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39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3
第二七六章 關三不死,清難未已——做掉他!
        
    琦佑一怔,隨即眼中放出光來,上身往後略一仰,大笑,“關三的娘,早就是一堆散碎骨頭了!老五,你的口味……可真特別!哈哈!”

    略一頓,“至於‘他全家的女人’哎,認真說起來,皇上、皇太后,可也是‘他家的女人’呢!慈麗皇太后!哦,對了,還有公主敦柔公主!老五,你可真是……‘其志不小’啊!哈哈哈!”

    魁五對關某人的辱罵,只是口嗨,倒沒有真想過要“大不敬”,被琦佑這麼一說,不由就有點兒尷尬了,“我是……我不是……嘿嘿!嘿嘿!”

    琦佑卻冷笑一聲,“‘嘿嘿’個啥?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哎,我不是在揶揄你!你瞧瞧人關某人,皇帝也上了!皇太后也上了!公主更是不在話下!這個世道,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魁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麼?關三連慈麗皇太后也?!”

    “啊?啊不我說的是慈禧、慈安那兩個小寡婦!”

    “嗐!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那倆……又不是啥新聞!害我白興頭……娘的!你那句‘皇太后也上了’,害的我下頭都起來了!”

    琦佑一哂,“瞧咱魁五爺那點兒出息!”

    頓一頓,“其實,關某人就算連慈麗一窩兒端了,又有什麼稀奇?老大、老二都端了,憑什麼單就擺著老三不碰一指頭?就憑老三是丈母娘嗎?認真說起來,老大、老二,可也是他的丈母娘呢!”

    “這個……對!對!娘的!聽你這樣一說,我……下頭又起來了!”

    “你他娘的屬啥的呀,說句話就能‘起來’……你先忍一忍!咱們先說正事兒!說完了正事兒,我叫個妞兒過來,讓你好好兒的泄泄火!”

    “啊?哪個啊?”

    “蓮兒!你見過的。”

    “啊!”魁五的聲音都打顫了,“好!好!”

    略一頓,有些忙不迭的,“說正事兒!說正事兒!呃……什麼正事兒啊?”

    “我再說一遍”琦佑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了,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方才那句‘有志者事竟成’不是揶揄你!‘其志不小’是好事兒!”

    頓一頓,加重了語氣,“老五,你若真是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好漢子,我給你打包票,將來我說的是事成之後!到時候,皇帝、皇太后、公主,當然不能碰,可是,關三‘他家裡的女人’,並不止於皇帝、皇太后、公主嘛!還有鎮國夫人嘛!還有那個格格嘛!還有什麼……義嫂嘛!這幾個,可就不見得不能碰了!”

    再一頓,拉長了調子,“這幾個,可也都是旗下一等一的美人兒呀!”

    魁梧的眼珠子都幾乎要鼓了出來。

    不過,他的為人,雖然魯莽,但並不真蠢,曉得只有一種情形關某人被“查看家產”,家眷或者“入官”、或者“發給披甲人為奴”,才有如現琦佑所說的可能性“碰”這個,“碰”那個。

    半響,魁五“咕嘟”一聲,嚥了一大口唾沫,顫聲說道,“你是說,你是說……”

    琦佑微微咬著牙,“你說得對這個日子,真真是過不下去了!你老兄不必說了連喝個小酒,都得賒賬,都得瞧人臉色!我呢?眼下,雖然勉強還有一口飯吃,可是,早晚也得去喝西北風!只要關三還在‘上頭’早晚的事兒!”

    魁五連連點頭,“是啊!我曉得,你們內務府的日子,也不比從前了!關三什麼都抓在自己手中,銀子錢都不從你們手中過除了領一份兒干餉,再沒第二樣生發了!這日子,跟以前可咋比?”

    “不錯!”琦佑說道,“那句話是咋說的?對了,‘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目下,內務府上上下下,都是一條心,大夥兒想過回先頭的好日子,非得把關三”

    說著,五指併攏成掌,在半空中狠狠一劃。

    魁五並不曉得“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啥意思,他躊躇了一下,說道:

    “趕關三下台?怕是……難吧?這擱在以前,或許還有些可能,可現在,他的勢,已經成了!你看,他連法國人都打敗了!這上上下下的,還不都把他捧上了天……”

    琦佑一聲冷笑,“老五!你瞅著也不笨呀!我的意思,怎麼就不明白?”說著,再次五指成掌這一回,動作有些不一樣放到頸邊,虛虛一劃,“這僅僅是‘趕他下台’的意思?!”

