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2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4 13:40
大國醫 409、教學

       

    許多高高在上的人都覺得底層草民見了他們,就該鞠躬致意,極盡謙卑之能事。然而他們忘了,華夏的曆史太長,從未有永恒的貴族和永恒的跪族。哪怕街頭一乞丐,也多少能夠攀上個闊氣的祖宗。

    傲骨這東西,其實存在於每個華夏子民的骨子裏,隻是有些人將之隱藏起來了,有些人卻放任它成長、彰顯。

    徐小樂並不知道什麼叫傲骨嶙峋,但是他有個十分樸素的信念:除了嫂嫂我就是誰都不服!服嫂嫂也不是因為她能打,隻是因為她鐵肩擔道義,把我養這麼大。

    至於皇帝嘛,哥也不是沒見過。上皇大家都知道,比當今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我跟他談笑風生……

    徐小樂心裏活動著,跟小宦官重又回了鹹陽宮寢殿。

    說上皇比景泰高明,這其實也是因為徐小樂心懷怨望。這兄弟倆其實性格十分接近,不過上皇幼年登極成了皇帝,氣度上要比撿來皇位的景泰大些。很多時候,景泰的反應是親王的反應,而非皇帝的反應。

    所以從秦始皇至今,能向大臣行賄的皇帝也就他一位。

    能夠剛把人趕跑,又巴巴地請回去,更是沒誰了。

    徐小樂進了寢殿,景泰的怒氣已經消了,懷抱兒子,用手指頭逗弄。這模樣就跟初為人父的小青年也沒什麼兩樣。無論景泰還是上皇,都是十分寵愛孩子的人。

    徐小樂看著睡意尚未散去的世子,心中暗道:這小子明顯不如西苑那位皇太子靈動呀。若是叫他以後當了皇帝……唔,也沒事。聽說我大明是閣輔治國,皇帝隻要會點頭就行了。若是還會說一句“準奏”,那就算是明君了。

    這個聽說,當然是聽大伯徐有貞說的,不能為外人道也。

    徐小樂上前行禮,口稱萬歲,卻頗有些敷衍。

    他本來是一介草民,天高皇帝遠,對皇權就如水中望月,實在談不上敬畏。後來遇到個何紹陽何大叔,把兩個皇帝說得好像地主家傻兒子爭家產似的。再後來他又見了落魄的上皇,真是一見如故,談笑風生,上皇沒有半點皇帝的架子。最後徐有貞跑出來補刀……世界觀尚未穩定的徐小樂,直接被這幫人帶偏了!

    唔,或許罪魁禍首不是他們,而是師叔祖。

    徐小樂經常會不自覺地冒出一個念頭:你算哪根蔥,我師叔祖還是神仙呢!

    景泰帝抱著寶貝兒子,也沒了剛才的焦躁。他對徐小樂道:“徐先生,世子醒來就好了。你這手法真是神乎其神啊!”

    徐小樂心中暗道:陛下你這變臉的手法也是神乎其神。

    景泰帝又道:“世子終歸年紀太小,不能叫你們禦醫半步不離守在世子身邊。朕就想著,請徐先生把這手法教給世子身邊人,不知道是否方便?”皇帝也知道說不定這手法是人家祖傳的,傳男不傳女,又補充道:“這些人都是一輩子不出宮的,又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絕不會叫你家技藝外傳的。”

    徐小樂暗道:你說話這麼快,我又沒說不教。他就道:“回稟陛下,醫術從來不是敝帚自珍的技藝。隻因醫家先賢不拘門戶,醫術才能自新,以至於今日。隻要有人願學、能學,微臣是肯教的。”

    景泰帝臉上笑容有些僵硬,心中暗道:雖然這話說得不錯,但是朕為什麼不愛聽呢?你就算說一句“臣遵旨”都更叫人舒心。不過他也沒挑徐小樂的刺,點了兩個人名就叫他們跟徐小樂學手藝。

    那兩個都是三十上下的中年宦官,其中一個正是之前注重細節的“喜極而泣”。從他激動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來,他對這份嘉獎十分滿意,並且對之前的表演更是得意。

    兩個宦官小步走到徐小樂麵前就要下跪磕頭。

    徐小樂心中暗道:宮裏規矩真大。

    宦官心道:你小子都不客套一下?

    等兩個宦官行了禮,徐小樂有些遲疑:“就在這兒教?還是你們跟我回太醫院?”

    兩個宦官對視一眼,“喜極而泣”道:“先生,內侍等閑不能出宮。”

    徐小樂哦了一聲,望向皇帝,看他怎麼安排。內侍等閑不能出宮,禦醫等閑也不能入宮,這事安排得真叫人無語。

    景泰帝道:“這動作很難學麼?”他看徐小樂來回也就一個動作,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教完。

    徐小樂被景泰帝這話點醒了:又不是真的叫我收徒傳藝,我這麼頂真幹嘛?難道還從頭教起?他就當場道:“按摩術在小兒病症中十分有用,主要是推法和拿法。剛才我用來給世子退燒的是清天河水,十分好用。”

    清天河水在民間也是十分盛行,幾乎到了小兒發燒不管病因就能用的程度這當然是不可取的。雖然常人感應不到氣機,但這個手法的效果對於很大一部分熱證的效果仍舊不錯,所以流傳甚廣。

    徐小樂解釋了天河的位置,基本手法,想想自己到底是禦醫,不是街頭那些理發待詔,豈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就道:“推天河水,為什麼會功效卓著呢?它的醫理是什麼呢?你們知道經絡腧穴麼?”

