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0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1
第二六六章 大潰敗

    “往東看,猶如大海生潮,無數穿著藍色軍裝的士兵,緩緩的壓了過來。”

    “我們的後衛部隊經已進入了中國人的步槍的射程,怒濤般的彈雨,加速了烏森河東岸‘堤壩’的崩潰。”

    “當然,我們的後衛部隊裡頭,也還有少數英勇的士兵在努力狙擊的,可是,就像扔進大海幾顆小小的石子,根本無法阻擋藍色潮水前進勢頭之分毫。”

    “大潰敗……已成定局。”

    “事實上,看著中國人射向我主力步兵的第一輪炮彈劃過半空、不必等它們落地爆炸,將軍和上校們就該曉得:失敗已不可避免了。”

    “在此之前,河東岸已經聽到了中國人的防線的側後方傳來了激烈的槍聲——這說明:祖阿夫營已經接敵;不久,槍聲停歇,中國人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炮擊,說明:祖阿夫營的‘奇襲’失敗了。”

    “最後一根稻草沒有了,阿爾諾將軍下令:撤!”

    “誰都想像的到,在這種情形下‘強渡’烏森河,會是怎樣的一個後果?但是,阿爾諾將軍的相關部署,在戰後,依舊引起了廣泛的爭議。”

    “質疑主要集中在兩點。”

    “第一點——原路返回。即,從哪裡上岸,就從哪裡下水;從哪裡下水,就從哪裡上岸。”

    “之所以做如是部署,當然是因為,幾條‘原路’,皆已被證明水文足夠安全,我軍對之也已足夠熟悉,‘原路返回’,效率最高。”

    “但另一方面,‘原路返回’,也有著巨大的副作用。”

    “清晨的時候,我們是在中國人的眼皮子底下渡河而東的,因此,這幾條‘原路’,我們熟悉,中國人也‘熟悉’——他們精確的計算了炮位至相關的點、線的距離、方位,如此,當他們對我們‘半渡而擊之’之時,便既從容、又準確了。”

    “另外,我軍渡河而東之時,當然是排著整齊而密集的隊形,從容而有序;渡河而西之時,‘整齊’、‘從容有序’啥的,肯定是談不上了,但隊形的密集依舊——‘原路返回’,人數還是那些人數,路線還是那幾條路線,不密集亦不可得。”

    “這樣一來,傷亡率就大大增加了。”

    “這兩個因素——中國人的炮擊準確、我們的隊形密集——疊加在一起,導致在渡河的過程中,傷亡率異常之驚人。”

    “可是,像批評者說的那樣——‘排成鬆散的隊形?’”

    “紳士們!醒醒吧!這是渡河!不是搜索!不是進攻!——而且,不是東渡河是西渡河!——是撤退!是……逃命!一‘鬆散’了,哪裡還有‘隊形’可言?”

    “而且,‘排成鬆散的隊形’,大部分的人,必將進入水文不明區域——那豈非形同自殺?!我們的士兵大都是不會游泳的!就算會游泳,水性真正好的,也只是極少數——我們是陸軍,不是海軍啊!”

    “您敢保證:‘排成鬆散的隊形’的傷亡率一定會比‘原路返回’兼‘密集隊形’更低些?”

    “而且,還不僅僅是傷亡率的問題。”

    “您要曉得,若真是‘排成鬆散的隊形’,不管最終有多少人成功渡過了烏森河,將他們重新收攏在一起,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與此同時,追兵就在對岸,隨時發起強渡——他們若將大炮拉到河東岸,炮彈可輕鬆越過河面,覆蓋整個河西岸!”

    “一句話,中國人是不會給我們時間慢慢兒收攏部隊的!”

    “也就是說,若真的‘排成鬆散的隊形’,‘強渡’之後——甚至,在‘強渡’的過程中——遠東第一軍這支北上的部隊,便徹底散架了!再也收不攏了!”

    “不過,人們對阿爾諾將軍另一個決定的批評——我個人以為——卻是有道理的。”

    “阿爾諾將軍命厄德上校率第五十一團斷後。”

    “這……確實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在如此嚴酷的情形下充任後衛,某種意義上,可以和騎兵衝鋒‘媲美’了——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自殺任務’;因此,對於部隊的紀律性、戰鬥力以及犧牲精神,都有著極高的要求,而這些,第五十一團皆無法和混合騎兵團相提並論。”

    “而部隊的主官——不論是道德品質、還是指揮能力,厄德上校亦皆無法同居伊上校相提並論。”

    “我們都曉得那個關於厄德上校和他的第五十一團是如何加入遠東第一軍的傳說的——嘿嘿!”

    “敗壞名譽?哦!不!我不怕敗壞厄德上校的名譽!——他還有什麼‘名譽’可拿來‘敗壞’的嗎?哼!”

    “我不曉得阿爾諾將軍為什麼會派第五十一團這件差使?——我是介麼猜的:入越介麼久,對於第五十一團的各種不給力,阿爾諾將軍心裡早就明鏡似的,反正,總是要犧牲一支部隊的,那麼,犧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第五十一團,保存其他更有戰鬥力的部隊——譬如,混合步兵團、第四十七團,以為後圖,算是更好的生意經吧?”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

    “可是,都說過了——第五十一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總之,本就已無戰意的第五十一團,在中國人的猛烈打擊下,迅速崩潰,非但沒有起到阻擊敵人進攻、掩護主力部隊的作用,還大大的破壞了渡河的整體秩序,使本已極其惡劣的局面雪上加霜。”

    “過河之後,收攏部隊,清點人數,發現:除了已經全軍覆沒的炮兵和幾乎全軍覆沒的騎兵之外,餘者——即主力步兵,損失了五分之三強。”

    “許多連都已不成建制了。”

    “居伊上校之外,我們還失去了另兩位高級軍官——合成炮兵團團長戈爾敦上校、軍參謀長康斯坦丁中校。”

    “其中,戈爾敦上校在中國人炮擊我炮兵陣地的時候就受了重傷,不過,尚未致命——他是在渡河的時候中彈犧牲的。”

    “另外,阿爾諾將軍、熱雷米上校、伯多列威蘭上校——第四十七團團長,都受了傷。”

    “還好,都不算太重。”

    “莫雷爾將軍則是傷上加傷——他本來就是個傷員嘛!——在宣光的時候,被那位美貌的越南姑娘將額角打穿了呀。”

    “也還好——莫雷爾將軍的‘加傷’,也不算嚴重。”

    “只有一塌糊塗的厄德上校,奇蹟般的毫髮無損。”

    “可以說,遠東第一軍這支北上部隊,基本上已失去了戰鬥力。”

    “好吧,無論如何,我們已經渡過了烏森河——唉!”

    “可是,絕不代表危機已經解除了——中國人很快也會強渡烏森河,追擊而至!”

    “我們……能夠逃過覆滅的命運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1
第二六七章 填坑!填坑!

    《安南戰紀》,講述人,亨利?達尼埃爾,遠東第一軍司令部作戰參謀,軍銜上尉。

    “我們收攏部隊、清點人數之後,喘息未定,便邁開了沉重的腳步——中國人的炮車,已經來到了河東岸,我們沒有更多的‘喘息’的時間了。”

    “我不想再向您描述我們的慘狀了……渾身濕透,沾滿了血污、泥漿、硝煙……上至將軍、下至列兵,每一個人皆如是……您就自個兒想像吧!”

    “下一步,何去何從,有兩種意見。”

    “有人認為,宣光城池堅固,我們應以堅城為依託,堅守待援。”

    “這個‘援’,當然不是指來自歐洲本土的‘援’——那個,猴年馬月,遠水不解近渴!——而是指的來自升龍的‘援’。”

    “我們在升龍,還有第三十五團、第五十九團以及第四十七團一部——兵力並不算弱;這幾支,都是北寧戰役的主力部隊,是役之後,留在升龍休整,目下,應該都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可以重新投入戰鬥了。”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大炮了。”

    “宣光的城牆,雖然堅厚,但能否擋住中國人的大炮,哪個心裡也沒底兒——哪個敢保證,我們必定可以堅守到援兵的到來?”

    “就算援兵到來了——我們還是沒有大炮啊!”

    “哦,當然了,援兵會帶大炮過來,可是,北上的時候,我們經已帶走了大部分的大炮,留在升龍的,只有十五門,這個數量,大約只有中國人的……呃,七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九分之一?十分之一?”

    “數量對比……太懸殊了!”

    “就算數量相若,也沒有用啊!——射程不及,人家打的到我們,我們打不到人家呀!”

    “彼時的我們,對於中國人的新式大炮,經已從內心深處產生了由衷的恐懼。”

    “還有,若留在升龍的部隊傾巢而出,北援宣光,則升龍必然空虛——若北寧的中國人趁機襲擊升龍,如之奈何?”

    “堅守待援的主張被否定了——到達宣光之後,我軍將不入城,略透一口氣,便順流南下。”

    “我們要一直撤到聯合艦隊炮艦所及之地——目下,只有艦炮才可以同中國人的新式大炮抗衡了。”

    “也就是說,至少,我們得撤到越池,才能夠真正駐足,從容‘喘息’。”

    “越池以北河段,大、中型艦船無法航行,當初,我們就是在越池‘水陸分兵’的,因此,聯合艦隊的大部,都留在了越池。”

    “阮景祥和善娘先行一步,他們的任務是籌集足夠的船隻——北上時的經驗告訴我們,宣光至越池的這段路,能坐船,就不要拿自己的腿走路!”

    “北上時乘坐的民船已經盡皆遣散——原先都以為,我軍將由東而西,一路高歌,說不定……就此攻入中國境內了呢!這些船,十有八九,是再也用不著的啦,因此,到達宣光後,自然便就地遣散了;哪個也沒想到,俺們介麼快就打道回府啊!”