    魁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琦佑也瞪著他,眼中閃著陰狠而狂熱的光芒。

    過了好一會兒,魁五透一口氣,聲音略有點兒打顫,“我明白……還真是……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不錯!你想回旗,想神機營重建想重回神機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關三不死,清難未已!’”

    好,現在大約曉得“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啥意思了。

    魁五依舊躊躇,“可是,他的勢那麼大,關防那麼嚴,就憑咱們倆……”

    “就憑咱們倆?”琦佑大笑,“內務府有多少人想他死?!神機營有多少人想他死?!”

    略一頓,“最緊要的你是不曉得‘上頭’有多少人想他死?!”

    魁五的身子,不由往前一探,“‘上頭’也有人?!……哪個呀?莫不是……”

    說著,伸手右手,翹起大拇指、小拇指,其餘三指彎曲,晃了一晃。

    琦佑目光微微一跳,擺了擺手,“這個……暫時還不能跟你詳說!你呢,也不必瞎猜我現在只能跟你說,‘上頭’要關三死的,可不止一個、兩個!”

    “哦!……”

    “關三一死,”琦佑說道,“他手下那班人,群龍無首;咱們呢,也不必趕盡殺絕叫他們‘各安本職’!做提督的繼續做提督,做什麼師長的繼續做他的師長!如此一來,他們除了乖乖的聽朝廷的話,還能怎樣?”

    “呃……對!對!”

    “反正,”琦佑一根手指“篤篤”的敲著幾面,“只要關三一死,整個局面,立馬就能夠翻轉了過來!徹底翻轉!到時候,你這兒,莫說回旗了神機營重建了,整個兒都歸你!到時候,最次最次,你也是一個翼長!正二品!一次過升……七級!”

    魁五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

    “這還不算完這是‘扭轉乾坤’的大功勞!一定要封爵的!世襲罔替!老五,我替你打包票,到時候,跑不了你一個……侯爵!一等候!到時候,你就和曾中堂平起平坐了!連左宗棠、李鴻章他們,都比不了你!”

    魁五口乾舌燥。

    “怎樣?老五?‘學成文武藝,售予帝王家’這樣一場潑天的大富貴,你一身的好功夫,不掙白不掙啊!”

    魁五舔了舔嘴唇,透一口氣,“我曉得你要我做什麼,我也不是不願意做……可是,關三的關防……”

    “百密一疏嘛!總是找的到下手的機會的!”

    “得手之後,我得走的掉才成……”

    “那當然!那當然!不能落在他們手裡!不過,只要細細籌劃,這都不是事兒!”

    魁五臉色漲紅,目光閃爍,看得出,正在做極激烈的思想鬥爭。

    琦佑盯著魁梧的眼睛,“老五,我再說一遍事成之後,關三的女人,都歸你!哎,除了鎮國夫人、格格、義嫂啥的,上海那邊兒,還有倆側福晉呢!正福晉碰不得,側福晉就沒啥碰不得的了!”

    頓一頓,“那倆,一個是‘身嬌肉貴美廚娘’你沒聽過?另外一個,據說,美國平叛的時候,可是叫十幾萬大軍齊齊看著流哈喇子呢!哎,你想一想,那得多俊啊!”

    再一頓,“哦,對了,說起美國關三在美國那兒,還擱著倆呢!哎,那倆,不但都是大美人兒,還都是洋妞兒!咱們給她們都弄到中國來!不過一道旨意的事情!老五,你還沒開過洋葷吧?到時候,也都歸你!”

    魁五血往上衝,再也忍耐不住,一拍大腿,“好!我幹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22 11:53
第二七七章 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琦佑也一拍大腿,“好!”隨即大拇指一翹,“真正是條好漢子!”

  魁五端起碗,將半碗酒“咕嘟咕嘟”一氣幹了,碗一放,抹一把嘴,呼吸都有些不勻稱了,“那個……啥時候動手啊?”

  “這個嘛……當然要謀定而後動!”琦佑一邊兒說,一邊兒替他斟酒,“你呢,暫且嚴嚴實實的將這件大事擺在心裡頭就是老婆孩子也不能透一個字兒!只管打熬好筋骨,等我的信兒!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

  “打熬……嘿嘿!琦大啊,我家裡的情形,你是曉得的,都快揭不開鍋了!也不曉得……能不能熬到你給我信兒的那一天?”