    兩個宦官齊齊搖頭。

    徐小樂也沒指望他們知道,就道:“天河水是從勞宮穴一直到曲澤穴。這是心包經所行。逆推心包經,瀉肝經母實則泄其子嘛。肝火得瀉,心裏自然清涼,所以清天河水的醫理所在。”

    兩個宦官聽得連連點頭,隻是眼中難掩迷惑。

    “喜極而泣”壯著膽子問道:“徐先生,這跟母子有什麼關係?”

    徐小樂聽了一愣:“木為火之母呀。咳咳……你們知道五髒五行吧?知道五行生克吧?”

    兩個宦官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徐小樂為難地望向景泰皇帝。

    皇帝陛下也有些尷尬:這麼簡單的東西,哪有那麼多說道!他臉上一板:“你就跟他們說,遇到病該怎麼弄就行了,醫理且放放,待日後再慢慢補習。”(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18
大國醫 410、壞話



    徐小樂這回倒是爽快地道了一聲“遵旨”,然後也不管這兩宦官聽得懂聽不懂,張口就來:“清天河水用來解表發汗的。如果是世子夜裏手足心發熱,那大多是食積或是陰虛。這個就沒用了。還有就是受寒引起的高熱,那更不能解表發汗,否則燒退了,寒邪卻沒散出去,反倒大害身體。”

    景泰帝聽到“大害身體”四個字,連忙對身邊宮人道:“這等禁忌你們也要記住,不可不謹慎!”

    眾人紛紛應諾。

    徐小樂覺得他們這些人既然不通醫理,學按摩術也就是理發待詔那種層麵了。本想就此結束,見皇帝陛下仍舊殷切地看著自己,隻好再擠點東西出來。

    擠什麼呢?

    “從掌心勞宮推至肘橫紋,名叫大推天河水;由肘橫紋下推至勞宮,名叫取天河水;由腕橫紋推至肘橫紋,再以食、中、無名指三指向上輕拍,並用口吹天河處,隨吹隨拍,名叫引水上天河;以一手大指按總筋處,另一手大指、食指如彈琴狀彈天河穴,由內關彈至肘橫紋上,再以兩手大指掐肩井、琵琶、定馬等穴,名叫打馬過天河。這些都是用來治療諸熱驚風,心經熱盛,口渴咽幹等一切熱症。”

    徐小樂說著,又拿了喜極而泣的手臂做示範。兩個宦官見過清天河水,再看大推天河水,覺得沒什麼區別,就多推個手掌罷了。再看到取天河水,倒也簡單,無非是逆向而已。等徐小樂教到引天河水,他們就有些問題了,這個輕吹輕拍,以何為度呢?

    如果說引天河水隻是有問題,那麼打馬過天河就更複雜了。光記住手法就很不容易了,偏偏這個名堂也奇怪得很。

    為什麼叫“大媽過天河”呢?還有沒有“大爺過天河”?

    徐小樂卻不知道自己蘇、京合璧的官話引起了宦官的遐思,說完之後喘了口氣:“總而言之一句話:”

    眾人紛紛豎起耳朵,就連皇帝陛下都不敢遺漏最關鍵的“一句話”。

    徐小樂繼續道:“世子若是病了,及時叫禦醫吧。”

    景泰帝抱著世子轉過身去,心中十分不爽利。他把徐小樂叫回來,讓他把這種手法傳授給宦官,就是為了以後讓宦官配合小方脈的禦醫,不需要找他這個不知道幾品的綠袍小官進來。

    景泰帝是真的頭一回見鵪鶉補服,甚至都沒認出來那是鵪鶉,還以為是小雞仔。

    沒想到這看似簡單的東西,背後還有那麼多說道。那豈不是以後還得找他來麼?

    景泰帝恢複了情緒,轉頭問徐小樂:“太醫院按摩科禦醫如今有多少人啊?”

    徐小樂老老實實道:“陛下,就微臣一人。”

    景泰更鬱悶了,良久才道:“怎麼就你一個?”

    徐小樂道:“太醫院好多科室都在土木堡全軍覆沒了。微臣也不是按摩科的禦醫,隻是因為實在沒人,兼顧而已。”

    景泰臉頰抽了抽,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小樂一躬身告退。還不等徐小樂轉身,就聽到景泰帝又道:“等等。”

    徐小樂隻好等著。

    景泰帝放下了世子,讓他睡覺,轉身對徐小樂道:“你之前說的……是出於什麼心思?”

    徐小樂眼睛一亮。皇帝肯說這話,又不是十分癲狂,可見是真的心有所思。徐小樂就垂著頭道:“微臣就是聽說上皇在南宮過得十分淒涼,就想著若是能夠一家團圓,終究是好事。”

    景泰帝臉色就繃緊了:“你是朕的臣工,為何一心就想著上皇!”