    “所以,必須重新籌集船隻。”

    “春水社的勢力範圍的中心,在升龍、山西一帶,宣光,算是其勢力範圍之北緣了,因此,是次籌集船隻,必須依靠我們的新盟友——黃佐炎大人和鄭功和將軍。”

    “不曉得為什麼,回程走起來,比來程要快的多?——不過三十六小時之後,宣光城便在望了。”

    “好吧,我承認,所謂‘回程’,其實是逃命——追兵跟在後頭,不快不行啊!”

    “還有,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大炮的‘拖累’了。”

    “正在慶幸即將逃出生天,阮景祥和善娘帶來了壞消息——黃佐炎大人和鄭功和將軍拒絕為我們籌集船隻。”

    “非但如此,黃大人還以‘北圻經略使’的名義頒下嚴令:轄區內商民人等,一律不得為富浪沙人供應船隻,有違令者,立斬不赦!”

    “什麼?!”

    “阮景祥先生苦笑著說,他對山陽戰役的勝負含糊其辭,但是,沒有用,宣光方面已經從其他渠道得知了山陽戰役的詳情了。”

    “軍官們都憤怒起來,紛紛要求立即對宣光發動攻擊,給予背信者最嚴厲的膺懲!”

    “阿爾諾將軍拒絕了。”

    “這是理智、正確的決定。”

    “如果軍力完好——譬如,剛剛‘水陸匯合’之時,我們有足夠的把握,一天之內,即攻陷這座守軍全為越南人的‘堅城’;可是,目下——”

    “唉!”

    “更重要的是,目下,中國人已經渡過了烏森河,正在銜尾急追!”

    “我們沒有時間在宣光這兒同越南人糾纏不休了!”

    “事實上,仔細想一想,越南人的背信,並不算意外,甚至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的:黃佐炎、鄭功和同我們的結盟,本就是畏於我們的軍力,認為‘天朝’解不了他們的圍,才不得不轉投法蘭西帝國麾下的;可是,目下,他們還畏於我們的軍力嗎?還認為‘天朝’解不了他們的圍嗎?”

    “唉!”

    “沒有船,就拿自己的腿走路吧!”

    “畢竟,如前所述,目下,我們已經沒有了大炮的‘拖累’,同為‘拿自己的腿走路’,南下應該比北上快得多。”

    “相反,中國人是有大炮‘拖累’的,因此,十有八九,他們是追不上我們的!”

    “如果……中國人坐船呢?”

    “不怕!”

    “越池‘水陸分兵’,聯合艦隊的大、中型艦船都滯留越池,不過,噸位較小者——一共四條,吃水較淺,可以繼續北上;而上文提到的所謂遣散,指的是民船,並不是我們自己的船,目下,這四隻小噸位艦船,尚未南返,還泊在宣光附近的河面上。”

    “這四條艦船,噸位既小,船上火炮口徑就小,用以支援陸軍,對抗中國人的數量眾多的新式大炮,自然力不能及;不過,橫行水上,威脅民船,卻是綽綽有餘的——中國人就算坐船,也只能坐民船呀!”

    “阿爾諾將軍下令,將重傷員都轉移到這四條艦船上,送到端雄、換乘民船之後,再溯流返回,策應主力部隊。”

    “端雄是春水社在北圻的最北的據點,若船隻數量不甚多的話,可以叱咤立辦。”

    “如此安排,主要是因為我們的重傷員數量眾多,若同主力部隊一起走陸路的話,必將大大拖累行軍的速度;而且,其中傷勢尤重者,莫說撐到越池了,大約連端雄也撐不到的。”

    “當然,如此一來,有一小段時間,主力部隊就失去‘炮艦’——這四條小噸位艦船,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炮艦,打個引號吧!——的‘策應’了;不過,中國人若乘船南下,其兵力眾多,籌集到足夠的船隻,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算一算,我們的‘炮艦’在宣光、端雄之間往返,是趕得及的。”

    “有人說,除了重傷員之外,重要人員——譬如將軍您,也應該坐船滴。”

    “四條‘炮艦’噸位甚小,重傷員上船之後,到處都滿滿登登的了,不過,個把‘重要人員’,總還是塞得下的。”

    “這個建議,被阿爾諾將軍斷然拒絕了——他說,‘我必須和我的士兵呆在一起!’”

    “提這個建議的人,大約以為,自己亦屬於‘重要人員’,若阿爾諾將軍接受了他的‘好意’,說不定,他自個兒也可以跟著上船?阿爾諾將軍既一口回絕,他也只好灰溜溜的閉嘴了。”

    “至於這位老兄姓甚名誰,我就不說了吧!——不然,‘敗壞’人家的名譽呢!哼!”

    “就這樣,我們開始沿河南下。”

    “沒走多久——剛剛走到左育——走不動了。”

    “我們被攔住了。”

    “當初,攻佔左育之後,我們並沒有派兵留守——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山陽一役後,黃佐炎雖背信棄義,但我們認為,越南人作為之極限,不過不向我軍提供幫助,主動攔截乃至攻擊我軍,是不可想像的,因此,對於在左育遭到攔截,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我們對越南人的判斷,並沒有發生多大的偏差——攔截我們的,不是越南人,是中國人。”

    “這支中國部隊,足足有五、六千人,其中,至少有三、四千人的‘軒軍’。”

    “我們全懵了。”

    “上帝!這班中國人是打哪兒跳出來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1
第二六八章 上帝保佑法蘭西!咳咳!

    “一開始,我們想,這班中國人……是不是打北寧過來的?轉念一想——不可能啊!升龍、北寧之間,相互防範極嚴,北寧若有如此規模的兵力調動,升龍方面,怎麼可能一無所覺?”

    “北寧守軍皆為‘軒軍’,北寧戰役之前,約為八千五百人左右——而左育的這支五、六千人的中國部隊,單是其中三、四千人的‘軒軍’,便幾已佔北寧守軍之半了!”

    “再者說了,山西也在我們手裡啊!若這班中國人真是打北寧過來的,怎麼可能一而瞞過升龍,再而瞞過山西,鬼魅般的在山西、宣光之間冒出頭來,截斷了我們的歸路?!”

    “他們……不是幾人、幾十人,是好幾千人啊!”

    “很快,我們就發覺,這支中國部隊的臉面,愈看愈眼熟——”

    “上帝!竟然是……‘熟人’!他們……就是原先駐守山西的那支中國部隊啊!”

    “我們再次懵圈了!”

    “山西的中國部隊,撤離之後,不是去了那個啥地兒了嗎——”

    “初初的時候,鄭功和告訴我們,撤出山西之後,越南人、中國人分道揚鑣,前者撤往宣光,後者撤往太原方向;後來,他又說,這支中國部隊,走到半途,停了下來,沒過多久,右折而東——應該是往北江方向去了。”

    “北江位於北寧東北方向,為北圻東路重鎮之一——由南而北,北寧、北江、諒山,共同構成一個三級的梯級防禦體系。”

    “當時,我們認為,中國人大約是這樣考慮的:本來,山西、北寧互為犄角,山西既失,互為犄角的,就變成了山西、升龍——法國人可由山西、升龍兩個方向,夾擊北寧;若法國人再次進攻北寧,北寧的戰略態勢將變得非常不利,失守的可能性將大增,因此,需要加強梯級防禦體系中的第二級——北江的防禦。”

    “就是說,山西守軍原本就近撤往太原,走到半路,接到了增援北江的命令,於是,右折而東。”

    “之後,春水社的情報似乎間接證實了我們的這個判斷——中國人在太原的兵力,還是二千五百人左右,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當然,那個時候,諒山的援軍,還沒有到達太原——或者根本還沒有出發。”

    “於是,我們放心北上。”

    “結果——”

    “操!”

    “原來,這支中國部隊,根本就沒有去北江!——或者,僅僅是做了一個右折而東的姿態,沒走幾步路,便悄悄的調轉了頭!”

    “這些日子,這班中國人應該一直潛伏在宣光、太原、山西之間的某個地方,像一頭捕獵的老虎,耐心的等待獵物和時機的到來!”

    “翻開地圖,宣光、太原、山西這三個頂點構成的三角形的中心,就是三島山——山脈綿延,峰巒疊嶂,貓了起來,還真是哪個也瞧不見!”

    “唉!”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怎麼辦?”

    “除了——進攻!衝過去!——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呀?”

    “然而,阿爾諾將軍並沒有這樣做。”

    “我們是曉得對手的戰鬥力的——打山西的時候,我們軍力完好,有炮兵、有海軍,正面強攻,尤拿這個對手無可奈何,何況目下?”

    “目下,我們是既沒炮兵、也沒海軍,步兵也只剩百分之四十了!”

    “而且,疲憊不堪,驚魂未定。”

    “哦,對了,騎兵也沒了。”

    “可以肯定,目下,正面強攻,根本沒有衝破封鎖的可能性,只會徒然增加損失,進一步打擊本已極度低落的士氣。”

    “那麼,有可能如奇襲山西城南那樣,‘奇襲’左育的……啥地方嗎?”

    “呃,左育是個小地方——較之山西,小得多了,一眼即由北看到南,再一眼即由東看到西——倉促之間,實在找不到什麼可供找‘奇襲’的破綻。”

    “可是,我們不能就這樣幹耗著不動彈啊!莫說追兵正步步逼近,就是對面這只攔路虎,亦隨時可能暴起,發起進攻啊!”

    “但阿爾諾將軍還是決定——等!”

    “等什麼?”