  琦佑一笑,“我曉得你的意思也對!‘皇帝不差餓兵’嘛!你且等一等。”

  說著,起身下炕,走入了內臥。

  不多時,掀簾而出,將手中的物事往炕幾上輕輕一拍,“喏這個給你!”

  魁梧定睛一看,本已略略平緩的心跳立即又快了起來竟是一張一萬兩的龍頭大票!

  他伸出手去手和聲音都發抖了:“好!好!”

  然而,拿不起來銀票的另一端,被琦佑按住了。

  魁五愕然抬頭。

  琦佑臉上,似笑非笑的,“老五,這張票子,不是那麼好拿的有幾句話,得說在前頭。”

  “啊?啊,你說!你說!”

  琦佑慢吞吞的,“咱們勾當的大事,是掉腦袋的大事你可得想好了!如果不敢做沒關係!盡有人願意做!你呢,儘管閉上了嘴巴,站干岸看熱鬧反正,關三死了,你一樣回旗,神機營一樣重建,你那個從五品的位子,一樣跑不掉!”

  頓一頓,“當然了,翼長、一等候啥的,就不干你的事兒了!關三的女人就更不干你的事兒了!”

  魁五豎起了眉毛,“你……”

  “可是,”琦佑臉上笑容未盡散,聲音卻已變得冰冷了,“你若竟想差了,竟跑到關三那兒出首”

  略一頓,“不管關三給了你什麼好處,也不管我是死是活我替你打包票,那些好處,你一樣也沒有命享用!絕沒有命享用!還有你老婆孩子、你老娘,也都得陪著你!你走去哪兒,他們就得跟去哪兒!”

  就是說,一家人走去陰曹地府,齊齊整整。

  魁五大怒,“啪”一拍炕幾,震的碗、碟直晃,“我操你娘!……我是那樣的人嗎?!”

  “咱魁五爺當然不是那樣的人!”嬉笑回到了琦佑的臉上,“我不過白囑咐幾句罷了!喏,請收好了!”

  說著,將銀票往前一推。

  魁五忙不迭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琦大!”這一回,輪到魁五豎大拇指了,且眉花眼笑的,“我原先對你,還有那麼一點點……現在看來,你後頭……哦,不,是‘上頭’你‘上頭’真是有人!你放心!放一百個心!我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幹!”

  這句話的意思是:一萬兩銀子,琦佑自個兒雖也拿得出來,但是,魁五是曉得他這個好朋友的脾性的絕不可能介樣大方!因此,這一萬兩銀子,必是另有出處也即是說,琦佑“上頭”確實有人,並非空口白牙的胡侃海吹。

  琦佑微微一笑,“老五,你這是在罵人了!不過,你能這樣想,也很好,這說明,你會想事兒……”

  話沒說完,“叮鈴叮鈴”,門框上的鈴鐺響了。

  因為談的是機密大事,因此,非但不能有下人在跟前伺候,窗戶外頭,也不能站人,於是,就學了洋人,設置了一個鈴鐺,若有什麼緊要事情,外頭就拉繩子扯鈴鐺,通知屋裡頭的人。

  “得,老五,你先坐著,我出去瞅瞅。”

  琦佑掀簾出門,只見門房上的興福正站在階下探頭探腦,一看見他,趕緊打個千兒,“老爺!九爺府上來人了!”

  琦佑一怔,“哪位呀?”

  “成二爺正在廳上候著吶!”

  “成二爺”名叫成堂,是孚王的二管家。

  “說了啥事兒嗎?”

  “沒有啊!”

  琦佑不敢怠慢,趕緊來到花廳,一進門,便遙遙作揖,“成二哥!”

  本來,成堂不是王府長史、侍衛,只不過是個“綱紀”,身上並沒有任何爵位銜職,而琦佑的品級,雖不算太高,但畢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沒有個主動向僕人哪怕是“貴僕”作揖的道理,更不宜同“綱紀”稱兄道弟;不過,他這個朝廷命官,在成堂面前,身份有些不同

  琦佑是老惠親王綿愉的家生子兒,老惠親王是孚王的親叔叔,則琦佑不但是愛新覺羅氏的家奴,還是仁宗一系的家奴;另一方面,內務府本就是個皇室大管家的角色,而琦佑的銜級,也只不過是個從五品,因此,在別人眼裡也好,他的自我認知也好,自己和成堂,其實是“一樣的人”。

  彼此是極熟的,成堂一見他就笑,“喲,琦大!著的好生清涼啊!”