    徐小樂無辜道:“若是陛下處境不善,微臣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他說完自己也佩服自己,撒謊功力的還沒有消退。

    景泰帝氣得揮手:“胡言亂語,朕如何會處境不善!”

    徐小樂道:“陛下說得對。陛下已經貴為天子,手握九鼎,腳踏萬裏山河,全天下沒人能比得上陛下一根寒毛……您就讓自己兄長過得稍稍好些,於您既沒有絲毫的損失,又能叫天下人覺得陛下胸懷豁達,親情感人。上皇有了老婆孩子在身邊,自然就更覺得皇恩浩蕩。這是有益無害之事呀。”

    景泰帝聽徐小樂這麼一說,竟然不氣了。他揮了揮手:“你去吧。”

    徐小樂總算出了皇宮。

    他本來想穿著官袍回家顯擺一下,但是轉念一想:高叔是正五品的進士官,大伯是閣輔後備的庶吉士,自己挺著借來的鵪鶉給誰看呢?這麼一想他就覺得老話說得好:日子好不好別跟人家比。這不,人生樂趣都沒了,隻好回太醫院上班。

    這心情,堪比上墳呐!

    徐小樂進了太醫院,就見一路上都有人朝他笑,笑得他莫名其妙,反複低頭查看自己的袍服是否出了問題,最後隻好歸結於胸前的“雞仔”實在有些滑稽。他就想早點去沈院使的值房把衣裳換了,重新做回自己的醫學生。

    不等徐小樂走到沈院使值房,就看到沈院使了。

    老頭正站在一顆柏樹下跟兩人說話。那兩人徐小樂也認識,正是今天搭檔的李禦醫和方禦醫。從李禦醫一臉氣憤來看,似乎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徐小樂就加快了步速,上前笑道:“哈哈哈,我回來了,有什麼壞話可以當我麵說啦。”

    沈院使一臉雲淡風輕,方禦醫嘴角含笑,李禦醫卻是滿臉僵硬。

    徐小樂往三人中間一擠,就加入了“說壞話”集團,道:“我今天表現還可以吧,憑一己之力就解決了世子的急驚風。”

    沈院使道:“剛才李大夫就在說這事。”

    徐小樂嗬嗬直笑。

    沈院使繼續道:“聽說你還問陛下討賞了?還討得挺新奇的?”

    徐小樂道:“哦,那個啊,隨便說說嘛。要錢要官多俗氣。”

    沈院使深深地看了徐小樂一眼:“你是急著去大同當軍醫麼?”

    徐小樂縮了縮,遲疑道:“聖上不會那麼小氣吧?”

    沈院使沉默不語。

    李禦醫道:“咱們做大夫的,治病救人就好,何必卷入人家的家事?”

    徐小樂撇了撇嘴,暗道:上皇可是我朋友!(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18
大國醫 411、羅網



    沈院使歎了口氣:“你讓陛下一時不爽快,陛下能讓你一輩子不爽快。唉,我懶得說了,你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去九邊當軍醫吧。”

    徐小樂急忙道:“沈公,你不能這麼趕我走吧。”

    沈院使無奈道:“不是我要趕你走,是你今天做的事必當會被發落啊。就算陛下不介意,你以為就沒人站出來了?”

    徐小樂又辯解幾句,但也覺得沈院使可能說得有道理。今天這事陛下就算不追究了,他身邊那麼多太監,難免會給外麵透氣。自己不覺得皇帝有什麼了不起,貌似外廷裏忠君之輩還是挺多的。

    徐小樂心中又想:我一個蘇州人,跑九邊去給皇帝賣命?這真是開玩笑,我們蘇州人已經交了全天下最重的稅啦!他就暗自打算:反正禍也闖了,不如就此回蘇州,憑我的醫術還怕沒飯吃麼?

    沈院使一看徐小樂這副沉思的模樣,就知道這家夥腦袋裏不定在轉什麼大逆不道的念頭,急忙道:“你可別想著逃啊!一逃你這輩子就完啦,而且子孫三代都不能科舉。”

    徐小樂道:“我自己才十六歲,若是以後有了兒孫,當然也是要他們學醫做大夫,科什麼舉?”

    沈院使道:“你那個藥局大使的職司也會被削掉的!”

    徐小樂彈了彈身上的鵪鶉補服:“真穿上這身袍子,也不覺得有什麼意思。”

    李禦醫就暗道:你哪裏是“真”穿上,分明就是借你穿的!

    沈院使道:“小樂啊,你年紀也不小了,真惹了禍也得自己學著扛,光逃哪行啊?”他頓了頓又道:“其實我剛才也是嚇唬嚇唬你。皇帝哪會跟你個小孩子較真?陛下就算要較真,也是棍掃一大片,打翻一船人,總有人會陪你倒黴的。”

    徐小樂笑了:“沈公,你以為這麼一說,我就能開開心心地去九邊了?別人倒黴是別人的事,我可不想摻合。我有手藝,走遍天下都不怕。別說大同,泰西我要去也去得!但是因為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要發配戍邊,這事我不答應。”

    沈院使正待再說,就見有吏目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大大的信封。一般而言,這種信封都是部裏發文用的。他看了心中暗道:看來小樂這回真是觸了逆鱗,部裏反應也太快了些。

    吏目上前將信封交給沈院使,卻不肯走。若是事情機密,走的就是沈院使了。若非機密大事,院使也不至於趕人。

    這可是第一手的談資,哪能輕易放棄?

