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0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2
第二三六章 嬌靨紅醉葡萄酒,帝子心深不知處

    送走了孚王福晉,敦柔公主重新梳妝。

    伺候梳妝的侍女發現,今兒個的公主,略有些異樣:梳妝的時候,一直微微的閉著眼睛——這在以前,是很少見的;以前,侍女們的活計略有些不妥當——或者水粉涂的不夠均勻,或者簪子略歪了些,公主都會立即指了出來,今兒個,一直到所有的活計都結束了,“監工”的小熙輕聲說了句“公主,都弄好了”,敦柔公主才睜開了眼睛。

    鏡中人,美如畫。

    伊人凝眸菱鏡,一直沒有說話。

    侍女們包括小熙在內,都以為有什麼地方沒拾掇明白,正在忐忑,敦柔公主終於開口了:

    “王爺就快到家了,去看一看廚下,是不是都預備好了?”

    “啊……是!”

    “還有,王爺用膳之前,多半要先沐浴——去看一看,該預備的,是不是也都預備好了?”

    “是!”

    酉初一刻——即下午五點一刻,關卓凡“準時”到家了。

    如果是敦柔公主一個人的話,這個點兒,大致剛剛用過晚膳;但對於關卓凡來說,五點一刻“到家”,已經算很早了,因此,通扯一下,算“準時”。

    “王爺氣色好!”敦柔公主細覷著丈夫,微笑著,“我還擔心,這些日子,軍國機務,必定十分繁重,王爺的身子骨兒,吃不吃得消?”

    她沒說錯,關卓凡的氣色確實是好,神采飛揚,且是那種由內而外的精神煥發,很有感染力,令觀者如沐春風。

    “忙是真忙!”關卓凡笑道,“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再忙些,你老公我也撐得住!”

    聽到“老公”二字,一旁的小熙差點兒笑出聲來,趕緊低頭抿嘴兒;敦柔乜了小熙一眼,隨即含笑說道:

    “那是!咱們又打了大勝仗!——大喜事兒!對了,上一回的蘇竇山大捷,我還沒來得及給王爺正經賀喜呢!這一回——哎,蘇竇山大捷、馬祖島大捷,兩個大勝仗攏在一塊兒,我給王爺賀喜了!”

    說著,深深的福了下去。

    關卓凡“哈哈”一笑,雖然穿著軍裝,依舊長揖還禮,“公主太客氣了!——同喜!同喜!”

    說著,就手將妻子攙了起來,並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這不是關卓凡第一次在人前握敦柔公主的手,不過,敦柔公主的臉兒,還是微微的紅了。

    一邊兒走,關卓凡一邊兒說,“我高興,不僅僅是咱們打了勝仗——盟友那邊兒,打得也不壞!”

    敦柔公主轉著念頭,“王爺是說……普魯士?”

    “對!”關卓凡說道,“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在薩爾布呂肯——普法邊境的一個小城,普魯士和法蘭西,正經接仗了!法軍很吃了虧!這一仗,規模雖然不算太大,不過,到底開了一個好頭兒!”

    “啊!確實是好消息!那……我又得給王爺賀喜了!”

    “賀喜就不必了,”關卓凡笑道,“薩爾布呂肯一役,普、法兩軍,都只不過出動了一、兩個師的兵力,對於法軍來說,只能算是試探性的攻擊,就全軍覆沒了,也不算是什麼大敗——何況法軍吃的虧,雖然不小,但並未到‘全軍覆沒’的份兒上。”

    “一、兩個師……那不得兩、三萬人?這個仗,打的還不夠大?”

    “如果是咱們,兩、三萬人,得算大仗了!不過,對於法蘭西和普魯士來說——這一仗,他們兩家,都是傾國以赴,而且,戰場就在他們自個兒家門口,兩、三萬人,便算不得什麼了!”

    “哦……原來如此!”

    敦柔公主妙目之中,波光閃動——不僅僅因為薩爾布呂肯戰役消息之本身,更因為——此前,關卓凡極少同她談論具體的戰事,而她也嚴守分際,丈夫既不提及,她便絕不主動談論相關話題。

    “除此之外,”關卓凡說道,“還另有一個高興事兒——吃飯的時候再和你說吧!”

    輔政王用膳之前,果然要先沐浴,伺候沐浴的是小熙;守在屋外廊下的侍女私底下說,彼時,屋裡頭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動靜,到底是些什麼動靜,獅子未曾親睹,聽的也不是很真切,不敢妄言,就不在這兒囉嗦了。

    入席之時,輔政王面色紅潤,神清氣爽,氣色是愈發之好了。

    當然,席上,只有輔政王夫妻兩人。

    甫一坐定,侍女便上前請示,喝什麼酒呢?

    “王爺大約是要喝洋酒了?”敦柔公主看著關卓凡,“家裡一共五種洋酒,法蘭西的四種,兩種是白蘭地——一種干邑,一種雅文邑;兩種是紅葡萄酒——一種干紅,一種半乾紅;還有一種是美國的紅葡萄酒——就是王爺拿過來的那種,嗯,喝哪一種呢?”

    說明一下,恭王辦洋務,恭王府的飲食,最為洋派,洋酒之種種,敦柔公主打小就不陌生——這方面,比起她的半吊子穿越老公來,也實在遜色不到哪兒去;而她的皇帝姐姐同她比起來,這方面,就全然是一個土包子了。

    “美國酒你大約是看不大上眼的,”關卓凡笑道,“法國酒吧!嗯,今兒個高興,白蘭地吧!度數高些,帶勁兒些!”

    “美國酒也好的;”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再者說了,咱們現在正跟法國人打著仗呢!”

    “有什麼關係?”關卓凡說道,“該打的仗打,該做的生意做——兩下都不耽誤!”

    頓一頓,“‘師範館’那班人,連‘凱旋門’都搬過盆兒胡同了,一支法國酒,算得了什麼?”

    敦柔抿嘴兒一笑,轉頭對侍女說道,“干邑吧!”

    “是!”

    酒取了上來,侍女開瓶,敦柔公主親手替丈夫斟上了,再替自己斟了半杯,端起酒杯,“我再替王爺賀喜——請王爺滿飲此杯!”

    關卓凡笑著同妻子碰了碰杯,一口乾了。

    敦柔公主慢慢兒的也幹了,放下酒杯,蹙眉笑道,“這個酒,我喝了這幾年,還是喝不大習慣;不過,目下,王公宗室裡頭,喝洋酒的,卻是愈來愈多了,只是——”

    打住。

    “有什麼話——公主請說!”

    “我在想,”敦柔公主說道,“這個酒,咱們自個兒能不能釀呢?不然的話,這個錢,不都叫洋人賺去了?”

    關卓凡微微一怔,眼中隨即放出光來,輕輕一拍桌子,“哎!你說得對!這個事兒,我怎麼就一直沒有想起來呢?——辦了那許多的廠子,怎麼就沒有想過辦一間酒廠呢?”

    “王爺要辦的大事兒太多了!”敦柔公主說道,“辦酒廠,到底不比辦鐵廠、船廠,不算什麼經國要務,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也是很自然的。”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也不能說不是‘經國要務’——歷朝歷代,都有‘榷酤’一說,酒,其實事關國計民生!”

    頓一頓,“你這個主意好!這個酒——”說著,拿手指了指擱在旁邊案几上的那瓶干邑白蘭地,“咱們自個兒,當然也能釀!中國又不是種不出好葡萄來!——你說的對,這個錢,不能都叫洋人賺了去!待同法國人的這一仗打過了,咱們就來辦一間酒廠!——專門釀洋酒!用法國人做技師!哈哈!”

    敦柔公主奇道,“王爺的意思,這個酒——白蘭地,也是葡萄釀的?”

    “是呀!”

    “哎喲!我還一直以為,只有紅葡萄酒才是葡萄釀的;白蘭地——是糧食釀的呢!”

    “都是葡萄釀的;”關卓凡說道,“只不過,紅葡萄酒的葡萄,只發酵,不蒸餾;白蘭地的葡萄,發酵過了,還要蒸餾,因此,度數更高,看上去,也不大像葡萄酒——不是紅色的嘛!”

    “我可算長見識了!”敦柔公主含笑說道,“到底還是王爺淵博!我可是糊裡糊塗的喝了好幾年的‘糧食酒’呢!”

    說著,掩口葫蘆。

    “到時候,”關卓凡興致勃勃的說道,“咱們自個兒釀的白蘭地,就叫做……‘敦柔公主白蘭地’!”

    敦柔公主一怔,隨即嗔笑道,“王爺說笑了!哪兒能這個樣子?這算個什麼?”

    “怎麼不能?”關卓凡說道,“法國的干邑白蘭地裡頭,有一種,叫做‘拿破崙’的——公主曉不曉得?”

    敦柔公主搖了搖頭,“我可沒有王爺這般淵博!”

    “拿破崙一世——就是拿破崙三世的叔叔——在位之時,”關卓凡說道,“法國有一家酒商,叫做庫瓦齊埃的,向皇上獻上自釀的白蘭地,拿破崙一世大加御賞,並欽定其為內廷供奉,從此以後,庫瓦齊埃出品的白蘭地,就以‘拿破崙’自謂,曰‘拿破崙白蘭地’了——你看,拿破崙,那還是皇上呢!”

    敦柔公主輕聲一笑,“王爺也說了——人家那是皇上!我,算個什麼呀?”

    說到這兒,心中突然莫名一跳:皇上?我?……

    關卓凡可不曉得妻子在想什麼,繼續說的高興,“在中國,敦柔固倫公主的名頭,不比法國皇帝好使?——就這麼定了!”

    敦柔公主微微的偏過頭,覷著丈夫,微笑說道,“看來,今兒個,王爺的興致,真的是很好啊!還拿我開起了玩笑?”

    頓一頓,“哦,對了,在院子裡的時候,王爺說,‘還另有一個高興事兒,吃飯的時候再說’——到底是什麼高興事兒呢?”

    “你看我!”關卓凡輕輕一拍自己的腦門,“說的高興,差點兒把這個給忘了——”

    頓一頓,“嗯,過兩天,白氏就到埠天津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2
第二三七章 萬水千山只等閒

    敦柔公主微微一怔,隨即滿面歡容,“大嫂要回來了?太好了!果真是件叫人高興的事兒!”