  “成二哥駕臨寒舍,我不得趕緊過來伺候?哪兒還顧得上換衣裳啊?再者說了,都是自己人,我就是打赤膊,二哥也不會見怪的!”

  “得,得,‘伺候’二字請收回,我可當不起!也不敢見情!十有**,你老兄是趁著嫂夫人不留意,正在和哪個丫鬟拉拉扯扯呢衣裳太多,不方便啊!哈哈!我來了,琦老爺大頭、小頭都還暈乎乎的,結果就忘了換了!哈哈!”

  彼此又說笑了幾句,成堂說道,“說正事兒明兒個,九爺要辦一個大堂會,四九城的名角兒,什麼楊月樓、徐小香、孫菊仙、筱紫雲……總之,‘四喜班’的台柱子,都要傳了過來!”

  琦佑眼睛一亮,“哦!”

  “九爺吩咐,給你留個位子自己人,就不整下帖子那套虛文了,叫我過來,跟你說一聲就是了!哦,還有,明兒要儘量早到,也幫著上上下下的招呼招呼!”

  琦佑垂手肅立,哈一哈腰,“是!一下了值,我就過去伺候!家也不回了!九爺唸著我,我謝九爺的恩典!”

  直起腰,“好大一個堂會!九爺的興致,還真好呢!”

  “明兒個的堂會,有一個名堂,叫做……哦,‘熱烈慶祝山陽大捷’!”

  琦佑目光一跳,“‘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這個名目……還真新鮮啊!”

  “可不是?”

  “客人……都什麼人啊?”

  “也還是那些宗室、再加上內務府的一班熟朋友;不大好請大臣九爺的身份,不好‘交通朝臣’嘛!”

  “唉,那些猴年馬月的規矩,早就是‘具文’了!九爺還真是……自律呢!”

  “可不是?得,該說的,都說了,我得告辭了還有好幾家子要跑呢!記住明兒個早到!”

  “放心!嗯,曉得你忙,我就不虛留你了,不過,略等一等有一樣頂好玩兒的物事,我替你留著呢!”

  “哦?好!好!我開開眼!我開開眼!”

  琦佑去了,不多時回轉了來,手裡捧著一件物事一個七、八寸見方的小木房子,屋瓦、窗櫺皆備,十分精緻。

  成堂笑道,“這是什麼?‘燙樣’嗎?”

  琦佑將小房子擺在桌面上,“也算是吧不過,內有乾坤!喏,你看,四面都有窗戶,每一扇都是可以打開的你隨便打開一扇,往裡頭瞧瞧!哦,小心著點兒,可別把窗戶卸下來了!”

  成堂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扇小窗戶,對著光線,往裡細覷,看清楚了,不由渾身發熱。

  裡頭是一張大床,床上兩對男女,都光溜溜的,一對男上女下,一對女上男下,皆纖毫畢現,至於在做什麼,自然是……嗯,“不可描述”啦。

  成堂眉花眼笑,“琦大!這個玩意兒,可太有意思了!謝了!謝了!哎,我得給你請個安!”

  說著,一個千兒打了下去。

  琦佑趕緊還禮,“不敢當!不敢當!”

  起身後,“這幾個小人兒,是無錫泥人,用細紅繩固定在床上也可以解了開來的;還有,這個屋頂,是可以整個兒拆下來的”

  頓一頓,“如是,自然看的更清爽些;不過,到底沒有透過窗子看……有趣不是?”

  “對!對!透過窗子,那是偷……哈哈!哈哈!”

  成堂捧著小房子,如獲至寶的去了,琦佑送到二門,待成堂的背影轉過了照壁,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輕輕冷笑一聲:

  “‘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22 11:54
第二七八章 吾家千里駒,奮蹄在今朝

  朝內北小街是四九城最特別的一條街——巷口、巷尾,都設有崗哨——都是軒軍。

  這是上回軒親王“遇刺”鬧出來的;朝內北小街並不算長,軒親王府和孚郡王府兩個大戶,已佔了半條街,其餘住戶,哨兵也都是熟悉的,除此之外,一切訪客——上自親王,下至白身,都要攔了下來,先敬一個軍禮,問一句,“什麼人?哪裡去?”得到答案了,再敬一個軍禮,“請吧!”

