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重生之雍正王朝 作者︰四貝勒 (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07:45: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 132186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2 22:22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洗三
作者︰四貝勒
    日頭剛剛西沉,胤便回到了自己府上,望著匆匆迎上來的烏拉納喇氏,胤關切地嗔道︰“慢著點,走得這麼急,就不怕摔了?”烏拉納喇淺淺一笑道︰“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了?不是說去看十三叔麼?”一面說著,一面伺候著胤解開夾袍的盤扣。

    胤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坐定道︰“只聊了兩句。時下王剡可是上書房的總師傅。這夫子實在嚴厲的緊,連我見了都怵著三分。十三弟無非在茶房和我說了不到半個鐘點,他就隔著簾子咳了四趟。我若是再不走,還不得害他咳出血來?”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烏拉納喇忙用手帕掩了,道︰“爺真是的,愈發捉狹了。”好容易住了,就見小格格身邊的乳母匆匆走了過來,滿面的燦爛,朝著胤福了一福,道︰“四爺,福晉,大喜,格格開眼了!”

    “哦?”胤一愣,“真的?”傻笑著起身就往格格的西院跑去。慌得烏拉納喇氏也急急跟著身後,只可恨花盆底的鞋實在礙事。

    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之中,胤沖入屋內,幾步來得炕邊,正巧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月牙兒眼,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麼定定地相互瞧著,過了一發,小格格嘴角一咧,哇哇地哭將起來,烏拉納喇氏連忙抱起了襁褓,輕輕地搖著,小聲道︰“爺,你可嚇著格格了。”待到格格哭聲稍停,才遞給了身邊的乳母。

    胤有些尷尬地笑笑,道︰“得,看來還是母女相親,我這個阿瑪生生比不了你這個嫡母,我還是外面待著罷。”

    烏拉納喇氏聞言苦笑,雖說自己算是小格格的嫡母,可總歸不是親生骨肉,再怎麼也隔著一層,她不由得下意識摸摸了自己的肚子。

    來到內堂之後,胤便和烏拉納喇氏說起了第二日的洗三宴。烏拉納喇氏想了一想,道︰“原本倒沒想著太子會應了約,所以只備了些府中常用的菜品。還好,昨日又讓人發了兩對上好的熊掌,爺看可還用得?”

    “你看著好自然是好的,不過熊掌太膩,再加一些時鮮就更妙了。農家一些也別有風味,譬如香干馬蘭頭之類,太子他們興許更覺得稀罕。”看著茶碗之中的‘嚇煞人香’,胤突然臨機一動,又道︰“記得京里臨江居有一道名菜叫‘龍井蝦仁’,只是菜中龍井的茶味太濃,多少與君臣相輔之道悖離。此茶倒是味道清幽,若是入菜,方顯蝦仁鮮甜。”

    “爺說得是。只是妾覺得這茶名有些上不得台面。此茶是江南織造府今年尋覓來得,給府里送了一些,卻帶了這個土名兒,總不能就隨著叫‘嚇煞人香蝦仁’吧?”烏拉納喇氏覺得有些好笑。

    “咳,這倒不必,以其色形命名,稱之以‘翡翠’蝦仁便是。”胤隨口道。

    “這菜十四叔一準兒歡喜。以前就曾听爺說過,十四叔最喜食蝦仁。不過今兒听爺這番說道,仿佛爺便是庖廚一般,若被人知道,只怕笑掉牙了。”烏拉納喇氏忍不住拿胤打趣道。

    “我有時倒真希望就是一個尋常廚子,日日雖說忙碌在爐火旁邊,只要三餐有繼,便再無愁事。”胤嘆了口氣,道。

    看到胤面露不郁,卻又不肯再多說什麼,烏拉納喇氏便無言地依偎在胤身旁,只想著用自己的體溫慢慢化去胤身上的寒冰。

    適才烏拉納喇提到了胤禎,這讓胤又記起了晌午與這位十四弟相見的一幕。胤邀胤祥談笑之時,原本也想約十四阿哥一並說會子話,胤祥還興奮地大喊讓胤一定要把在前營打仗的事都抖落出來,不想老十四只淡淡一句︰“四哥十三哥見諒,小弟這會子還有功課。”言罷便一頭扎進書中,直噎得胤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第二日申時時分,胤、胤、胤我三位稍年長的阿哥便聯袂而至。過的片刻,十二阿哥胤、胤祥、胤禎又是一撥,太子自然姍姍來遲,剛進花廳便手羅圈一揖,先告了個罪︰“有一份加急的折子趕著要送皇阿瑪御覽,這才耽擱下了。弟弟們都候久了吧?四弟也多多包涵。”

    看到胤和一眾皇阿哥都口稱不敢請下了安去,太子用手虛扶了一下,笑著在上首坐定,胤打偏在一旁陪了,正準備叫胤坐在太子左首,太子倒先開了口,道︰“都是自家兄弟,弄這許多禮數拘著做甚?來,老十三,坐到二哥身邊來。你們幾個也都坐了。”胤被晾在了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只一剎,胤便笑了,對著胤道︰“四哥,小弟坐在您身旁,也沾點喜氣。”言罷,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胤的右側。這處變不驚的派頭讓胤看了也不免在心中贊了一句。

    席面上來,胤剛祝畢了酒,胤看著正中間條盤上的兩對蒸熊掌,“嘖嘖”贊了一句,道︰“平日見四哥,衣裳最是素實,還道四哥就是個小氣人呢。今兒個見了這一道,方知這話不真。”忙不迭地撈了一大箸,美美地放在嘴里大嚼起來。看著胤我的吃相,太子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十弟斯文些,師傅沒教嗎?要懂得惜福!”方才看到胤如此不被太子待見,胤暗自報了不平,此時借勢用手一捅胤我,不陰不陽道︰“老十你听見了麼,太子爺吩咐,那可是鈞諭。你要是不听,可當心明兒個毓慶宮前罰跪!”

    太子臉一下子便沉了下來,盯著胤道︰“老九你這是什麼意思?還沒喝酒就說胡話?”見胤梗著脖子還要再說,胤忙打斷,道︰“九弟,今天可是你佷女洗三的日子,你這個做九叔的可閑不得。就這麼定了,你做酒令官!”胤祥也機靈,看著這場面,便纏著太子說笑,總算把這一場給糊弄了過去。太子雖然憋著一肚子火,卻看在胤的面上,才沒有再發作。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2 22:23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洗三(二)
作者︰四貝勒
    胤禎剛才只嘗了一口席面上的翡翠蝦仁,就覺得鮮香非常,因為個子矮小,又礙于面子不便起身去拿,不由得眼神一直聚焦于那一碟美味之上。胤見了,連忙取了幾匙,放在胤禎面前的碟中。胤禎面孔微微有些泛紅,輕聲道︰“謝過四哥。”

    胤看在眼里,也是微微一笑,道︰“還是四哥心細啊。”還沒等胤答話,太子便冷冷插道︰“老四心再細,大約還是細不過八弟罷。八弟整天價勞心勞神,這宮里宮外那麼多事都放在心里,怪不易的。”太子來之前被王剡攔在了毓慶宮里,煩了足足一個時辰。王剡不知從哪里听說了太子那些荒唐事,痛心疾首之余,老夫子還不忘引經據典,由漢哀帝至楊廣,從唐承乾太子到晉廢帝,舉得都是些沉溺床底男風,而至國破身亡的例子。勸諫之時,老夫子就差涕淚縱橫了。

    被點破了所做的齷齪事,太子心驚非常,生恐王剡將此事報于康熙,便軟言相求,做出一幅虛心受教的樣子。王剡見太子語帶顫抖,到底有些不忍,自己既身為儲君之師,首要之務是要教誨太子修身養性,成為一代聖君。若是貿然將這些風聞之事報呈皇帝,會使太子聲名受損,抑或致使儲位動搖,都不是王剡想看到的。因而王剡稍加思索之後,便暗示太子,只要太子能誠心改過,自己便將這事爛在肚子里。

    好容易送走了王剡,太子思來想去,終究疑上了胤。胤厚賞太監侍衛,少不得從他們嘴里听到些什麼。胤在上書房深得師傅們的喜愛,指定便是他存心不良將听到的這些傳給了王師傅,這才導致了今日這局面。

    太子就這樣憋了一肚子邪火來到了胤的府上,席間看到胤的做派,發作了一通,偏生胤在一旁又跳了出來,太子見狀怒氣更盛,雖有胤祥相勸,稍稍收斂了一下,可听到胤這句話,太子便又忍不住借勢反唇相譏。