    頓一頓,“昨兒個,我還自個兒跟自個兒掰手指頭呢——照日子算,不是早就該到了嗎?是不是路上不大好走?哎,這萬里海途的,實在是叫人不放心!現在好了,心裡頭的這塊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

    “好走還是不好走,”關卓凡微笑說道,“看跟什麼時候比吧!較之太平洋鐵路築成之前,已經是好走的太多了!”

    “太平洋鐵路?”敦柔公主想了想,“是不是王爺說過的那條……六千多里長的鐵路?”

    “正是!”關卓凡說道,“這條鐵路,由東而西,將整個美國串了起來,如果沒有這條鐵路,白氏回國,就得兜大圈子——再過一個月,也還是到不了家!”

    “嗯,我記得王爺說過的,”敦柔公主說道,“美國東、西兩頭兒,都是大海,大嫂陪著芸兒,在東海岸那邊兒唸書;回國,卻是要到西海岸這邊兒坐船,不然,就要兜大圈子——”

    頓一頓,“幸好築了這條鐵路!不然的話——哎,六千多里的路啊!當間兒,又有那許多窮山惡水,怎麼過得來呢?當然只好兜大圈子了!”

    關卓凡比劃了一下,“其實還不止六千里——我說的是美國東海岸到西海岸的距離。”

    頓一頓,“這條太平洋鐵路,東起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西迄加利福尼亞州的薩克拉門托——內布拉斯加州在美國的中部,距離東海岸,還有好幾千里的路呢!”

    “哦?”

    “薩克拉門托為加利福尼亞州治,加利福尼亞州倒是靠海的,薩克拉門托卻不靠海——加利福尼亞州大得很,差不多……有二十個咱們的直隸大小吧!”

    敦柔公主愕然,“二十個……直隸?”

    “是呀!”

    敦柔公主不由微微倒吸一口冷氣,“美國……竟這麼大的?”

    “大!不過,還是沒有咱們中國大。”

    人家一個州頂咱們二十個省,但整個國家攏在一塊兒,還是沒有咱們大,這個賬,敦柔公主一時有點兒算不過來,只好先不去想它,略定了定神,說道:

    “如此說來,大嫂要到那個……哦,奧馬哈去,先得走上幾千里的陸路,那,這段路——”

    “坐火車呀!”關卓凡說道,“美國東部不比西部,鐵路本就是很多的。”

    “我明白了,”敦柔公主說道,“原本,美國沒有鐵路的,只是他的西部——這條太平洋鐵路,其實主要築在了西部。”

    “對!”

    “哎!”敦柔公主感嘆著說道,“打美國東海岸到西海岸,近萬里的路!這中間,還得倒騰來、倒騰去!大嫂這一路,也忒……哎,這才剛到海邊兒,還沒坐上船呢!真是……忒不容易了!”

    “是啊!”關卓凡點了點頭,“而且,還有野人出沒!一條太平洋鐵路,由東走到西——白氏坐的那趟車,前前後後,遭受過五、六次野人的襲擊呢!”

    敦柔公主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啊?”

    “說是一條鐵路,”關卓凡說道,“但這一路,磕磕絆絆,走走停停——別的不說,前頭的鐵軌,叫野人拿大木頭堵上了,你就不能不暫時停了下來。”

    敦柔公主花容失色,“那,大嫂——”

    “你放心,”關卓凡說道,“啥事兒都沒有!這趟車,美國人派了不少的兵,守衛的很嚴密,咱們自己呢,也帶足了護衛——車上還架起了機關槍!野人只能遠遠兒的射幾箭,近不得車身的!”

    “啊!”敦柔公主以手撫胸,“那就好!”

    “不過,”關卓凡說道,“接下來,美國大約就要對這班野人大舉進剿了——”

    微微一頓,輕輕嘆了口氣,“唉!”

    這聲“唉”,敦柔公主就不曉得為什麼了——野人可惡,大舉進剿,難道不是好事兒嗎?

    “這麼說,”她定定神兒,“大嫂這一路,主要是……耽擱在太平洋鐵路上了?

    “那倒不是,”關卓凡說道,“太平洋鐵路的這些狀況,上路之前,咱們心裡就是有譜兒的——”

    頓一頓,“白氏的耽擱,只要因為兩個事兒,一個是到了海邊兒——西海岸的三藩市之後,遇上了大風雨,輪船出不得海,只好耐著性子,等風停雨住。”

    “哦!”

    略一思襯,敦柔公主說道,“三藩市?——我記得,王爺赴美平亂,就是先到的三藩市吧?”

    “對了!”關卓凡讚道,“公主好記心!”

    頓一頓,笑一笑,“另一個是——到了日本之後,叫人給——叫主人家給留住了!”

    敦柔公主先是一怔,轉一轉念頭,反應過來了,“王爺是說……幕府?”

    “對!”關卓凡說道,“白氏乘坐的輪船,規矩是要在日本的長崎打個尖兒的,船進港的時候,幕府將軍德川慶喜的‘御台所’——閨名曰一條美賀的,經已在碼頭候著了!”

    微微一頓,“‘御台所’即幕府將軍之正妻——也就是福晉了!”

    “哦!”

    “而且,彼時,這位‘御台所’,經已在長崎等了十來天了!”

    “嗯!”敦柔公主點點頭,“幕府那邊兒,雖然曉得大嫂坐的船是哪一天打三藩市出港的,不過,萬里海途,哪一天抵埠長崎,可就說不準了,身為主人家,不能不早做候客的準備。”

    “對!”

    頓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

    “本來呢,白氏並沒有在日本盤恆的打算,但德川慶喜十分慇勤,除了拍電報,還給我寫了封親筆信,說,鎮國夫人赴美之時,他和美賀——‘御台所’,因為不敢耽擱芸格格的學業,未能致禮於鎮國夫人,美賀尤為抱憾;這一回,鎮國夫人返國探親,行期上,不必過於倉促,無論如何,得容他們夫妻盡一回地主之誼。”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這位德川將軍,倒是挺會說話呢!”

    “可不是?”關卓凡亦是一笑,“本來,德川慶喜說他本人要親往長崎迎候,不過,我想,這個禮數,未免又太過了些——”

    頓一頓,“在日本,幕府將軍的地位,等同攝政,以前,非‘上洛’——即前往京都覲見天皇,又或有大的征伐,幕府將軍是不輕易離開江戶的,而白氏的身份又比較特別——畢竟是女子,畢竟……不是正經朝廷大員嘛!德川慶喜若真的親往長崎迎候,日本國內,必定會生出許多浮議,對他,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兒。”

    再一頓,“本來,我想,叫他下邊兒的一個‘老中’——大致相當於咱們的軍機大臣——走這一趟,也就可以了;可是,德川慶喜以為於禮未愜,最後,就由他的首席‘老中’奉‘御台所’走這一趟了。”

    “德川將軍禮數如此周到,”敦柔公主說道,“除了好客之外,不曉得……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意思在呢?”

    “有啊!”關卓凡笑道,“公主是明白人!”

    頓一頓,“前些日子,日本國內,暗流湧動,險些要出大亂子,是咱們替他將亂源暫時消弭掉了,德川慶喜感激的很——厚禮白氏,大約就是因為這個吧!”

    “哦!……嗯,王爺說……‘暫時’?”

    “暫時!”關卓凡說道,“‘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日本的‘慶父’——還不止一個,目下,可都活的好好兒的呢!”

    “我明白了!”敦柔公主抿嘴兒一笑,“德川慶喜指著王爺過日子呢!王爺這條……大腿,他可得抱緊了!”

    關卓凡大笑,“公主也會說笑話兒了——好、好!”

    頓一頓,“白氏在長崎也就呆了一天,第二天,就給接到江戶去了——這一來一往的,又是好些天!今兒早上,接到白氏的電報,說是剛剛回到長崎,第二天一早,就出港回國!所以,我才說,過兩天,白氏就到天津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2
第二三八章 中華女兒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

    敦柔公主:“王爺是說……兩天?”

    關卓凡一笑,“約數、約數——我應該說‘幾天’的!長崎到天津,無風無浪,也得五、六天光景,如果撞上三藩市的那種情形——輪船出港之時,天公不作美,風大雨大,那,耽擱的就更久了!”

    “嗯!”

    微微出了片刻的神兒,敦柔公主嘆了口氣,說道,“之前,我也曉得,路遠,去一趟美國、或者回一趟國,一定是不容易的,但到底有多不容易,心裡頭,其實是模模糊糊的;今兒個聽王爺說了,才曉得,這個路,到底有多難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亦不足以況之!”

    頓一頓,“大嫂不容易!——我想,這個路,即便叫一個大男人來走,也是不容易的,大嫂那樣嬌怯怯的一個美人兒,之前……好像也從沒有出過什麼遠門兒吧?這一去、一回,難為她是怎麼挨下來的?——忒不容易了!”

    “你說的不錯——”關卓凡點點頭,“這個路,即便叫一個大男人來走,也是不容易的!當年,我領兵赴美,初初上路那幾天,那個船暈的,吐的……那是一塌糊塗!”

    頓一頓,“這就叫‘人不可貌相’了!白氏說,她在船上,初初的時候,也吐,不過,吐個一、兩回也就好了,可沒有像我當年那樣,整個人都吐的虛軟了!——你看,我這個大男人,還不如她‘那樣嬌怯怯的一個美人兒’呢!”

    “哎喲!”敦柔公主蹙眉含笑,“王爺可憐見兒的!”

    伊人做此語時,眉梢眼角,皆是既憐且愛之風情,這個模樣,關卓凡從未見之於敦柔公主,不由心中猛的一跳,一時之間,不曉得說什麼好?只是“哈哈”一笑,心頭髮熱,口內生津。

    “如此說來,”敦柔公主繼續說道,“這個暈不暈船,同身子骨兒好還是不好,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還是有關係的;”關卓凡微笑說道,“不過,同是男人還是女人,那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

    “嗯!”

    “還有,”關卓凡說道,“白氏說,在美國這兩年,她自覺身子骨兒比在家裡的時候反好了許多;在家裡的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美國——你大約想不到,白氏都學會騎馬了!”