    “等船。”

    “阿爾諾將軍下令:一,沿河構築防禦工事;二,提前搭好十數條簡易棧橋;三,派出兩批信使,一批走水路——當然,沒有大船,只能坐小舢板;一批走陸路——冒險偷越中國人的封鎖線,二者的目的地是一樣的——皆為端雄,身負的使命,也是一樣的——”

    “一,通知四條‘炮艦’,一俟重傷員下船,立即回援左育;二,命善娘儘可能多的籌集船隻,趕回左育,搶運部隊。”

    “原先的安排:重傷員乘‘炮艦’抵達端雄之後,換乘民船——所需民船數量雖不算太多,但也得善娘親自督辦協調,因此,她已隨‘炮艦’趕往端雄了;而阮景祥先生則留在左育,同大部隊呆在一起。”

    “或許有人會問:之前赴宣光籌集船隻,乃阮、善同行;赴端雄籌集船隻,怎麼就佳人踽踽獨行了呢?”

    “這個嘛——”

    “阮先生是‘顧問’嘛!既如此,自然就要留在軍中,‘以備顧問’啦!”

    “可是,之前赴宣光籌集船隻之時,阮某難道就不是‘顧問’了?”

    “呃——”

    “好吧,我承認,將阮、善分開,多多少少……有點兒以阮為‘人質’的意思吧!”

    “這——唉!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啊!”

    “因為黃佐炎和鄭功和的背信,彼時,對於越南人,我們已經無法無條件的加以信任了——局面如此惡劣,若阮景祥先生和善娘小姐也失去了對法蘭西帝國的信心,也……‘背信’了呢?”

    “這種時候,可不敢有一絲一毫大意——一步都走錯不得啊!”

    “另外,阿爾諾將軍的密令中有這樣一句話:若船隻實在緊張,可將重傷員暫時留置端雄,暫不運往越池。”

    “實話實說,這等同……放棄重傷員。”

    “您當然可以指責該決定的冷酷無情,可是,彼時局面惡劣,資源緊蹙,若實在無法面面俱到,必須做出取捨的話——”

    “唉!之前,我就說過了:阿爾諾將軍要考慮的,不僅僅是某支部隊的存亡,他要對遠東第一軍全軍的存亡、對整個法中戰爭的勝負負責啊!”

    “無論如何,阿爾諾將軍選擇防守而非進攻的決定是正確的,事後,我們瞭解到,這個決定,也很出左育的中國人的意外——他們做的準備,以抵抗我軍進攻為主,並未做立即向我軍進攻的準備。”

    “我們亦瞭解到,這支中國部隊也配備了那種以其發明者命名的速射武器——若我軍主動強攻,除了慘重傷亡之外,必一無所獲。”

    “好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了——每一分鐘,皆如度年!”

    “端雄至宣光,直線距離不過二十三公里;至左育,則不到二十公里——當然,河道曲折,實際距離遠不止此數,不過,若一切正常,無論如何,明天一早,四條‘炮艦’就應回到端雄了。”

    “彼時,追兵應尚未趕到——或者剛剛趕到;而即便他們在此之前就已趕到了,也不可能在黑暗中發起進攻;最重要的是,彼時,無論如何,中國人的大炮一定還沒有趕到,眾所眾知,阿爾諾將軍用兵,向以善守著稱,沒有大炮,中國人就算以多攻少,一時半會兒的,也拿不下我們的陣地。”

    “算一算時間,善娘應該能夠搶在中國人的大炮到來之前,帶著籌集到的船隻,回到左育的!”

    “我們不曉得她能夠籌集到多少船隻?不過,無論如何,可以搶救出相當一部分有生力量,以為後圖吧!”

    “上帝保佑法蘭西!”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1
第二六九章 投降

    “極度的煎熬中——全軍上下,人人皆一夜未眠——我們終於迎來了東方天空微露的晨曦。”

    “按時間推算,這個點兒,四條‘炮艦’該回到左育了。”

    “可是,我們沒有等來‘炮艦’,我們等來的是——善娘。”

    “按時間推算,因為要籌集船隻——春水社在端雄的勢力再大,再如何‘叱咤立辦’,籌集相當數量的船隻,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善娘本不該這麼快就回到左育的。”

    “而我們一看到善娘的形容,心裡便大大一跳,便曉得——”

    “糟了!壞事兒了!”

    “善娘渾身濕透,從頭髮到褲管都在滴水,好像剛剛從水裡鑽出來似的——事實上,她確實是‘剛剛從水裡鑽出來’。”

    “還有,她的褲管,撕開了好幾條口子——不曉得是被荊棘還是被別的什麼刮扯到了?——裸露的雪白的肌膚上,可以看到清晰的、新鮮的血痕。”

    “她的左頸也有一條血痕——也很新鮮;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刀劍所傷,且傷口雖淺,但非常危險——差一點點就割到頸動脈了。”

    “伊人面色青白,花容慘淡,檀口微張,高聳的胸脯,不住起伏——那個樣子,似乎就快要休克過去了。”

    “我們的心都沉了下去。”

    “莫雷爾將軍是唯一的例外。”

    “我留意到,一看見善娘,莫雷爾將軍的眼睛便放出了異樣的光芒——並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而是——除了‘裸露的雪白的肌膚’之外,濕透的衣裳緊緊的貼著善娘的酮體,凸的地方更凸,凹的地方更凹,美好的曲線顯露無遺。”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善娘開口了,聲音嘶啞——”

    “‘將軍,沒有船了!什麼船都沒有了!——民船、炮艦,都沒有了!’”

    “什麼?!”

    “民船也罷了,炮艦——也沒有了?”

    “‘是的!也沒有了!’”

    “善娘說,四條‘炮艦’抵達端雄、泊岸——在此之前,一切都還順利;正當船上、岸上協力轉移重傷員下船——有的重傷員要擔架抬,有的重傷員則由別人攙著,勉強行走——上上下下,一片忙亂,突然,黑暗之中,一批中國人——或許一百五十人、或許兩百人——衝了出來,沖上了‘炮艦’。”

    “什麼?!”

    “善娘說,這批中國人個個黑衣短打,黑布包頭、黑布蒙面——髮型很奇怪,因為包著頭,看不大清楚,不過,似乎——都是光頭?”

    “善娘說,她可以肯定——”

    “第一,這批黑衣人,確是中國人,而不是越南人——雖然看不見面目,不過,越南人還是中國人,她輕易就能分得出來——這班黑衣人,幾乎個個高大魁梧;而且,相互之間,說的也是中國話。”

    “第二,這批黑衣人,一定是軍人,而不是江湖人士——天底下沒有這樣的江湖人士!雖然,她也從來沒見過如此……厲害的軍人!”

    “善娘說,這批黑衣人,個個都是格鬥高手——且都不是江湖功夫;而且,相互之間,配合嚴密,動輒以二打三、以二打四。善娘說,她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可是,這班黑衣人的招式、打法,她從未見過!”

    “善娘雖然看上去嬌怯怯的,但她對於自己的評介,我們不能不相信——莫雷爾將軍的遭遇,可為明證啊!”

    “‘四條炮艦上的富浪沙人,攏在一起,人數並不比這批黑衣人少,但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就像……被斬瓜切菜一般!’”

    “我們相互以目:被……斬瓜切菜?”

    “中國人居然有那樣的一支部隊?或者說……世界上居然有存在那樣的一支部隊?”

    “留意到我們異樣的情緒,善娘加上了一句,‘當然了,變起倉促、毫無準備,亦是……原因之一吧!’”

    “她說,她自己也險遭毒手,仗著身手敏捷,水性精熟,躍出船舷,跳入河中,方才逃過一劫。”

    “她說,她不曉得這班黑衣人是什麼時候潛入端雄的?也不曉得,目下的端雄變成了什麼樣子?四條‘炮艦’既已落入中國人的手裡,憑她一己之力將之奪回,沒有任何可能,而在水裡看過去,岸上,更多的黑衣人陸續趕到——事已無可為了!”

    “當務之急,是將此變故盡快通知左育的大軍!”

    “於是,她游到安全地帶之後上岸,在黑暗中長時間艱難跋涉,接近左育的時候,重新下水,游過中國人的陣地之後,再次上岸。”

    “原來如此!……”

    “我們預感到善娘帶來的是壞消息,可是,沒想到消息壞到了這個地步啊!”

    “怎麼辦?!”

    “這一回,真沒有人曉得該怎麼辦了。”

    “真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有人說,天色放亮之後,無論如何,要組織一、兩次對左育的中國人的進攻,萬一……能夠打破他們的封鎖呢?”

    “沒有人臧否該提議,但聽眾們的表情說明了,對於這個‘能夠’,沒有任何人有哪怕……百分之十的信心。”

    “事實上,那位提議者本人就對自己的提議沒有什麼信心,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其意,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目下,似乎只有唯一一條路可走了。”

    “事實上,我想,此時,已有不止一個人想到了這條路,然而,沒有哪個肯主動說出口來。”

    “半個小時之後,天色正經放亮,河面上出現了四條‘炮艦’——就是我們的那四條‘炮艦’;然而,望眼鏡中看得清楚,紅藍白三色旗已經不見了,在艦艏高高飄揚的,是‘紅浪血睛藍鯊’旗。”

    “‘換旗’的‘炮艦’的到來,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們的心,還是再一次沉了下去。”

    “任何僥倖都不存在了。”

    “不過十五分鐘之後,偵察來報,追兵到了!——具體人數暫時不能確認,不過,至少在八千人以上吧!”

    “至此,南、北兩個方向的敵人攏在一起,已數倍於我了。”

    “不用再糾結是否要‘組織一、兩次對左育的中國人的進攻’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追兵並未立即發起進攻,河面上的‘炮艦’亦不言聲,我們和數倍於己的敵人,就這樣沉默的對峙著。”

    “中國人在等什麼呢?”