    沈院使除了不愛讓人進自己值房之外,其餘時候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麵孔,並不介意旁人的窺探。他打開信封,取出來信,原來是五軍都督府發來的公文。

    五軍都督府與文官是兩條線,管著全國的衛所軍民,以及下轄的土地。軍戶即便犯了事,地方官府也不能管,隻能交給衛所管。可以說,五軍都督府和朝廷在一定程度上是並列的,即便兵部尚書都不能過問軍戶人口、土地之類的機密。

    從效率上來說,皇帝直接發出的旨意叫做中旨。由司禮監行文外廷,外廷決定辦或者不辦。一般事務沒十天半個月,恐怕回音都沒一個,所以皇帝也不太發中旨,都是示意大臣擬奏疏,從通政司進內閣,然後呈遞禦前朱批,由司禮監用印……隻要六部給事中不使用封駁權,這樣反而更快些。

    五軍都督府那邊可就叫皇帝愉快多了。因為那些都督、同知、僉事都是勳臣貴戚,跟皇家的關係很不一般。皇帝一句話,他們就立刻會去辦除非皇帝借錢。

    沈院使皺著眉頭看完了都督府來的公函,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徐小樂。

    徐小樂眉毛一挑:“要發配我還弄個這麼大的信封?”

    沈院使深吸一口氣:“跟你說了,皇帝和朝廷怎麼可能針對你一個人呢。那豈不是太小氣了?”他將公文遞給徐小樂,道:“你自己看吧。”

    徐小樂接過公文,卻發現李禦醫和那個送信的吏目也湊了上來。他故意轉了個身,把兩人擋住。等他細細讀完公文,不可思議地轉向沈院使:“這得牽連多少人?二十?三十?”

    沈院使凝重地點了點頭:“你好自為之吧。”

    公文流轉到了李禦醫和吏目的手上。這種手法就是小道消息的來源,雖然快一步,但也快得有限,因為沈院使讓吏目把公文貼出去,好叫全院知悉。

    李禦醫看完了公文,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徐小樂,道:“你這就沒事了?”

    徐小樂仍舊是一臉凝重:“貌似是沒事了。”

    李禦醫臉都要皺成一團了,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你折騰得幾十人去都督府接受銓選,自己反倒摘幹淨了?”

    徐小樂緩緩點了點頭:“我本來就是幹淨的。”

    李禦醫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五軍都督府發來的文告中,先講了北邊戰事之激烈,又說將士英勇奮戰,卻沒有得到足夠的醫治,死於傷病者倍數於死於戰陣者,殊可惋惜。鑒於此,特行文命太醫院九品以上,七品以下禦醫、醫士、醫生前往都督府接受銓選,擇優者秩加一品,派遣邊軍。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大家都知道北邊在打仗,都督府說的也是實情:傷病者死的比戰死的還多。所以理所當然要太醫院出人幫忙,這不正是當初太祖皇帝設立太醫院的初衷麼?

    至於銓選,徐小樂、沈院使、李禦醫都很清楚,估計那邊早就定好了標準:

    第一,精通按摩術;

    第二,年紀不要超過二十;

    第三,體態健康,麵白無須;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姓徐。

    所謂九品以上、七品以下雲雲,純粹就是掩人耳目,隻為了把徐小樂揪出來。至於秩加一品,看起來是朝廷給的優待。可是到了那邊,九品和八品有什麼區別?還不是讓你一輩子回不來。

    如此精心編織的羅網,竟然還是把徐小樂漏過去了。

    景泰帝哪裏知道,徐小樂壓根就是不入流,那身衣冠純粹就是撐個場麵。(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19
大國醫 412、暗流



    官服當然不是誰都能穿的,更不是誰都能僭越秩的。?不過這裏有三個例外,已經成了大明約定俗成的製度。

    其一是內官。宦官也有秩,不過因為是皇帝身邊人,所以正四的領太監賜蟒袍的也不少。下麵的太監、少監,見多了之後也會根據自己的身份越穿戴,皇帝並會介意這種小事。

    其二是言官。科道言官秩極低,權力很大。這種以小博大的設計,其核心邏輯就是:反正你官階小,丟了也沒什麼可惜的,就大膽進言。不過言官因為危險係數高,又十分清貴,所以也被獲準越級穿戴。七官可以穿五服色,並且參加朝會。

    最後就是禦醫。禦醫屬於官係統,但是因為經常出入大內的特殊性,像徐小樂這樣越級穿戴的也是約定俗成。很少有人關心禦醫的秩,因為這跟朝綱社稷沒多大關係嘛。

    如果上麵追究下來,沈院使也完全可以用這種“慣例”來解釋,最多被警告說:下不為例。當然,這種警告沒人會當真,否則下回真叫布衣去給皇帝看病麼?整個朝廷的臉都丟光了。

    隨著都督府的公公布出去,整個太醫院哀鴻遍野,誰肯去九邊那種地方啊。尤其是大同,至今還在跟瓦剌人對戰呢。刀劍無眼,萬一自己的小命留在那邊怎麼辦?然而都督府的公通過正規程序下,根本無從違抗,隻能乖乖去接受銓選。

    太醫院作為沒有秘密的地方,流言一向比公跑得快。徐小樂也現周圍有人對他充滿了敵視,顯然自己在皇帝陛下麵前作死的事已經傳開了。他早在沈院使勸他“好自為之”的時候,就猜到要犯眾怒了,馬不停蹄地逃回了家。

    徐小樂回到家裏,就看到大伯徐有貞正在院子裏看書。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異口同聲道:“這麼早回來了?”

