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1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6:54
469、失寵


    徐小樂終於大松一口氣,面色沉重道:「是我不好,都怪我,竟然之前沒問個分明。不過娘娘啊,您都知道斬赤龍了,為什麼反倒不知道皈依聖真呢?聖真那是給人大法力加持的呀!否則光靠一枚靈丹,如何化得去一身血肉!」

    徐小樂可是在穹窿山上真觀這種正統道觀進修過的。老監院不知道多想將他留下,忽悠著他冠巾出家當個道士。雖然徐小樂志不在此,並且也不太相信那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尤其是被那個「文繁從略」打擊得胸悶,但是道士們常常掛在嘴邊的、寫在書裡的「道理」卻看得不少,拿來忽悠個半吊子沒有絲毫問題。

    代王妃只聽人忽悠,自己不看書,那位張清風道長當然更不可能跟她講正道修行既遙遠不可及,又辛苦難言。人張道士只是想找個金主,又不是真要培養一代女真。

    徐小樂當即憑著自己的超強記憶,把能搬出來的書都搬出來了。王妃雖然不看書,但是很佩服讀書多的人,聽徐小樂一本本地掉書袋,大致意思雖然不甚了然,但是對徐先生的感觀卻好了許多。

    等徐小樂說完,顧清蘿都有些意外:看他這模樣,並不是耐得住性子苦讀的人啊,竟然能背得出這麼多書,真是人不可貌相。

    代王妃道:「徐先生,如此說來,我這陽神成就是沒有指望了?先生切切想個法子出來吧!」

    徐小樂為難道:「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多好的機會,嘖嘖嘖,也怪我之前沒有跟娘娘確認清楚,只是想當然以為娘娘修了這麼久,不會在這種事上出問題。」

    代王妃微微點頭:「而且我之前的修行也都沒了?」

    徐小樂一噎:怎麼又繞回來了?合著我剛才那麼多都是白講的?他道:「娘娘,您連基礎的入門都沒做到,哪裡還談什麼修行?好比壁裡安柱、窯頭土胚,一朝大雨滂沱,它就爛啦。」

    代王妃是個聰明人只有聰明人容易被人騙,真要是傻子就安分地享受自己榮華富貴了。她雖然知道徐小樂說得都是正理,卻難以接受,沉默良久方才道:「那依徐先生之見,該當如何呢?」

    徐小樂是學醫的,又不是專心修行的?何況修行之事,無論是師叔祖還是老監院,都沒有教過他啊!他靈機一動,想到上真觀的一副對句,傳說是老君爺爺傳下來的。

    徐小樂負了雙手,道:「玉爐燒煉延年藥,正道行修益壽丹。娘娘若是真想有所成就,還是該當拜會真師,正道修行,不可走尺寸捷徑。」

    這話徐小樂自己覺得說了沒問題,卻不討王妃娘娘的心歡,剛剛堆砌起來的好感又消退了。

    代王妃淡然道:「徐先生說得是。來人,打賞。」她是王妃娘娘,當然可以居高臨下「打賞」,至於「先生」兩字也叫得有些敷衍,沒什麼誠意了。

    徐小樂只好捏著鼻子吃癟,好歹銀子真實不虛,一錠錠雪花銀閃爍著暖人心的光芒,立刻驅散了這層陰霾。

    代王妃派人送走了徐小樂,就連顧清蘿這邊都受了連累。代王妃說是想「靜靜」,把這位「仙友」撇在了一旁。

    顧清蘿倒是無所謂,她有這時間更樂意讀書、撫琴。

    真正有所謂的除了代王妃,就只有張清風了。

    作為一個職業騙子,要打入代王府也不是沒有成本的。這裡頭的成本有近期付出去的銀子,也有長久以來的聲望積累。如果不想改名換姓重頭再來,他就算要離開大同,也得把後面的事處理妥當,保住自己的高人形像。

    然而代王妃這邊的路已經絕了。

    張清風對徐小樂恨得牙齒發癢:徐小樂這廝真是把別人的路走成絕路,讓別人無路可走!這樣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哦,是了,他是大夫,又不靠這個吃飯。不過越是如此就越讓人氣憤,同行拆台設套還情有可原,你個外行來攪什麼局?

    真是損人不利己!

    好在張清風在代王府還有門路。

    銀彈開道,門路通暢。

    這回張清風要走的是代王爺的路子。他雖然很清楚,女人和小孩子的錢最好賺,但是現在女人這邊顯然已經走不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走男人的路子。

    男人的路子好走也不好走。代王身在大同,是大明的親王,位高權重,尤其是沉溺女色,不想成仙,能吸引他的東西實在不多。然而道士除了是神仙專家,同樣也精通房中術。房中術之下還有個分支,正是滋陰壯陽的靈丹。

    張清風隨身攜帶的靈丹,正是此中翹楚,若不是情況緊急,他是不舍得輕易拿出來的。銀錢對他來說十分易得,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反倒是這藥很難得。

    代王本來對這個蠱惑著自己老婆修行的道士沒什麼好感。若不是因為道士纏住了王妃,王妃就放松了對他的嘮叨,他壓根就不想見這麼個道士。

    聽說代王妃這段時間疏遠了張道士,親近徐醫生,代王殿下還有些小小的幸災樂禍。不過這兩日又聽說徐大夫也不得王妃的信任了,代王這才慌了起來。

    老婆如果不把心思放在禍禍銀子上,那肯定是要回過頭來禍禍丈夫孩子啊!

    這個鐵律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前日晚上,代王酒喝多了,摟著妾室美美睡了一覺。大早上起身就看到王妃坐在中堂,立刻意識到不好。再定神一看,昨晚陪寢的妾室就跪在堂上,只穿著小衣,滿臉惶恐,只差喊出「大王救我!」

    王妃面色鐵青:「好個狐媚子!知罪否!」

    妾室瑟瑟發抖:「奴婢知罪!求娘娘開恩,開恩啊!」

    王妃一揮手,數日來的怨氣噴湧而出:「打!給我往死裡打!」

    一旁兩個五大三粗的健婦掄圓了荊條就打了上去。

    這荊條窄細,上面長滿了倒刺,落在身上就是一條血痕。

    也虧得是現在王法當頭、藩王失勢,王府裡等閑也不能弄出人命,否則必遭文官檢舉。若是開國那會兒,這個妾室恐怕就要被活活打死!
mk2258 發表於 2017-8-9 12:20
470、故人

         


    代王見到張清風的時候,不自覺就想起了那個渾身白嫩的當然,這種聯想並不讓他覺得愉快,所以王爺理所當然地板起了臉︰“張道長,听聞道長讓王妃十分失望啊!”

    也讓寡人十分失望啊!