    “喲!”

    “以前,”關卓凡笑道,“白氏也不是沒有騎過馬,譬如,咱們成親那次——公主‘釐降’,白氏奉旨‘奉迎’,不就騎過一次馬?可是,她在美國學會的,卻是真正的躍馬揚鞭,同‘奉迎’那一次,比不得的!”

    榮安、敦柔二公主“釐降”關某人,二命婦——莊王福晉、睿王福晉“送親”,二命婦——醇王福晉、鎮國夫人白氏“奉迎”;在迎送的過程中,四位命婦,既非乘車,也非坐轎,而都是騎著馬的。

    此乃滿洲舊俗。滿洲人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精擅騎射,男女老幼,都會騎馬,迎親、送親,一律控轡往來,就連新娘子亦不例外。開國之初,舊俗未廢,風氣猶在,王公內眷,福晉夫人,城內郊外,縱馬馳騁,司空見慣。親貴之間,婚嫁迎娶,新娘子是依了漢俗,改坐轎子,迎親、送親的,卻不論男女,都要騎馬。這個規矩,在康熙年間定了下來,並“著為永例”。

    可是,兩百年過去了,這條規矩,早已名存實亡。旗下的貴婦,打小起居出入,都是坐轎、乘車,除了一對天足,其他的,和漢人的大家小姐,幾乎沒有任何分別。不要說騎馬了,馬毛沒摸過一根的,也大有人在。

    懿旨欽派的四位“送親”、“奉迎”命婦,就沒有一位會騎馬的。

    幾個女人都發了慌,莊王福晉、睿王福晉、醇王福晉,都悄悄的跟自己的老公說,能不能跟“上頭”說說,改騎馬為坐轎?或者乘車?唉,這條規矩,早就是個擺設了,怎麼突然間這麼較真兒?

    幾個王爺,哪個肯張這個嘴?這不僅“亂制”,還丟面子。莊王一向恬淡,自不肯做這個出頭椽子;醇王年輕面嫩,更不肯落這個臉;睿王呢,大聲嚷嚷:“這是‘上頭’藉著公主‘釐降’的機會,恢復滿洲人的騎射本色,漲咱們滿洲人的精氣神兒!皇家以身作則,好,好,好得很!”

    既然好,那就只好現學現賣了。

    四位貴婦,丫鬟老媽子一大堆跟著,集中到西苑中海的紫光閣,彼處地勢開闊,中有馳道,可以走馬。內務府從下轄的上駟院中,挑了十幾匹既神駿、又馴良的騏驥,由宗室中最精騎乘的貝子奕緒總責,教三福晉、一夫人騎馬。

    粗通騎乘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反正也只要四位命婦擺擺樣子,並非叫她們縱馬疾馳。如此個把月學下來,四個女人都算“中式”了。兩位公主“釐降”之日,四位命婦騎在馬上,平日裡照料這匹坐騎的馬伕,換上鑾儀校的服飾,牽著馬韁,緩緩而行。馬上的命婦,不過手扶馬鞍,微微縱送而已。

    如此而已。

    敦柔公主真正是出乎意料了,然而卻不曉得該如何表態——丈夫的口吻,似乎是欣賞的,但他對此到底是臧是否,她還拿不準;滯了一滯,也只好用感慨的語氣說道,“真正是想不到!”

    “還有你想不到的呢——芸兒!”

    “怎麼?”敦柔公主用略帶點玩笑的口吻說道,“不是也學會‘躍馬揚鞭’了吧?”

    “‘躍馬揚鞭’算什麼?”關卓凡興致勃勃的,“她不但學會了騎馬,還學會了放槍!而且,能夠在‘躍馬揚鞭’的時候放槍!準頭還好的很!”

    敦柔公主睜大了眼睛,駭笑:“什麼?!”

    “不但能放左輪手槍,”關卓凡一邊說,一邊比劃著,“還能放馬槍——也就是短一些的步槍,你見過的——一邊兒縱馬疾馳,一邊兒放槍!’”

    敦柔公主滿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櫻唇微啟,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滯一滯,還是只能說這句話:“真正想不到!真正想不到!”再滯一滯,微微搖著頭,“我——哎,我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嘆一口氣,用極感慨的語氣說道,“不得了!不得了!這不……活脫脫又一個十公主了嘛!”

    所謂“十公主”,指的是高宗第十個、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和孝固倫公主,出生之時,高宗經已六十有五,老年得女,寵愛無比;十公主的相貌何如,未得而知,但性格卻是剛毅果決一路,體格上頭,更不得了:小小年紀,便能彎十力的強弓,不止一次隨侍高宗秋獮冬狩,射獲豐富。

    十力,大約是一百一十七斤的力哦。

    及笄之年,和孝公主嫁和珅之子豐紳殷德;後高宗升遐,和珅跌倒,豐紳殷德本無僥倖的可能,但仁宗也是最寵愛這個小妹妹的,看在她的份兒上,誅其父、赦其子,保全了豐紳殷德。

    白芸和十公主的身份畢竟不大一樣,關卓凡倒不好隨便接口,只笑著說道,“是不得了!左輪手槍看著不大,其實是很有些份量的;馬槍,那就更重了!芸兒才多大點兒個女孩兒?居然可以在縱馬馳騁之際,操運自如——確實是不得了!”

    頓一頓,“你想不到,我也是想不到的——實話實說,這個本事,我自己都不曉得有沒有?哈哈!”

    “王爺太謙了!”

    “真不是謙!”關卓凡比劃著,“放左輪槍呢,一隻手就可以了,騎在馬上,可以一手控轡,一手放槍。”

    頓一頓,“馬槍重的多,只有臂力極強者,才能夠單手持槍、放槍——即便如此,準頭一定是談不上的;芸兒再怎麼著,也還只是個小女孩兒,一定要雙手持槍、放槍,如此,就騰不出手來控轡了——疾馳之際,一邊兒放槍,一邊兒還是坐的穩穩當當的,你想一想這個難度!”

    敦柔公主又出神兒了,過了片刻,再嘆一口氣,“不得了!”

    頓一頓,“芸兒這麼著,不能……影響學業吧?”

    “不能!”關卓凡說道,“每一門功課,在同學中間,她都是第一名——沒有一門例外的!”

    “喲!這還得了?真正是不得了了!正經的文武雙全吶!這不應了女人們私下底的議論的——將來,正經一個女丞相的料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3
第二三九章 天下之大匹婦責

    “這種議論,”關卓凡笑一笑,“我也是隱約聽到過的;芸兒還小,說‘女丞相’什麼的,為時太早,不過,無論如何,嗯,照目下的情形看,學成歸國之後,這個孩子,確實能有一番大出息的!”

    說著,拿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我這個做哥哥的——老懷甚慰!老懷甚慰!”

    敦柔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也不由掩嘴葫蘆。

    笑過了,敦柔公主悠悠的說道,“漢有女侯爵,唐有女學士,可是,像芸兒這樣,堂堂正正的入學,學成之後,再堂堂正正的入仕,遍覽二十四史,可還沒有過!——哎,這以後,在王爺這兒,這個世道,可是要大變嘍!”

    “‘堂堂正正的入學、堂堂正正的入仕’——公主這個話說得好!可浮一白!”

    關卓凡舉杯,將剩下的半杯酒一口乾了,“只是,芸兒畢竟在外國入的學,如果這個學,是在國內入的,那就更加之‘堂堂正正’了!”

    敦柔公主再替他斟滿了,“國內?”

    “對!國內!”關卓凡說道,“打過了法國人的這一仗,我要大辦學校!其中,還要辦女校!”

    “啊?”

    “女校——既只招女學生,不招男學生,就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問題,想來,那班冬烘先生的議論,也就可以少一些了!”

    “啊……”

    “女校——先辦一所‘女子師範學校’!之後再辦的女校,就不愁沒有師資了——就用‘女子師範學校’的畢業生做老師!”

    “就像……‘師範館’?”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公主說對了!”

    頓一頓,笑一笑,“我連校歌——‘女子師範學校’的校歌,都叫人寫好了!”

    “校歌?”

    “對——就像軍隊有軍歌,學校,也要有校歌!”

    “不曉得出於哪一位的大筆?”敦柔公主微笑說道,“一定是好的!我要洗耳恭聽了!”

    “好!”關卓凡笑道,“既如此,我便不揣冒昧,就教於方家了!”

    頓一頓,朗聲吟道:

    “四千餘載女界冥,大冪忽開新。彬彬文教啟宏宇,惠茲鸞鳳群。海內英嬡萃一堂,洪爐大化均。畫荻課兒,焚裘訓子,無此陶鎔深。”

    “十九世紀天演烈,坤維憑誰振?一人能醒百人覺,由來師道尊。天下之大匹婦責,斯責逾千鈞。今日桃李,他時蘭芷,珍重百年身。”

    敦柔公主極留心的聽著,待關卓凡唸完了,微微頷首,鄭重說道,“好文章!不過,慚愧的很,我才疏學淺,有的地方,竟然聽不大懂?”

    “呃……公主太謙了!”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如王爺之言——‘真不是謙’!”

    頓一頓,‘十九世紀天演烈’——泰西以百年為一世紀,泰西紀元,目下正值第十九世紀——這一層,我是曉得的;只是,何為‘天演’?典出何處?——這要請教王爺了!”

    “是這樣子的——”關卓凡臉上微笑,心裡頭卻是有點兒打鼓,“英國有一位名叫達爾文的學人,做《物種起源》一書;又有一位叫做赫胥黎的,做《進化論和倫理學》等書,他們皆主張‘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想,所謂‘物競天擇’,差可謂之‘天演’?——於是,就杜撰了這樣一個‘典故’出來,嘿嘿!”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對!”

    敦柔公主微微偏過頭,凝神思索了一小會兒,緩緩的點了點頭,“我想,我大約明白王爺的深意了——”

    說到這兒,莞爾一笑,“王爺方才說‘我想’、‘杜撰’——如此說來,這兩闕歌詞、大好文章,其實是——”

    關卓凡“哈哈”大笑,“我說漏嘴了!這個,呃,其實是我自個兒胡謅了幾句,叫公主見笑了!見笑了!”