    高若楠聽到動靜,從廚房出來,對徐小樂道:“你中午是在家裏吃飯麼?”

    徐小樂沒聽出高若楠聲音裏多了隔閡,還是老樣子道:“吃,也隻能在家吃了,這幾天恐怕都出不了門啦。”

    徐有貞奇怪道:“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好歹得等伯父我官至宰輔,你再去魚肉鄉裏。”

    徐小樂沒心情逗樂子,撇嘴就把自己入宮給世子看病的事說了一遍,當然也沒漏掉五軍都督府的反應。

    徐有貞聽完之後,眉頭緊鎖,手中的書是展開又卷起來,然後又展開,好像碰到了十分頭大的事。

    徐小樂就道:“大伯,你幹嘛一副很難辦的模樣?我躲開幾天不就行了?”

    徐有貞道:“哪有那麼簡單的事?你看,這件事看起來像是陛下要給你點顏色瞧瞧,可換個角度來看:你剛治好了世子的病,陛下也知道太醫院隻有你這麼一個會按摩的禦醫。那些內官又不爭氣,學了等於沒學。你說這時候陛下怎麼會放心讓你離開京師?”

    徐小樂一轉念,若是自己走了,世子再病,豈不是就隻能冒險吃藥了麼?他驚歎道:“咦,大伯說得有道理啊!”

    徐有貞撚著胡須又道:“五軍都督府那幫人,看來還是更站在上皇那邊啊。”

    徐小樂跟著徐有貞的思路想了想,道:“是啦,現在最大的事莫過於改立皇太子。若是世子真有個輕重緩急,皇太子的位子就穩妥了。”

    按摩術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吃藥。徐小樂突然想到了差點被毒殺的顧家寶哥,打了個冷顫:藥裏三分毒自然不足以叫人因噎廢食,怕的是藥裏隻有三分沒毒。

    這種情形之下,哪個當爹的敢讓兒子吃藥?

    徐小樂道:“陛下連身邊的人都信不過麼?”

    徐有貞反問道:“陛下身邊有多少人是腹心爪牙?有多少人是陽奉陰違?有多少人忠肝義膽?又有多少人暗懷鬼胎?”

    徐小樂一聽最後“暗懷鬼胎”,就想到了曹吉祥。那閹人帶自己入宮給上皇看病,看起來是個忠臣,真要剖開來看,恐怕肚子裏也是一包壞水。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對這個閹人有如此成見。若說他歧視殘疾人,可阮老公、吳小雨給他的感觀就很不錯呀。

    徐有貞道:“我要是你,寧可去大同暫避。”

    徐小樂不樂意道:“要走我也是回蘇州,去大同幹嘛。”

    徐有貞道:“你回蘇州是可以,但前途可就徹底沒了。你若是去了大同,總還留著個官身。”

    徐小樂道:“你們都把當官看成是多大的事,我卻不稀罕。我還是喜歡獨來獨往,閑雲野鶴,以後跟著師叔祖求仙問道,做個不老地仙也好。”

    徐有貞笑了:“我在玄學上雖然頗有些造詣,卻不相信真有人能成仙。天道在上,怎麼會留出這種門路?”他見徐小樂要反駁,就又道:“你所謂的仙人,要麼是身懷絕技,要麼就是江湖騙子。前者可以誠心參學,後者敬而遠之。”

    徐小樂見徐有貞存了這般成見,知道怎麼說都沒用,心中暗道:你是沒緣分見我師叔祖,我也不與你多說。他道:“不管去哪裏,我最近還是走不了。孫老師那邊的按摩還沒學完呢。”

    徐有貞對醫術也不很看重,道:“隨緣唄,總是先保住性命不失才好。”

    徐小樂覺得大伯有些危言聳聽,難道還有人會來暗算自己?不過蘇州那事已經叫他有了教訓,有些人為了丁點蠅頭小利都會不把人命當回事,更何況現在朝中湧動的是國家儲位之爭。

    徐小樂忍不住問道:“大伯,你說換太子可能成功麼?”

    徐有貞不答反問道:“你猜我幹嘛這麼早回來呢?”

    徐小樂哈哈一樂:“原來你是回來躲事的啊!”