    代王擔心語言的力量還不夠,在眼中也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

    張清風打了個寒顫,心說這還是打通了關節的,若沒這層打點,被坑死都說不定啊。

    張清風連忙道︰“大王恕罪!貧道有靈丹獻上。”

    代王對于神鬼之說存而不論,對靈丹雲雲也是將信將疑。如今正因為小妾被王妃責罰,所以連帶著對道士沒什麼興趣,眯起眼問道︰“你有靈丹干嘛不給王妃娘娘呢。”

    張清風一听,連忙道︰“非不願,實不能也!”他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模樣,道︰“王爺,這靈丹只有男人能用。”

    代王眼楮一瞪,頓時來了精神︰“你是說,這靈丹可以……”

    張清風從代王臉上的線條上也看出來了,眉眼含笑︰“王爺,正是可以……嘿嘿……”

    代王嘿嘿笑道︰“那且取來試試。”

    代王府里自然有忠心耿耿之人出頭給王爺試藥。這雖然讓張清風十分心疼,但他也知道是必不可少的步驟,只能忍著。

    作為張清風壓箱底的寶貝,這種藥帶來的反饋當然也是極好的。

    試藥的人第二天回來,精神氣爽,渾身散發著無比的自信。無須多問,代王一看到男人徹底滿足了自己征服的表情,就明白這道人真的拿出了好東西。

    當天晚上,代王親自服用靈丹,並沒有叫其他小妾服侍,只是盯著王妃。王妃如今正是心情低落的時候,被夫君纏上了也不能拒絕夫妻義務。誰知道往日最多一盞茶功夫就結束的代王爺,今日竟日雄風大振,金槍不倒,直折騰了兩個時辰,兩人方才相擁睡去。

    翌日一早,代王精神抖擻,王妃海棠著雨,一個是雄赳赳,一個是嬌滴滴。一個是泰山昂首,一個是玄鳥依伏,仿若新婚,琴瑟和諧。

    代王喚來左右︰“張道長果然有些道行,賜金百兩,命他再進。”他心中想著這藥如此管用,正好打點各處關節。若是送進宮去,說不得還能多得些封田、鹽引。

    藩王看似無憂無慮,總還是欲壑難填,總想佔得更多點。代王想著自己的幾個兒子還要求封,到時候朝廷可是不會再給封田了,只能自己這邊看著分,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是辛苦啊。

    不過床笫之事的煩惱總算因為張道長而解除。起碼是暫時解除了,這種貼服的態度大約能存上個十天半月,這段日子里就不用擔心王妃吃飛醋了。

    代王心中快活,腳步都更快了許多。

    張清風的腳步更快。

    這藥是他意外所得,存的不多了,自己又不會煉制配伍,以後的日子還長,誰知道會踫到什麼狀況,哪能全都用在這里?他拿了金子就毫不猶豫地開了溜,一方面可以回避再被逼藥的尷尬,更重要的是可以維持自己的神秘感,塑造高人形象。

    代王沒想到張清風是個騙子,而且過于自信金銀對人的誘惑,及至發現找不到張清風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這可讓代王郁悶得不行,想想靈丹也沒了,自己又回到了刺不過三槍的狀態,情不自禁就在心里罵遍了張清風的祖上十八代。

    王妃也從“貼服”的狀態下恢復過來,只覺得事事不順心。修行修行沒個結果,就連那麼點樂事也沒了。她就只好找顧清蘿解悶。幾次三番之後,顧清蘿也吃不消啊,只好獻策︰“娘娘為何不請徐先生來呢?徐先生自有養生術,走他的路子或許也行啊。”

    王妃深以為然。

    ……

    徐小樂此時已經像是在大同扎下根,每日里練功不輟,看書行醫,跟皮皮做做游戲,十分清閑。

    尤其難得的是,呂秀才半推半就地跟他學醫,如今已經有些入門了,雖然不如徐小樂一般融會貫通恍若天授,但是比之十里八鄉的庸醫實在是強太多了。要不是徐小樂的要求太高,呂秀才簡直都可以坐館問診了。

    羅雲也沒有走,莫名其妙地就在大同“借調”了。這讓徐小樂覺得錦衣衛真是個亂七八糟的衙門。哪有人因為會相撲,善角抵,就四處被人捧著的?上直親軍都這個樣子,真讓人為皇帝陛下擔憂。

    徐小樂枕著桌案發呆,皮皮抓著他的頭皮,努力地想找出虱子、鹽粒。

    徐小樂揮手按住皮皮的爪子,道︰“你別扯了,嫂嫂回頭又罵我!自己一邊玩去。”他已經兩天沒有遇到有挑戰性的病癥了,現在很多病人直接讓呂秀才解決了,真是叫人欣慰之余又有些無趣。

    皮皮不理他,門外卻有人叫他︰“小樂!快出來!你看誰來了!”

    正是佟晚晴。

    徐小樂猛然坐正,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閃過了不少人名。听嫂嫂這麼激動,來人肯定是甦州的故舊,嘖嘖嘖,這可了不得,兩千里外縫舊識,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和情分啊!

    徐小樂拔腿就往外跑,口中甦白嚷著︰“來哉來哉!”他這書房在後院,掀簾進了大堂,果然看到站了一堆人,卻是生人居多。

    徐小樂打愣的功夫,就見人群中走出三人,話都不說就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來,口中叫道︰“學生等拜見先生!”

    聲音中帶著欣喜混著哭腔,真是悲喜交加。

    徐小樂定楮一看,也是既驚且喜,道︰“黃仁!李金方!秦康!你們怎麼來啦!”

    來者正是甦州的老伙計。

    黃仁和秦康年紀小,此時已經泣不成聲,都不說話了。

    徐小樂心慌︰“莫非甦州出了什麼事?”

    佟晚晴上前笑道︰“哪有什麼事,他們見了你,心中激蕩,歡喜得哭了。”

    李金方的年紀大,自制力也強些,就道︰“學生們見了恩師,難捺心中歡喜,喜極而泣……”

    徐小樂心中頗為慚愧。自己偏生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離開了家鄉根本沒想過這幾個學徒。這也怨不得他,他自己也是在弟子和先生的身份之間轉換,尚未出師呢。

    徐小樂道︰“且住且住,既然沒什麼事,你們怎麼跑來大同了?”r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2 13:59
471、團圓



    兩個小的還沒調整過來,就巴巴望著李金方。

    李金方也是一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虛詞冒了好幾個,方才說道:「歸根結底還是想跟先生學醫。」

    徐小樂道:「不是說了麼,你們先好好背書,打下根基,等我回去了繼續教你們。學醫又不是急於一時,值得這麼遠跑來麼。」

    李金方只好求救似的望向大門。

    「還有人沒進來?」徐小樂一奇。

    門外果然還有人搬抬行李的動靜,徐小樂正要出去看看,就見有兩人出現在門前。

    雖說背著光看不清正臉,但是那身形卻是熟得很!