    “當然——我們曉得他們在等什麼。”

    “大約下午三點十分左右吧,在詭異的寂靜中,遠遠一聲巨響,司令部裡,不止一個人——包括我在內——‘啊’一聲,輕輕的叫了出來。”

    “接著,我們聽到了炮彈的呼嘯聲由遠而近。”

    “無比漫長的幾秒鐘之後,炮彈爆炸了——炸點距司令部,不過三十米左右。”

    “絕望攥住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心。”

    “可是——咦?我們沒有等來第二枚炮彈呢!”

    “我們等來的,是中國人的特使。”

    “‘阿爾諾將軍,敝部張副軍團長命我轉達他對您的敬意。’”

    “‘謝謝……張將軍勳名卓著,我久仰了。’”

    “‘張副軍團長認為:在目前的情形下,貴部繼續進行戰鬥,已不存在任何軍事上的意義,他要求您和您的部下放下武器,向我部投降;他以軍人的榮譽向您保證:您和您的部下,都會得到尊嚴的、適當的待遇。’”

    “阿爾諾將軍沉默了。”

    “他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吧。”

    “這真是……歷史上最長的一分鐘啊。”

    “終於,阿爾諾將軍開口了——雖然他極力掩抑,但我還是能夠聽出語氣中那難言的苦澀——”

    “‘好的,我接受張將軍的要求。’”

    *

    *

    《亂清》引述的《安南戰紀》,至此暫告一段落,下一章,就是《亂清》自說自話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2
第二七零章 佳人虎吻
        
    中國特使離開之後,遠東第一軍司令部內,一片靜默。

    外頭的人呼馬嘶,清晰可聞。

    所謂“司令部”,不過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竹棚子,四面漏風,簡陋異常,基本沒有隔音的功能只棚頂覆以油布,勉強做到不漏水罷了。

    阿爾諾將軍緩緩環視諸將。

    他的意思,非常明確:對於我的決定,有不同意見嗎?

    有的人,迎著阿爾諾將軍的視線,微微頷首這是明確表示支持的。

    有的人,避開了阿爾諾將軍的視線,或者微微垂首、或者略略偏轉過頭去這是雖心不甘、情不願,但,沒有“不同意見”。

    不過,終於還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是莫雷爾將軍。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同時,微微顫抖著:

    “將軍,我不能挑戰您的決定……不過,我本人……無論如何,不能向中國人投降。”

    這種……嗯,“低調”的語調出於莫將軍之口,司令部內諸公,皆第一次親聞之前,莫將軍但凡開口,莫不慷慨豪邁、高亢激昂啊。

    “與其向中國人投降,”莫雷爾微微的咬著牙,“我寧肯”

    打住了。

    也不曉得,莫將軍是寧肯“戰死”呢?還是寧肯“自殺”?

    阿爾諾將軍神色漠然。

    “將軍!”莫將軍的語氣中,甚至帶出了一點點哀求的意味,“法、中雙方,尚未就投降的細節進行討論、確定,在此之前,有少量……呃,有個別人員散逸或……逃亡,這個……並不能算是我軍違約吧?”

    嗯,您莫將軍將屬於“散逸或逃亡”之“個別人員”嘍?

    問題是,您莫將軍不是普通士兵,“散逸或逃亡”,只要人數較少,便無關大局;您是將軍,是全軍僅次於司令官的第二號人物這樣的人物“散逸或逃亡”,一定會引起中國人的不滿,甚或將之激怒,以致破壞“停戰協議”。

    以目下的敵我態勢、力量對比不必說了,瞎子都看得出來,人家是有以較小的代價全殲你部的能力的!

    阿爾諾將軍終於開口了,“莫雷爾將軍,對於你的立場,我表示理解在這種問題上,我亦不能強人所難;可是,你離開部隊之後,只可能南下,不可能北上你的目的地,該是越池,對吧?”

    “呃……對。”

    “目下,”阿爾諾將軍說道,“我軍之南,左育為中國人佔據;左育之南,端雄也已為中國人佔據了莫雷爾將軍,請你冷靜的想一想,以你的……迥異於當地人的形容,有可能連續成功偷越左育、端雄兩道封鎖線,到達越池嗎?”

    “這”

    “對了,”阿爾諾將軍說道,“目下,陸路固然艱險重重,水路也已為中國人封鎖了!”

    頓一頓,“你看,目下,我們派出的兩批信使陸路的、水路的,都還沒有回來!他們可都是最優秀的偵查人員!莫雷爾將軍,你認為,你偷越封鎖線的能力,會比他們更強嗎?”

    莫雷爾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一直站在角落裡的阮景祥開口了,“將軍,非常抱歉,我和善娘小姐……也不能隨大軍一起……呃,行動了。”

    “行動”是“投降”的委婉說法。

    阿爾諾將軍轉過頭來,司令部內其餘的人,也隨之將目光投向了阮景祥和他身邊的善娘。

    “是這樣的,”阮景祥從容說道,“您也曉得的,我和善娘小姐都是順化政權的‘欽犯’,我們涉及的罪名,拿越南人和中國人的說法,叫做‘遇赦不赦’,因此,即便我們投降了,也不可能被赦免”

    頓一頓,笑一笑,“而且,我們之被刑,很可能是最殘忍的一種死法凌遲。”

    諸將相互以目。

    “所以,”阮景祥繼續說道,“請您允許,現在,我和善娘小姐就要向您告辭了;若等到對方提出交出‘欽犯’的要求的話那,就徒然教您為難了!”

    說罷,深深一躬。

    阿爾諾將軍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們兩位,涉及越南前任國王的崩逝……哦,當然了,這是順化政權對二位的污衊!”

    頓一頓,“好的,阮先生,我完全理解你和善娘小姐的處境,亦完全理解您的要求對此,我沒有任何異議。”

    再一頓,“同時,對二位對法蘭西帝國做出的貢獻,我要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謝意!”

    “感謝您的褒獎!”

    “不過,以目下的情形,二位……有把握成功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嗎?

    “請您放心,”阮景祥微微一笑,“我們畢竟是本地人,略略裝扮一下,就同普通老百姓無異了”

    頓一頓,“另外,左育一帶,春水社的力量雖不算大,不過,多多少少……嗯,我是說,會有人接應我們的。”

    “好吧!”阿爾諾將軍伸出手去,“既如此,就讓我們在這裡告別吧!”

    阮景祥趕緊走上兩步,握住了阿爾諾將軍的手。

    阿爾諾沒有立即鬆開阮景祥的手,“如果可能,請二位……將相關情形告知山西、升龍方面。”

    “當然!一定!”

    阿爾諾將軍嘆了口氣,“我已經沒有資格替山西、升龍方面做任何決定了,何去何從……請尼格里上校和艾爾明加上校自行決定吧!”

    尼格里上校是第三十五團團長,艾爾明加上校是第五十九團團長,留守山西、升龍的部隊中,以此二人軍銜為最高。

    “是!我們一定會把將軍的指示帶給尼、艾二位上校的!”

    “好!再次對二位表示感謝!”

    阿爾諾將軍終於鬆開了手。

    阮景祥和善娘齊齊鞠了個躬,直起腰,轉身出門。

    “等一等!請……等一等!”

    說話的,是莫雷爾將軍。

    阮、善駐足,轉過頭來。

    莫雷爾將軍躊躇了一下,還是下定了決心,對著善娘,深深一躬。

    善娘輕輕的“喲”了一聲,略略側過身子,以示“不受”:“莫將軍這是做什麼?小女子可當不起呢!”

    莫雷爾將軍直起身來,滿臉大寫著“尷尬”,囁嚅了一下,說道,“我要對之前……呃,對善娘小姐的冒犯……呃,表示最深、最深的歉意!”

    善娘嫣然一笑,“什麼‘冒犯’?是‘誤會’嘛!再者說了,那一篇兒,不是早就翻過去了嘛!”

    莫雷爾明知善娘在譏諷他,但眼見佳人笑靨,依舊神魂顛倒,“對,對!是誤會,是誤會!不過……也是冒犯,也是冒犯!我若不親口對善娘小姐道歉,無論如何,是……過意不去的!”

    “瞧莫將軍的意思,”善娘秋波流轉,“似乎還有什麼吩咐吧?好啦,好啦,不必再說客氣話了,時間有限,若有什麼吩咐,就請明言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2
第二七一章 笑談渴飲匈奴血
        
    “呃……嘿嘿!還真是有一個不情之請呢!”莫雷爾將軍滿臉堆出笑來,“我想,二位既然有把握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那麼,呃,是否也可以……呃,幫助本人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呢?”

    善娘體態嬌小,莫雷爾將軍身材高大,他說話之時,微微的哈著腰,雖然即便如此,還是比善娘高了整一個頭,但這副點頭哈腰的巴結模樣居然現於莫將軍之身,司令部內諸公,皆有“活久見”之感。

    “哦!”善娘一笑,“我明白了!莫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帶上您一塊兒走對吧?”

    “對!對!”莫雷爾將軍一邊兒小雞啄米,一邊兒拿眼風向阿爾諾將軍掃過去。

    阿爾諾將軍的表情……依舊漠然。

    善娘略一沉吟,說道,“帶多一、兩位走路,未必就做不到,不過嘛”說著,看向阮景祥。

    對於莫雷爾將軍的要求,阮景祥頗為意外,他躊躇了一下,看向阿爾諾將軍,以目相詢。

    意思是:是否答應莫將軍的要求,不是我們兩個可以自專的,請阿將軍示下。

    莫將軍立即轉向阿將軍,用異常懇切的語氣說道:“將軍!您看,若我可以安全……呃,若我可以成功避開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抵達越池,別的不說,至少,山西、升龍部隊就有了一個統一的指揮,不會群龍無首、亂作一團”

    頓一頓,“當然,就算沒有我,您也可以指定尼格里上校或艾爾明加上校充任山西、升龍部隊的臨時最高指揮官,可是,您曉得的,尼、艾二位,資歷相當,能力相若,難分軒輊,不論誰做這個臨時最高指揮官,都難保另一人不服氣!若因此而對第三十五團、第五十九團之間的協調造成什麼不利影響,就……不大好了,是吧?”