    心裡說:原時空那位不知名的老兄,我掠君之美,同是為了中國的女子教育及解放,你在天有靈,有怪莫怪呀!

    關卓凡念的這個“校歌”,其實是原時空北洋女師範學堂的校歌,他幾乎一字不易,盜版而來,唯一的改變,是那一句“十九世紀天演烈”——北洋女師範學堂創辦於一九零六年,因此,原歌詞為“二十世紀天演烈”。

    而“天演”二字,既不是北洋女師範學堂的原創,更不是關卓凡的“杜撰”——原時空,嚴復擇赫胥黎《進化論和倫理學》之部分翻譯成中文,光緒二十三年,即一八九七年,刊載於《國聞報》,名曰《天演論》。

    目下,嚴復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至於“畫荻課兒,焚裘訓子”之“畫荻”,為北宋歐陽修之母教子之典故;“焚裘”,為西晉羅企生之母教子之典故,這些,敦柔公主一聽就曉得咋回事兒了,就用不著請教她的半吊子老公了。

    關卓凡連稱“見笑”,敦柔公主卻是神情鄭重,語氣感慨:

    “王爺祭閻麗亨的雄文,我是拜讀過的,那真正叫蕩氣迴腸、動人心魄!這支‘女子師範學校’校歌,雖然寥寥數十字,卻也是氣象宏大、振聾發聵!王爺的聰明智慧——真正叫得之於天了!”

    穿越八年,關輔政王的學問,已為時人公許為“兼貫中西、精淵博深”——論中,就是已故的倭艮峰都公開表示過欽服;論西,所有同關輔政王打過交道的外國公使,無不交口稱譽,只不過,人所共知,關輔政王從未進過學,則其“可以究天人之際”的學問,到底從何而來呢?

    既解釋不通,便頗有“天授”、“得之於天”的說法,只不過,既然涉及了一個“天”字,便不能隨便施之於臣子之身,因此,當面以“天授”、“得之於天”拍關卓凡馬屁的人,並不多,況乎,此話出於敦柔公主之口?

    前文交代過,對於敦柔公主,關卓凡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一份情怯的——在敦柔公主面前,他常常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壓的他啥話也不好說,只好“藏拙”;在不自覺的比較兩個同樣有學問的女人——婉貴妃和敦柔公主之時,生出這樣一種感覺:敦柔公主是一個“執念”的人,若與其在政治、歷史、軍事方面交流而意見不一致的話,想說服她,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

    自己不論說什麼,敦柔公主都婉轉贊附,而且,皆契合節拍,時不時就能夠搔到自己的癢處!

    那種莫名的壓力,似乎煙消雲散了!

    若得妻如此,又夫復何求呢?

    關卓凡猶如吃了一個人參果,通體舒泰,每一個毛孔都爽到了,“哈哈”笑道,“公主如是說,我的臉紅了——幸好,已經喝了點兒酒!”

    敦柔公主嫣然一笑,隨即正容說道,“‘天下之大匹婦責’——王爺說的好!只不過,前人‘婦責’之謂,止於‘畫荻’、‘焚裘’而已——那是二門之內的事情;王爺‘婦責’之謂,是大門之外的事情——”

    頓一頓,“王爺宏謨深遠,到底不是我可以盡窺的——我要請教王爺,王爺大振坤維,叫女子走出大門,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關卓凡大讚,“‘二門之內、大門之外’——公主這個說法好!形象明白!‘走出大門’一說,更好!——到時候,若有所宣諭,就用‘走出大門’這個說法!”

    頓一頓,“至於我的算盤,說白了也簡單:今時不比往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單靠男子自個兒,已經忙不大過來了!必得男子、女子搭手——大夥兒一塊兒來做!”

    “哦?”

    “如果沒有機器——沒有蒸汽機這樣物事的話,這個世上,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已;可是,既有了蒸汽機,便繁衍出無數花樣來,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十倍不止!而且,愈往後,愈多!”

    敦柔公主臻首微垂,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微笑說道,“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不過,我也是女子,仔細想一想,還真想不出來,除了手頭上的,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麼事情?”

    “哎,公主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3
第二四零章 泰西人民眾樂樂,東學西漸肇此始

    關卓凡豎起一根手指,“別的先不說,單說這一件——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訪華,禮尚往來,將來,咱們一定是要回訪的;人家來訪的,既為公主,咱們回訪,不也得派一位公主?則這位公主,舍公主其誰啊?”

    敦柔公主目光一跳,眸中粲然生輝,“我?”

    “對!”

    “哎喲!”敦柔公主蹙眉輕笑,“王爺也太看得起我了!”

    頓一頓,“可是,可是——哎,你不是經已將這件差使派給了兩位皇額娘了嘛?尤其是西邊兒的皇額娘,平日裡說起來,對這件差使,興頭的很呢!我怎麼能搶她老人家的——”

    打住。

    關卓凡擺了擺手,“一碼兒歸一碼兒——皇太后出訪歸皇太后出訪,公主出訪歸公主出訪,兩不相干,談不上誰搶誰的差使!”

    頓一頓,“再者說了,皇太后出訪,不能用‘回訪’的名義——英、普過來的是公主,咱們過去的,若是皇太后,這個位份,就對不上了嘛!”

    “這……倒也是。”

    沉吟了一下,敦柔公主說道:

    “若是王爺出訪,我自然可以——也應該陪侍;不過,若是我一個人——”

    頓一頓,“其實,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兩位,也不是姐兒倆自個兒過來的,那個……維多利亞長公主其實是陪著腓特烈王太子過來的,是吧?”

    關卓凡笑一笑,“第一,名義上,領銜‘普魯士訪華代表團’的,是腓特烈王太子伉儷——夫婦並尊,沒有誰陪誰的問題;若是咱中國的輔政王伉儷出訪,你說是來‘陪侍’我的,別人不說,主人家那邊兒先就不自在了。”

    敦柔公主一怔,“啊?”隨即抿嘴兒一笑,“好吧!”

    “第二,”關卓凡說道,“我實在是走不開!可以預見,打過了同法國人的這一仗,一時半會兒的——至少一年半載的吧,我都是離不開國內的!”

    頓一頓,“可是,回訪,不好拖得太久——咱們同英國、普國的關係,正熱絡著,這個,打鐵趁熱!菜涼了,再回鍋,味道就沒有那麼好了嘛!所以,外訪的活計,就不能不擱在公主一個人的身上了——嗯,也算是為我先容了!”

    對關卓凡的“一時半會兒”云云,敦柔公主冰雪聰明,可以默喻:戰勝法國,其後的“一年半載”,是他鞏固權力的最關鍵的時期,因此,不能離開國內。

    這個意思,為人妻者,當然不能說破了,只點了點頭,莊容說道,“是,別的不說,到時候,皇上那兒,也該臨盆了,王爺確實是走不開!”

    每在敦柔這兒提及皇帝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關卓凡就難免尷尬,“呃……是!”

    略一定神,“哦,還有,我想,另有一件大事,也是要請公主領銜的。”

    “哦?請王爺吩咐!”

    “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姊妹頤和園覲見兩位皇太后,咱們請她們聽戲,編了個戲本兒,戲詞兒都譯成了英國話——你還記得吧?”

    “當然!”

    “維多利亞長公主打來電報,說,她和露易絲公主,要自個兒掏梯己出來,將這個戲本兒,付梓出版——除了出一個英國話的版本之外,還要請人翻譯成德意志話、法蘭西話,再出一個德意志話版本、一個法蘭西話版本!”

    “喲!”敦柔公主意外了,“可是想不到!”

    轉一轉念頭,“這……是客氣呢?——嗯,我是說,兩位公主這樣做,只是為了惇睦邦誼,還是說,對咱們的戲,是真正的喜歡呢?”

    “兼而有之吧!”關卓凡說道,“當然有惇睦邦誼的因素在;不過,這姐兒倆也是真正喜歡咱們的戲!”

    頓一頓,“同你一樣,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兩位,於樂理一道,皆有極深的造詣——露易絲公主尤甚,其鋼琴、小提琴的水準,據說都是直追專業大家的!而西洋亦有歌劇,在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看來,咱們的戲,無非中國之歌劇,她們看咱們的戲,除了詞兒聽不懂外,其實並沒有任何其他的障礙!”

    “皮黃彷彿西洋之歌劇——”敦柔公主微笑說道,“西邊兒的皇額娘,亦是持此論的;嗯,你們兩位,倒是英雄所見略同呢!”

    “嘿嘿!”

    “不過——王爺說的對!仔細回想兩位公主聽戲時的神情舉止,說她們真正喜歡咱們的戲——不假!”

    關卓凡點點頭,“人同此心——英國、普國乃至整個泰西,喜歡‘中國歌劇’的,一定不止於維多利亞長公主姊妹,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維多利亞長公主姊妹做這個事情,其意義,並不止於她們個人的偏好,亦不止於惇睦邦誼!”

    “嗯!”

    “當然了,戲詞兒再美,也只是文字——而且,翻譯成英、德、法語之後,味道也不大一樣了;因此,我想,公主回訪的時候,很可以帶上個戲班子,正正經經的給泰西人展示一番中國的粉墨音韻之美!”

    “啊?王爺這個主意,還真是——哎,這樣的主意,我是再也想不出來的!”

    “隨侍公主出訪的戲班子,只能唱給英、普的王公貴臣們聽,普通人無由睹聞;公主回國之後,咱們還可以另派一個……嗯,就叫做‘中國戲曲親善團’吧!一個一個歐洲國家唱過去,叫泰西的老百姓,真正可以……‘眾樂樂’!”

    “喲!王爺又出了個好主意!王爺的謨算,我是步武追蹤不得了!”

    “公主——我的臉又要紅了!喝酒!喝酒!哈哈!”

    敦柔公主微笑著替丈夫斟了酒,“只是——付梓出版,要請維多利亞公主姊妹自個兒掏梯己出來,這個,不曉得要花多少錢呢?”

    關卓凡一笑,“她們自個兒樂意,又不是咱們去‘請’的,你操這個心幹嘛?”

    頓一頓,“而且,這個錢,也未必真就要她們自個兒掏出來。”

    “哦?”