  如果形跡可疑,就要仔細搜查——當然,這種情形並不多見。

  琦佑自然也被攔了下來,他一邊兒對著哨兵陪笑臉,一邊兒在肚子裡暗暗咒罵:“且由得你們神氣——倒要看看你們還能猖狂幾天?”

  過了崗亭,遠遠兒的便看見,孚王府前,車水馬龍,輿從鼎盛。不過,車子也好,轎子也好,都貼著王府高大的水磨磚牆,一溜兒排開,齊齊整整的;僕人、車伕、轎伕,雖也彼此交頭接耳,可沒有人高聲說笑喧嘩——並非因為這兒是孚郡王府,而是因為——不遠處就是輔政王府啦,彼處關防之重,遠過巷口、巷尾,氣象森嚴,望之生畏。

  因為“外頭”安靜,“裡頭”的熱鬧,就隱約可聞了——金石絲竹盈耳,咿咿呀呀的皮黃調子,也能大致分辨的出來。

  琦佑不由有些奇怪:已經開戲了?——我可是一下值就過來了,一丁點兒也沒有耽擱啊!

  一進大門,眼前一花,迎面竟是一座大大的扎花牌坊,上頭八個大字,“熱烈慶賀山陽大捷”。

  這個……嘿!

  不曉得說啥好了。

  琦佑就在門房的耳房裡,換上了隨身攜帶的便袍——孚王面前,他既然以“家奴”自居,那麼奔走之際,就不大好穿朝服了。

  孚王府有一個專門的戲檯子,建在後花園的“鸝笙水榭”,演員、觀眾隔水而對,十分別緻;琦佑循聲覓蹤,一進後花園月洞門,果然,已經開戲了——遙遙看去,台上,一刀馬旦、一大武生,正在翻翻滾滾,花式糾纏。

  這齣戲,嗯,應該是……《穆柯寨》吧?

  扮穆桂英的,好像是……筱紫雲?咦,他不是專擅閨門旦的嗎?怎麼串起了刀馬旦?

  不過,這個穆桂英扮了起來,這個身段兒、這個“做”、這個“打”……嘖嘖!這個颯呀!沒曾想,筱老闆竟是……文武雙全?嘖嘖!不得了!了不得!

  琦佑不錯眼的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醒過來——哎喲,得先給主人請安啊!

  他趕緊往觀眾裡頭看去——大多都是宗室子弟,也基本都是熟面孔——包括他自個兒的“本主”,老惠親王的第五子、俗稱“心泉貝子”的奕謨。

  奕謨是“子弟書”大家,“子弟書”分“東城”、“西城”二派,奕謨是公認的“西城”一派的翹楚,這一類堂會,當然絕不會缺席的。

  可是,沒見著孚王。

  不過,他的目光,還是微微一跳——他看見寶燏了。

  嗯?這麼根廢柴,九爺居然也——

  寶燏是寶鋆的母弟,其言行事跡,詳見本書第十一卷《大王之風》第一百二十三章《不速之客》至一百二十九章《上天入地》。

  就在這時,旁邊兒有人喊了聲,“琦大!”

  琦佑一扭頭,“喲!成二哥!”

  “看呆了吧?”成堂笑嘻嘻的,“筱老闆這身段兒——嘖嘖!哎,你看,楊宗保快撐不住了!就要被穆桂英拿下嘍!”

  琦佑一笑,“是看呆了!”

  略一頓,“倒沒想到,筱紫雲的武戲,竟也是這麼溜!這出《穆柯寨》,這個穆桂英……好!真正是好!”

  “下頭還有呢!”成堂說道,“《七星廟》的佘賽花、《棋盤山》的竇仙童,《樊江關》的樊梨花——都是筱紫雲的!今兒個,你可是有眼福了!”

  琦佑略一怔,奇道,“怎麼?今兒個,筱紫雲的戲……都是武戲?”

  “都是武戲!”成堂說道,“不單筱紫雲,別的角兒,基本上,也都是武戲——楊月樓的《長阪坡》、《安天會》、《惡虎村》,徐小香的《群英會》、《鎮潭州》、《取南郡》,孫菊仙的《雍涼關》、《李陵碑》、《搜孤救孤》……你瞅瞅!”

  “呃……這是為了什麼?”

  “應景嘛!不是‘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嗎?這個……‘鋪厲武功’什麼的嘛!”

  “呃……原來如此……九爺還真是……別有心思啊!”

  “可不是?”

  琦佑定一定神,向觀眾席努一努嘴,“怎麼?‘假寶玉’也來了?”