    介麼說……倒是也有點兒道理。

    阿爾諾將軍沉吟不語。

    見阿將軍似意有所動,莫將軍趕緊加碼:“還有,您放心!您對山西、升龍部隊的任何指示,我都會嚴格遵照執行!如果我成功抵達越池的話!”

    阿爾諾將軍嘆了口氣,開口了,“莫雷爾將軍,我說過,我並不欲強人所難,不過,相關的風險,你也要想清楚”

    頓一頓,“留在左育這裡,無論如何,至少,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證的這一層,我們都相信中國人的承諾;而偷越封鎖線,一旦失敗”

    再一頓,“即便被生俘,中國人也可能不再視你為戰俘了!這些,你都想過了嗎?”

    莫雷爾大喜:言下之意,你是同意我的要求嘍?

    連連點頭,“想過了!都想過了!”

    阿爾諾將軍點點頭,“既如此那好吧!”看向阮景祥,“那就偏勞二位吧!”

    阮景祥看向善娘,善娘微微頷首,阮景祥轉過頭來,“是!”

    不過,善娘還是有話要說滴。

    “莫將軍我們可以帶上,不過,我們也有自己的‘不情之請’。”

    阿將軍、莫將軍皆是一愕,隨即齊聲說道,“請說!”

    “山陽一役,”善娘正容說道,“我軍小挫,不得不暫時同中國人敷衍一番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法蘭西帝國就會轉敗為勝這是毫無疑義的!”

    除了莫雷爾之外,在場之人,皆不由微微苦笑。

    “不過,”善娘繼續說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法蘭西帝國不得不暫時撤出北圻,向南……呃,這個戰略性撤退!那麼,各位可以想見,北圻這兒,春水社必定是再也呆不下去的了中國人也好,順化朝廷也好,都會將春水社當做‘反叛’,痛加剿殺的!”

    頓一頓,“我們亦要為社內的兄弟姊妹的生計、生命負責!所以,若真有那麼一天,我請求法蘭西帝國准許春水社南遷南圻!”

    哦,這是在……講條件。

    未等阿爾諾將軍出聲,莫雷爾將軍便一疊聲的說道,“這是當然的!非但‘准許’,而且無任歡迎!無任歡迎!”

    好了,阿爾諾將軍也不必“出聲”了。

    善娘嫣然一笑,“多謝了!”

    伊人笑靨,如花之綻,莫雷爾正在心神蕩漾,善娘已繼續說了下去:

    “還有,萬一也是‘萬一’啊!萬一,法蘭西帝國以為越南……這個,戰略價值有限,不值得為之耗費更多的資源,做出了撤出整個越南的決定”

    啊?

    “那麼,各位亦可以想見的,春水社嗯,別的人不說了,單說阮先生和我吧!我們兩個,在整個越南,都必定是待不下去的了!因此,我請求,到時候,法蘭西帝國准許我和阮先生移居法蘭西並為之提供相應的幫助!”

    在場人眾,連阮景祥在內,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嘿,別看這個小娘子什麼“小挫”、“敷衍一番”、“勝敗乃兵家常事”、“轉敗為勝”說的漂亮,事實上,她已經對這場戰爭失去了信心,非但認為北圻將不保,南圻亦岌岌可危,不然的話,怎麼會提出這樣子的要求?

    不夠,就要求本身來說考慮到她承受的危險以及“對法蘭西帝國做出的貢獻”並不算過分。

    唯一沒有皺眉的還是莫將軍,“歡迎之至!歡迎之至!都包在我的身上!都包在我的身上!”

    略一頓,“善娘小姐移居法蘭西之後,我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朋友!這個……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識!哈哈!哈哈!”

    非但“沒有皺眉”,簡直“眉飛色舞”了。

    聽者的眉頭卻皺的更深了“歡迎之至”?乍聽上去,還以為你莫將軍對“法蘭西帝國做出撤出整個越南歡迎之至”呢?

    不過,無人出聲。

    阿爾諾將軍本來想說點兒什麼的,但轉念一想,自己既然向中國人投降了,則善娘不論作何要求,都不干自己的事情了自己即沒有能力履約,也沒有能力違約,“法蘭西帝國”踐諾與否,還真只是莫雷爾將軍一個人的事情了。

    “我相信莫將軍千金一諾!”善娘將手一讓,“既如此,就請上路吧!”

    並不能一出司令部就“上路”,還得先替莫雷爾將軍小小裝扮一番。

    善娘要莫將軍脫下軍裝,換上本地百姓的衣服,還有將須、發盡皆剃光。

    “換裝”是理所當然的,剃掉鬍子,莫雷爾也能夠接受畢竟,他的鬚髮是紅褐色的,於思滿面,太扎眼了;可是,連頭髮也要剃光?不由就大為躊躇了。

    到了山西、升龍之後,我莫將軍就是遠東第一軍餘部的最高指揮官了,以光頭的造型示於全軍,介個,介個

    但善娘非常堅持,莫雷爾無奈,正準備屈服,阮景祥看不過去了,說:算了,頭髮就不必剃了,包上“纏頭”,掖好鬢角,再扣上斗笠,也就差不多了。

    善娘抿嘴兒一笑,“好吧,既如此,這個頭髮……就暫且留著吧!”

    莫雷爾這才曉得,原來善娘是故意為難他來著不用說,自然是對之前的“誤會”的報復啦。

    他並不生氣,心裡頭反倒癢癢的:小娘皮!現在由得你捉弄老子,等到了地兒,便輪到老子拾掇你了!你要剃光老子的頭髮?嘿嘿!老子要剝光你的衣裳!然後,拿老子的“大槍”……哦,差點兒忘了,要先將介小娘皮的手腳綁了起來!不然……野性難馴啊!哈哈!哈哈!

    莫雷爾身材高大,能夠找到的最寬大的老百姓的衣服,也小了不止一個號,穿在身上,繃的緊緊的,十分可笑,不過,再披上件蓑衣,大致也能夠遮掩過去了當然,不能湊近了看。

    靴子自然也不能穿,得換上草鞋。

    善娘又用某種顏料一類的東西,在莫雷爾臉上塗抹了一番,完工後,攬鏡一照,莫將軍的面色,已同當地男子一般的又黃又黑了。

    “化妝”的時候,玉手柔嫩,香澤微聞,豐滿的胸脯在眼前晃來晃去,莫雷爾幾乎就要把持不住了,手都不由自主的抬了一抬,不過,好歹曉得此時不可自尋死路,到底還是忍住了。

    都拾掇妥了,莫將軍透一口氣,問:咱們是走陸路還是水路啊?

    水路。

    呃……河面上可是有四條“炮艇”啊,虎視眈眈的,這個……咱們能避的開它們嗎?

    沒問題。

    明江大小支流甚眾,左育一帶,河汊縱橫,阮、善、莫三人,在一個小河灣下船阮景祥說的不錯,果然是“有人接應”的;七拐八拐之後,終於駛入了明江的主河道。

    支、干的交匯處,蘆葦、樹木叢生許多大樹,都是直接生在水裡的;不熟悉這一帶地理的人,打主河道中央看過來,未必就曉得這裡還有一個河口呢。

    向右亦即向北看去,煙雨迷濛之中,“炮艦”的身影已變得很小了,而且,僅最靠南的一條隱約可辨輪廓,其餘三條,都已看不見了。

    船順流而下,很快,視野之中,唯一的一條“炮艦”也消失不見了。

    站在船頭的善娘,笑著向船艙喊道,“裡邊兒的那位已經安全啦!可以出來透透氣兒啦!”

    莫雷爾大喜船小,船艙十分逼仄,而他身材高大,端坐之時,上身甚至不能完全挺直,早已氣悶的緊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安全”二字。

    莫雷爾鑽出船艙,直起身來,大大的透了口氣,“安全啦?”

    “是!”善娘說道,“咱們現已在左育的南緣了請將軍往北看,還能不能看的到‘炮艦’?”

    “看不到……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是吧?行了,北邊兒沒啥好看的了,請將軍往南邊兒看吧!”

    “南邊兒……有什麼呀?”

    “看見那座山了嗎?哦,請將軍走上兩步,看的清楚些!”

    “看見了……有什麼特別嗎?”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殺胡山’。”

    “‘殺胡’?啥意思啊……”

    話音未落,莫雷爾只覺背心一涼,一低頭,只見鮮血飛濺之中,雪亮的刀尖已從心口透了出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2
第二七二章 恩怨生死,終成釁叛
        
    莫雷爾的眼珠子立即凸了出來,悶哼一聲,就好像嘴裡有個氣泡破裂了似的;兩隻手略抬了抬,像隻鴨子般抖了一抖,似乎想努力站穩,但碩大的身軀只晃了兩晃,便像一隻面口袋般向前僕了下去。

    善娘在莫雷爾左後側,她手腳極快,右手拔刀,順勢滑步,避開莫雷爾背上激射而出的鮮血;同時左手探出,抓住了莫雷爾的後衣領,一把便將之扯了回來,笑道,“你這兩百斤可值錢!可不能叫它掉到河裡頭呀!”

    莫雷爾癱在甲板上,手腳抽搐了兩下,一動不動了。

    這一刀透胸而過,洞穿心臟,當真是中者立斃,幾乎立時便氣絕了。

    善娘彎下腰,將刀子在莫雷爾的屍體上抹了幾下,拭乾淨了,“只可惜,你死的太快了些!哎,也不曉得你曉不曉得這一刀是姑娘我送給你的?哼!便宜你啦!”