    “一來,”關卓凡說道,“對這件事情,英國政府、普國政府,都是樂見其成的;二來,不少大公司——主要是做軍火生意、輪船生意的,譬如英國的阿姆斯****魯士的克虜伯,對這件事情,也都很樂意巴結的。”

    頓一頓,“反正,不論哪個出錢,一定都要打兩位公主的名號——她們兩位,叫做‘贊助人’。”

    敦柔公主點頭,“我明白了!”

    “維多利亞長公主還說,”關卓凡說道,“這個書,該叫個什麼名字,要上煩兩位皇太后御賜;我想,咱們就不必拿這麼件小事兒去打攪兩位皇太后了,你這就替兩位皇太后代個勞,擬個書名罷!”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兩位皇額娘未必就以為這是一件‘小事兒’,也未必就以為咱們‘打攪’她們了——尤其是西邊兒的皇額娘,你去‘打攪’她,她樂意著呢!”

    關卓凡也一笑,“也是!不過,就算你去‘打攪’兩位皇太后,她們不還是——東邊兒那位不必說了,對此,絕不會自作主張;西邊兒那位,當然有自己的主意,可是,文字一道,不比其他,她不還是要問過你的意思?——不管怎麼著,你都是兩位皇太后的‘捉刀’!”

    敦柔公主笑,“也罷!那麼,這個書,就叫做……《梨園拾萃》,如何?”

    “好!好名字!就叫《梨園拾萃》!”

    敦柔公主攏了攏髮鬢,“說了這許多,我還是不曉得王爺要我‘領銜’的另一件‘大事’,到底是什麼?總不成,‘領銜’起書名兒?”

    說著,抿嘴兒一笑。

    “當然不是!我要請公主‘領銜’之事,實實在在是一件大事!——而且,就是從《梨園拾萃》這本書引發出來的!”

    敦柔公主不笑了,凝神靜聽。

    “近年來西學東漸——這不必說了,西學漸於東者,只會愈來愈多!”關卓凡說道,“不過,西學可以東漸,東學又何嘗不可以西漸?”

    微微一頓,“我以為,《梨園拾萃》雖是薄薄的一本小書,卻正是‘東學西漸’之肇始!”

    敦柔公主心中一跳,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3
第二四一章 天不生某某,萬古如長夜

    “道光以來,”關卓凡說道,“國勢日蹙,西人日益輕我,真正要把這個局面扭轉過來,第一,自然是自個兒得爭氣、得自強,得肌肉強健、筋骨紮實——該打贏的架,都得打贏了!叫人家再不敢對你有所覬覦了!”

    頓一頓,“第二,‘西學東漸’雖必不可免——不然,吾亦無由自強!不過,若始終只有‘西學東漸’而無‘東學西漸’,人家還是看你不起!你的氣力再大,人家看你,亦不過山東六國之目贏秦罷了!須知,近兩百年來,泰西文教鼎盛,大賢輩出,光華粲然!”

    再一頓,“何況,咱們的力氣再大,較之泰西,三、五十年之內——甚至你我有生之年,也未必到得了秦之於六國那個局面!”

    敦柔公主面色凝重,微微頷首。

    “所謂‘化及蠻夷’,不能只是一句空話!”關卓凡拿筷子輕輕的點著桌面,“更不能倒轉了過來,我泱泱中華,反倒成了‘蠻夷’!——他娘的!什麼世道!”

    他在敦柔公主以及公主府的下人面前,從未出過任何不文之語,今天講的興起,“他娘的”破口而出,一旁伺候的侍女險些駭笑出聲,趕緊抿住嘴唇,死死的忍住了。

    敦柔公主也很意外,秀眉微蹙,拿一根芊芊蔥指,在關卓凡持筷的手背上輕輕一點,嗔道,“王爺!”

    雖是嗔怪,卻是帶著笑的,而語氣嬌軟,動作更是親密,關卓凡只覺得骨頭都酥了,醒一醒神兒,訕訕的說道,“呃……失言!失言!”

    敦柔縮回手,同時也收起了笑意,鄭重說道,“王爺的深意,我已經明白了!——‘東學西漸’,確實是國之大事!”

    躊躇了一下,“可是,正因為是國之大事,萬不敢稍有輕忽,而我,年輕學淺,又是——”將“女子”二字嚥了回去,頓一頓,繼續說了下去,“我是怕——有負王爺的重託啊!”

    再一頓,“這件大事,其領銜者,難道不該是……碩儒耆賢嗎?”

    關卓凡擺了擺手,“這個你就想差了!”

    頓一頓,“這件事情,不管交給哪個領銜都好,就是不能交給那班‘碩儒耆賢’來領銜!”

    “這……”

    “我方才說,”關卓凡說道,“《梨園薈萃》可為‘東學西漸’之肇始,是因為,目下已可想見,皮黃必為泰西人民——不論貴賤賢愚皆喜聞樂見,因此,是‘東學西漸’最好的一個楔入點!可是,若叫‘碩儒耆賢’來領銜——別人不說,你只想像一下,若起倭艮峰於地下,將會如何?”

    微微一頓,“他老先生自個兒就不聽戲——同我不一樣,我不聽戲,是不懂戲,可不反對別人聽戲!他老人家呢,以為鄭音淫靡,最好一禁了之!這樣的‘碩儒耆賢’,帶著‘中國戲曲親善團’出訪泰西,嘿嘿,你能想像,那是副什麼模樣嗎?”

    鄭音,本指春秋時鄭國的音樂,被孔子弟子子夏批評為“好濫淫志”,後世多以“鄭音”代指俗樂。

    敦柔公主莞爾,“還真不大好想像呢!嗯,還有,倭艮峰是反對辦洋務的,‘東學西漸’,當然要跟西洋人打交道——叫倭老夫子來打這個交道,也未免太難為他老人家了些!”

    “可不是?”

    頓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你說自己‘年輕學淺’——我看,年輕則年輕,學淺則未必!而且,‘東學西漸’,本就應由淺而深,萬不能倒轉了過來,由深而淺!”

    “王爺的意思……”

    “咱們還是請倭老夫子來說事兒吧!”關卓凡說道,“若是叫倭艮峰來辦這件差使,你可以想見的,他老人家一開口,就必定是《大學》、《中庸》——哎,哪個洋人曉得你在說什麼呀?”

    “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王爺是說,就算要講四書,也得從《論語》、《孟子》講起——由淺而深?”

    “不錯!”

    “嗯!”敦柔公主點頭,“若說‘淺’,皮黃就是‘東學’中最淺的那一部分,所以,王爺才會以其為‘西漸’之肇始?”

    關卓凡拊掌,“對了!”

    啜了口酒,說道,“還有,方才,你有兩個字沒有說出口來,我替你說罷——‘女子’!可是,這不是你的劣勢,正正相反,這是你的優勢!”

    “這……”

    “第一,”關卓凡豎起一根手指,“西洋尊重女子——這一層,比咱們強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女子來辦,不見得比男子更難些,更順溜些,也說不定!”

    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不是普通女子,你是固倫公主、恭親王親女、輔政王福晉!”

    頓一頓,“洋人是很尊重六哥的;我呢,在洋人那兒,也算有些份量,因此,‘敦柔固倫公主’這塊招牌,在洋人眼裡,那是金光閃閃!——哪一個‘碩儒耆賢’比得了?”

    敦柔公主抿嘴兒一笑,“我明白了——我是扯王爺的大旗,做自個兒的虎皮!”

    關卓凡“哈哈”一笑,“哪裡!公主自個兒的這面旗子,經已足夠之大了!”

    頓一頓,“再者說了,‘東學西漸’既以《梨園薈萃》為肇始,而你經已跟維多利亞長公主、露易絲公主有了交情,則順勢而為,事半功倍,不就是理所當然了嗎?”

    “好罷!”敦柔公主說道,“王爺既如此說,我更無可辭——我,努力去做吧!”

    頓一頓,“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眼下,肩上……已是覺得沉甸甸了呢!”

    關卓凡用安慰的語氣說道,“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這件事情,當然不是一個人辦的下來的,你的下頭,也要有一班人才行——遲一些,一個個都給你湊齊了!”

    頓一頓,“還有,也不要以為‘東學西漸’有多難——這個底子,兩百年前,其實就已經打下來了!”

    “哦?這我就不懂了!請王爺述其詳?”

    “你大約想不到,”關卓凡說道,“西元一六八八年,亦即……嗯,康熙二十七年之時,法蘭西便出版了一本《論語導讀》吧?”

    “啊?二百二十年前?法蘭西?哎喲!想不到!確實想不到!這……要說‘肇始’,這才叫‘肇始’吧?”

    “算是吧!”關卓凡笑一笑,“彼時以降百餘年間,在泰西,‘孔學’以及關於中國文明制度之種種,可算‘顯學’了!法蘭西有一位大哲,名曰伏爾泰的,盛讚孔子為‘唯一有益理智之大賢,照亮方向,世界得以免於迷惑;他從來僅以聖賢而非先知之口吻講話,而世人亦皆以其為聖賢’——你看看!”

    “這不就是……‘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嘛!”

    “差不多了!”關卓凡說道,“這位伏爾泰,還寫了一齣戲,叫做《中國孤兒》——其實就是趙氏孤兒的故事;他自稱《中國孤兒》為‘孔門道德劇’,認為以之教化人心,最有裨益。”

    “哦!”

    “另有一位大哲,名曰黑格爾,德意志人,推崇老子,稱老子為‘融哲學入生活之奠基人’,真正的‘知行合一’!又有一位大哲,名曰孟德斯鳩,法蘭西人,盛讚中國的文明制度,稱中國為‘世界上唯一一個獎勵美德之國家’——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原來——”敦柔公主感嘆著說道,“泰西哲人曾如此之推崇中國!那後來,怎麼?……”

    “怎麼前恭而後倨?”關卓凡笑一笑,“第一,彼時,咱們到底還是康乾盛世,而泰西還沒有真正發達起來,難免要高看咱們一眼;到了嘉、道的時候,人家真正發達起來了,咱們呢,家境敗落了,這一類的好話,可就聽不大著嘍!”

    頓一頓,“第二,彼時,泰西大哲多多中國,也有一番‘以彼之杯酒澆己之塊壘’的意思在,既如此,對於這個酒的味道,就不能不多做誇讚了!”

