡怔,怎麼瞧著心不在焉的?沒看到這還有四阿哥?”

    馬齊這才稍稍醒了醒心神,又拜過了胤。胤也拱手還了禮,一面暗自猜度馬齊此來的目的。

    康熙道︰“說吧,這麼晚遞牌子到底有什麼要事?若是挺下來沒什麼打緊,朕可饒不了你。”

    馬齊陪著笑,斟酌著道︰“奴才確有一樁事,不敢擅作主張,要奏請皇上拿主意。只是……”馬齊看著胤,一時不知再如何說下去。

    胤從剛才馬齊看到自己時的猶豫,就有些疑心他此來是為了李?的案子。他派去的跟著李衛的阿布凱昨天就已經快馬回了府,向他稟明了事態的發展。胤當時就猜到施世綸十有八九會把馬齊卷進來,只是沒想到馬齊來的如此之快。

    此時,胤起身道︰“皇阿瑪,既然馬大人有要事稟告,兒臣還是先行告退。”

    康熙點了點頭,囑咐道︰“先別急著回去。到淑芳齋看看胤祥。他最近總是睡不沉。朕有些憂心。他額娘敏妃章佳氏身子不爽,受不得寒,朕讓她去溫泉修養。至于胤祥,朕有意交與你額娘撫育,你也多操一些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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