    略一頓,“哦,來不及告訴你了,那座山,其實並不叫‘殺胡山’不過,殺掉你這個‘胡虜’之後,它就會改名‘殺胡山’啦!看,我並沒有騙你哦!”

    變起倉促,兔起鵠落,站在一旁的阮景祥瞠目結舌,直到善娘“騙你哦”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失聲而呼:“你!這!……”

    善娘直起腰來,淡淡說道,“此人辱我太甚!既落在了我手裡,豈能放過了?”

    船頭天翻地覆,船尾,船伕依舊穩穩操著船,就好像啥都沒有看見似的。

    阮景祥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半響,長嘆一聲,“我就曉得!以你的脾性,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這樣輕輕揭過了!”

    頓一頓,“莫某是該死!可……他是法蘭西的將軍啊!你殺了他,咱們……如何向法國人交代呢?”

    善娘輕輕一聲冷笑,“都到這個田地了,你還唸著‘向法國人交代’?哼!阮先生還真是法蘭西帝國的忠臣孝子呢!”

    阮景祥怒道,“你什麼口氣?有你這樣子同哥哥說話的嗎?”

    “哥哥?哼!我當人家是哥哥,可惜,人家未必當我是妹妹呢!

    “你!什麼意思?愈說愈不像話了!”

    “什麼意思?”善娘的眼睛裡閃著寒光,“我問你,其實‘赤灶丸’是春藥,更是毒藥對不對?”

    阮景祥目光一跳,囁嚅了一下,臉色微微的漲紅了。

    “其實,打一開始,你們的算盤,就是拿‘赤灶丸’要先帝的命的對不對?”

    這個“先帝”,指的是嗣德王,越南國王對中國稱“國王”,關起門來,卻是自稱“皇帝”的。

    阮景祥臉上的血色,慢慢兒的淡下去了,他透了口氣,點了點頭,“不錯!”

    “可你是跟我說過的”善娘的語氣中,有壓抑不住的憤怒,“‘赤灶丸’只是春藥,吃不死人的!你們只不過拿‘赤灶丸’控制先帝叫他上癮!離不開這個藥!就像吸大煙的離不開福壽膏一樣!”

    頓一頓,“你可沒說過要‘謀弒’!我可以跟著你替法國人賣命,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謀弒’!那是什麼罪名?!你自己也說過了,‘遇赦不赦’!抓住了……那是要千刀萬剮的!”

    “你聽我說……”

    “怎麼?”善娘的話中,已經帶出了哭音,“將你‘妹妹’捆了起來,在千人萬人前剝光了、碎割了,你這個做‘哥哥’的,瞅著很好玩兒嗎?”

    阮景祥怒喝,“你能不能別再胡說八道了?!聽我說!”

    善娘不說話了。

    “不錯,”阮景祥沉聲說道,“我是瞞了你不然的話,我怕你未必肯去找那個姓武的道士。”

    頓一頓,“這件事情,確是我對不住你!可是,若說我有任何不利於你的心思天打雷劈!我想害你?莫說旁人,就是你自己也未必能相信吧?!”

    善娘目光閃爍,半響,輕輕的“哼”了一聲。

    “當初我是這樣想的”阮景祥說道,“‘謀弒’自然是大罪,可是,咱們在法蘭西帝國庇護之下,中國人也好、越南人也好,孰奈我何?待法蘭西帝國將整個越南都變成了‘保護國’,咱們就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頓一頓,“當初,哪個能想的到,局面竟能壞到今天這個地步?!”

    善娘又輕輕的“哼”了一聲。

    “另外,”阮景祥說道,“‘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這個‘天下’,唯有德者能居之!而翼宗……是昏君!桀紂之君!謀他的弒,是……替天行道!我也好,你也好,都不必有什麼負疚的!”

    嗣德王廟號“翼宗”;而“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這句話,阮景祥之前就同善娘說過、譬解過,此時倒也不必再解釋一遍。

    “喲!”善娘冷笑,“大道理還不少嘛!果然是讀過書的人!”

    阮景祥微微苦笑,“大道理小道理的,不緊要這件事情,確是我瞞了你,利用了你!這一層,我並沒什麼可為自己辯解的!”

    頓一頓,嘆口氣,“你就是因此對我寒了心……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

    善娘目光一跳,偏過頭,斜睨著阮景祥,“怪聰明的嘛!你怎麼曉得我‘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

    “春水社在端雄,勢力深厚,”阮景祥緩緩說道,“大幾百號的中國兵潛入端雄,怎麼就一無所覺?又不是只來了幾個兵!”

    頓一頓,“還有,撤出山西的那支中國兵,躲的再好,也還是在春水社的地頭上,怎麼也一無所覺?那可就不止‘大幾百號’了那是‘大幾千號’啊!”

    善娘輕聲一笑,“你倒是比法國人會想事兒還有嗎?”

    “有!”阮景祥說道,“據春水社的情報,太原的‘軒軍’,一直是兩千五百人不想人家一下子來了大一萬的人!你對法國人的解釋,是‘太原非春水社勢力之所及’哼,這個話,也只好糊弄糊弄法國人罷了!”

    微微一頓,“春水社在太原,確實沒有分舵,可是,細作並不算少吧?中國人不可能一一甄別吧?多出來五、六千的‘軒軍’,難道真的一無所覺?嗯,五、六千說少了,也可能是七、八千我看,那兩千多穿‘號服’的,十有**,也是軒軍扮的!”

    “你既已起疑……怎麼不向法國人報告呢?”

    阮景祥怒道,“報告?那不就把你賣了嗎?我怎麼能做那樣的事情?!你是我義妹!”

    善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過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確是因為‘赤灶丸’的事情對你寒了心;而且,寒心的事情,不止一件不過,就不是對你,而是對法國人了!哦,不是莫雷爾這件事我說的事情,要早的多!待會兒再說吧!”

    頓一頓,“不過,我並非立即‘就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我就想走過去,也得有路子可走、也得走得通啊!”

    再一頓,“直到打山西的時候,鄭功和過來找我。”

    阮景祥目光一跳,冷笑,“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您這兒……還有一位‘義兄’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3
第二七三章 改!改!改!
        
    善娘微微一哂,“你不用做這個像生兒你也曉得的,對於我來說,鄭功和那位‘義兄’,同您這位‘義兄’,並不是一碼事兒。”

    略一頓,“我叫鄭功和一聲‘大哥’,是因為認了他老娘做乾媽如此而已。”

    不過,善娘拜鄭母做義母,說到底,還是為了能“叫鄭功和一聲‘大哥’”為了替自己和春水社找多一頂靠譜的“保護傘”。

    阮景祥聽善娘如是說,心中溫暖,臉色稍霽,但善娘隨即便冷笑一聲,“可是,不論哪位‘義兄’,對待我這個‘妹妹’,卻都是一個德性!一個套路!都是能瞞就瞞!能騙就騙!”

    剛剛緩過點兒勁兒來的阮景祥被懟的一滯,“你!……”

    善娘不搭理他,自己說自己的,“鄭功和對我說,他想向法蘭西帝國投誠,要我替他搭條線兒。”

    “我意外的很,說:怎麼,中國人傷亡慘重?眼見就守不住了?我瞅著……不大像啊!”

    “他說:中國人的傷亡,並不算太大,真要守,還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可是,法軍的炮火,太猛烈了!照這麼打下去,再堅固的工事、再堅強的士兵哪怕都是鋼澆鐵鑄的,也遲早是要崩潰的!既如此,不如早做打算!”

    “他還說,他和清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認賊作父!”

    “總之,就是那套你講給對法國人聽的說辭啦!”

    “我說:奇了!你是城南的主將,法國人打的是城北、城東,仗打成啥樣子,你又不曾親睹總不成,你放著城南的陣地不管,跑到城北、城東來‘觀戰’?法國人的炮火再猛烈,你也頂多聽個響罷了,哪兒就嚇的你尿褲子了?”

    阮、鄭兩位“義兄”,在善娘這兒,還真不是一碼事兒善娘對阮景祥再不滿,也不會說出“嚇的你尿褲子”一類不文之語的。

    “還有,”善娘繼續說道,“‘和清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認賊作父’?算了吧!我還不曉得你?你們老鄭家同清國的那點兒恩怨,幾百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你會在乎?還什麼‘不能認賊作父’哼!好處給夠了,別說‘賊’了,叫你認只耗子‘做父’,你都照樣叫‘爹’!”

    “鄭功和十分尷尬,搓著手,不曉得該怎麼把話說下去?”

    “我說:你自己也說,‘中國人的傷亡,並不算太大,真要守,還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前頭,法國人打不下北寧,現在,打不下山西,這種時候,你要‘投誠’?有這樣見風使舵的嗎?這是你的為人嗎?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說:你葫蘆裡賣什麼藥,老老實實交個底兒,我能幫你、一定幫你;你若瞞我、騙我、擺我上台、給我挖坑、叫我兩頭做惡人到時候,中國人饒不了我,法國人也饒不了我!哼!我沒那麼傻!”

    “鄭功和咬咬牙,說:好!既如此,我就給你交個實底兒我曉得,你對法國人,也是一肚子怨氣的!我確實是‘詐降’這是中國人的意思,他們要給法國人挖個大坑!不過,這個坑,不是挖在山西,而是在宣光和太原之間!”

    阮景祥沉聲說道,“山陽?”

    善娘一笑,“對了!”

    頓一頓,“鄭功和說:這一仗,法國人是輸定了!他們既打不下北寧,就不可能打得下山西!這還不算什麼你還不曉得吧?上海杭州灣那邊兒,法國人打了大敗仗!他們的‘北京東京’艦隊經已全軍覆沒了!”