    徐有貞卷起書在手心裏敲了一記,道:“我同你講,這事無論成敗與否,沒有任何人能得好處。現在出來說話的,必然落個裏外不是人的田地。”他仰頭一歎:“好在我可以把書拿回家來編纂。”

    徐小樂見徐有貞說得可怕,心中暗暗奇怪:朝中不是還有於少保、陳芳洲公這些國家棟梁麼?怎麼好像暗流洶湧一般。(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19
大國醫 413、化吉



    如今朝中暗流,非但是洶湧,簡直到了混亂的程度。功勳貴戚希望上皇複位,朝廷文官又覺得景泰帝足稱“英主”,更適合作為天下至尊。

    景泰帝想廢太子朱見濬,改立自己兒子朱見濟,可是文官覺得這樣在禮法上有問題,勳戚覺得如此一來上皇非但複位無望,就連帝係都絕了。兩邊對抗,自然又有人投機倒把,有人騎牆觀望,有人兩麵下注。

    就連著名官迷徐有貞在這個時候都不敢貿然輕進,乖乖專心於書籍,一副洗心革麵的模樣。

    徐小樂坑了太醫院那麼多同仁之後,也不敢去上班了。倒不是他怕那些禦醫、醫士揍他,隻是因為心中有愧。到底自己嘴炮一時爽,別人就得去大同挨回回炮了。

    高誌遠在徐小樂的調理下,恢複了健康,每天跟著徐有貞散步、讀書,身心兩方麵都有了極大的進益。如此一來他也不說要搬出去的話了,對徐小樂隻說“故人之子”該當親近,實則卻暗中將他當女婿半子看待。

    高若楠也從最初的尷尬中走了出來,撐起這個臨時組建起來的“家”。

    徐小樂漸漸覺得有點奇怪,這麼一夥人說是親人不算親人,卻比很多人家還要和睦。隻是這種和睦叫徐小樂覺得缺了什麼,索性以學手藝為名,直接搬到孫老師村子裏去了。

    此時已經是六月天了,京師漸漸炎熱起來。從大漠刮來的沙塵也徹底消停了,徐小樂呆在這個被外人叫做五棵鬆的村子裏,倒是悠然自得。他每天跟著孫老師在鄉間行走,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認得他了,以為他是孫老師的關門弟子。

    在按摩術上,徐小樂也學得飛快,隻是對氣機的感應還不穩定。

    孫老秀才其實已經暗中咋舌,從未見過資質如此過人的少年。他本來頗為自傲,覺得自己資質算是很不錯的了,能夠將按摩與醫術相統籌,若是弟子學生爭氣,自己也能開宗立派。如今見了徐小樂,一方麵有得英才而教之的快樂,一方麵也有些受打擊。

    過耳目輒不忘,氣機感應又十分靈敏,真不知道此子跟祖師爺是什麼關係,竟然受到祖師爺如此偏愛。

    徐小樂很快就學到了子午流注。學之前以為是多麼高深,學了之後比照自己體內的氣血流動,很快就上手了。而這在各家按摩術中都屬於高端課程,學了這個,徒弟就可以出師了。

    孫老秀才就道:“小樂,我如今能教你的都教了,你也可以走啦。”

    徐小樂眯著眼睛直笑:“老師,我記性可好了,你以前說過的,我起碼還有兩分本事沒學到。”

    孫老秀才臉上一板,罵道:“你個貪心不足的貨!我這幾個月教你的東西,人家非得學個五七年不可,你還不知足!”

    徐小樂哪裏看不出來孫老秀才嘴硬心軟,貼身上去給老師捏肩捶背,笑道:“老師,這不是知足不知足的事。你看,反正大頭都教了,何必最後藏一手呢?世兄們又不學。”

    孫老秀才的兒子都出去當官了,肯定是不會學這等家學了。

    孫老秀才道:“老師我也不是想藏私。人家手藝人藏私是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你說我怕什麼?”他兒子都是當官的,自己在村裏地位高超,坐擁三百畝良田,的確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徐小樂就輕捏慢捶,聽老師說話。

    孫老秀才沉默片刻:“主要是後麵的東西,你現在學不了。”

    徐小樂道:“老師放心,您說我要先打什麼基礎,我立刻就著手。”徐小樂學東西快,自從跟了師叔祖之後一直在學習,已經都學出精來了。你說我這門功課學不了,那咱們就打基礎,反正他是不相信有學不了的手藝。

    孫老秀才道:“這個學不了啊,不在於你學識上不足。”

    徐小樂奇怪道:“是我經驗不足麼?”

    孫老秀才道:“其實這是一條捷徑,捷徑就意味著偏門。這個不足,就是你心智能否承受得了。”

    徐小樂大咧咧道:“這有什麼,我心智健全得很。”

    孫老秀才嘿然一笑:“我看你是長不大的一個人,心智殘缺呐。”

    徐小樂還能說什麼,隻好拿出本事給老師按摩,很快就聽到孫老師發出的呼嚕聲。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進來求醫如今農忙時節,幹活崴了腳、閃了腰的事多得很,可地裏的活又不能耽誤,自然是要第一時間求醫了。

    徐小樂就接手治療。他如今手勢嫻熟,村民們也都信他,十分配合。等徐小樂治好之後,他們也會送來一些米麵雞蛋表示感謝。徐小樂雖然借住在孫老師家裏,收入卻足以頂房租了。

    更何況徐小樂還會診脈開方子,這在十裏八鄉可是獨一份,光靠著口碑引來了不少村民。甚至有人從京城裏趕來求治,讓五棵鬆這個小村落名聲高漲。

    景泰二年的六月,京師太醫院裏一片哀鳴。都督府那邊找不到徐小樂,先是以為網拉得不夠大,就連吏目都一起掃了進去。後來發現還是沒人,這才意識到恐怕有些誤會。

    太醫院裏倒是都知道這件事的起因,有意無意地跟都督府說明:徐小樂不是禦醫啊!就是個醫生罷了還沒通過太醫院的考選呢!