    「胡姐姐!」徐小樂叫了出來。

    胡媚娘眉開眼笑:「這個沒良心的小家伙倒還記得我。」

    跟在胡媚娘身邊的那姑娘就不怎麼高興了:「小樂,沒看到我麼!」

    徐小樂正要上去跟傾國傾城的胡姐姐相擁,聞言方才望過去,失聲叫道:「笑笑,你也來啦。」

    唐笑笑微微噘著嘴,不滿不安不高興全都掛在臉上。

    徐小樂只好收斂些,拿出自己作為名醫的架勢,干咳一聲:「你們勞師動眾跑大同來,莫非是蘇州出了什麼事?」

    唐笑笑故意不理徐小樂,跑去跟佟晚晴說話了。胡媚娘跟佟晚晴打了招呼,這才道:「蘇州那邊倒是真的出了不少事。」她吊了吊徐小樂的胃口,方才說道:「不過都是好事。」

    徐有貞換了個名字在朝堂復起,抄沒的家產也就歸還本家了。

    老安人已經住了回去,三個姑娘被雇為管事,仍舊跟在身邊伺候。胡媚娘的身份尷尬,既不能回蘇州徐家,又不好在木瀆徐家常住,正好趕上顧家的長春堂轉手出售,李金方等人相約要來大同,就決定跟著一起來了。

    「長春堂要賣給人家了?顧家寶哥兒的身子好了?」徐小樂一愣。

    胡媚娘道:「這事……」她就示意李金方說。

    李金方道:「寶哥兒的病哪有那麼容易好,不過現在用了穹窿山那邊的法子,卻也沒有更壞。這病能不壞下去,就已經是很好了。長春堂實在是經營不善,虧了先生給打出來的牌子。」

    徐小樂本來以為自己對長春堂沒有什麼留念,但是聽說盤給了別家,還是有些失落。他本想問問顧掌櫃的近況,又想到顧煊才是罪魁禍首,也就懶得問了。他還想問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師父,卻覺得開口問人有些不好意思這麼久都沒跟師父通過音信。

    還好李金方懂事,直接道:「老先生自己找銀子開了個小醫館,如今也過得不錯。」他想了想還是沒說那位老先生跟寡婦的風流韻事。

    徐小樂也沒多問,道:「那就好。」他對師父倒是沒什麼不放心,那可是給人代寫書信都能混下去的人物。

    「對啦,我師父那邊……有沒有一位仙風道骨,神仙一流的仙長……」徐小樂支支吾吾比劃著。

    佟晚晴知道小樂還在害怕師叔祖,不由樂了。

    李金方等人卻茫然無知,只能搖頭以對。

    徐小樂半是失落半是放松,道:「好吧,沒有就算了。你們這回來得也巧,我這邊正缺人手。對了,我在大同也教了個學生,資質還不錯,你們可以互相切磋。」說著他就把秀才叫出來與眾人相認。

    秀才有些扭捏,不過另外三人卻十分熱情,讓他漸漸也放開了。

    徐小樂正好讓秀才安頓這三個學生,自己湊到嫂子和胡姐姐跟前,道:「胡姐姐,你們都來了,家裡怎麼辦?是啦,還有笑笑,你爹娘怎麼肯放你出來?」

    唐笑笑心說我個姑娘家得矜持點,話到嘴邊卻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我只好出來找你了。你也不用擔心家裡,你家的房子租給了佟姐姐的娘家,開了個客棧,既有人照看打理,又有入賬。租金就在我爹娘手裡先收著。」

    徐小樂又有些不舍得自己的老宅子了,道:「那我家裡的書呢?祖傳的呢!」

    佟晚晴也是心中一緊一緊的,家裡還藏著不少銀子呢!

    胡媚娘連忙道:「這是我做的主。但凡值得傳家的東西,我都寄放在了唐三叔那兒。」她後面的話就不用說了:你都要娶人家的獨生女了,放岳丈家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胡媚娘又對佟晚晴道:「其他值錢物事我都帶來了。你那些嫁妝雖然沉重,倒是也嚇跑了不少宵小。」

    佟晚晴走之前把家都托付給了胡媚娘,何況那些銀子也不多,聞聽此言就安心了。

    徐小樂摸著下巴:「說得我們好像要在大同常住似的。」

    佟晚晴一個麻栗子敲上去:「你在這兒做官,難道還想著跑麼?若是朝廷不給你的調令,你就要在這兒呆一輩子呢!」

    徐小樂捂著額頭只是喊痛,心裡卻說:我才不要呆一輩子!除非神仙姐姐也呆一輩子……

    想到代王府裡的神仙姐姐顧清蘿,徐小樂又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唐笑笑。

    小樂是肯定不願意娶高若楠的,但是同樣的話換成唐笑笑,這就有些難說了。以前他沒想過成親的時候,只當笑笑是玩伴。現在三天兩頭有人跟他提成親的事,這就不得不好好想想了。

    不知道為什麼,徐小樂知道自己固然喜歡神仙姐姐,但那種喜歡卻像是鏡花水月,根本觸及不到,更不敢想像神仙姐姐洗手作羹湯,操持家務的模樣。

    然而想到操持家務,徐小樂腦中就一個人影:嫂嫂。

    即便再不懂事,徐小樂如今也知道他跟嫂嫂之間有道「溝壑」,要說娶嫂嫂,那簡直隨時就會被雷劈一樣。

    把這些換成了笑笑的話……

    徐小樂突然覺得倒也不是很不能接受。唐笑笑本來就跟著他一起玩大的,兩人知根知底,相處起來毫無隔閡。而且笑笑也幫家裡做事,進進出出干活整理都看慣了。尤其笑笑身上還有嫂嫂的影子,不論是暗藏殺機的笑臉,還是突如其來,毫不留情的狠手……

    徐小樂突然打了個冷顫:我怎麼會想著被她打呢!