    胤面上的笑容稍稍僵了片刻,隨即又恢復如常,道︰“太子說笑了。臣弟在一眾兄弟之間最是愚鈍,若是臣弟心細,便不會在功課之上有偏差而被太子責罰了。”胤的話也是綿里藏針。這幾個月他又何嘗不是氣悶以極。太子隔三差五尋個由頭便責罰于他,服飾太素,太子便道父皇親征在外,素色頗不吉利;若是穿著華服,又斥之以奢靡過度。上書房時,凡弟弟們功課有差,必責胤以不勤力訓導。

    胤覺得,太子如此,無非是在泄憤而已。他清晰地記得,康熙出征的前兩日,曾與太子同來上書房,當時,康熙指著自己道︰“八阿哥書讀得不錯,也有些見識。以後應當多多歷練才是。”當時,太子的目光從自己身上劃過,那眼神之中透著的是一絲陰冷。胤此刻望著太子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心底暗暗透出些鄙夷︰除了一個更加高貴的出身,太子還有些什麼?論文才,太子不如三阿哥胤祉,四阿哥和自己都能和太子打個平手;論武功,太子未及大阿哥胤,年長些的阿哥們這回幾乎都跟著皇阿瑪掙了一份軍功;論人情世故,胤若非忝居太子位,只怕得在眾兄弟間墊底。政務上太子是強些,可若是讓自己跟在皇阿瑪身邊幾年,未必比太子的眼界差。

    胤不久前從養母惠妃處得知,惠妃已在皇太後前遞了話,準備來年就給胤指一門好親事,惠妃看中的是和碩額駙明尚的長女,其母正是安親王岳樂府的格格。若是皇阿瑪允了這門婚事,那麼自己始終耿耿于懷的身份便光鮮了不少。雖然岳樂本人已于康熙二十八年辭世,可岳樂一支在宗親之中影響甚大,岳樂的三個兒子蘊端、瑪爾渾、經希也都有著郡王爵位,這種顯赫的背景,便是太子也得敬著三分。

    終于,席間這越來越濃的火藥味讓胤的面色也漸漸冷峻了起來,胤、胤我素來敦厚,此刻早就禁了聲,只盯著自己面前的五彩箸架,胤本來還想再幫胤的腔,卻被胤狠狠瞪了一眼之後,終于識時務地把嘴閉了起來。胤祥、胤禎年紀尚小,第一次見這種陣仗還有些不知所措。

    胤端起手邊的酒杯,道︰“諸位兄弟,今兒小女三朝,大家賞了胤的薄面,都來了。胤先敬兄弟們一杯!”言罷,一飲而盡。太子僵硬的面上擠出些笑容,與胤踫杯之後,也將酒飲了。胤似乎全無剛才那幕一般,左右一讓之後,笑著吃了一杯,道︰“四哥府上喜得千金,我們做弟弟的都升了叔叔輩了,自然要來捧場的。”胤等也堆出笑來回敬了胤一杯。

    為太子和胤杯中添了些酒,胤又自斟了一杯,道︰“這次隨著皇阿瑪出征,著實生出一些心得來。裕王伯父和恭王叔為了皇阿瑪征剿葛爾丹,鞍前馬後的,沒少費心。皇阿瑪特書詩一首,諸位兄弟也不妨一听︰‘少小同居處,義深讀孝經。賦詩明務本,攜手問慈寧。漠北共風沙,相佐狼行。帛書三千丈,難盡兄弟情’。”悠悠地將詩念出,胤道︰“太子爺,諸位弟弟,以詩伴酒,請滿飲此杯!”

    在座的皇阿哥都是熟稔詩書之人,豈能不知此時胤讀出這首詩的所含的意味?兩杯酒下腹,太子和胤總算是和和氣氣地吃完了這一頓飯。

    飲宴之後,太子有些微醺,胤便讓人將太子扶到書房之中,送了一杯釅茶醒酒。接著送走了胤四人,看著十四阿哥隨著胤祥向府門口走去,胤趕了幾步,道︰“十四弟留步!”胤禎轉頭,道︰“四哥還有事?”胤笑笑,遞過去一個小包,上面還附著張單子,道︰“原想著給十四弟再備一份蝦仁,可這菜涼了便腥氣的緊,這不,你四嫂特地抄了菜單子,你只管讓尚膳監照著單子做便是,她又給你包了半斤茶,這茶是菜眼,少不得。”接過茶包,十四阿哥有些怔住了,雖然和胤是同父同母,可胤自小就養在佟貴妃宮里,後來又住在毓慶宮,說起來和胤禎並不算親近,再加上胤很得康熙的聖眷,在諸位阿哥中頗為扎眼,與十四阿哥關系不錯的胤私下里沒少說胤的不是,听得多了,十四阿哥便也對胤有些刻意的冷淡。可十四阿哥上回見胤與胤祥說笑的樣子,心里卻沒來由地有些妒意。見十四阿哥發愣,胤祥輕輕捅了他一下,胤禎才緩過神來,忙道︰“四嫂真周到,小弟謝過四哥四嫂。”見胤禎面上有些紅了,胤祥捉狹地道︰“四哥好偏心,一樣是弟弟,怎麼老十四就有,我便沒有?”胤笑道做勢要敲胤祥的腦門︰“你這話可忒沒良心。十四弟愛這一口,我送了他些,你吃得哪門子味兒。你上回順了我不少桂花糖糕走,你怎麼不說?”十四阿哥瞧著胤祥一面大笑,一面躲著胤,手里抓著茶包,不由得,也笑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5 11:17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河務(一)
    望著一路嬉笑著離去的兄弟,胤有些恍惚,直到身旁的侍候太監秦順低聲提醒,才意識到太子還在書房之中醉臥不起。撩開書房的竹簾,在有些搖曳的燈火中,胤迎上的竟是太子一雙清亮的眼楮,哪里有一絲的醉意?看到胤探究的神色,太子淡淡道︰“不過借酒遁躲了一場虛與委蛇而已,四弟不會怪我罷?”胤忙道︰“臣弟豈敢。只是今日……”胤稍稍躊躇了一下,還是接著道︰“請恕臣弟直言,八弟九弟他們年紀還小,說話難免有時失了分寸,太子心中可容天下,莫與他們計較才是。”太子嘴角露出一些苦澀,道︰“四弟心太軟了。你想想,老八老九才多大點的年紀,就已公然和我叫板了,仗的是誰的勢?計較,是啊,真真可笑,一個堂堂的儲君居然會在席間和弟弟置氣。可四弟別忘了,太祖高皇帝一樣心懷天下,不也容不下一個舒爾哈齊?”這句話讓胤心里一涼。當年舒爾哈齊窺視努爾哈赤的皇權,最後慘死于幽禁之中,難道太子?胤的惶惑落在太子眼里,太子搖了搖手,道︰“四弟莫要想差了,我並非無情之人。說到底,兄弟們無論是哪個額娘的兒子,一概都是皇阿瑪的骨血。希望他們聰明些,若是他們懂得收斂,能恪守臣道,我豈會做出屠戮兄弟的事兒?”胤的心思飛快地動著,太子這番暗藏殺機的話偏生說給自己听,可是太子想要借著自己做個傳聲筒警告八、九兩個阿哥?還有,適才太子話中的‘仗勢’究竟是何意?太子是否還在暗指大阿哥?