    “嗯!……”

    “不過,無論如何,泰西對於‘東學’,其實並不陌生,更不反感,因此,你儘管放手去做,不必怕難!”

    “是!王爺的話,我記住了!”

    頓一頓,敦柔公主含笑說道,“今兒個是怎麼了?正在用膳呢,竟說了這許多的話!一大桌子的菜,王爺也沒能吃幾口!好了,不說那許多了,王爺趕緊用膳吧!菜若涼了,如王爺之言,‘再回鍋,味道就沒有那麼好了’!”

    微微一頓,“王爺日理萬機,可難得回府用一次膳!”

    “好、好!吃飯、吃飯!”

    這一頓飯,關卓凡吃的舒心暢意,不知不覺,連肚子都微微的鼓了起來,這也不必細表了。

    膳後移座,侍女上茶。

    關卓凡抿了一口茶水,閒閒問道,“今兒個下午,老九的媳婦兒過來竄門兒了?”

    敦柔公主面色微變,“是!”

    關卓凡留意到妻子的異樣,有些奇怪,“怎麼?”

    敦柔公主沒有回答丈夫的話,揚聲說道:“你們都出去!”

    你們——當然指的侍女們。

    幾個侍女趕緊退了出去,而且,不必敦柔公主特意吩咐,站在窗外廊下的侍女,也自動自覺的退了開去。

    “這個九嬸,”敦柔公主微微冷笑著,“愈來愈過分了!說了一大篇兒古裡古怪的話!又扔下件古裡古怪的東西!——真叫人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4
第二四二章 荒涼身後萬古愁

    關卓凡一怔,“古裡古怪?怎麼個古裡古怪法兒?”

    略一頓,“哎,我可不是‘包打聽’啊,你也不是一定要說啊——不管老九媳婦兒說了些啥,到底都是你們女人家的梯己話嘛!嘿嘿!”

    話一出口,自覺頗有此地無銀之意,於是自我解嘲似的加上一句:“你還將下頭的人都支出去了——也未免太鄭重其事了嘛!”

    敦柔公主沒答話,站起身,走過去拉開梳妝台最下頭的一個抽屜,取出一個錦緞敷面的小冊子,回來坐下,將小冊子擱在案几上,輕輕向關卓凡一推,平靜的說道,“這就是九嬸扔下來的那件東西,王爺看看吧!”

    關卓凡笑道,“這是什麼?裝訂的倒是精緻呢!”一邊兒說,一邊兒拿起小冊子,翻了開來,一眼看去,便是大大一怔——

    第一頁沒有別的,只端端正正四個大字,異常醒目:

    宜子秘笈。

    嗯?!

    關卓凡張了張嘴,卻啥也沒說出來。

    小冊子很薄,不過十幾頁紙,前頭的幾頁,都是各種“宜子”的藥方以及“食療”的方子;關卓凡看的時候,腦海中經已轉過了無數的念頭,翻到第六頁,目光不由再次霍的一跳,竟然是——

    春宮圖!

    圖側配有文字,以說明此姿勢何以“宜子”?並囑告取此姿勢之時,都有哪些注意事項?

    一頁一圖,攏共……十種“宜子”姿勢。

    我……靠。

    這個……真正是沒想到啊!

    翻著、看著,關卓凡自覺身上已微微潮熱——當然,既非因為害羞,亦非因為……呃,那個性奮什麼的,而是因為——

    唉!可咋說呢?

    他一邊兒看,一邊兒不由自主,時不時拿眼角餘光,覷一覷妻子;敦柔公主臻首微垂,且向另一側略略偏了過去,面上的神情,不甚分明。

    這真正是……咳咳,尷尬了,尷尬了!

    室內靜默,翻動紙張的聲音異常清晰,夫妻兩人的呼吸,亦隱約可聞,氣氛……“古裡古怪”。

    翻到最後兩、三頁,關卓凡刻意放慢了速度——並不為了細細欣賞那些別出心裁的姿勢,而是在打腹稿:接下來的話,可怎麼說呀?

    他終於合上了小冊子,將之放回到案几上,然後乾笑一聲,用儘量輕鬆自然的口吻說道:

    “這件東西……老九媳婦兒,也算是……好心吧!呵呵,嘿嘿!”

    敦柔公主沒有立即接話,過了一會兒,輕輕冷笑了一聲,說道:“好心?大半個下午,都在跟我嘮叨這些事兒,有的、沒的——沒完沒了!煩死人了!”

    頓一頓,“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她也不是,不說她也不是,有好幾回,險些忍不住了——如果不是看在她是長輩的份兒上,就端茶送客了!”

    說話的時候,神情看清楚了:微微的咬著牙,滿臉漲的通紅。

    “不至於,不至於!”關卓凡連連搖頭,“這些話,本來就是……呃,閨閣戲語!女人傢俬底下聊閒白兒,不礙著什麼!不礙著什麼!”

    敦榮公主還是不接丈夫的話頭,再過了一小會兒,微微的咬著牙,說道,“以前看書,每看到總有那麼一種人,拿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獻給‘上頭’,‘上頭’竟然也笑納,就想,世上怎會有這般厚顏之人?”

    頓一頓,“再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居然叫我自個兒給撞上了!”

    再一頓,“這兩口子,真正是——想巴結差使想的魔障了!”

    “這兩口子”、“想巴結差使”——把孚王也扯上了。

    關卓凡搖頭兼擺手,“不是一碼事兒!不是一碼事兒!老九他們……呃,這個事兒,老九媳婦兒那兒,到底還是好心!好心!”

    敦柔公主聽出了丈夫和自己的語境的微妙區別——他並不想把孚王扯進這件事情裡。

    “我也不曉得她是好心還是什麼心?”敦柔公主總算開始接關卓凡的話頭了,“總之,往後,我是再也不敢招惹這位九嬸了!”

    “何至於呢?”關卓凡說道,“都是親戚嘛!而且,她這麼做,合適不合適的另說,不過,到底是……呃,好心!好心嘛!”

    除了反反覆覆“好心”之外,我也不曉得拿什麼來替這位九弟妹譬解了。

    敦柔公主不說話了,臉上的紅潮,似乎也慢慢的消褪了。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覷著妻子的神情,笑一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好心歸好心,這上頭的東西——”

    一邊兒說,一邊兒拿手在那個小冊子上輕輕一按,“特別是吃的喝的——尤其是藥,你可不能隨便照著做!這些,可不見得靠譜兒!”

    敦柔公主的臉又紅了,“怎麼會?你當我傻嗎?回頭我就叫人把這個東西給燒了!”

    “那又不必!我只是說……呃,這些大約都是些民間的偏方,並不是正經醫生……這個,嘿嘿!”

    敦柔公主又不說話了。

    “至於孩子——”

    關卓凡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儘量使之聽起來從容、誠懇,“我曉得,你心裡頭有點兒著急——不過,有什麼可急的呢?”

    微微一頓,“你看,你還這麼年輕;你老公我呢,也不算多老吧?咱們兩個的身子骨兒,也都好著吧?這個……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嘛!”

    敦柔公主垂下頭,輕聲一笑,“王爺當然不老——年輕著呢!”

    過了片刻,低聲說道,“其實,也不是我自個兒著急,是……皇額娘、額娘她們!……每次見面,她們兩個,都明裡暗裡的拿這個說事兒,我也……煩!”

    “呃……怪我!都怪我!”關卓凡說道,“之前,也實在是事情太多了些,到你這兒……呃,回府的次數,略少了些!而皇上那兒……那個,嘿嘿,嘿嘿!”

    敦柔公主抬起頭來,正色說道,“皇嗣至重,社稷賴之!我有什麼不明白的?王爺,我可沒有一丁點兒觖望於皇上的意思啊!”

    “當然!當然!”關卓凡趕緊說道,“是我失言了!”

    頓一頓,“我的意思是……這往後,我就可以專心致志的伺候你一個人了!孩子什麼的……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敦柔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先輕啐一口,然後抿住了嘴唇,眼波流轉,在關卓凡臉上一繞,隨即又轉了回去。

    伊人紅雲笑靨,嫵媚生輝,關卓凡不由神魂顛倒了!

    一時之間,他不曉得說什麼好?只“嘿嘿”的笑著。

    敦柔公主卻攏了攏髮鬢,收起了笑容,低聲說道,“孩子這個事兒,我曉得,是不能強求的,萬一,我就是懷不上,該怎麼辦呢?”

    “不能!”關卓凡斬釘截鐵的,“再者說了,你曉得楠本稻的,婦科聖手!之前——”本想拿利賓做例子,但一轉念,小棠春歌女出身,如何可以同敦柔公主相提並論?及時改口說道,“我是說,有她幫著調理,一定……呃,會‘宜子’的!”

    “是;不過,凡事總有萬一——王爺,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就是懷不上,可怎麼辦呢?”

    “這……哎,也沒有什麼!過繼一個就是了嘛!”

    “過繼誰的呀?大哥走的早,沒能留下一兒半女;二哥倒是有孩子,可是,曉得你們哥兒倆的關係不好,咱們……能過繼二哥的孩子嗎?真過繼了二哥的孩子,以二哥的為人,往後,可有的麻煩了!”

    這個“大哥”、“二哥”,指的是關卓凡自個兒的“大哥”、“二哥”。

    “這……”

    關卓凡躊躇再三,終於艱難的將下面的話說了出來,“那……就抱一個過來養吧!”

    “過繼”、“抱一個過來養”是不同的。

    前者是以兄弟的兒子為自己的兒子;後者則是將自己別的妻妾所出,“抱一個過來養”。

    “別的妻妾所出”——

    “皇嗣”是不能打主意的;再者說了,皇帝所出,姓愛新覺羅,不姓關。

    也就是說,所謂“抱一個過來養”,是從扈晴晴、楊婉兒、米婭、雅克琳所出之中,“抱”一個過來給敦柔公主“養”;而這個“養”,並不是簡單的撫養,是真正以敦柔公主為母,由庶入嫡,將來,是要繼承軒親王爵位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4
第二四三章 妾心入海深,君意何生潮?