    正尋思間,後腦生風,徐小樂本能偏頭一躲,卻還是挨了一下。

    「你想什麼呢!一雙眼睛賊溜溜地,顯是在京師學壞了!」笑笑見徐小樂失神落魄的模樣就有氣,一巴掌呼了上去,卻被逃掉了大半。

    徐小樂正要叫屈,就見佟晚晴和胡媚娘都是喜笑顏開,心中暗嘆這個冤屈只有自己咽下去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2 13:59
472、速走


    一  徐小樂真心不願意在大同長久生活下去。他覺得江南水鄉才是家,每餐都有飽滿油亮的白米飯,有散發著青蔥老姜黃酒香氣,清蒸出來的鱸魚。如果說蘇州是溫婉少女,大同就簡直是個悍婦,一旦翻臉就整天地飛沙走石,絲毫不留情面。

    佟晚晴和唐笑笑等一眾女子倒比徐小樂要豁達得多。她們雖然也為大同干燥的氣候傷了皮膚而煩心,但終究不覺得在這兒生活是受苦。背井離鄉是人間慘事,但是在外游宦卻算光宗耀祖。只要熬過這十年二十年,小樂說不定還能給家裡掙個誥命呢。

    黃仁、李金方、秦康在江南都還是學徒,只背了幾本醫書,根本沒有資格坐堂。然而在醫學氛圍淡薄的大同,巫醫都還能大行其道,以他們的資質和實力,竟然都算是好大夫。

    這讓三人十分欣喜,頭回見到如此不挑剔的病人,每天都能有機會臨床問診,師父就站在旁邊指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裡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人間仙境一般!

    呂欽本來執泥於讀書人的身份,不肯「屈尊紆貴」當個大夫,但是跟黃仁他們相處日久,也開始以醫生這個職業為榮主要也是受到病人的感激,享受到了幫助別人的快樂。

    有徐小樂這塊醫官招牌,外加四個「醫術高超」的徒弟,尚儒客棧很快就成了大同以及周邊附近上百裡都有名的醫館。在呂欽解決了心障之後,客棧的後院就正式掛出了牌子:尚儒醫館。

    雖然醫家就是醫家,但是隨著有人喊出「道醫」,要開宗立派,那麼崇尚儒家的醫生也當然能理直氣壯地掛出「尚儒」來。

    病人不在乎醫生的哲學信仰,他們連巫醫都能接受,只要能治好病就行了。徐小樂也不在乎招牌是什麼,只要有病人來就行,他看著手裡的醫案漸漸增厚,心情美麗得無以復加佟晚晴與他類似,不過是看著診金漸多而高興。

    如果不是因為餐食、風沙和氣候干燥,徐小樂覺得自己在大同呆上幾年也未必不可以。唐笑笑則覺得就在這裡安家也沒什麼不好,只要爹娘肯賣了蘇州的房子搬過來。

    然而以徐小樂的惹事精天賦,注定一個地方沒法呆太久,所以佟晚晴已經做好吧搬家准備,只是不知道這個小叔子下回惹出大麻煩是什麼時候。

    佟晚晴就這樣提心吊膽了大半年,每次代王府來人請徐小樂過去,她都要耳提面命,生怕小樂惹出麻煩。

    徐小樂本來是很喜歡去代王府的,因為可以見到神仙姐姐,有時候還能聽顧清蘿和弦而歌,這時候就像是身在仙境。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讓自己遲遲不敢將訂婚的事告訴顧清蘿,似乎有所畏懼,又似乎有所期待。

    後來嘛,就沒有後來了。

    顧清蘿再次發揮她的本性,留書一封便告辭離去。

    就連代王妃都不知道自己的閨中好友去了哪裡,只告訴徐小樂顧清蘿手裡有好幾封書信,有寫給肅王妃的,有寫給楚王妃的,還有寫給魯王妃的……所以她無論去哪邊,都是王府的座上客,非江湖傳聞能夠打聽到。

    徐小樂聽代王妃這麼一說,難免惆悵,不單單是因為神仙姐姐的不告而別,更是因為他發現自己跟神仙姐姐果然是一天一地。地上的麒麟跑得再快,也追不上飛舞九天的鳳凰。

    從那以後,徐小樂對於代王府也就沒了興致,能不去就不去,能找借口就找借口。代王妃卻好像跟他卯上了,越是受了冷淡,就越發謙恭,到最後連「先生」都改口成了「老師」,幾乎要持弟子禮了。

    景泰三年就這樣鬧哄哄一場,旋即又平靜下來地溜過去了。

    徐小樂雖然不滿意大同的氣候苦寒,但是有生以來頭一回玩了火銃羅雲帶回來放個響,權當爆竹用,還是很有新奇之感,尤其是包括嫂嫂在內的所有姐姐妹妹都滿臉驚恐,大大滿足了徐小樂的虛榮心。

    景泰四年春,京師傳來一個消息讓徐小樂不爽了很久。

    去年,景泰三年,今上廢了太子就是廢了那個滿口「打洗你」的侄子,上皇的兒子朱見深,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這就是擺明了說:皇位是我家的,不會還給你了。

    徐小樂不願意八卦人家的家事,雖然那些文官很興奮地攪合其中。不過從內心情感中,徐小樂更偏向南宮中的上皇。雖然上皇打仗是差勁了些好吧,是很差勁……但是個好人嘛。做弟弟的就這麼謀奪了人家的家業,說到哪兒都不占理呀。

    徐小樂想到了自己的哥哥,突然發現已經記不清哥哥的容貌了。如果哪天哥哥回來,收了木瀆的房子,和嫂嫂一起過幸福的小日子,一腳把他踢開……徐小樂晃了晃腦袋,決定不用這種倫理困境刁難自己。

    不過麻煩還是很快就來了,伯父徐有貞派人送來密信,讓他速速找地方藏起來,別被人找到。

    徐小樂雖然不喜歡這個伯父,但是也相信伯父不會無緣無故坑他。真要坑他,以伯父今時今日的地位,只需打個噴嚏,他這個小小醫官就受不了。全家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代王妃也派人送來了消息:速走。

    沒有其他原因,從這一天開始,代王府也不歡迎徐小樂了。

    徐小樂頭一回吃了代王府的閉門羹,連大門都進不去,可見事態的確有些嚴重。

    關鍵時刻還是佟晚晴有決斷,雖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應對辦法很簡單:不讓人知道徐小樂去了哪裡。

    她叫呂欽在醫館掛出歇業牌,對外宣稱徐大夫請了假,回蘇州掃墓。另一方面讓尚儒醫館的四大名醫前往大同各衛所行醫,孤身一人,穿城而過,白天在街頭施診,晚上借宿軍官家中,好叫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佟晚晴自己坐鎮客棧,只接待京中口音者:索性將不速之客請到眼皮子底下,讓他們由暗至明。以佟晚晴自己的功夫,加上羅雲的看顧,就算那些人起了歹心,也得思量思量後果。

    至於徐小樂,他最是惜命,當天夜裡就帶著皮皮,騎上墨精出城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2 14:00
473、騎士



    徐小樂出城之後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好在大同衛周邊他都熟悉,又有醫官的腰牌,一應路引堪合都是現成的,實在沒辦法還可以投入驛站,租賃官馬。不過這就等於自投羅網,叫人知道他行蹤。