  這說的是寶燏。

  因為行二,外頭的人,都叫寶燏“寶二爺”;又因為“燏”、“玉”同音,私下底,人們替他取了一個極有趣的雅號,叫做“假寶玉”。

  此“假”非彼“賈”,這塊“寶玉”的形容,以及內裡的貨色,較之《紅樓夢》中的那塊“寶玉”,天差地遠,“賈”不“假”,“假”亦不“賈”,“假寶玉”之“假”,倒是貨真價實。

  琦佑話音剛落,觀眾席那邊兒,轟然大彩,叫的最起勁兒的那位,就是“假寶玉”。

  成堂扭頭瞄一眼,一哂,“嗐!不過是看在他老哥的面子上罷了!”

  頓一頓,“寶大人雖是內務府大臣,可是,不同於明大人,這個……自重身份嘛!這一類的堂會,不大肯過來——朝廷有‘親貴不得交通大臣’的規矩嘛!為免他做難,九爺也沒給他下帖子,把‘假寶玉’請了過來,那個意思……也就算交代到啦!”

  “明大人”指的是另一位內務府大臣明善。“不同於”的意思是,明善是專職的內務府大臣,身上沒有其他的兼職;而寶鋆雖為內務府首席大臣,卻是兼職的——他的身上,還有一個“內大臣”的頭銜。習慣上,兼職的內務府大臣,被視作“朝廷大臣”;專職的內務府大臣,則只被視作皇帝的“私人”。

  “明大人來了嗎?”

  “來了呀!哦,他不在這兒——他正陪著九爺吶!”

  琦佑點一點頭,“我曉得了——”

  略一頓,“這個戲,正在‘戲肉’上,貝子爺正看得入神,我現在過去,叫做沒眼色——我先去給九爺請安吧!九爺現在哪兒呀?”

  這個“貝子爺”,當然是指他的“本主”奕謨了。

  “在箭圃那兒——正在‘較射’呢!”

  “‘較射’?”這一回,琦佑的反應快多了,笑一笑,“是不是也是‘應景’……呃,我是說,‘鋪厲武功’什麼的?”

  “‘鋪厲武功’是不錯的,”成堂說道,“不過,就不好說什麼‘應景’了!九爺說,本朝馬上得天下,騎射功夫,做子孫的,不能擱下;當然了,現在打仗,都用洋槍洋炮,用不著弓箭了,不過,‘較射’是個‘尚武’的意思——咱總不能在園子裡放槍放炮吧?”

  “對!對!”琦佑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那……我這就過去給九爺請安?”

  “好!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在這邊兒照應著;反正,路徑你都熟。”

  琦佑來到箭圃,還沒走近,便看清楚了:真正下場“較射”的,都是王府的侍衛,孚王和客人,站在場邊,作壁上觀;場邊設了一個案几,上頭擺著一個明晃晃的大金元寶——足有五十兩重的樣子,應該是“綵頭”了。

  不過,吸引琦佑目光的,並不是這個金元寶,而是孚王身邊的客人。

  客人不多,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禮親王世鐸,一個是明善——很明顯,較之筱紫雲的《穆柯寨》,真正對“較射”感興趣的宗室子弟,少之又少;禮親王和明善兩個,琦佑都是極熟悉的,真正引起他注目的,是第三位客人。

  這個客人,年紀很輕,劍眉星目,一臉英氣,一開始,琦佑還以為是哪個角兒,但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判斷——這個客人的身量,雖比孚王還要略高些,但仔細看,臉上稚氣未盡脫,年紀不過十三、四甚至十二、三歲的樣子——哪兒有這般年輕的“角兒”呢?

  這還不是重點。

  關鍵是,禮王站在孚王的左手邊,這個少年站在孚王的右手邊,明善站在他們的側後方——就是說,於孚王來說,這個少年的地位,可以比擬親王,正二品的內務府總管大臣都要往後退!

  少年負手而立,身板兒挺的筆直,年紀雖輕,但已隱然有昂首天外之概——這個氣派,就更不是點頭哈腰、滿臉諂笑的“角兒”能有的了。

  看他的服飾,乾淨齊整,雖不算寒素,可也並不如何奢華。

  奇了!這是哪家王公子弟?臉兒生啊!

  來不及多想了——孚王已經看見了琦佑,向他招了招手。

  琦佑趕緊上前,先對著禮王,一個極漂亮的千兒打了下去,“給禮親王請安!”站起來後,再對著孚王,又一個千兒打了下去,“給九爺請安!”