    阮景祥目光霍的一跳,“怎麼?那個時候,你就曉得蘇竇山一役……敗了?”

    “對!”

    阮景祥透一口氣,想說什麼,忍住了。

    善娘微微搖了搖頭,“實話實說,‘北京東京’艦隊全軍覆沒的消息,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震撼了!不過,緩過勁兒來之後,我相信,鄭功和沒有吹牛”

    頓一頓,“因為,我親眼見過‘升龍事變’親眼見過,中國人是怎樣將‘蝮蛇號’、‘梅林號’打沉的!”

    阮景祥的目光,又是一跳。

    當然了,“打沉”是一個略誇張的說法,升龍一役,“蝮蛇號”、“梅林號”只是被重創,並未沉沒不過,區別也不大,反正,是役,整支法軍不論海陸都向中國人投降了。

    “鄭功和說,”善娘繼續說道,“你也別跟著法國人一條道走到黑了!咱們兩個一起幫著中國人挖好這個大坑,你不就可以將功折罪了?不然的話,法國人敗了、走了,你咋辦?春水社咋辦?”

    “我說,我的罪名,可是‘謀弒’,‘逢赦不赦’!也可以‘將功折罪’的嗎?”

    “鄭功和說,怎麼不可以?事實上,你們‘謀弒’了先帝,中國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不然的話,他們哪裡有理由派‘駐越大臣’?你看,新君是他們立的,而且,還是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子!整個朝廷,都叫他們攥在手心兒裡了!這不都是拜你們的‘謀弒’之賜嗎?”

    “我說,話雖這樣說,可是,這些話,都不能擺到檯面上講啊!再者說了,你的話,我也信不大過你叫中國人來跟我說!”

    “鄭功和回去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陪著中國人回來了是個大官兒,是……副團長吧!山西軒軍的第二號人物!”

    “這樣的人,肯冒這樣的險,誠意,算是很夠的了!話呢,說的也很誠懇”

    “這位副團長說:‘謀弒’確是‘逢赦不赦’,檯面上,確是不可以赦免的;我們的建議是,戰後,請善娘姑娘改個名字,移居天朝北京、上海、廣州,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善娘姑娘盡可自擇!一切使費,都由我們來承擔!”

    “他還說:目下,在天朝,女人也開始出來做事情了往後,說不定,軒軍裡頭,也會有女軍人的!善娘姑娘人才難得,在天朝,不愁沒有用武之地的!”

    阮景祥冷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別的不說了,就說一件你走了,春水社咋辦?剿滅呢還是取締呢?”

    “既不剿滅,也不取締,只要改宗就好了!”

    阮景祥大笑,“改?好!你‘改姓’!春水社‘改信’!請問善娘姑娘改佛還是改道啊?”

    善娘亦冷笑,“你沒聽清我的話我說的是‘改宗’,不是‘改信’!怎麼,天底下就只法國人才有資格侍奉上主不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3
第二七四章 俺在下一盤大棋
        
    阮景祥愕然,“改宗?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善娘繼續冷笑,“安立甘宗是什麼意思?信義宗又是什麼意思?”

    安立甘宗即聖公會,亦即英國國教,“安立甘”為“盎格魯”之諧音;信義宗即路德宗,馬丁?路德創立於德意志,算是天主教一分為二而基督新教正式誕生之標誌,其核心教義為“因信稱義”,故曰“信義宗”。

    阮景祥瞠目結舌,“你是說……你是說……你是說……”

    說了好幾個“你是說”,才終於極吃力的將下頭的話說了出來,“中國人欲……別立一宗?!”

    “那位副團長倒也沒有明說,”善娘說道,“不過,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反正,他說了,春水社只要‘改宗’,便既往不咎,一切‘附逆’的行徑,皆可不問”

    頓一頓,“改宗,對於春水社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啊!咱們那班兄弟姊妹,哪兒分得清這個宗、哪個宗?反正,只要還是侍奉上主就好了!”

    阮景祥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別立一宗”對他的震撼,遠遠超過了善娘的反水,一時之間,茫然若失,不曉得說什麼好?

    “還有,”善娘繼續說道,“改了宗,羅馬教廷就有‘絕罰’,也無所謂了!反正,到時候,老”

    滯一滯,將那個“娘”字嚥了回去她之崇信天主,雖遠不如阮景祥之虔誠,但目下畢竟尚未“改宗”,還在羅馬之治下,對於“上頭”,基本的禮貌,還是要講究的。

    “我是說”善娘說道,“反正,到時候,非但春水社甚至整個北圻、乃至整個越南侍奉天主的,都已不再奉羅馬為正朔了!”

    阮景祥渾身一震。

    過了好一會兒,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聲音瘖啞低沉,“中國人……要你做什麼?”

    善娘“格格”一笑,“你應該問中國人不要我做什麼?”

    頓一頓,“中國人要我啥也別做不論看到了啥,都當沒看到!山西的軒軍躲在立石當沒看到!特種合成營進了端雄當沒看到!太原的軍力超過了一萬當沒看到!說給法國人聽的,還是兩千五百人!”

    “撤出山西的軒軍,原來躲在立石?潛入端雄的那支兵,叫做什麼……‘特種合成營’?”

    “對!”

    阮景祥再次長嘆一聲,“原來如此你瞞的我好!”

    “瞞?彼此彼此吧!”

    阮景祥無言可對。

    半響,澀聲說道,“之前,你說……‘寒心的事情,並不止一件’,不過,就不是對我,而是對法國人了什麼事情啊?”

    善娘妙目之中,寒光閃爍,“就是‘升龍事變’法國人那個什麼鬼‘降龍行動’時候的事情!春水社的兄弟姊妹,曉得法國人要來,不少人跑到紅河邊兒看熱鬧同時,也有個‘歡迎王師’的意思。”

    略一頓,眼中的寒光已變成了火光,“可是,‘王師’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拿槍就打!就這麼一路打將過去!就像……打野雞、打兔子一般!春水社死傷了十幾個兄弟姊妹,連我,都差一點中彈了!子彈堪堪擦著鬢角飛過去!”

    阮景祥愕然,過了片刻,嘆口氣,苦笑說道,“那是誤會!……巴斯蒂安上校他們進入紅河口後,不是遇襲了嘛……岸上草木茂密,船上看過去,也沒法子甄別,哪個是襲擊者、哪個是自己人啊……”

    頓一頓,皺眉說道,“這件事情……你怎麼沒跟我說過呢?”

    善娘冷笑,“跟你說?有用嗎?你除了‘誤會’……還能說別的什麼嗎?你看你方才說的,不就是‘誤會’嗎?!”

    頓一頓,“就像莫雷爾那個混蛋侮辱我,阿爾諾說的,不也是‘誤會’嗎?我操他媽!操他兩個的媽!那是‘誤會’嗎?!”

    再一頓,“你呢?你又如何?我被那個混蛋侮辱,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能說什麼?!能做什麼?!”

    阮景祥的臉色極其難看,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

    “你是沒見著,”善娘咬著牙,話頭轉了回去,“船上的法國人,一邊兒射擊,一邊兒狂笑他們的笑鬧,在岸上都聽得見!他們哪兒是在反擊?他們就是在打野雞、打兔子!就是在……取樂!拿我們越南人的命取樂!”

    頓一頓,“我問你,這樣的‘法蘭西帝國’,你還要繼續做他們的忠臣孝子嗎?!”

    阮景祥不說話。

    善娘惡狠狠的瞪著他。

    阮景祥避開善娘的視線,搖一搖頭,“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透一口氣,“莫雷爾你已經殺了,你的底兒,我也都曉得了請問,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

    善娘冷笑,“你以為我會把你交給中國人?或是交給朝廷?怎麼會?我到底叫你一聲‘哥哥’的我做不出那種喪良心的事情來!”

    頓一頓,“不過,我問你的話,你也別躲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跟著法國人一條道走到黑嗎?”

    阮景祥冷笑,“怎麼?你要我跟著你一起‘將功折罪’嗎?可惜,事已至此阿爾諾已降了!大局已定了!哪裡還有什麼功可給我立的呢?”

    “‘大局已定’你沒的說錯!可是,仗並沒有打完呀!山西、升龍那兒,法國人還有兩個團呢!越池那兒,法國人還有一大堆的船呢!”

    “又如何?”

    “目下,”善娘目光灼灼,“越池、山西、升龍同山陽、宣光、端雄之間,消息斷絕之前,阿爾諾派過兩批信使,都被截下來了!也就是說,目下,咱們兩個人,是遠東第一軍北上部隊唯一的‘信使’了!”

    “你是說要我和你一起,給越池、山西、升龍……送假消息?”

    “聰明!”善娘大拇指一翹,“不過,半真半假吧!不能都是假的,幾千法國兵,萬一有幾個逃了回去呢?”

    頓一頓,“反正,如果咱們裝的足夠像,大可以兵不血刃,將這些兵、這些船,一網成擒!這個功勞,還不夠大嗎?什麼罪,都可以折掉了!”

    阮景祥冷笑,“好算計!不過我若不肯幹呢?”

    善娘目光一跳,隨即淡淡說道,“那就只好我一個人去找法國人了我在法國人那兒,說話雖遠不如你管用,卻也未必就辦不成這件事!”

    、

    頓一頓,“你呢,就請暫時留在端雄,待北圻的仗都打完了,再說吧!”

    “再說?”

    “我還是不會將你交給中國人或朝廷的這你放心!我再說一遍我不會做那種喪良心的事情!到時候,我派人送你去西貢也說不定!不過,該想清楚的,你最好先想想清楚!”

    “想什麼?”