    於是徐小樂起了個幡子,上面寫著「包治百病」。手裡拿了一串鐵鈴鐺,路邊采些車前子之類的草藥,裝了半筐讓墨精馱著,自己架著皮皮往南走。這模樣就像極了江湖游醫,簡直不用給人看路引,誰都知道刁難他撈不到絲毫油水。有幾個老軍叫他診脈開藥,也不給診金,就是留他吃頓糊糊。

    徐小樂初時還有些矜持,到底他祖上就是醫家,自己剛學醫就去正經醫館坐診,從未做過游醫郎中的活計。一而再再而三之後,徐小樂也發現游醫的好處。雖然享受不到以往那樣尊重,卻跟病人多了份親近。更重要的是,他發現病人並在乎自己能否治好病,大部分時候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尋求個心理安慰。

    徐小樂因此又梳了道髻,穿上改過的道袍,冒充小道士。按照大明律對僧道的嚴格控制,他這個年紀最多就是個道童,出入都得有師父帶著。不過北邊管得沒那麼嚴,大家看他長得可愛,診脈似模似樣,一根銀針扎進去渾身發顫,多半是有些本事,故而也就沒人拿大明律套他。

    這一路向南走到太原府地界,徐小樂儼然成了老江湖,知道該怎麼聽口音叫人,知道有些地界忌諱「大哥」只能叫「二哥」,知道如何哄守門老軍行方便,也知道自己這個「身份」不能去城裡最好的酒樓,更不能上雅座。

    這一日,徐小樂辭別借宿的廟宇,走了十幾裡路,見一座亭子,旁有界碑,往前再走十裡就是太原府榆次縣縣城。他這些天借宿廟宇頗多,聽和尚念經都快聽吐了,正好找個煙柳繁華之地振奮一下精神。一念及此,徐小樂就急著催墨精趕路。

    剛走了沒幾步,身後亭子還沒隱去,就見迎面來了一匹快馬。

    那馬身上墨黑,就四腿上帶著白毛,骨節寬大,跑起來頗有氣勢。徐小樂在大同這些日子,雖然沒有刻意學過相馬,多少還是能分辨好壞,這馬一看就知道是匹難得的千裡馬。

    黑馬衝到徐小樂面前竟然停住了。

    徐小樂這才翻眼往上看,卻見騎士是個身穿男裝的女子。嫂嫂佟晚晴也有男裝,所以徐小樂見怪不怪,只是避開一步。

    女騎士故意粗著嗓子道:「前方有賊人劫道,你還是別往前去了吧。」

    徐小樂微微欠了欠身:「多謝姐姐告警。」

    女騎士不悅道:「我是男子!」

    徐小樂樂了。他專修醫術,男女都分辨不出來麼?雖然這位小姐姐用圍巾圍了脖子,不讓人看喉結,但是徐小樂看的是腰際和髖骨。這兩個地方男女大不相同,尋常衣裳都遮不住,更別說騎馬時穿的勁裝了。

    徐小樂已經圓滑了,也不抬杠,就順著道:「好好好,多謝這位兄弟示警。兄弟,你這嗓音有些……」

    女騎士瞪徐小樂:「我有變聲之術!」

    徐小樂噗呲就笑了:「好好,兄弟真是厲害!」他說著又看了一眼黑馬,繼續往前走。

    女騎士蹙眉叫道:「哎哎,我說你這人,我都跟你說了前面有劫道的。」

    徐小樂道:「我身無長物,有什麼好怕的?」

    女騎士被氣笑了:「你這騾子倒是好看,與其被那些強人抓走做成火燒下肚,不如送給我吧。」

    徐小樂腳下一滯:哎呀,我差點忘了墨精可不是尋常騾子,真要被歹人搶去,我還真是舍不得。

    女騎士見徐小樂停步,得勝般道:「咱們走吧。」

    徐小樂人生地不熟,只好吃癟:「咱們走哪兒去?」

    女騎士道:「我要去太原城,可以將你帶到榆次。」

    徐小樂看了看方向。

    女騎士道:「自然是要繞道的。那些賊人在道上名聲壞得很,我也不敢跟他們照面。你走是不走?」

    徐小樂連忙道:「走,當然跟你走……不過要慢些,你這可是好馬。」

    女騎士得意地拍了拍馬脖子:「那當然,不是誰都能跟得上我家翼翻羽的,我就叫它小跑等你吧。」

    徐小樂收拾了一下藥草筐,自己背了,翻身上了墨精:「其實我家墨精腳力也不弱。」

    女騎士不信:一頭騾子腳力再強能強到哪裡去。

    翼翻羽聽了徐小樂的話也很不悅,當場打了個大大的響鼻,不耐煩地用前蹄刨了刨土:當著我的面說一頭騾子腳力強?這是挑釁!它恨不得當場就撒開四蹄奔跑,讓這個狂人知道什麼叫「腳力」。

    墨精雖然是騾子,卻有一顆千裡馬的心,並不甘示弱,撒開四蹄跑得飛快。只可惜它與翼翻羽在體型上差距太大,人家邁兩步,它得邁三步,終於還是被甩在了後面。

    女騎士見勝券在手,這才放緩了馬步,道:「就騾子而言,它跑得的確不慢。我叫余念瑤,你叫什麼?」

    徐小樂嘿嘿一笑,這個小姐姐要冒充男子,卻連名字都不改,真是有趣。他就道:「我叫徐小樂。」

    余念瑤面色微滯,道:「你就是大同醫官徐小樂?」

    徐小樂既驚且喜:「怎麼?姐姐聽說過我的名字?」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名聲日隆,到了「天下何人不識君」的的地步。這一路上就碰到過兩支不大不小的商隊,頭一個碰到的旅人竟然就叫得出自家來歷,真是太過意外。

    余念瑤道:「當然,我從東邊行來,沿途但凡熱鬧點的地方都掛著你的肖像,嗯嗯,仔細看看,眉眼間果然有點像。」

    徐小樂臉頰肉酸:「我犯了什麼事,這般大張旗鼓捉拿我。」

    余念瑤道:「你問我?」她眼珠子一轉:「說起來我還想問你做了什麼呢,賞格比那些打家劫舍的強人還高!別的不說,前頭劫道的‘凶僧’,官府掛號五千管貫,你比他足足高了百倍!」

    「五十萬貫!」徐小樂嚇了一跳:「要是能折成銀兩,我就把自己賣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7 17:47
474、江湖



    有那麼一個剎那,徐小樂自己都動搖了。

    他很清楚這個海捕文書跟宮中找他為的是同一件事。不過以伯父徐有貞和代王的耳聰目明,都認為他應該避而遠之,那自己為了五十萬貫湊上去真是太過愚昧。

    余念瑤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徐小樂嘿然:「大同府醫正科,在太醫院供過幾天職,一個小小醫生,失敬失敬。」