    兄弟倆一時無語,太子看了一眼燈盞之中的‘嗶啵’作聲的火苗,映著胤的面龐也似乎陰晴不定,太子突然笑了,道︰“莫再談這些個傷神的事了。說說你的差使吧。再過幾個月皇阿瑪就聖駕返京了,這治河可耽擱不得。”“是。”胤定了定心神,道︰“臣弟這兩天從皇史和工部調了些歷年京郊混河及保定以南趙王河、漕河、瀦龍河等河工的舊檔,已細細地讀了。準備明日一早就去這幾處走走,親眼瞧瞧情形。待于成龍來了,便可于他商量出個方略。臣弟以往沒辦過河務,只能以勤補拙。”太子點了點頭,道︰“我此刻便給你寫個手諭,你出城辦差也便利些。”稍停了一下,太子又道︰“你既是我的人,少不得多點撥你些。皇阿瑪常說,你辦事不辭勞苦,勤力用心。這些都是好的,只是成大事者,不一定要親力親為。善用力不及善用人。于成龍是個能臣,再朝野清流之中聲譽頗佳,但性子過于耿介,以往他和靳輔那些爭端你應該也听過一些。這回治混河你掌總,可得用好了他。”語畢,太子展開案上的薛濤箋,提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用了印,遞給胤。胤一面接了,一面暗想︰“以往看著太子,總覺得他才不過中人,可今夜這些話,倒也有些見地。用人為上,這道理自己不是不懂,可若是太會用人,還不犯了太子的忌諱?因而,還是先踏實做事才是上策。”

    次日,胤換了一身湖藍色布褂,上套月白絲質巴圖魯背心,帶著一頂流甦便帽,只讓年羹堯、寶柱兩人隨行便出了京城。因主子穿得樸素,年羹堯和寶柱便知胤是微服,也只青衣小帽的跟著。看著三人,倒像是家中殷實的落榜舉子和兩個伴當一般,絲毫不引人注目。

    胤根據河檔,知保定以南諸水與渾河匯流于京郊,諸水奔流而下,且泥沙堆積,因河床高于地表而常有汛情。金、元、明各代雖多有修治,卻大多治標而不治本。諸河上游建有石堤,河水又夾于眾山之間,不易潰決;然自盧溝橋以下,地勢陡而土性疏松,河水便因此縱橫蕩漾,遷徙無常,為害頗巨。順治二年,八年、十一年、康熙七年、三十一年,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時間里五次決口改道,嚴重威脅京師安全。此次太子命治河雖然帶著些政績工程的意味,但若是真能功成,也算是為直隸及京城的百姓做了一樁大善事。

    出京沿著混河往保定府走,只見蜿蜒河水流勢舒緩,兩岸雖顯蔥綠,河水卻是混若泥漿。胤命寶柱縱馬下河,河水至深處也不過剛到馬腹而已。看得胤不住地搖頭,見年羹堯也在出神地看著河水,便道︰“亮工,你也隨我看了幾天,你怎麼想?”年羹堯這幾日沒少做河務的功課,此刻想也不想便道︰“靳文襄公治河時倡以束堤沖沙。此河以其泥沙眾多,自元代以來素有‘小黃河’的名聲,奴才以為,靳公之策似乎可用于此。”

    “嗯。”胤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法子听著有些道理。但水無常勢,斷不能以偏概全。疏浚二法是獨用還是並用,還須再做斟酌。看往年的晴雨表,黃淮一地常于此季多雨,入直隸之後便易引發水患。也不知今年諸縣有沒有提早修補堤壩。咱們多看看再說。”

    這時,寶柱已打河岸回轉了來,道︰“四爺,您瞧,這日頭也晚了,咱們是不是趕幾步,到前面的束鹿縣城里過夜?”胤點頭允了。寶柱咧了咧嘴,道︰“四爺,今晚還宿客棧里?爺金枝玉葉的,奴才怕……。”胤不等他說完,便笑罵道︰“爺剛在漠北吃了半年多風沙,還怕住不了客棧?可是你小子嫌了客棧寒酸?”寶柱不好意思地喃喃道︰“爺都不在意,奴才算哪根蔥,敢嫌這嫌那?”年羹堯在一旁插道︰“爺不住驛站,不尋官府,自有爺的道理。否則,迎來送往的應酬不斷,怕是這回還出不了懷柔呢,爺還哪有時間看河務?”胤贊許地一笑,在馬後屁股加了一鞭,朝著束鹿疾馳而去。

    到了縣城,已是黃昏時分,飄出的裊裊炊煙讓三人瞬時覺得饑腸轆轆。尋了一家看上去門臉最大的客棧走了進去。店伙計忙迎了出來,見這三位雖然穿著普通,卻器宇之間帶著貴氣,當下堆出滿面的笑容,道︰“三位爺,是住店還是打尖?”

    年羹堯上前兩步,不動聲色地擋在胤身前,道︰“尋三間挨著的上房。再給咱們尋個雅間,席面清淡些倒不礙,只干淨便好。”隨手丟了一錠約摸五兩的元寶給店伙計。小二此時更堅定了這幾位必是貴冑子弟。五兩銀子在縣城里可是夠一家人大半年的嚼用。這可不是尋常舉子、商賈能有的做派。于是更加彎了身子,笑道︰“幾位爺,小的看著您幾位就不像尋常人。雖然小店的上房比不了幾位爺府里的,卻也是縣里頂尖的。小的這就去給幾位爺備下上房三間。三位爺就請上二樓臨街的雅間稍坐,小的馬上吩咐廚子背席。雞抓海參、煎丸子、上湯釀白菜,指定清清淡淡、干干淨淨。”
    到底銀子開道,功力無窮。三人甫一坐定,三塊熱騰騰的手巾就立刻送了進來。胤美美地揩了一把,疲累頓消。就在此時,忽听得窗外傳來一陣隱隱約約地女人哭聲,胤的眉頭剛皺了起來,又听得一個男人高聲道︰“怎麼著,大爺就拆了你家房又如何?”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7 22:40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河務(二)

  推開一扇窗,聽著遠遠傳來越來越高昂的叱罵,寶柱偷眼看了看胤禛,見胤禛眼中露出些不耐,便道:“奴才去瞧瞧是哪些不開眼的家伙吵了四爺的興致。”言罷,賊頭賊腦地看了年羹堯一眼,快步溜下樓去。
        年羹堯笑著搖搖頭,對胤禛道:“寶柱前些日子在京里迷上了廣和班的戲,每回只要是唱‘陳州放糧’,寶柱必去捧場,準是這私訪的戲碼看多了,現在瞅著機會便也想來一出。”

        胤禛不禁莞爾,道:“我道寶柱怎么轉了心性突然熱心起來了。”

        年羹堯稍猶豫了片刻,看了一發窗外遠處潺潺的河水,道:“四爺,恕奴才多嘴。寶柱去了不會給爺惹出事吧。”

        胤禛收了笑容,道:“我像是怕事的人嗎?再者,寶柱也不是莽撞人。聽著方才聲響,無非是民間糾紛。若是真的有不法情事,你等兩個便去此地的縣衙走上一遭,縣里的父母官當是正管。”

        此時,寶柱已經循著聲響來到了河畔的一處小院。此院距客棧無非二三十丈,周圍有半人多高的石壘墻圍著,只有兩間瓦房,瞧著倒也齊整,顯示這戶人家是中人之戶。寶柱原以為必是地痞惡霸鬧事,可透過圍墻看過去,發現那高聲呼喝的男子卻是一身衙門差役打扮。寶柱收住腳步,見院內四人沒發現自己,便蹲矮了身形,悄然向內張望著。

  院內四人,兩個是差役,一個像是民夫,院門外停了輛牛車,還有一個,便是尚在苦苦哀求的婦人。

  婦人一面嚶嚶地哭著,一面道:“兩位官爺,求您放過了我家罷。這修堤壩就修,拆我家房是為了哪般?我一個女人家的,當家的又被衙門里征了去,您幾位讓我可怎么辦?”

  那名聲稱要拆房的差役早就不耐煩了,叱道:“高家的,你怎么還和爺們糾纏不休?早就告訴你了,衙門里征石塊修堤,你家的院墻今明兩天必須扒了送過去,甭再跟咱們這兒啰嗦。再者說,這一溜堤壩,就你家突在外面,就算爺們不讓你搬,回頭大水來了,一樣給你淹了。”

  另一名差役看著和藹些,此刻勸道:“我說高家媳婦,這也是沒辦法的轍兒。你也知道,這堤不休不成啊。聽我說一句,趕緊找房搬了,反正你家男人做小生意也算有些個積蓄,待他從京城回來,頂多再置個院子。

  見那個民夫上下打量著院墻,那婦人一下子漲紅了面孔,道:“官爺,我是個見識短的女人,可我不是傻子。這修堤,到底修的是官家的堤,還是那李家的堤?為的不是他李家的客棧,李家的院子?”

  急脾氣的差役聞言甚怒,抄起民夫身旁的大錘朝著院墻就是狠狠一錘,登時落下幾片石頭的碎屑。婦人見狀,一頭朝那差役撞將過去,唬得另一個差役連忙出手,死死地拽住了她,嘴中急切地道:“你這樣還怕不給你男人惹出禍來?李家是你們惹的起的嗎?別說咱們縣尊、府尊,聽說就是巡撫大人也買李家幾分面子。你就別鬧了,若是把李家得罪了,你家還能有好兒嗎?”