    敦柔公主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輕輕笑了一聲,說道:“王爺說的容易——可是,哪兒有那麼輕巧的事兒啊?扈姐姐、楊姐姐、米姐姐、雅姐姐幾位,當然都是通情達理、大方不過的,可是,到底是自個兒身上掉下的肉,送給別個養,她們……能樂意?”

    其實王爺說的也不容易——“躊躇再三”呢。

    但話既出口,不能收回,只好:“呃……你又不是‘別個’!”

    頓一頓,“再者說了,對孩子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兒!當媽的,呃,不能不樂意的!”

    所謂“對孩子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兒”,是說,如此一來,由庶入嫡,白撿了一個軒親王的爵位了。

    嘴上雖這麼說,但心裡頭,對於那幾位“姐姐”樂意與否,關卓凡卻是一點兒把握也沒有的。

    首先,米婭、雅克琳所出,畢竟是混血兒,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她們的子女來承老關家的嗣,繼軒親王的爵位——也即是說,暫時只能打扈晴晴和楊婉兒的主意了。

    她們兩個,能樂意嗎?

    關卓凡幾乎可以肯定:都不樂意。

    雖不樂意,楊婉兒那兒,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扈晴晴呢?關卓凡亦幾乎可以肯定:這位姐姐,幾乎不會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這種事情,又不好硬來——這種事情上,關卓凡也從不會硬來的。

    這是為什麼他躊躇再三,才勉強給了敦柔公主一個“抱一個過來養”的答覆。

    “好事兒——我倒不能這麼想。”

    敦柔公主微微搖著頭,“我是說,但凡王爺所出,庶也好,嫡也好,將來,必定都是有大出息的;不能說,只有抱給我養了,才算有出息,才算‘好事兒’。”

    “這個……嘿嘿!”

    “另外,就算幾位姐姐真樂意——”

    話說半截,打住。

    “哎,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我想,不管是哪位姐姐生的,我抱過來養,都得……趁孩子還小吧?待到孩子大了,記事兒了,懂事兒了,再抱過來養,是不是……就不大合適了?”

    這——

    倒是實在話呢。

    如果孩子“記事兒了,懂事兒了”,必定惦記自己的生母,同養母的感情的培養,就事倍功半了。

    只是,照您介麼說,目下的這四位——關曉曉、關昕、關天晟、關天杲,統統不合適“抱過來養”嘍?

    畢竟,這四位,都“記事兒了,懂事兒了”了嘛!

    那——

    關卓凡轉著念頭,“你說的……呃,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

    “還有一個事兒,”敦柔公主微笑說道,“我和皇上,私底下是聊過的——不曉得,皇上有沒有跟王爺提過呢?”

    關卓凡見她突然宕開一筆,微微一怔,“什麼事兒呀?”

    “我們姐兒倆,嫁給王爺,也有日子了,可是,幾位姐姐——扈姐姐、楊姐姐兩位,還呆在上海,米姐姐、雅姐姐兩位,還呆在國外,明明是一家人,卻天南地北的,外頭不曉得內情的,還以為……皇上和我,嫉妒,容不下幾位姐姐呢!”

    “啊?”

    “我想,咱們並不比普通人家,幾位姐姐就算搬到北京來,或者住朝內北小街,或者住柳條胡同,這個……並不會委屈了幾位姐姐吧?”

    敦柔公主說的婉轉,但關卓凡當然聽懂了——您和您的兩位正妻,“分府而居”,各有各的住處;您若將您的側福晉和其他妾侍接到北京,則她們當然跟您住在一塊兒,因此,並不必像“普通人家”的小老婆那樣,每天替大老婆請安,因此,“並不會委屈了幾位姐姐”嘛!

    “呃……是,是!”關卓凡尷尬了,“只是……”

    “只是王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如此安排,有何深意,能見告否?”

    說著,敦柔公主嫣然一笑,“不然的話,白頂著一頂‘嫉妒’的帽子,不好受呢!”

    “深意”,關卓凡是有的,可是,何能率直見告?

    他連連擺手,“嫉妒?沒有人這樣想!沒有人這樣想!你別多心!”

    頓一頓,嘆口氣,微微苦笑,“我哪兒有什麼‘深意’?不過是事情太多了,顧此失彼,一時半會兒的,照應不過來罷了!”

    再一頓,“這件事情,皇上倒沒有跟我提過;不過,白氏跟我提過,你東邊兒的皇額娘也跟我提過,現在,好嘛,又到你了!”

    “王爺,皇上的身份,不好明著跟你提這個事兒;我——這到底是我的責任啊!”

    “是!是!”

    頓一頓,關卓凡用告饒的口氣說道,“不過,還請你們暫且放我一馬!待打過了這場仗,這些事情,我一件一件,從容辦理——娘子,可好?”

    說著,連連拱手。

    敦柔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罷,那就暫且放過王爺一馬吧!”

    心裡想,這個事情,“東邊兒的皇額娘”催過你,“西邊兒的皇額娘”卻沒有催過你?倒是有點兒奇怪。

    “多謝!多謝!”

    關卓凡透一口氣,頓一頓,“你提這個事兒——第一,當然是你賢惠!第二——我曉得的,其實是接著方才‘抱一個過來養’的話頭!”

    敦柔公主不說話了。

    “咱們索性把話說開了吧!”關卓凡說道,“‘抱過來養,得趁孩子還小;待到孩子大了,記事兒了,懂事兒了,再抱過來養,就不大合適了’——即是說,天晟、天杲、曉曉、昕兒,都不合適!”

    頓一頓,“也即是說,若真的要‘抱養’,就得再生個‘還小’的!可是,‘天南地北’的,咋生呢?所以,都得接到北京來!——是吧?”

    過了好一會兒,敦柔公主輕聲說道,“是,這是我的一點兒小心思——瞞不過王爺。”

    “唉,真正是麻煩!——我說,還是咱們兩個,趕緊自個兒生一個!如此一來,啥麻煩事兒都沒有了!”

    說著,關卓凡站起身來,一把將敦柔公主攬了過來,攔腰抄腿,打橫抱起。

    “哎……王爺!時辰……還早著呢!”

    “你老公的能耐,你不曉得?不趁早動作,今兒個晚上,未必夠時間用呢!”

    “王爺!……那個,方才,沐浴的時候,你不是同小熙……”

    “那個啊……嘿嘿!慌裡慌張的,不過……‘頭盤’!你這兒,才是‘正菜’呢!”

    “王爺!你!……這都是什麼譬喻呀……”

    “什麼譬喻不緊要,意思對就好!……哦,對了,那個小冊子!”

    “啊?”

    “老九媳婦兒拿來的那個小冊子!那上頭,吃的喝的藥方什麼的,當然不靠譜;不過,那些‘姿勢’嘛,瞅著……還是有點兒意思的!我看,未必不可以‘依樣畫葫蘆’?嘿嘿!咱們這就學了起來!”

    “王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4
第二四四章 煉獄來去

    本章內容,節選自居伊?鮑利斯所著《安南戰紀》;居伊?鮑利斯及《安南戰紀》之種種,詳見本書第十三卷《天行健》第二十一章《三十米之戰》,在此不再贅述。

    *

    *

    “我甦醒過來的時候——不能算是完全意義上的‘甦醒’,因為,我的眼睛還睜不開——聽到身邊有人在討論,‘他還活著嗎?應該已經沒氣兒了吧?暫且留在這兒算了——屍體太多了,人手不夠,抬不過來了’,云云。”

    “我的眼睛睜不開,手腳也動彈不得,但意識漸漸清醒,昏迷之前發生的事,一件件都回到了腦海裡——我,居伊?鮑利斯,第三十五基幹步兵團第七連副連長,軍銜中尉,在翻越城頭山中國軍隊中央陣地石牆的時候,被一隻大號海軍用左輪手槍擊中了,所謂‘這兒’,應該就是城頭山中國軍隊的中央陣地了吧!”

    “討論者說的是法語——不然我也聽不懂——怎麼,中國人的陣地,到底叫我們拿下來了嗎?”

    “當時,仗有沒有打贏,並不是我最關心的,我最關心的是——他娘的!我還沒死,你們不能把我當死屍扔在這兒啊!”

    “我竭盡全力——或許手指動了幾下,或許喉嚨裡發出了什麼聲音,總之,討論者總算留意到了:咦,這具‘屍體’其實還是有‘氣兒’的?”

    “我被抬下了山;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但耳朵是好用的,在再一次昏迷過去之前,搞清楚了:我軍對城頭山中央陣地的進攻失敗了;經過談判,中國人允許我軍抬回屍體,收治重傷員——如此而已。”

    “哦,也許,我不該說‘如此而已’——事實上,中國人允許我軍抬回屍體、收治重傷員,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之前,一直有這樣子的一種說法:中國人會砍下所有被他們殺死的敵人的頭顱;至少,會割下這些頭顱上的耳朵和鼻子——以此作為請功的證據。”

    “但事實上,整個越南戰爭期間——乃至整個法中戰爭期間,並沒有任何一個法國軍人因為上述原因而丟掉腦袋、鼻子和耳朵。”

    “還有,北寧戰役結束後,中國人在掩埋我軍未運走的屍體時,還准許我方隨軍牧師過去做了一個簡單的彌撒——這個,就更加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必須說,整個法中戰爭期間,每一次戰役,每一次戰鬥,中國軍隊都嚴格遵循了文明國家的交戰守則,並非傳說中的那般野蠻呢。”

    “也有人說,彼時,所謂‘文明’,僅限於中國的國防軍——亦即‘軒軍’;其他的中國軍隊,依舊保有或砍下被他們殺死的敵人的頭顱、或割下這些頭顱上的耳朵和鼻子的‘習慣’。”

    “好吧,該說回我自己了。”

    “不曉得是上帝特別眷顧我,還是死神太過疏忽大意了,總之,我能夠活下來,實實在在是一個奇蹟。”

    “在險些被當成一具死屍之前,我就已經流了太多的血——據‘討論者’說,他們發現我的時候,我的身下,經已形成了一個大大的‘血池’,我的整個身體,幾乎都泡在了這個‘血池’裡;抬回到營地之後,幾乎沒有一個軍醫,認為我可以最終活下來,但既然我還沒有嚥氣,就權且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醫生們首先要做的,是把我體內的子彈取出來——我的前胸破了一個大洞,但後背並沒有傷口,這說明,子彈還留在體內,若不及時取了出來,感染和敗血症很快就會要了我的命。”