    余念瑤略有所思:「這麼看起來,多半是有什麼疑難雜症要找你回去救命吧。」

    徐小樂搖頭:「京師中名醫遍地,何必大費周章漫天下找我?我也沒厲害到壓過天下醫者……萬一治不好,那就更要命了。嘖嘖,還是不去換錢比較好。」

    余念瑤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去換錢?」

    徐小樂大搖其頭:「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嫂嫂。她常說:江湖女俠最重道義,斷然沒有出賣朋友的事。」

    余念瑤笑意更甚:「可我們才認識,又不是朋友。」

    「四海之內皆兄弟啊!」徐小樂道:「女俠,你我都通報姓字了,怎麼還不算朋友?」

    余念瑤笑聲清脆,道:「怎麼辦,你還要往前去麼?那些劫匪強盜、城狐社鼠可不是你的朋友,叫他們看見你,多半是要那你去換錢的。」

    徐小樂大搖其頭,正想說我要回蘇州,轉念一想,這一路上穿州過府實在太招搖,鐵定會被人抓住去換那五十萬貫。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平安無事到了蘇州,豈不是為難羅大叔麼?難道跟羅大叔說:叔叔,承蒙您往日照顧,我今天給您送來一場富貴……

    徐小樂嘆了口氣:「看來天下之大,實在沒我容身之地了。」

    余念瑤笑得前仰後合:「天下之大,有多少是皇帝家的?我要是不想被官府看到,有一千種辦法。」

    徐小樂眼睛一亮:「女俠姐姐,傳我兩三種便夠了。」他把皮皮喚出來給余念瑤看,道:「我要送它回老家,它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不能再在外漂泊。」他雖然已經不是個目光局限在蘇州的宅男,但對天下的認識實在粗陋得可以。除了南北兩京和北邊九鎮,以及來來回回的河南腹地,其他地方對他來說都籠罩著一層濃霧。

    既然蘇州回不去了,那就索性去把迷霧破開,去南蠻之地,看看皮皮老家生得如何。照曾祖和師叔祖的說法,那邊有迥然不同於中原的藥材和醫學,當然也有中原醫生解決不了的各種奇詭病症,應該是個有趣的地方。

    余念瑤看到皮皮就露出了少女神態,眼睛都亮了許多:「好啊好啊!它老家在哪裡?我能抱抱他麼?」

    「廣西。」徐小樂說得不是很確定。

    余念瑤更是一臉懵逼:「廣西?在哪裡?」

    徐小樂想了想:「湖廣西面?」

    「湖廣西面……不是四川麼?」

    「唔,是四川麼?反正往那邊走著再問吧。」

    ……

    余念瑤毫無戒心,並不擔心徐小樂是個拐賣少女的人販子。更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閑,什麼事都不需要處理就可以跟著瞎跑。身上還帶著兵器,是柄佩劍,看上去還懂幾招把式,起碼解決個把蟊賊不成問題。

    兩個年輕人就這麼往西南閑逛去了。

    這一路上徐小樂見識了不少偏方,余念瑤吃了不少風味獨特的小吃。

    誠如余念瑤說的,天下之大,並沒有多少皇帝家的地方。或者說看起來都是皇帝家的地方,但是各地都有各地的實情。出城二十裡,王法就成了個土菩薩,大家都拜,可都不信。

    這種情形之下,余念瑤的佩劍就很重要了。當然,她的劍術更強些。直到徐小樂祭出銀彈神功,乾坤一擲,自然天地變色,再無敵手。雖然戰果累累,徐小樂卻覺得勝之不武。到底不是靠自己的醫術獲得旁人尊敬,缺乏成就感。

    兩人倒是意外地很談得來。大約是余念瑤的俠女性格與佟晚晴頗類,徐小樂好像認識了余念瑤多年,雖有男女之別,卻沒有任何隔閡。

    如此一路走到了福建。

    徐小樂頭一回見到大海。

    余念瑤也是。

    徐小樂道:「我覺得我們好像沒走對。」

    余念瑤看著碧海銀沙,喃喃道:「這裡可真漂亮。」

    徐小樂被海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道:「這裡容易受風邪,咱們快跑吧!」

    余念瑤不肯走,站著站著眼淚就下來了。

    徐小樂見狀,連忙拉起余念瑤的手,按在脈上,道:「看看,我說什麼來著!你這是肝腎招風了……咦,好像不是……」他疑惑道:「沒有啊,你是在哭?」

    余念瑤擺脫徐小樂的手,朝前跑了兩步,索性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徐小樂徹底驚呆了,心中暗道:這是失心瘋麼?祝由科我還不熟啊!要是何大哥在就好了……

    余念瑤自己哭了一陣,站起身道:「好啦,沒事啦,咱們走吧。」

    「你上哪去?」徐小樂:「鎮子在那邊。」

    「找船,咱們去廣西。」余念瑤道抹了抹臉,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徐小樂終於意識到余念瑤的不正常之處。哪有正常人家的小姑娘獨自穿著男裝滿世界跑?哪有離家幾個月,從來不提家人父母?哪有見到海就哭成淚人……一定是因為她太像嫂嫂,以至於這段時日自己都沒感覺到異樣。

    余念瑤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鎮定:「這裡應該是大明極東的地界了,咱們坐船往西走,然後再問路,這樣不用走回頭路。」

    徐小樂連連點頭:「你說得有理。」

    「那是當然。」

    徐小樂又問道:「可你剛才為什麼哭啊?」

    余念瑤愣了會兒神,就在徐小樂以為她不打算說的時候,她平靜道:「念瑤不是我的名字……」

    「哦?」

    「不是我爹娘給起的名字,是我行走江湖自己起的。」余念瑤道:「我用過念瑤、思瑤、憶瑤……」

    「這位瑤姑娘一定欠你很多錢……」

    余念瑤瞪了徐小樂一眼:「他是我在江湖中遇到的大哥哥。」

    徐小樂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左胸內絞痛一記。他連忙摸出一粒蘇合香丸服下,自己把脈,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心中暗道:看來我只是不願聽到念瑤的這位大哥哥!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2 16:39
475、海船
  



    兩個年輕人越走越慌。耳邊的方言變化頗大,翻過一個山頭就會聽到全新的口音。當初從陸路走進來,兩人就已經耗費了很大的精力,要是再原路走出去,想想都有些可怕。

    更何況這一路走來,發生的故事如果寫成傳奇話本,恐怕得有個三五萬字才能打住。緊張之中帶著刺激,刺激之余還有些甜蜜,甜蜜之後還藏著些許酸澀。

    如今徐小樂知道余念瑤並不是嫂嫂在他心裡的替代品,甚至連她的真名叫什麼都不知道。瑤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這份尚未點燃的情愫就如此被扼殺在萌芽之中,讓徐小樂實在不想再故地重游,回憶起任何任何跟余念瑤有關的記憶。