  寶柱聽到此處,約摸明白了事由,想了一想,雖然甚是同情那名婦人,終究還是不聲不響地回了客棧。寶柱打定主意,方才推開二樓包間的門,見胤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道:“怎么,微服查案的戲唱完了?”寶柱面皮一紅,道:“奴才至多就是馬漢,也就只能給四爺站站班。”胤禛輕笑一聲,道:“照你的說辭,爺得做青天才能配得起你這個馬漢了?你這算不算是給爺下了個套?”寶柱知道胤禛不會真的生了自己的氣,嘿嘿一笑,回道:“奴才哪敢?四爺睿智,奴才就算下套,最后必然套了自己去。不過,四爺,據奴才的探查,好像還真有些事兒。”于是,便把剛才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地稟告給了胤禛。

  胤禛聽了,沉思了片刻,轉向年羹堯道:“亮工,你可知道,本地是否有李姓的名門大族?”年羹堯稍作思量,道:“奴才不知。原以為是李撫軍的族人,可晉卿大人原籍泉州,沒聽說還有族人居于此地啊。”胤禛點點頭,似是對著年羹堯,也似自言自語一般道:“李光地自從起復之后,行事如履薄冰,不致縱容親眷如此。但如寶柱所言,李光地怕是認識這李家人。到底是誰家能讓一個從二品的大員也買他三分面子?”

  轉念一想,胤禛對寶柱道:“按你聽得的狀況,這家客棧便是李家的產業。你先用些吃食,等會兒再拿二十兩銀子去打賞那小二,從他嘴里打聽一下,這家人到底是甚么背景。”

  寶柱應了一聲,在下首坐了,胡亂吃了一些,匆匆塞了八成飽,便又出門而去。看著年羹堯面上的憂色,胤禛取笑道:“亮工不復當年之勇矣。昔年你對著那個伊特爾根可是熱血之極,現而今是怎么了?”年羹堯卻站了起來,深深一揖之后正色道:“那時只得奴才一人,即便有甚么事,無非奴才一人受了。四爺是天潢貴胄,可容不得有半點差池。”年羹堯這半年來跟在胤禛身邊,沒少見識紛紛擾擾。此刻聽著李家勢大,生怕這位皇阿哥真的卷入麻煩之中。胤禛無奈,道:“你不過弱冠之齡,說起話怎么老氣橫秋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什么時候是個莽夫?了不得,找了于成龍于青天來,總成了吧?”

  過了半柱香功夫,寶柱回來了,面上表情哭笑不得,像是見了活鬼一般。未等胤禛開口詢問,寶柱便道:“四爺,您指定猜不著。這李家,不但李光地認識,連您也熟悉的緊。”

  “嗯?”胤禛楞了一下,疑道:“還真是朝中重臣的族人不成?”心中一個個地盤算李姓的大臣,連遠在江南的李煦的名字都從一閃而過。

  寶柱撓了撓頭皮,道:“倒不是重臣,可也算是個數得著的人物。”

  年羹堯有些不耐,埋怨道:“寶兄,不論是誰,左不過都是兩眼一嘴,你這算賣的哪門子關子?”

  寶柱的神色就更怪異了,道:“還別說,這人還真就與別人不同,他少了這個……。”一面說,一面手往檔下一比。

  “敢情竟是他?”胤禛和年羹堯同時想起了一人。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9 12:21
第一百六十章 河務(三)

  看著胤禛若有所思的神情,寶柱嘆了一聲,道:奴才真沒想到,一人得道,果然雞犬升天,老李家現在這聲勢,儼然是本地豪強了。奴才打聽了,李家現在的主事之人叫李祿全,是咱們這位大總管的幼弟。李德全在家居長,原名李福全,進宮之后才改了名。

    胤禛頷首道:應是為了避裕王的名諱才改的。頓了一下,胤禛又問:李家倒也特別,長子本應承繼香火的,怎么倒是李德全進了宮?”      

寶柱回道:據小二說,當時李德全的父親去世的早,孤兒寡母,家里凄涼,李德全大其弟四歲,便自愿凈身入了宮,換得銀子供養其母其弟。


在一旁一直沒有作聲的年羹堯此時道:四爺,咱們出來是為了勘察河道,倒不如照著原來的想頭讓縣里處置更為妥當。”  


寶柱聞言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道:亮工倒是尋了個好由頭,咱們就這么就不管了?任那女人被李家欺負?李德全不過就是個太監頭,你莫不是也怕了他?

年羹堯面上一紅,道:寶兄,你我在一起侍奉四爺也有些時日了,我年羹堯豈是怕事的人?你莫要只顧自己痛快,卻給四爺惹來了麻煩。”  


寶柱對此嗤之以鼻,道:你可別危言聳聽。李家仗的是誰的腰子?無非是個太監而已。咱們四爺是誰?是當今四阿哥,萬歲爺的親兒子,李德全的少主子!主子處置個奴才算什么?


年羹堯被擠兌地也鬧了意氣,怒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道此地的知縣,知府為什么都動不得李家?李晉卿是吃素的嗎?

胤禛見兩人一時間爭得臉紅脖子粗,也不言語,只眼睛來回一掃,兩人便聲音低了幾分。胤禛悠悠道:依我看,亮工說的有幾分道理。見寶柱一臉的不服氣,胤禛擺擺手,道:寶柱你先莫急,待我說完。隨手拿起面前的茶盞,呷了一口,道:李德全自七歲入宮,就在皇阿瑪身邊當差,這是什么情分?慢說李家欺壓良民不是李德全的意思,就算扯得上他,皇阿瑪怕也會包容。你們都知道,皇上是個極重感情的人。自小跟在皇上身邊的,像容若、曹寅一般,只要存著十分忠心,一律圣眷優渥。李德全久在御前,收了不少朝廷重臣的孝敬,王公貝勒、甚至連我們這些皇阿哥也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心意。照祖宗規矩,內宦結交外官,便是死罪。皇阿瑪圣明燭照,你們以為他會不知道這些?


見寶柱不再作聲,年羹堯嘆了口氣,道:四爺說得是。有皇上遮著,李德全自是無礙的。而動李家就等于是結下與李德全的仇。別看李德全就是一個內侍,他瞅冷子使個絆子,只怕四爺也經受不住。


寶柱也不是不曉事之人,此刻也想明了此中的關節,只還是有些憤憤,道:話雖不錯,可就這么看著李家欺負人,豈不是太窩囊了?

聽寶柱說得難聽,年羹堯心頭一緊,生怕胤禛發作。可胤禛只是一笑,道:我有說過我不管嗎?

寶柱愣住了,年羹堯忙道:奴才斗膽請四爺三思!這次回京,旁人已然猜度四爺失了圣心。倘若此時……

胤禛眼神直逼著年羹堯,道:我本就是皇阿瑪一眾兒子當中最能惹禍的一個,也是得罪人最多的一個。再多得罪一個又有何妨?

看著年羹堯發了急,連帶一串汗珠從腦門滴下,胤禛突然露出些壞笑,道:亮工莫介意,開個玩笑而已。還沒等年羹堯舒口氣,胤禛又立刻吩咐道:寶柱,你拿著我的帖子,請李祿全明兒正午此地赴宴。這一驚一乍,讓年羹堯也怔了。

胤禛斂了笑容,道:事兒既然碰上了,我自是要管的。以前我也不是怕事的人,難不成為了旁人幾句閑話就躲了?有沒有圣眷,我不知道。可這事我若不管,皇阿瑪怎么看我,你們又會怎么看我?真如此,我以前所做的那些,少不得就有人編排我是樹名邀寵。

這一番話對于年羹堯了來說像是醍醐灌頂一般。前些日子胤禛為了避嫌,沒和戴鐸往來,年羹堯卻常與戴鐸一道吃酒。就胤禛被遣回京一事,戴鐸就曾道:只愿四爺有平常心,一切如舊才好。當時年羹堯還道是戴鐸寬勉之辭,此時看起來竟大有深意。

年羹堯轉念極快,當下道:四爺說得極是,是奴才想差了。寶大人是二等侍衛,就這樣去了豈不太給了他李家面子?不若奴才去辦這個差事。

胤禛微微一笑,道:也好,你就今晚辛苦一趟罷。

縣城不大,年羹堯騎著馬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便來到了李家門外,他特意換了一身香色暗云紋蜀錦長衫,上套月白湖絲巴圖魯背心,頭戴銀座素金頂涼帽,一看便是出于官宦之家的舉子。年羹堯將馬韁繩拴在了柱上,抬眼一看,不由得啞然失笑。李家果然是豪富人家,暗紅漆的大門,黝黑锃亮的門柱,上懸兩個鎦金的顏楷,曰李府。將拜貼遞給李家的下人,年羹堯便氣定神閑地背著手在門口肅立。

片刻之后,那名下人回轉,見年羹堯氣勢,不由得身形矮了幾分,陪著笑道:這位公子,真是對不住。我家老爺說了,不識得公子,就不見公子了。公子遠程而來,這是老爺禮送公子的路費,還請公子莫見怪。

聽了這半文不白,不知所云的拒客之詞,再看看下人遞過來的十兩雜銀,年羹堯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家老爺看了拜貼?