    “‘北京—東京’艦隊已經沒有了!”善娘冷冷說道,“待‘遠東第一軍’餘部和什麼‘聯合艦隊’一網成擒之後,法蘭西的遠征軍,便……海、陸盡皆覆沒了!”

    頓一頓,“西貢那兒,有幾個兵、幾條船啊?天朝大軍南下,西貢再如何‘固若金湯’,陷落,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到時候,您這位‘欽犯’,還能走去哪裡?”

    再一頓,“哦,對了,你自然以為我可以‘移居法蘭西’啊!哼!到時候,我怕連交趾支那總督都未必能夠走得掉!甭說你這個越南人了!天朝大軍兵臨城下,法國人自身難保,你以為,那種時候,他們還顧得上你?!”

    不知不覺,善娘口中,“中國”已變成了“天朝”。

    阮景祥臉上,陰晴不定。

    “到時候,”善娘緩緩說道,“你可就沒有功可以折罪了!”

    頓一頓,“我叫你想想清楚的,就是這些!到端雄,還有一段時間你就好好兒的想一想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13
第二七五章 普天同慶,切齒向隅
        
    山陽大捷!法酋束手,稽首歸降!

    北京城再一次沸騰了!

    鞭炮、香案、鮮花、醴酒……此皆為祝捷之“常例”,不必贅言;不過,這一回,北京人還是玩兒出了新花活。

    不曉得哪間商舖、哪間酒樓帶的頭兒,打出了一個“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的招牌,同行們見到了,立即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幾乎全北京的商舖、酒樓都打起了折,於是乎,客如雲來,流水暴增,花錢的、收錢的,個個眉花眼笑。

    “下頭”有“新意”,“上頭”也有“新意”。

    朝廷發佈詔書,長篇大論,詳敘始末,鋪厲武功。

    從“敉平胡楊之亂,存亡繼絕”說起,之後,棄沱、棄升龍、北寧大捷、蘇竇山大捷、馬祖大捷、山西鏖戰、棄山西、山陽大捷……一直說到左育合圍,法人窮途末路,舉軍來降。

    最後,“山西、升龍之法夷,釜底游魚,冢中枯骨,已成窮寇!敕我帥士,速將餘勇,滅此朝食,上副天心,下慰元元!當此之際,滿漢蒙藏維苗,諸夏人民,皆引領而企踵,南望春秋大義之得盡申也!”云云。

    “胡楊之亂”指的是胡威、楊義發動的擁立瑞國公的政變,詳見本書第十二卷《干戈戚揚》第二百九十章《嗣德王的失驚倒怪》到第三百零九章《天朝的歸天朝,藩屬的歸藩屬》相關內容。

    越南本土的歷史敘述中,“胡楊之亂”亦被稱為“戊辰之變”。

    至於“春秋大義”,當然是指“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而所謂“新意”,並不是說把“滿漢蒙藏維苗”統統歸入“諸夏”朝廷早就介麼幹了。

    所謂“新意”,指的是發佈長篇詔書本身這件事情在此之前,並非沒有打過勝仗,但即便取得了蘇竇山大捷這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勝利,也不過就由艦隊新聞官發佈了一則簡短的戰報而已,大軍機們雖然高興的“白日縱酒”,但在檯面上,朝廷中央政府方面,一直保持著“低調”。

    現在,“高調”發佈詔書,且長篇大論之,這,說明了什麼呢?

    對此,莫說廟堂士林,就是市井,也都有共識

    這說明:對於這場戰爭的最後的勝利,朝廷已經百分之百的篤定了!

    “哈!我就說嘛!什麼‘一棄沱、二棄升龍、三棄山西’以軒軍的戰力,怎麼可能守不住這幾個地方?原來是‘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哈!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樣嘛!”

    “算了吧!‘二棄升龍’的時候,你老兄那副模樣,我沒見過?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這下子可壞了!這下子可壞了!’又什麼‘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是你說的吧?”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什麼‘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我那是……憂國憂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懂嗎?”

    “嘿!聽你老兄如是說,不曉得底細的,還以為你老兄曾經……‘居廟堂之高’呢!您一個捐班的鹽大使,幾乎不入流的官兒,也忒會替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你!……”

    除了這一類的“熱烈討論”之外,真正細讀過詔書的,即便在讀書人裡頭,也只是少數,於是,傳著傳著,就走樣了。

    “法酋阿爾諾者,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請降!張大帥解縛焚櫬,綏納降附,阿某感激涕零,自割其面,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再侵中國!”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那是什麼花樣?”

    “‘肉坦牽羊’者,**上身,手裡頭牽一隻羊意思是,我投降了,任您宰割!‘面縛輿櫬’者,自己把自個兒反綁起來,同時,用車子拉著棺材‘櫬’就是棺材啦!意思是,我罪該萬死您看,我連棺材都自個兒替自個兒備好啦!”

    “反綁雙手……還能牽羊?”

    “這個……怎麼不能?羊跟在屁股後頭就是了!”

    “哦……那,‘解縛焚櫬’呢?”

    “顧名思義啊就是解開綁縛,燒掉棺材啊!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投降,並且,饒你不死!”

    “哦!原來是介麼回事兒啊,怪有意思的!”

    “詔書不是說了嘛,‘法酋束手’、‘稽首歸降’嘛!”

    “對!對!嘿,那個‘法酋’……哦,叫阿爾諾的,你說,發誓就發誓吧,居然還玩兒什麼‘自割其面’?夠狠的呀!”

    “!蠻夷嘛!不都這個樣子?”

    “也是……哎,你說,既然都‘解縛焚櫬’了,那,還要不要搞‘午門獻俘’啊?”

    “呃,這個嘛……”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以及“解縛焚櫬”種種,自然都純屬想像,“自割其面”就更是扯淡了;“束手”的意思是停止抵抗,並非說一定要自個兒把自個兒綁起來,至於“稽首”,也只是泛指“認罪”,並非一定要“匍匐”的。

    當然,“討論”的氣氛,還是很歡樂的。

    不過,再如何普天同慶,也還是會有人向隅的。

    並非每個人都樂意看到軒軍大捷的。

    *

    台基廠胡同。

    所謂“台基廠”,加工宮殿基座之工廠也。

    明成祖遷都北京,大舉興作,在北京城內外建了許多原材料加工廠,其中最具規模者曰“五大廠”:崇文門外有“神木廠”,朝陽門外有“大木廠”,宣武門外有“琉璃廠”、“黑窯廠”此四者皆在外城;唯有“台基廠”建在內城位處正陽門、崇文門之間。

    宮苑竣工,工廠撤銷,不過,其中的“琉璃廠”、“台基廠”等作為地名,卻保留了下來,並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千萬不要被“台基廠”的名字誤導了這一帶,豪宅連片,行人側目,四九城內,除了皇宮、王府,就得數到這一片兒了,拿現在的話說,正陽門東、崇文門西,可是彼時北京數一數二的“高尚住宅區”呢!

    豪宅們的主人,以兩類人為最多。

    第一類,戶、吏二部的書吏。

    論品級,書吏多不入流,卻多身家豐厚,其中佼佼者,豪奢之處,直可比擬王侯巨商。何以至此,請參考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章《怨毒之深》,在此不再贅言。

    第二類,就是內務府的司官了。

    這班人為啥有錢,就更不必多說了。

    接下來登場的這一位,就是內務府一個不大不小的司官營造司員外郎,大號琦佑,他的住宅,前後五進同輔政軒親王柳條胡同的“別邸”一般大小呢。

    而且,這並不是琦佑唯一的物業他在外城,還另有一座更大的、帶小花園的“外宅”。

    而員外郎,不過從五品的官銜。

    哦,對了,這個琦佑,在本書也是出過場的,八大胡同韓家潭“紅雲小棧”內,口無遮攔,“玷辱聖德”的那一位,就是他老兄了,其具體言行,亦請詳見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一章《我要殺了他!》。

    此時,琦佑正在待客不在客廳,不在書房,而是在內室再往裡走,就是主人的臥室了。

    一眼看去,便曉得,這個客人,是主人極熟、極親密的朋友主人只舒舒服服的套了件便袍,客人更是除掉了外衣,只穿一件小褂,光著膀子,甚至連衣襟都敞開了,露出了濃密的胸毛。

    “老五,”琦佑手裡盤著兩個油光錚亮的獅子球,含笑說道,“有日子沒見,你還是一身的腱子肉啊!好!看來,神機營雖撤了,你的功夫,並沒有擱下來嘛!”

    “老五”抓起兩粒花生米,扔到嘴裡,一邊兒“嘎嘣嘎嘣”的嚼著,一邊兒惡狠狠的說道,“管個屁用?你叫我去賣藝還是賣肉?”

    “依我說”琦佑笑吟吟的,“都成啊!要不然,兩樣兒一塊兒來吧!”

    “老五”大怒,“放你娘的臭狗屁!”

    “得,得!”琦佑笑著擺手,“當我啥也沒說過!”

    “今兒個我去宣德樓,老五”咬著牙,“本來想著,隨便喝兩杯就是了,可一進門兒,就瞅見那塊牌子了,什麼‘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操!真他娘的……扎眼!”

    頓一頓,“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往裡走?被那個倒霉掌櫃看見了,狗日的主動迎了上來,說,‘喲!是魁五爺呀!今兒個普天同慶,我就再賒您一回,下一回,無論如何,得請您把賬給結了我們也是小本經營,沒法子啊!’他娘的!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再一頓,“放在以前,他敢說這樣子的話嗎?!”

    “放在以前,”琦佑慢吞吞的說道,“你也用不著賒賬啊!”

    “可不是?魁五爺”把牙咬的“咯吱”作響,“我當時就想一拳砸他臉上!砸他個滿臉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

    透一口大氣,“這個日子,真真是過不下去了!我操他關三的娘!我……操他全家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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