    徐小樂甚至還跟余念瑤分道揚鑣,自己找了船出海。大明如今海警不多,海禁也就漸漸馳廢,下海的海船也越來越大。原本屬於黑色世界的海上貿易,如今在城裡城外都能找到明目張膽的掮客。

    徐小樂因為在城頭看到了自己的海捕文書,上面的畫像就仿佛寫真館裡花錢請人畫的一樣,簡直神形兼備,就算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能在兩三眼之間認出徐小樂本尊。因此上,徐小樂只能在城外找人買了一張前往雷州的船票。

    雷州在瓊州上面,在廣州的更西面。賣船票的福佬拿炭筆在桌上畫了幾條線,表示這一路航行的方向以及要路過的島嶼、重鎮。一個個陌生的名詞從那個福佬的嘴裡吐出來,聽得徐小樂茫然之中多了一份自卑。大海可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福佬帶著輕蔑看徐小樂,用勉強能讓小樂聽懂的福州腔說道:「靚仔你就放心好啦,我們都是正經商人,肯定是要把你帶到地方的。」

    徐小樂心說,正經商人怎麼可能視國家法度為無物,明目張膽懸旗招商?國法可是說得十分清楚,只有近海小船可以下海,三桅四百料以上的遠洋船,仍舊屬於違禁。他就說道:「若是不到地方,我可不下船!」福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黃色的牙,以及厚厚的舌苔。

    徐小樂本來想跟他說「你的胃火太盛」,但是轉念一想,這個福佬剛才還嘲笑他來著,一賭氣就沒說。反正胃火旺也不算是生病,這跟人的生活習慣有極大關系,說也沒用。

    在長達兩三個月的江湖游歷中,徐小樂知道這個江湖並非永遠都是好人有好報,還有狗咬呂洞賓。

    在城外的小客棧裡睡了一夜,徐小樂第二天就登上了一艘柴米船。這種小船給停在外洋的大船運送柴米油鹽、蔬菜肉食,氣味極大,海風非但吹不散,還會加一層海腥氣。

    徐小樂捏著鼻子,不住拿眼瞪肩膀上的皮皮今天受這罪全都是為了送你回家啊!

    皮皮也捂著臉,不悅地看著徐小樂。它可不知道老家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小樂為什麼要送它回老家。其實對於後面那點,徐小樂自己也有些懵懂,不過他還記得師叔祖的交代,知道不能讓皮皮一直生活在城鎮之中。而且皮皮也明顯喜歡山林,有時候還想混入猴群。只是皮皮的種屬比尋常獼猴小得太多,所以總會被欺負。

    柴米船行到半途,陸地成了一條灰蒙蒙的線,海水茫茫,看得徐小樂發慌。他心說大海船也真是停得太遠了,多半也是怕被海防所抓住吧。一個滿身腱子肉的水手走到徐小樂身後,一手搭在小樂肩上,似笑非笑道:「小相公可帶齊了所有身家?」

    徐小樂身上一緊:「你要干嘛?」

    那水手道:「小相公你看這大海無邊無涯,一旦上了船,只能跟著風走,一時半晌可就回不來了。若是有東西忘了帶,現在折返回去還來得及。」

    徐小樂道:「我一個走方郎中,本來也沒什麼行李。」

    水手笑眯眯道:「一個走方郎中,銀子卻是不少啊。來來來,咱們拿出來看看,若是沒有二三百兩,恐怕我們就要請你吃餛飩了。」

    徐小樂知道自己恐怕上了黑船,這時候要是趕上船上的水手,或者他們的家人有個疑難雜症,或許還能留下一條生路。不過看水手們一個個精壯有力的模樣,恐怕自己這一身醫術並沒有用武之地。

    徐小樂就道:「我身上的銀子的確不多,你們若是真的只要二三百兩,還不如帶我去城裡領賞,說不定能得個四五百兩呢。」

    那水手愣了愣,道:「你做了什麼,竟能值得如此多銀子。」

    徐小樂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看他們滿天下抓我,又不准人傷我,可見是要我去做些事的。」他讀過余念瑤給他帶來的海捕文書,上頭寫得十分清楚,必須要完好無傷。

    水手收回手,上下打量了徐小樂一番道:「看來你還真的有些本事。真是個走方郎中麼?」

    徐小樂心說現在可不是謙虛客套的時候,便理直氣壯道:「是啊。不過在此之前,我做過正科大同府最高的醫官。」水手眼中帶了些許畏懼,稍稍退後了一步。徐小樂繼續道:「在去大同府之前,我在太醫院。幫聖上和太子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水手大大退了兩步。

    徐小樂道:「實不相瞞,我還有個伙伴在福州。他想賣了我領賞。現在多半都已經帶著官兵到碼頭了。你若是殺了我,恐怕難逃一死。」水手眼珠子一轉:「看來我只能送你回去領賞了。」

    徐小樂道:「你看,我要是回去了,肯定是要被送入京師的。萬一僥幸真的立下了什麼功勞,轉念一想你曾經欺負過我。焉能讓你好過……你別急著殺我,聽我把話說完。」徐小樂連忙阻止蠢蠢欲動的水手,語速飛快:「你只要送我上了大船,我就給你一封手書。你帶著我的手書回去,報上我的行蹤,說不定還能得一筆賞錢。」

    水手微微一愣,道:「當真?」

    徐小樂鄭重地點了點頭:「千真萬確。反正我只要上了大船,一日千裡往雷州去了,不怕他們追我!」

    水手放開手中的刀,對著艙中喊了兩聲不知道是哪裡的方言,小船偏了偏方向,朝海中破浪而去。
mk2258 發表於 2019-4-30 22:01
476、施針

    徐小樂終於平安上了海船,開始了前往雷州的顛簸之旅。他本以為船上的日子會十分枯燥,誰知道這船上還有不少跟他一樣的旅客。他們大多是押船的商家子弟,雖然說起來只是東家不成器的子侄,幹些跑腿的粗活,但是起居用度卻遠超尋常百姓。

    徐小樂見識過官宦、親王人家的排場,自己的荷包裡也是鼓鼓囊囊,不會缺銀錢。因此不覺得這些人有什麼了不得,只是意外閩省的商賈居然也如此豪富。

    海上的日子終究還是枯燥的,艙室也小得可憐。這一日,徐小樂在大艙的空隙間練了導引術,一邊拿著幹棉巾擦身子,一邊跟皮皮說話。皮皮這幾日脾氣益發大了,顯然對航行很是抵觸。小樂給船老大多加了五十兩銀子,好讓皮皮在艙裡到處活動,也不至於被那些凶神惡煞似的水手抓去剝皮拆骨熬成湯——這些福佬真是什麼都吃!