那下人看著也有些楞頭青,竟答道:我家老爺書讀得不多,是我家賬房先生看得,怎么著?

年羹堯有些氣結,斥道:去告訴李祿全,我是你家大老爺的故人。你家即刻就有大難了,我是來救你一家人性命的!

那下人駭了一跳,道:你這公子,怎么能隨便叫我家老爺的名諱呢?
      
年羹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還名諱?你家老爺是幾品的前程啊?莫說你家這位二老爺了,見了你家大老爺,我也照樣直呼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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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000711122 發表於 2009-2-9 22:22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河務(四)

被年羹堯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訓,李家的下人越發摸不清路數,想了一想,到底還是不敢怠慢,終於轉身又去院內通報。不多時,院內出來一人,一襲青布長衫,灰色坎肩,腳踏一雙千層底布鞋,一步三晃地踱到年羹堯身邊,略一抱拳,道:“尊駕到李府有何見教?”話中的酸腐之味讓年羹堯暗自發笑,猜此人必是那名“知書識禮”的帳房先生,便道:“見教不敢當,因與你家大老爺是舊識,眼下見你家即將臨難,倒也不便袖手旁觀。相煩通報你家二爺。”帳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年羹堯一番,笑道:“公子恁大的口氣,大老爺可是在宮中伺候皇上的,豈是一般人能見得到的!看公子的模樣,不過就是個舉人而已。若是以後能高中貢士,倒還興許遠遠能見得著大老爺一面。公子那番話騙騙那些下人還行,我可是正經經過世面。說句實誠的,公子是不是嫌銀子太少?看在大家都是讀書人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在我家老爺面前再討些銀兩來。”這碎嘴的帳房先生弄得年羹堯不甚其煩,當下冷了面孔,道:“我今日前來,是奉了我家主子的鈞令讓李祿全明日正午去悅來客棧回話。至於我家主子的身份,就算是你家大爺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地跪著請安。言盡於此,告辭!”說罷,年羹堯轉身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個一臉愕然的帳房先生愣愣地立在當地。

夜裏聽了年羹堯的回稟,胤禛便已有了主張,細細地給年羹堯及寶柱交代了一番。第二日臨近正午之時,胤禛吩咐小二在二樓臨街面的雅間之中擺了一席。按寶柱的想頭,李祿全不通世面,那帳房看著也是個不開眼的二百五,生怕他們臨著胤禛也不識皇阿哥的派頭,便伺候著胤禛換了一身富貴的行頭,腰間還特別系了一根黃帶子表明身份。寶柱手扶腰刀守在雅間門內,特別囑咐了不准除了李祿全以外的閒雜人等入內,便是小二要上菜,也得靠寶柱在屋內接手。這一番安排直把客棧的掌櫃和小二都驚得不輕,有心探問胤禛到底是哪個貴人,但看著寶柱一幅殺氣騰騰的架勢,又嚇得縮了回去。寶柱早就放下話來,若是誰在外面亂嚼舌根泄了幾人的行蹤,就要了他一家大小的性命。雖然胤禛覺得寶柱小心的有些過了,但在年羹堯的勸說下還是由著寶柱一通折騰。

見約定的時辰將近,卻不見李家來人,探出窗外看了一會兒,年羹堯眉頭稍皺,道:“四爺,那李祿全該不會給臉不要臉罷?”胤禛微微一笑,道:“咱們總得先禮後兵,也算是給李公公面子。若是他不來,日後便也怨不得咱們。”正說著,就見街角轉彎處一大堆人擁著一頂四人轎往客棧匆匆趕來。轎子住了之後,上面下來一個胖子,而昨日年羹堯見過的那名帳房先生隨侍在一旁。客棧的掌櫃和小二迎了出來,沖著胖子打個千,而後低聲說了幾句。胖子聽了像是怔了一發,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汗,只讓帳房跟了便進了客棧。

年羹堯眉頭舒緩開來,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言罷,緩步走到胤禛身邊立著規矩。剛剛立定,房門邊傳來輕叩之聲。寶柱喝道:“來人報名!”門外頓了一下,畏縮道:“李…李祿全前來拜見貴人。”寶柱這才拉開房門,見確是胖子和帳房先生,便側身一讓,放了二人進來。

那胖子進得屋內,看到胤禛一行人的架勢,又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寶柱見二人就這麼傻站著,便喝道:“爾等見了當今四阿哥還不下跪?”這一嗓子,可是把兩人真的嚇著了。雖然李祿全曾見過府台、縣令,連帶一省巡撫路經本地之時,也曾托縣令對李家致意,可現在在面前是正經的龍子鳳孫!瞟了一眼胤禛腰間的黃帶子,當下抖嗦地伏在地上。胤禛一笑,道:“你既是李德全的弟弟,便不算全然不相識之人。老李是我皇家的奴才,爺也當你是自家的奴才一般。起吧,這邊坐了。”李祿全諾諾地應了,卻不敢坐,垂著雙手杵在一旁。胤禛細細地打量著李祿全,這胖子與李德全的眉目倒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李德全胖了一倍不止。胤禛自顧自吃著茶,一時間房內落根針也聽得見。這種寂靜讓李祿全的汗越發不止地從額上淌下來。

胤禛眼色向年羹堯一瞟,年羹堯便會意的面孔一板,開口道:“李祿全,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李祿全雙膝一軟,又跪了下來,道:“小人該死。”此言一出,又覺不對,慌忙改口道:“小人不知,不知何罪。”

年羹堯冷哼了一聲,道:“你欺壓良民,巧取豪奪,且逾制之舉甚多。若是上稟朝廷,不光是你,便是李公公,你李氏一族都會有滅門之虞!”

李祿全讀書甚少,此刻聽得模糊,眨巴著眼睛想了一發,竟問身旁的帳房先生道:“啥叫逾制?”

帳房先生是個老童生,考了數次也未被點為秀才,本就是一個半瓶水晃蕩的貨色,只貪圖李家的月例銀子給的高,這才就了個帳房的位置。這也難怪,雖然李家在縣裏勢大,卻因為是宦官之族,一般讀書人都頗為鄙薄。因而李祿全即便願意出錢,卻也請不到真正有學識之人。此刻,帳房先生也不知該如何回復。見兩人大眼瞪著小眼,惹得寶柱幾要發笑。

年羹堯無奈地狠狠剜了寶柱一眼,道:“逾制就是違朝廷禮制之舉。譬如,你家居然稱李府。你等可知,便是得爵之人也不可擅自稱府?按大清制,只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輔國公、公主等宅第可稱府。除此以外,無論達官顯貴,即便有公、侯之爵,或為尚書、大學士,其宅也只可稱其為‘宅’、為‘第’。逾制者皆按律重處。此時倒是要請教,李家是甚麼爵位啊?”