    可惜都督府騎虎難下,還是從太醫院裏選了幾個大夫並兩位吏目,調往大同。不過走之前非但官秩加了一品,另外保證三年後就調回太醫院,還能再加一品。

    這樣一來,那些倒黴蛋反倒生出幾分希望來。

    文官過了六品就可以封贈父母、妻子了,這才算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三年裏升兩級,走的時候若是八品禦醫,回來就是六品了,正好夠格。

    如此一想,反倒還要多謝徐小樂呢。

    徐小樂卻不知道自己在太醫院已經成了“福娃”,禦醫們都說他有逢凶化吉的命數。他隻跟族伯徐有貞有書信往來,聽說陛下果然讓上皇一家團聚在南宮了,心中頗為欣慰。不過徐有貞在信的後半段,卻是讓他盡快回京,有樁怪病要請他去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20
大國醫 414、楊公



    徐小樂一聽怪病,心裏就癢癢。他一直把行醫治病看成自己人生的一部分,雖然不敢說指望別人生病,但這就跟人家開棺材鋪一樣,見了買賣上門,臉上再哀痛,心裏還是高興的。

    既然孫老師這邊一時半會不肯教他,徐小樂也就不纏著老人家了,跟老師說了回京師給人治病的事,就騎著墨精走了。

    孫老秀才嘴裏說著徐小樂是個煩人精,等這小子真的走了,心裏卻是空落落的。他看著空無一人的村中小路,難免暗歎:若是跟小樂不那麼親近,最後那點東西教了就教了。偏偏如今關係近了,有些自家人的感覺,那點東西反倒不好教了。

    徐小樂渾然不知老師的糾結,隻想快點看到病人。

    五棵鬆在京師西郊,都要進山了,這一路趕回去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徐小樂還不知道自己在太醫院的名聲已經好轉了,仍舊不敢去院裏,甚至連太醫院附近的翰林院都不敢去,隻是回家等徐有貞下班。

    高若楠一見徐小樂回來,高興道:“小樂哥哥,你回來啦。晚上想吃什麼,我這就給你做。”

    徐小樂嚇了一跳,捂著胸口朝後一躲:“旬日不見,你這麼開朗活潑熱情大方,叫我有些不適應啊。”

    高若楠被徐小樂說得臉上一紅,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咱們也不是幾歲的小孩子,難道還一直記掛在心上,連朋友都做不得了?”

    徐小樂大大鬆了口氣,道:“我是一直都沒掛在心上,你也早該如此啦。”

    高若楠氣得牙癢,臼齒情不自禁就重重磨了磨,發出喀拉聲響。

    徐小樂看著高若楠的臉,道:“你是不是有時候還會小腿抽筋?多曬曬太陽,喝點骨頭湯就好了。”

    高若楠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再轉回來的時候已經笑靨如花,道:“正要給小樂哥哥介紹家裏新人呢。”

    徐小樂已經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從廚房裏出來,頭上還梳著總角。這女童見了徐小樂,仍舊有些怯生,三五步路硬是挨過來的。高若楠就過去拉起她的手,道:“這是家裏新添的人口,我給她取名叫葫蘆。”

    “葫蘆?”徐小樂樂道:“起這麼個名字,是要用來除煩止渴麼?”

    高若楠沒反映過來,微微有些愣神。

    葫蘆倒是明白過來了,道:“哥哥說的是藥材麼?”

    徐小樂道:“呦,不錯呀,小妹妹挺有靈性。”

    葫蘆朝高若楠身後躲了躲:“我看哥哥書房裏多是醫書。”

    徐小樂哈哈一笑:“我還是個禦醫呢。”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書房裏還有不少寫觀賞錢塘江大浪的“遊記”,這個叫小妹妹看到就不妥了。他就道:“你還識字啊?”

    葫蘆道:“識得不多。”

    徐小樂這才放心些,道:“書之為物,就跟老婆一樣,不能叫別人碰。你以後可不能隨便看我的‘老婆’。”

    葫蘆麵露羞色,徹底躲到高若楠身後去了。

    高若楠道:“誰耐煩看你那些書。葫蘆自從來了家裏,整日忙得停不下來,無非就是給你書房擦灰的時候看了幾個封皮罷了。”

    徐小樂打了個哈哈,問道:“我大伯還沒回來?高叔也沒回來?”

    提到自己父親,高若楠更顯得高興了,道:“吏部已經有了消息,大約會往上再走一步。他這幾天在吏部的時間比在家裏還多呢。”

    徐小樂對知府往上升遷毫無概念,為了避免露怯,就道:“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假意感歎一聲後,他道:“你看到我大伯回來了,跟他說一聲我在書房。”他說罷便往書房去了。

    徐有貞沒想到徐小樂這麼快就回來,本以為這小子還要躲一陣子呢。他跟高若楠打了招呼,去書房找小樂。

    小樂已經整理好了藥箱,正在翻看醫書,見徐有貞進來,就道:“大伯,你說的怪病是什麼?”