  起身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在那個少年臉上一繞,少年目如寒星,四目一對,琦佑趕緊移開了目光。

  好傢伙!……好犀利的眼神兒啊!

  孚王拿手指虛點了點琦佑,“琦佑——內務府營造司員外郎,一等一的能員!”——這個話,是說給那個少年聽的。

  接著,手向少年一讓——話就是對著琦佑說的了:“琦佑,我給你介紹——這一位,姓馬,表字千里——”

  琦佑正在轉著念頭,“‘馬千里’是哪個?”孚王略一頓,已做出“補充說明”了,“大號呢,一個‘驥’字。”

  琦佑心頭猛然一震:我曉得他是哪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22 11:55
第二七九章 少年英雄,當仁不讓

  一瞬間,琦佑腦子裡轉過了好幾個念頭,但也只是略略一怔,臉上便堆出了極自然的諂笑,“原來是千里公子!我給千里公子請安!”隨即屈膝,一個極邊式的千兒打了下去。

  稱呼馬驥“千里公子”是很合適的,可是,這個禮,就行的莫名其妙了!

  這個馬驥,雖然有一個勢焰熏天的“義叔”,可是,他本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白身,而琦佑是正經的從五品朝廷命官,再如何“尊其叔,敬其侄”,平禮相見也到頭兒了即拱拱手、做個揖就好了。

  打千兒從何說起?!

  對於琦佑的逾格之禮,馬驥明顯也很意外,朗聲說一句“不敢當!”即伸手相扶;手剛剛伸了出去,自覺不妥,打住,略一躊躇,即改了方向,去撩袍襟這是要屈膝還禮的意思。

  誰知剛剛將袍襟撩了起來,便被孚王一把扯住了,“!你這是做什麼?他是咱們的奴才!行此禮理所當然!”

  略一頓,“他是惠五叔過世的老惠親王的家生子兒!”

  孚王的邏輯,其實是說不通的。

  琦佑於仁宗一系,確可算是“奴才”;算作整個愛新覺羅氏的“奴才”,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馬驥那位勢焰熏天的“義叔”雖也是宗室,但這個“異姓宗室”的資格,僅止於關三之一支,不及關氏之其餘,何況,馬氏、關氏並無血緣關係?

  除非,像白芸那樣,特蒙懿旨,封做“六品格格”,才在理論上有在琦佑面前擺擺主子架子的資格。

  孚王的邏輯,不啻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因為關三進了玉牒,凡與他沾親帶故的,就都成了“主子”了。

  但經他一扯,這個禮,就無論如何還不出去了,作為客人,也不能隨便駁主人的話,馬驥只好打住,對琦佑點一點頭,歉然一笑。

  初初一見,琦佑只覺得“千里公子”神氣凌厲,凜然難犯,前頭又有兆祺那樁案子打底兒,心裡頭本是有點兒打怵的;現在看來,“千里公子”其實舉止有度,並無一般王公子弟那股或者飛揚跋扈、或者油滑憊賴的勁兒呢!

  心中不由暗道,“兆祺那個蠢貨,真是不開眼,居然敢跟他放對?還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兆祺那樁案子”,詳見本書第十二卷《干戈戚楊》第二百三十九章《攤上大事兒了!》至第二百四十二章《你們可別小覷了輔政王的深謀遠慮啊》。

  “九爺說的是!”琦佑笑嘻嘻的,“這個禮,本就是我應分的!”

  頓一頓,“之前,我聽張芷荃的《三娘教子》,唱的什麼‘秦甘羅十二歲身為太宰,石敬瑭十三歲拜帥登台’我就想,太宰不就是丞相嗎?這個秦甘羅,十二歲就做丞相?真的假的?”

  再一頓,“今兒個見著了千里公子,我想,姓秦的十二歲做丞相不算稀奇!這個世上,就有那麼一班少年英雄,英姿煥發,超凡絕俗,我這等凡夫俗子,既想不來,更萬萬比不得的!”

  “得!得!”孚王擺一擺手,“你這個馬屁,根本沒拍對!都快拍到馬蹄子上了!”

  禮王、明善,連同馬驥,都笑了起來。

  琦佑裝傻,“啊?”