李祿全這下才算聽懂了,面色唰的變得煞白。

年羹堯不待李祿全說話,接著道:“你家用的是廣亮大門。按體制,非朝廷命官不可用此門。你所乘之轎也是四人抬藍布轎,也非你一介尋常百姓所可使用。單單這些,就已經可以把你送到菜市口去吃一刀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53
本帖最後由 elva_lala 於 2009-3-1 19:55 編輯

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河務(五)
    年羹堯這一番話,將李祿全嚇得癱倒在地上,只剩下兩只眼楮還稍稍有些活力。倒是那帳房先生多少還有些膽色,此刻鼓起十分的勇氣,卻仍舊語帶顫抖道︰“四王爺,看在我家大爺的份上,就饒了小的們吧。”

    胤面色一沉,道︰“爺現在不過是個貝子,可當不起王爺這兩個字。”賬房先生這麼說原本想借機討個好兒,卻被胤這句話生生噎了回去。寶柱見年羹堯遞來的眼神,接著道︰“你當你們大爺還能保得住你們?天可憐見的,這場禍事一至,只怕最遭殃的便是李大總管!你是讀過書的,可知道劉謹、魏忠賢舊事?本朝取鑒前明,最忌宦官不法!小爺任著宮里的侍衛,這些年,見過多少被亂棍打死的太監被抬了出去喂狗!還惦著你家大老爺救命?笑話,你可知道,若言官上書彈劾李德全縱容其弟逾制犯上、橫行鄉里,你家大老爺也會被打成一塊爛肉!”賬房先生頓時噤若寒蟬。

    半晌之後,李祿全才算緩過勁來。眼楮一擠,竟然若女子般嚎哭起來,惹得寶柱一陣厭煩,重重哼了一聲,才又把李祿全的哭聲嚇了回去。胤看著面前的那一團肉球,又好氣又好笑道︰“得了,爺信佛,講求的是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最是看不得別人這樣。既然今兒個把你喚了來,自是要指一條明路給你,听不听的也在你。”

    胤這麼一說,听在李祿全耳中,無異于仙樂一般,當下打起精神,規規矩矩地跪好了,道︰“但憑四阿哥的吩咐。”

    年羹堯見胤不語,會意地微微一笑,道︰“先把那些個逾制的事給去了,譬如你家的門,匾額,轎子等。其二,別再見天兒的和官府勾在一起。那些個官員若不是有求于你家大爺,憑他們兩榜進士的出身,能和你論交?你家里那些逾制的事兒,你道那些官員也和你一般糊涂不知?你可想過,他們為什麼不給你提醒?這就是他們手里的一張牌!真的到了翻臉的那天,應景就是大罪過。依我看,還是少給你家大爺惹事,安安生生的做個富家翁的好。其三,多與鄉鄰為善。別以為你家出了個五品大內總管就了不得了,你就這麼肯定別人沒個在京里做官的親眷朋友?惹得急了,就算是個平頭百姓,拼了流配千里,也能上京叩闕敲響登聞鼓!若是御史們听到是能扳倒宮中內侍頭兒的案子,明白和你說了,那勁頭只怕比叫花子見了銀子還更大些!”

    听年羹堯用辭粗俗直白,惹得胤差點笑出聲來,剛剛送入口中的茶水直嗆入喉中,引得一陣咳嗽,急忙用手帕擦了。想那李祿全白丁一個,大約言語也只能如此才能讓他听得明白。

    果然,李祿全一面听年羹堯的話,一面拼命地點頭,听到最後,肥嘟嘟的嘴唇癟了兩下,帶了些哭音,道︰“四阿哥、兩位爺,您幾位的金口玉言,小的自是不敢不從。可這與鄉鄰為善,小的,小的……,這幾天大概已經把人給得罪了。”

    胤三人雖然心知他所說為何,表面卻裝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年羹堯故意面色陰沉地問道︰“你都做了些什麼?”等李祿全哆嗦著將強拆人房屋之事一一道出之後,寶柱嘿嘿一笑,道︰“這也簡單,只是要讓你破費些個。”隨後,寶柱俯身在李祿全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李祿全听罷,面上表情苦到了極點,像是吃了黃連一般。見寶柱眼珠子一瞪,李祿全不禁打了個寒顫,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見事已成八九,年羹堯看了一眼胤,見胤微微點頭,便輕咳一聲,道︰“你還算識得大體,四阿哥的菩薩心腸也總算沒有白費。”李祿全此刻才算稍稍送了口氣,忙叩了三個響頭,道︰“是是是,四阿哥救小的一族,這份恩情小的記在心里,必當好生報效。”胤正色道︰“報效倒是不必。爺說過,既然你是李德全的兄弟,爺便沒拿你當外人,幫襯著些也是人之常情。不瞞你說,爺到此地,為的是治河。爺奉太子的鈞諭,是掌總的阿哥。爺察看過,水患之巨,首要便在保定府一帶。此事若能功成,就是惠及百姓的千秋大計,于你李家也是好的。”听胤得語氣真像是和熟人拉家常一般,倒把李祿全听得有些茫然,于是陪著笑臉道︰“四阿哥說的是。小的這兒幾乎年年鬧水患。若是大水來了,小的家里那些田產,還有店鋪,可不就都淹了?”

    “著啊,”那二百五的賬房先生也來了精神立刻接道︰“所以我家老爺才要修堤壩來著。”

    胤一笑,順口問道︰“你家修了多長的堤壩?”不等李祿全答話,賬房先生又插嘴道︰“大概二里多地罷。”惹得李祿全心中一陣惱怒,當著胤又便發作,只能恨恨地想︰待回到家中,一定攆了這個不著調的賬房去。

    胤又問道︰“本縣延混河一線有多長?”

    賬房終于注意到李祿全的一張黑臉,猶豫了片刻,沒有再張嘴。年羹堯戲謔道︰“李二老爺既是本地鄉紳,自然應當知道答案了?”李祿全即便再愚笨,此時也猜到了剛才胤那一席話的用意,權衡了片刻,終于一橫心道︰“本地延混河二十余里。小的想過了,同為鄉親,小的不能只顧著自己一家。小的願意為朝廷、為本地百姓出錢出力,修築堤壩,造福鄉里。”

    “甚好!”胤聞言而起贊道︰“若是李家果能如此,我當上折子請下皇命,將此堤定名為‘李家堤’,以表彰你李家兩兄弟的義舉!待到那時,便不是你沾李德全的光,而是李德全要沾的光了。”言罷,竟親自扶了李祿全起身。有當今皇子這一扶,直教李祿全喜笑顏開,頓時覺得全身骨頭沒有二兩重。

    此時,幾人才分賓主坐定,重讓店小二熱了酒菜,席間年羹堯又叮囑李祿全二人不可擅自泄露胤的行蹤。胡亂吃了小半個時辰,李祿全便滿面堆笑地告罪離去了。透過雅間的窗子,看到李祿全舍了轎,氣喘吁吁地帶著從人遠去,胤三人相對會心地一笑,也輕松了一口氣。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1 19:58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國事家事(一)

  在保定、霸州一帶足足盤桓了二十幾日,胤禛才帶著寶柱和年羹堯返回京城。回到自己府中,剛喝了小半碗冰鎮桂花綠豆湯,還沒和烏拉納喇氏說上兩句體己的話,就見秦順站在花廳外朝內張望。胤禛府上的規矩一向甚嚴,除非有要事,秦順斷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

  胤禛苦笑,隨手將碗放下,沖著秦順輕斥道:也不知道讓你主子享幾刻清閒,還傻愣著做甚麼?有事就進來回事兒!秦順乾笑著進來打了個千,道:于成龍大人聽說主子回了京,這會兒已經在府門外候見。奴才知道主子這會兒必然疲累,見不見於大人,奴才不敢自專,還請主子示下。

  胤禛面孔一板,道:怎麼,這麼多話,想在你主子面前邀功還是怎的?速去請于大人前廳用茶。爺去更衣,稍後便至。頓了一下,又吩咐道:去把年羹堯也尋了來。秦順吃了訓斥不敢再多言,了一聲便往前院走去。

  胤禛起身去更衣,卻見烏拉納喇氏一副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堪堪地停了步,道:芸娘可是有話對我說?烏拉納喇氏猶豫了一下,才道:妾覺得爺對府內的下人許是苛了些。胤禛一楞,道:芸娘這麼認為?烏拉納喇氏緩緩走到胤禛身邊,道:有些事本不是妾該置喙,但事關著以後府內的安寧,妾還是不得不說道一二。爺對著那些奴才鮮有好臉,常常只罰不賞,日子久了,有些人不免生出些嫌隙,若真是與爺離心離德,便不免被人利用。

  胤禛心頭一沉,沉吟道:即如此,倒要費些心思琢磨咱們的家事了。此刻于成龍在前廳相候,倒不好讓他等得太久,稍後還相煩芸娘細細再說與我聽。

  匆匆換了身乾淨的皇阿哥四團龍服之後,胤禛便即來到前廳。于成龍有些拘謹地打偏坐著,手裏半端著杯茶,卻怔忡著沒有往嘴邊送,不知其時神在何處。胤禛輕咳了一聲,才將于成龍的思緒拉轉回來。于成龍連忙撇了茶,上前告罪見禮。胤禛上前扶住了,細細打量了于成龍一番,道:自上次前營一見,振甲瞧著似乎又清減了些。曉得你運糧辛苦,本該好生讓你將息幾日。只是這治水一事,數朝野之中,舍振甲而其誰?太子爺親點得將,振甲又要辛苦了。于成龍連稱不敢,道:四阿哥此言折殺臣了。臣前幾日到京,太子便傳見交待了差使。臣到府上求見,才知四阿哥已往保定府探查水情而去。四阿哥如此勤勉,讓臣甚感愧疚。胤禛微微一笑,道:我與振甲不同。于大人是治水能臣,我卻空頂了個坐纛的名頭,若是不提早做些功課,豈不成了尸位素餐之流?