    “徐大夫!可找到你了,敢請您老挪步,瞧瞧我家少爺。”一個老蒼頭衝進大艙,打斷了徐小樂和皮皮聊天。

    徐小樂和皮皮同時轉過頭去,嚇得那老蒼頭差點跌跤。

    徐小樂就道:“孫公子怎麼了?”邊說邊穿衣服。他跟那個孫公子喝過兩次酒,吃了人家的好酒菜,既然人家有病了,自己當然責無旁貸。

    老蒼頭滿臉苦澀道:“昨日晚間還好好的,今日一大早突然咳了起來。咳到現在,已經不起了。”他想到船上顛簸且風大,起居環境差家裡何止千百倍,少爺身子弱,若是抗不過去,這可如何是好?一心的期望,就全都落在了徐小樂這個大夫身上。

    徐小樂上船之後頗為低調。自己的真實身份哪能到處宣揚?故而只說自己是個走方郎中,去雷州增長見聞。至於正科、太醫院之類的事,斷然是不能提及一字的。是以孫公子和僕從知道徐小樂是大夫,卻不知道他是個這麼了得的大夫,只有實在吃不消才來找他,也是病急亂投醫。

    徐小樂並不矯情,穿好了衣服就跟老蒼頭去了孫公子的船艙。

    孫公子是閩商大戶的嫡系子侄,以後可能就是靠這條商路吃飯的。他沒想到自己的人生剛剛起航就遽然暴病,眼看就要死在這船上了,不由悲從中來,又是一陣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似地痛。

    聽到徐小樂進來,孫公子勉強要坐起身。

    徐小樂一個健步上前,按住了孫公子:“孫兄只管躺著。”他揉了揉手,搓了搓指尖,正要將手伸進被子去把脈,就听到外面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應聲而入的是孫家另一個老僕,還帶著個壯漢。

    那壯漢一身勁裝,面孔倒是生得英俊,就是年紀上去了,大約四十上下,所謂“老白臉”者。

    那老僕道:“我請了這位董壯士為少爺治病。”

    徐小樂手一僵,站起身道:“這事……到底誰來?”

    邀來徐小樂的老蒼頭地位不如那老僕高,此時紅著臉不敢說話。

    孫公子微微側首,先咳了兩聲,方才道:“多謝董兄相助。董兄不是擅長刀盾麼……”說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董壯士道:“董某遊走江湖,憑刀盾立身不假。不過少年時曾得家長傳授針法,從未鬆懈。前日承蒙孫公子酒食,既然聽聞公子有難,焉能袖手旁觀?”他看了一眼徐小樂,對於如此年少的郎中充滿了不信任。不過到底是老江湖,說話還是很客氣的。

    他道:“小徐大夫,董某素聞你醫術了得,不過這茫茫大海之上,哪有藥材給你治病呢?還是讓董某來吧。”

    徐小樂一聽,的確有道理啊。他是大方科大夫,在醫家生態圈裡算是地位最高的。不過也有個麻煩,若是藥配不上,醫術再高又能怎麼辦呢?難道跟病人講講醫理,病就好了?

    海船雖大,每一寸空間都是寶貴的,自然不會帶上各色藥物,最多就是常見病的成藥罷了。然而孫公子這回得的不是常見病,那些成藥毫無作用。

    徐小樂只好起身讓開。

    董壯士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輕輕展開,裡面還有棉墊,豎插著大小十幾根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金銀銅鐵,就連針尖都做成各種形狀,倒是齊備。

    徐小樂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套完備的九針。從針的質量上看,絲毫不遜於太醫院針灸科那些老大夫常用的。看來這董壯士說自己家傳針法,並非誑語。

    徐小樂這數月的江湖遊歷,爭強好勝之心淡去許多,見董壯士果然有幾把刷子,就退後兩步,看他施針。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董壯士取了兩支毫針,銜在口中,掀開孫公子的被子,解開小衣,捻了一針,直接從喉結下的胸骨上窩——天突穴刺入。這地方也算是人身要害,猛然見到有人拿著針就往裡刺,兩個老僕都嚇得不敢說話。

    孫公子也是有些恐懼,身體一緊。

    “疼不疼?”董壯士雖然生得人高馬大,說話倒是非常和氣。

    孫公子不敢搖頭,只是盡量壓著嗓子道:“不疼……毫無感覺。”

    徐小樂微微頜首,這壯士入針手法高明,看起來就像是放進去的,這必是長年累月練出來的手感。

    董壯士捻了另一支毫針在手,取了鎖骨下的中府穴,凝神靜氣,看似隨意地刺了進去。然後又從針包中取了針,繼續施針,道:“這是小問題,很快就好了。”

    針灸大夫不像大方科大夫那麼受人尊敬,但是小樂豈是那種俗人?只要能治病,就連推拿他都不介意,何況針灸。眼看這位董壯士兩三針下去,孫公子就不咳了,他自然想一探其中奧妙。

    “人說針灸乃是醫之捷徑,果然見效飛速。”徐小樂嘖嘖讚歎。

    董壯士一邊入針,一邊道:“你讓開些,別碰到針。”

    徐小樂已經都挨著董壯士了,毫不介意道:“內經所謂'熱則疾之,寒則留之,盛則瀉之,虛則補之'當是此說。”

    董壯士見徐小樂能引內經原文,知道這不是個只會背兩個方子的走方郎中,臉色溫和了許多,道:“不盛不虛,以經取之。”

    徐小樂道:“哦哦,難怪都是取的肺經。”

    董壯士側目:“你讀過《針經》?”

    “《靈樞》《素問》乃百醫之源,焉能不讀。”徐小樂又道:“《經脈》乃是循經辨證的根本,焉能不熟。”

    董壯士施完針,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家傳的《針經》不全。”

    徐小樂正好奇地用掌心勞宮穴去感應毫針針尾。董壯士正要阻止徐小樂,就听徐小樂道:“缺哪些?我抄給你呀。”

    董壯士的這隻手,硬生生懸在空中,沒有碰到徐小樂。

    徐小樂道:“我背得下來的,回頭你說說缺哪幾篇,我默寫給你。”《針經》與《靈樞》同書而異名,徐小樂自然是能背的。

    董壯士將信將疑:“寒家傳的《針經》到《經水》一篇便只有篇名了。”

    徐小樂一愣:“那你家就沒傳多少啊。”他有些後悔答應幫董壯士補全《靈樞》。《靈樞》全本八十一篇,《經水篇》是第十二篇,後面還有六十多篇呢。

    董壯士江湖漂蕩幾十年,見過太多吹牛皮了。他道:“我常常看著《經水》篇名,想知道它講的什麼……”這就是想掂量一下徐小樂的斤兩,看看到底是肚子裡有點貨,還是信口說大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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