  “你就是個不讀書!”說話的是禮王,一邊兒說,一邊兒拿手指虛點著琦佑,“什麼‘姓秦的’?那個‘秦’,說的是‘秦朝’!哦,當時還是‘秦國’!甘羅姓甘、名羅!這位甘羅,十二歲那年,確是立了大功,做了大官兒,不過,做的,並不是什麼‘太宰’,而是‘上卿’地位雖高,可也沒到丞相的份兒上!”

  頓一頓,“彼時的丞相,是呂不韋!呂不韋你曉得吧?甘羅是呂不韋的門人甘羅做了丞相,你叫呂不韋搬去哪兒呀?”

  “哎喲!原來如此!”琦佑滿臉恍然的樣子,“看來,還真不能把戲詞兒當書讀呢!我謝兩位王爺的教誨!”

  說著,又一個千兒打了下去,請一個“總安”。

  待他站起身來,孚王接口說道,“還有什麼石敬瑭這個不比甘羅,不算什麼好譬喻,別往一塊兒扯!”

  “啊?那是為什麼呀?”

  “沒空兒教你太多了!回去了,自個兒找書看去!”

  “啊?是!是!哎喲!今兒個……我可算得著教訓了!回去我就讀書!回去我就讀書!”

  “算了!”孚王一笑,“我和禮親王,也就這麼一說你這個年紀,再說什麼‘回去讀書’,也不曉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琦佑“嘿嘿”一笑,“活到老、學到老!再者說了,奴才的年紀,也不算太大嘛!”

  “行了!”孚王說道,“書不書、學不學的,你就那麼回事兒吧!”

  頓一頓,“不過嘛……哎,我聽心泉說,你的弓馬底子,還不錯?哎,要不要下場,露一兩手啊?”

  “哎喲!”琦佑皺眉苦笑,“五爺說這個話,那是……消遣我來著!九爺您居然也當真!我那點兒弓馬底子……早就不曉得扔到爪哇國什麼地方去了!”

  略一頓,“馬呢,勉強還騎得;弓,是一定拉不開的了!真要下場,除了露乖出醜,只有給各位侍衛大哥拿來墊底兒用嘍!”

  孚王皺一皺眉,“怎麼一個一個,都是這個樣子?祖宗馬上得天下,騎射的功夫,可不能擱下了!‘騎’不消說,‘射’雖說現在見仗,都用洋槍洋炮了,可是,這裡頭有一個‘尚武’的大道理在!須知國家雖大,忘戰必危!”

  略一頓,用譏諷的口吻說道,“你們看場下這班‘侍衛大哥’拉個弓,軟塌塌的;射個箭,歪歪斜斜‘較射’?唉!”

  禮王卻說道,“我看,九爺爺你也不必唉聲嘆氣你也說了,現在見仗,都用洋槍洋炮了,弓箭既派不上什麼大用場,還指望著他們勤加習練、一個個百步穿楊?就這麼回事兒了吧!”

  九爺爺?

  是滴,論爵位,禮王比孚王高一級,論輩分,可就要低兩輩兒了。

  “騎射的功夫,”禮王繼續說道,“確實不能擱下,不過,既然這個‘射’,已經不是彎弓搭箭而是洋槍洋炮了,那麼,咱們是不是也該……‘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語出輔政軒親王,目下,已是朝野上下的“流行語”了。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府侍衛,也該開始習練洋槍了!弓箭什麼的,該往一邊兒擺一擺了!”

  孚王沉吟片刻,點一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下頭還有話,正在斟酌,禮王已探過頭,對馬驥說道,“哎,千里!這個事兒,不如就拜託你你回去跟你叔說一聲?”

  馬驥一怔,臉上微露難色。

  “你別難為千里!”孚王擺擺手,“這關他啥事兒?”

  頓一頓,“再者說了,目下,千里在三哥那兒,也不好提這一類的事兒畢竟,在三哥眼裡,他典學未成,還是個孩子!”

  馬驥目光一跳,嘴唇微微一張,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那……咋辦好啊?”

  “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走正路子就好了!或者給三哥寫個稟帖,或者……直接上一個摺子嘛!”

  “上摺子?”

  “是啊!”孚王說道,“不過,洋槍不同弓箭,要嚴格監管!每間王府,多少枝槍、多少子藥,都要清清楚楚!這個……教習,當然要請軒軍派員充任;監管,也要請軒軍負其責!這些個話,都要敘在摺子裡頭!”

  “這……對!對!那……這個摺子?”

  孚王將手向禮王一讓,“來說是非者,即為是非人啊!”

  “得!”禮王輕輕一拍大腿,“當仁不讓!這個摺子,就由我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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