  這時,年羹堯也提了一個包袱來到前廳,向胤禛打了個千,又以後輩之禮見了于成龍。于成龍略知他與胤禛的交情,且原先在前營也有數面之交,此刻便微笑著寒暄了兩句。三人便分賓主坐定。于成龍便對胤禛、年羹堯道:四阿哥對渾水之治有何章程教於臣?胤禛指了指年羹堯帶入的那個包裹,道:振甲太過謙了。我與亮工、寶柱走了這一回,無非對渾水一系水情小有些心得而已。我將我三人所見,與當地縣誌等相關記載做了對比,寫了幾卷筆記。不知能否入得于大人的法眼?

  年羹堯於是將包袱打開,撿了一本遞給于成龍。于成龍接過,粗翻了兩頁,便為其中記述之詳細而感歎道:常聽人說四阿哥心細如發,如今看來,果名不虛傳。筆記之中,上至水流走向、緩急,下至水中泥沙幾何都是一目了然。年羹堯笑道:于大人說的是。四阿哥每到一地,便與我等細細沿河查看,這些天走下來,腿都細了一圈。每隔兩裏地,還要從河中舀出些水來,待其澄清之後檢視泥沙沉積。以此對照著工部所堪渾河水系圖沿河探查,竟發現了幾處謬誤。于成龍頷首道:有四阿哥和年世兄如此,何愁水患不除。觀筆記之中所錄渾水之勢,與黃淮甚似。四阿哥,想昔年臣與靳紫垣之爭,歷經這十年浮沉,方知其法為治水良謀……

  看著于成龍追憶之時頗有些懊惱之意,胤禛出言勸慰道:振甲不必太過介懷。紫桓臨去之時,不是特意將窮一生心血的治河十策交與你了嗎?若是紫桓心存芥蒂,又怎會有此一舉?于成龍有些黯然地一笑,道:四阿哥,臣唐突拜訪,實是有一樁難事要求四阿哥。見胤禛並不言語,面上似笑非笑,知自己之言太過貿然,按制朝臣不得妄交阿哥,也難怪胤禛如此,忙解釋道:怪臣言之不詳。太子要四阿哥與臣一道治渾水,臣自欣然領命。然臣去戶部,卻被告知只可撥于河工兩萬銀。依臣過往之經驗,若要河務大治,沒有十萬銀斷不可為。臣與戶部會商,戶部只一味推說因朝廷兩戰葛爾丹,戶部存銀無多,斷斷再撥不出錢來。胤禛心說,難怪于成龍屈駕到此,竟是為了此事而來,於是斟酌著道:常言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也難怪于大人心憂。于大人可有將此事報于太子?于成龍面露尷尬之色,道:臣與太子說了,太子說,這次四阿哥掌總,命臣,命臣……胤禛真的只有苦笑了,難道太子以為自己是善財童子不成?足足差了八萬兩,即便扣去了忽悠李祿全的不算,至少還要再籌集七萬餘兩。怪不得太子點了自己的差事。可是眼下諾敏已不再執掌戶部,只剩下一個四品的主事戴鐸,眼見得做不了這筆銀子的主兒,還能到哪里去尋摸了這些錢來?胤禛皺緊了眉頭。尋在京的王公貴胄樂捐?這若是在尋常時候,倒也不失為一招,只是目下幾乎所有的宗親都隨著康熙出征去了,府裏沒有做主的人,難道要厚著面皮去尋女眷討錢不成?這可真有些費思量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3 20:32
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國事家事(二)

    送走了愁雲滿面的于成龍,胤只覺得牙根處有些發緊,舌頭輕舔了一下,竟是有些上火腫了起來,心中免不得懊惱了一番。想來還是保定這一趟有些疲了,再加上這短缺的八萬黃白之物,竟惹得自己一個皇阿哥狼狽至此。胤輕嘆了口氣,吩咐秦順取來貢菊、山楂、百合三樣,泡了一杯清火的茶水。見胤不停地揉著腦仁,年羹堯湊上前道︰“四爺,銀子的事兒,您用不著這麼犯難。再不濟,要直隸各州府縣攤在稅賦之中便是。左右是樁利國利民的好事,百姓們……。”看著胤慢慢冷下去的眼神,年羹堯不敢再說下去。

    “你糊涂!”胤眉頭緊皺,斥道︰“如今朝廷二征葛爾丹,國庫吃緊之余,除西北及福建外,諸省已是多加了一至兩成稅賦。加之有些官員借機貪瀆,百姓已在時時嘆息‘苛政猛于虎’了。若是再為了此事加稅,繼而釀起民變,便是你我萬死莫贖之罪過!”胤說到最末一句,突地想起烏拉納喇氏的勸諫之詞,便和緩了聲色,道︰“亮工,你是我的人,故愛之深,責之切。我盼你能望得高些,見得遠點。我曾對你說過,假以時日,你比你阿瑪的出息只怕更多些。”胤頓了一下,又道︰“前幾日,我就擬好了給皇阿瑪的請安折子,稟了你與寶柱隨我至保定府探訪水情之事,也提了欲送你參加今年秋闈。皇阿瑪多半會加恩于你,也算了了你躍龍門的心願。這份折子我今早回府時就已命人送出去了。”

    年羹堯初時被訓得塌頭耷腦,此刻听著溫言撫慰立覺熱血洶涌,當下跪地叩頭道︰“奴才何德何能,有主子如此眷顧!奴才結草餃環都難報萬一。”自年羹堯在前營充作使節立下大功,卻多少因胤之故未得賞賜之後,他雖仍對胤執禮甚恭,卻很少再稱胤為‘主子’,只是跟著寶柱叫‘四爺’,難說有了幾分自外的心思。此時,年羹堯在激動之下,復又喊出‘主子’兩字,倒讓胤心頭一動。雖說戴鐸和年羹堯之前俱以胤門人自居,又都是胤最為倚重的人,卻始終沒有真的在宗人府報備。名不正言不順,時日長了,人心總歸隔肚皮,胤還是少不得要防上一防。現如今自己正式開了府,應該是時候正式確立這層隸屬的關系,這樣也能對他們有個約束。

    胤拿定了主意,便道︰“亮工,幾年前,裕親王就有意把你一家撥到我的佐領下。如今你既稱了我為主子,我可就當了真,你闔府上下可是已然拿定了主意?”听了胤這句問,年羹堯明顯楞了一下,沉吟了一下,終是下了決心,道︰“奴才一家,早在那年和主子偶遇,便已注定要追隨主子。只待主子行文宗人府,便舉家入主子門下。”胤想了一想,道︰“得了,你畢竟不是家主,先別說這滿口的話。我不逼你。你寫封信給你阿瑪問過再說。”“是。”年羹堯又叩了個頭。

    胤頓了一下,問道︰“你阿瑪在任上幾年了?”“已有四年。”年羹堯恭謹答道。胤微微一笑,道︰“據說他官聲不錯。改日我去和太子撞個木鐘,瞧瞧還有沒有巡撫的缺兒。既然你家準備歸我的門下,我這做主子的,總得有個見面禮不是?”雖說年遐齡此時已是一省藩台,卻不過是個方面之員,升任巡撫,可就算是封疆大吏了。這一步,看似只是半級品軼之升,卻對于大多數官宦而言,是如同跨越天塹的一步。若是以後能再加兵部侍郎或右都御史餃,那便能進正二品。繼而進中樞為台閣,便再也不遙不可及了。

    看著年羹堯千恩萬謝的退了下去,胤笑容慢慢斂了去,靠在座椅之上只覺得疲累不已。胤閉上了眼楮,他真的覺得心累了。自重生以來,他便處處用心,時時提防身邊所有的人。他只覺得眼下的自己似乎與前世的那個小職員漸行漸遠,變得憂郁、漠然甚至有些冷酷,這還是自己嗎?頭似乎越來越痛了。正痛苦著,旁邊突然伸出一雙雪白如藕般的小手,輕輕在胤的額上撫摸,試圖撫平胤緊皺的眉頭。

    胤睜開雙眼,果然是福晉烏拉納喇氏。“芸娘”胤勉強露出一絲笑顏,道︰“真是難為你了。常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我連自個兒的府里人都管不好,還敢談甚麼其他?原來皇額娘就訓育過我馭下的道理,可我……。”烏拉納喇氏有些心疼,柔聲道︰“爺心善,府里的下人,除了從宮中撥的幾個內侍以外,哪一個不是爺打苦水里救出來的?只是,人心多有不足,有了安定的日子就會想法更多些,銀子,官位,哪一樁都是惹人饞的。若是別人能給他們這些,許是爺的好就被丟在了九霄雲外。前些日子,妾听到府里有人嚼舌頭,散著些不中听的話兒,說其他王爺、阿哥府上如何如何,而爺的府里不過就是些尋常的月例銀子,連門房上都不許收分毫孝敬,論出息,竟是連個知縣的下人都不如。妾這才想著要給爺提個醒。”

    胤捉住烏拉納喇的小手,握在自己掌中,嘆息了一聲,道︰“有妻如你,我自幸甚!你方才的話,我都听進去了。往後,我平日里還是該罰則罰,但賞賜上確要再厚一些。若是真有才學的,我便薦了出去放他個官做。年羹堯、戴鐸不都是咱府上出來的?他們便是前例!”