    “確定子彈的具體位置很不容易,醫生不敢從那個破洞中‘深入’——那兒已經一塌糊塗了,再伸進去攪一攪——手也好、器械也好,一不小心,弄斷了哪條心脈,我這匹半死不活的馬,當場就死的透透了。”

    “而且,醫生判斷,子彈的位置,應該靠近後背——我是一個強壯的人,胸膛很厚,從那個破洞進去,‘路程’也未免太長了。”

    “於是,他們把我翻了過來,用一根前膛槍通條,壓在我的後背上,搟面一般滾來滾去——以此來確定子彈的具體位置。”

    “勉強確定了之後——之所以說‘勉強’,是因為事後主刀的醫生承認,這個‘搟面’的法子,其實並不靠譜,他其實也是靠‘猜’的;而且,機會只有一次,如果‘猜’錯了,就只好請我去見上帝了。”

    “為什麼說‘機會只有一次’?——‘確定’了子彈的具體位置之後,醫生切開了我的後背——不然,怎麼能夠找到子彈並將之取出來呢?不然,他們就得‘走前門’了——我方才說了,‘前門’是‘走’不得的呀。”

    “這就是‘機會只有一次’的原因了——若‘猜’錯了,他娘的總不能再一次切開我的後背啊!就算我身康體健康、一點兒毛病沒有,都未必受的了,何況,彼時之我,奄奄一息、進氣兒比出氣兒少?”

    “但感謝上帝——他們‘猜’對了!”

    “子彈終於取了出來,但您可以想像,在此過程中我都經歷了些什麼——一次又一次在哀嚎中昏死過去,每一次,醫生都認為我不會再醒過來了。”

    “我還活著,但我已經曉得,煉獄是個什麼樣子了!”

    “子彈取了出來,並不代表我一定可以活的下去——尤其是北圻地區的醫療、護理條件十分有限;於是,山西戰役開始之前,我和其他的重傷員,被送上了船,送回了西貢。”

    “這條醫療船,本身就有點兒像一個小小的地獄——我躺在甲板上,周圍是近百個同我情形彷彿的重傷員,我們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鬚髮蓬亂,身體破裂,從頭到腳,都是凝固的血污——哦,對了,有的人,已經沒有‘腳’了。”

    “從升龍到西貢的海路上,每一天——每一個上午、下午、晚上,都有人在呻吟和哭泣中死去。”

    “感謝主,這些人中,不包括我。”

    “終於回到了西貢——醫療船進港的時候,我想,也許,我最終還是能夠活下來?將來的某一天,我還是能夠活著看到馬賽港的聖尼古拉堡?”

    “回到西貢沒多久,我還在間歇性的全身肌肉痙攣和陣發性的冷顫中煎熬,山西戰役打成什麼樣子也還不曉得,巴黎傳來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消息:‘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一批次’——亦即其主力,全軍覆沒!艦隊司令薩岡將軍陣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7:05
第二四五章 法蘭西的惡性連鎖反應

    “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中國的艦隊,成軍迄今,不過三年多一點,在我們的印象中,弱小、稚嫩、不堪一擊;而‘北京—東京’艦隊——那可是法蘭西帝國的第一大艦隊啊!”

    “在西貢,幾乎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怎麼可能呢?’‘什麼地方搞錯了吧?’甚至,‘搞反了吧?全軍覆沒的,應該是中國人的艦隊吧?’”

    “唯一一個群體——雖然也很震驚,但第一反應並非‘怎麼可能’、‘搞錯了’、‘搞反了’的,大約就是我們這班北寧戰役的重傷員了——北寧戰役之前,我們中的許多人,也曾認為,北寧的中國守軍‘弱小、稚嫩、不堪一擊’。”

    “事實呢?”

    “唉!”

    “發生在‘遠東第一軍’身上的事情,為什麼就不能重演於‘北京—東京’艦隊呢?”

    “人們向交趾支那總督府求證,但得不到任何確切的答覆——官方的基本態度是‘暫無官方消息,一切不予置評’,對於必要追根究底的,便板起面孔,委婉勸誡,‘正派的紳士,應該不信謠、不傳謠’,云云。”

    “我們都認為,官方一定已經有了‘官方消息’,但是,不想予以擴散,以免引起人心動盪。”

    “可是,在西貢這樣的地方封鎖這樣的消息,是做不到的。”

    “西貢不是小地方,這座東南亞最大的城市裡頭,除了行政官員和軍人,還有許多商人、傳教士以及其他身份的歐洲人,他們中的許多人,同外界有著密切的聯繫——西貢早就同海外通了電報;相關的消息源,亦不止巴黎一地,倫敦、維也納、柏林,都傳來了類似的消息。”

    “再加上北寧戰役的失敗——北寧既沒有拿下來,我們這一大班重傷員又半死不活的擺在哪裡,不論官方如何讚美‘帝國勇士們’的英勇,也沒辦法把失敗說成勝利——西貢的人心,不可避免的動盪起來了。”

    “陸上攻勢的暫時受挫,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海上的得失——在西貢,幾乎沒有一位紳士不瞭解制海權的重要性,如果我們失去了中國乃至越南的制海權,陸上的軍事行動,也是遲早要失敗的——北圻的‘遠東第一軍’,完全依靠升龍至西貢的航線進行補給。”

    “如是,我們非但要被迫從北圻和中圻撤軍,南圻乃至西貢,都可能遭到中國人的攻擊。”

    “本來,法中戰爭開始以來,在越的法國人以及‘帝國的朋友’們,對這場戰爭的勝利,一直是非常樂觀的——大多數人都認為,今年年底之前,戰爭就會結束,我們可以用輝煌而完整的勝利來慶祝耶穌的誕降;現在,悲觀的言論開始出現,私底下,人們第一次討論起戰爭的失敗的可能性。”

    “有的人——譬如,我認識一位名叫勒內?布爾熱瓦的先生——一位精明的木材商人,就諮詢過我的意見,要不要提前將他在西貢的部分資產轉移到馬尼拉或新加坡去?”

    “當然,像布爾熱瓦先生這般‘未雨綢繆’者,畢竟是極少數,畢竟,彼時,我們還擁有‘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批次’,我們對法蘭西帝國海軍反敗為勝、一雪蘇竇山海戰之恥,還是保有信心的。”

    “但是,無論如何,人心動盪。”

    “西貢猶如此,我們可以想見巴黎的情形——事實上,議會吵成了一團,巴黎的街頭更爆發了相當規模的遊行,人們義憤填膺,要求皇帝陛下重組政府和御前會議——特別是‘副皇’總理魯埃、軍事部長郎東元帥、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幾位,要引咎辭職,下台走人。”

    “新聞界的熱鬧,就更加不必說了。”

    “而且,這個熱鬧,不止於法國自己的新聞界,歐洲其他主要國家的新聞界,也很熱鬧,尤以普魯士為甚。”

    “想來,我的讀者們都看過了《南德意志報》那副著名的漫畫:混亂的海面上,皇帝陛下穿著女人的衣服,包著女人的頭巾,驚恐萬狀的縮在在一條小舢板裡;一個侍衛,正用手中的船槳猛力拍打一個載沉載浮的法國海軍士兵——他正試圖攀上舢板。”

    “不遠處,兩條軍艦熊熊燃燒、緩緩下沉——一條‘凱旋號’,一條‘窩爾達號’,她們都是‘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的旗艦:前者是‘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第二分艦隊的旗艦,後者是‘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第一分艦隊的旗艦。”

    “這副漫畫的某些細節並不是十分準確——皇帝陛下當然沒有親臨蘇竇山海戰的現場;另外,‘窩爾達號’也並沒有被擊沉——她向中國人投降了。”

    “但是,誰又會在乎這些細節呢?”

    “考慮到皇帝陛下本人也應看過這副漫畫,因此,他的頂住了輿論山呼海嘯般的壓力、沒有臨陣換將、叫魯埃總理等諸公捲鋪蓋滾蛋便實屬難得了;也因此,他的接下來的應對的策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他迫不及待的要拿歐洲戰場的勝利沖抵亞洲戰場的失敗。”

    “於是,在梅斯的主力部隊尚未完成集結的情況下,皇帝陛下便嚴旨敕令巴贊元帥遣軍進入普魯士境內,發動薩爾布呂肯戰役。”

    “結果——唉!”

    “蘇竇山海戰的慘敗開啟了惡性連鎖反應——為了拿歐洲戰場的勝利沖抵亞洲戰場的失敗,不待梅斯集團集結完畢,便非常倉促的發動了薩爾布呂肯戰役;而為了沖抵薩爾布呂肯戰役的失敗,更加倉促的——非但巴贊元帥的梅斯集團沒有準備好,麥克馬洪元帥的斯特拉斯堡集團也沒有準備好——便進行了規模更大的維桑堡會戰。”

    “結果——唉!”

    “好吧,維桑堡會戰什麼的,是後話了,且也不是亞洲戰場的事情,我還是先說回越南——說回北圻的戰事吧!”

    “需要說明的是,我在西貢的軍醫院裡呆了將近半年時間,當然未能親歷北寧戰役之後的北圻戰事,不過,我先後採訪了數十位這些戰事的親歷者——他們都是我的戰友,因此,我有足夠的信心,本書關於北圻戰事之一切,皆可被視為作者——即本人之‘親歷’。”

    “在上述數十位真正的親歷者中,有三位紳士對本書這一部分的成文的幫助尤其之大,他們是:達尼埃爾先生——彼時,他是‘遠東第一軍’司令部的作戰參謀,軍銜上尉;歐仁先生,彼時,他在‘遠東第一軍’混合步兵團服役,軍銜上士;熱拉爾先生,彼時,他服役於‘遠東第一軍’第一師第五十一團——他是一位列兵。”

    “他們三位,都具有誠實、正直的高貴品格,是真正意義上的紳士,我無保留的信任他們對我說的每一句話。”

    “接下來,我將嘗試著調整視角——不是用我本人的視角、而是用上述三位紳士的視角,來告訴我的讀者們,北寧戰役之後,北圻戰場上,都發生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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