    烏拉納喇氏笑著點了點頭,道︰“爺說得妾臉都紅了。”

    胤也笑了,而後又正了面色,若有所思道︰“你是當家主母,再看到這些個滿口胡柴的,外院的便即刻攆了出去。內院的……”胤心一橫,道︰“只管打死了送到左家莊化人場去!”

    見烏拉納喇氏滿面驚色,胤苦笑道︰“你知道我是信佛的,怎麼會亂傷人性命?我不害人,難保人不憋著心思害我。內院的下人都是我身邊的,若是叛出門去,咳,不說這些。只要咱們把自己院子的籬笆扎好了便是。”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3 20:33
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國事家事(三)

    次日清晨,胤醒時,只覺眼皮沉重,煞是疲倦。昨晚為了這短少的河工銀兩,胤在榻上翻來覆去卻無法入睡,天色將蒙時才算打了個短盹兒。循著聲側目看去,烏拉納喇氏已早早梳洗完畢,瞧著胤的眸子中只寫著心痛二字。

    胤起身坐起,自失地一笑,道︰“昨兒個我一宿跟翻烙餅似的,可是也吵了你睡不得?”

    烏拉納喇氏屏退了使喚丫頭太監,自個兒把青鹽、牙刷和泡過了茉莉花的漱口水送了過來,又隨手端過一個銅制漱口盂接著胤吐出來的漱口水,道︰“爺心里有事,妾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頭。只是妾是個女流,做不了大事,便指望著能像現在這般,侍奉得爺更舒坦些,也算夫妻同心了。”

    胤拉著烏拉納喇氏的手兒,牽著她一同坐在了床畔,輕輕地吻上了她的頸子,她的唇,親昵了好一會之後,才撿了些緊要的和她說了心中郁結的事。烏拉納喇氏被胤引得面色潮紅,斜倚在胤身旁好一會兒才道︰“爺,雖說咱自己莊子田產並不多,每年的進項也有一些。妾平日里瞧著賬上,這幾年也集了萬兩多的銀子。不若拿出些咱自家的銀子來報效,爺也方便和其他宗親府上去說。”

    胤苦笑一聲,道︰“芸娘想得太簡單了。掏銀子倒還是小事。府里的積蓄不說,我這里還有二十幾萬的銀子,是皇額娘以前的體己,足足夠修幾回河工的。只是,這事兒若是太子爺不先做個樣子出來,我這個做弟弟的哪能夠出這個頭。”說到這里,胤頓了一下,道︰“叫秦順進來給我更衣罷,我去趟戶部,大約還得再去毓慶宮跑一次,看看太子爺的意思。”

    帶著阿布凱,高無庸兩人,正準備往外走,便見門房上的秦升迎上前來,打了個千,道︰“主子,李衛和李明順兩個在府外候見。”

    “嗯?是李衛來了?”胤饒有興趣的住了步,道︰“讓他們進來。快兩年不見,他小子倒還記得爺是他的本主!”高無庸急忙使了個眼色給院中灑掃的下人,忙讓搬了張椅子放在當間,胤大馬金刀地坐了,待到秦升引了李衛、李明順進來,遠遠瞧見了,胤呵呵一樂,道︰“李衛你這小崽子,還不快滾過來讓你家主子好好瞧瞧!”

    李衛走到丈外遠,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竟一路膝行到了胤面前,實實在在地叩了三個響頭,道︰“主子!您幫奴才報了父仇,奴才一輩子跟定主子了!”胤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衛,比起前回進京,他越發壯實了些。胤示意他站起來,小李衛的身量都快到胤的下顎了。胤笑罵道︰“也不知道你小子天天吃了甚麼,今年虛歲不過十一,竟長得如此壯碩。別是把先生教得書都當成補品吃了?”李衛只憨憨地笑著,旁邊李明順插道︰“前年皇上恩典,賞了我家二少爺監生。待家里上下合力把喪事辦了,二少爺孝期滿了就吵著要上京來,說是應了四爺,要拜在您門下。”

    “難為李衛小小年紀就懂得一諾千金。”胤贊許地點點頭,道︰“爺這會兒要緊著辦差事,你等便在府中住下,一會兒先去見見福晉。”瞧著李明順一幅言語未竟的模樣,胤一擺手,道︰“往後爺有的是時間听你們嘮叨。”言罷,帶著阿布凱、高無庸便打馬往宮中而去。

    見到太子之時已是後晌午了,坐在堂上,太子面色稍有些不豫,道︰“四弟這是怎麼了?如此火急火燎的,想著四弟這些日子辛苦在外,該在府中多歇息兩日才是。”胤听著話音,似乎太子有些責怪自己不速而至,便欠身抱了抱拳道︰“太子爺見諒,臣弟若非不得已,決不敢來煩擾您。于成龍昨天到臣弟那兒哭窮,說是河工上少了銀子,差使是決計做不下了。無奈,臣弟今遭親自去了回戶部,戶部那起子司員只推說除了那兩萬兩,戶部也是無銀可用。太子爺明鑒,至多十月,皇阿瑪必然班師。可若指著這點兒銀子,渾河到那時是斷然治不清的,京城的無定河也便還得無定下去。”

    太子聞言更加不悅,道︰“你說來說去,無非是沖著我要銀子。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我到哪里去給你籌銀子?庫銀本就短少,目下各省解京的銀子,用于戰事的不說,各地災情賑撫也都指望這些存留,你難,你二哥我更難!”

    胤心中似乎被什麼撥得一動,卻只是朦朦朧朧的,似乎隔了一層紙,定了定神,終是想不明白,只得就著太子的話道︰“臣弟知道太子的難處,因而想了個法子,約能籌到那些短少的銀兩,但還得請太子爺的鈞諭。”

    听了這話,胤面上才算露出些霽色,道︰“四弟請講。”

    胤一字一頓道︰“仿前例,讓在京的宗室、勛貴、官員們樂捐。治水本就為了讓京畿一帶從此免了水患,這些人受益匪淺,報效也是該當的。自然,我等在京的兄弟也需做個表率。”

    太子听到胤竟是這番打算,眼皮一跳,不冷不熱地道︰“主意雖說不錯,可這是最得罪人的。此刻大阿哥在前營正得著寵,人氣也正旺著。此刻讓在京的各府捐銀子,不是把人望向老大那兒推?再說,兄弟們都小,除了幾個月例錢,哪有什麼富裕銀子?便是我,只怕也拿不出幾個來。”見胤一味沉默不語,胤稍有些尷尬,停了一發,道︰“銀子的事,也容二哥再想想別的路數。實在不成,再打樂捐主意不晚。”說罷,便將手邊的茶盞端了起來。見太子明著逐客,胤也只得識相地起身告辭。

    無奈地走出毓慶宮,胤僵立在永巷口,心頭反復就只一句話︰任事難,難任事啊。默默站了片刻,好容易胸中郁氣稍散,胤便打算回轉自己的貝子府。剛挪動了兩步,就見一個人略有些鬼祟地溜出了毓慶宮,往西匆匆而去。胤頓生疑竇,便悄然地跟在那人身後。那人身著宮里差人的尋常裝束,胤有些疑他是宮內太監,大約偷了太子的東西,這才如此鬼頭鬼腦。走了一段,那人似乎察覺後面有人跟著,便慌亂起來,步子都不知該怎麼邁了。胤越發生疑,斷喝了一聲︰“前面那人,給你四爺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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