    徐有貞心道:你還真是開門見山啊!好樣的,我徐家最煩的就是磨磨唧唧了。他滿意讚道:“你有這份仁心,實在是好得很。”他又道:“不過去之前,我想問一下,你有多少把握。”

    徐小樂挺直了背:“什麼病情?”

    徐有貞道:“是右都禦史楊公的孫子。楊公你知道吧?迎回聖駕的大功臣。”

    徐小樂撇嘴道:“大伯,你好歹也是庶吉士,這是答非所問好麼?”

    徐有貞差點忍不住上去給這個族侄吃兩個“毛栗子”,道:“病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人家是幹嘛的。若是能治則治,不能治權當沒這回事。”

    徐小樂不耐煩道:“好吧好吧,我現在知道楊公是大功臣啦。快說他孫子的病吧。”聽說是迎回上皇的功臣,徐小樂對這位楊公也多了幾分欽佩。到底這件事就算在戲文裏也很難辦到。

    上一個勸皇帝迎回上皇的人,名叫嶽飛,死得挺慘。

    徐有貞道:“他孫子今年二十四五的年紀,每天發熱,體質十分虛弱。這回更是受了風,一病不起,找了許多大夫來看都沒有起色。”

    徐小樂聽了這病情基本跟沒說一樣,隻是問道:“沒找禦醫麼?我記得院裏還是有幾個大方脈禦醫的。”

    徐有貞道:“哪有動輒就找禦醫的?禦醫也有個看與不看的道理。”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道:我這可憐的侄兒看來是真不能當官。楊善既然是迎回上皇的首功,如今有多少人願意跟他往來?何況禦醫呢。

    徐小樂的確沒想到這一層,隻是不滿自己被小瞧,道:“那不是找到我頭上了?”

    徐有貞暗道:你算什麼禦醫,明明就是個醫生!不過這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隻是道:“我與楊公也算有舊,你作為我的子侄輩,隨我去他家拜訪,順便看病。你可明白了?”

    徐小樂隻好點頭:“我明白了,能治就治,不能治反正也就是探訪故舊。”

    徐有貞連連點頭,誇徐小樂悟性高超。

    徐小樂心中暗道:這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跟悟性有什麼關係?

    不過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7 09:20
大國醫 415、楊家



    徐有貞說的這位楊公,單名一個“善”字,在官場上是有名的不倒翁。尤其叫人驚歎的是,他隻是個秀才,卻走到了正二品大員的位置。

    更有意思的是,他兒子楊容偽造內官書信,從工部尚書吳中手裏騙了一筆錢,東窗事發之後被發往威遠衛戍邊。即便是這麼嚴重的案子,都沒影響楊善的仕途他在不久之後擢升為禮部左侍郎,兼管鴻臚寺。

    生活真比戲文還誇張。

    楊善在前往瓦剌大營的時候,朝廷其實還沒決定要迎回上皇。一方麵是景泰皇帝的糾結,另一方麵也有人擔心瓦剌人獅子大開口。明朝可一直把兩宋當反麵案例,割地賠款歲幣和親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楊善見了瓦剌使者和也先本人,通過“胡編亂造”和“花言巧語”,竟然真的一分錢都沒花就把上皇朱祁鎮迎回來了。時人稱他迎回上皇第一功,絕非吹捧。

    在大家都覺得徐小樂跟皇帝朱祁鈺說的那些話純屬作死的時候,楊善楊老頭甚至還建言上皇出來接受群臣拜謁呢,比徐小樂還作死百倍不止。

    當然,徐小樂沒死,楊善也沒死,可見有時候作死真不會死,關鍵還是看能力。

    這樣一個有能力,又不迂腐的朝廷大員,自然是徐有貞眼中的大樹。相比狀元郎陳循,秀才公楊善的道德靈活性明顯更高,所以更容易接納徐有貞改名對皇帝或許有效,對同僚、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同僚卻沒多大影響。

    徐小樂跟著徐有貞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出了城。

    楊善雖然家在京師,但是府第治在城外。主要也是京師寸土寸金,沒有偌大的莊園給他種果樹。他家的果樹能結很好吃的果子,每到成熟季節,楊善就會派送這些果子,朝中宮中都很得人情。

    這些都是徐有貞告訴徐小樂的,至於原因嘛,徐小樂懶得知道,權當故事聽。這讓徐有貞頗有些給瞎子拋媚眼的感覺,隻能反複哀歎自己最看好的族侄沒有當官的那根腦筋。

    楊善這人的確比徐小樂見過的其他官員都要和氣。六十多歲的老頭,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容,就像是鄰家老伯。同樣都是秀才,這個正二品的秀才可比五棵鬆的孫秀才和藹多了。

    楊善還長得十分高大魁梧,徐有貞站在他身旁,隻能到他肩膀。兩人一高一矮,一魁梧一精悍,對比強烈,讓跟在後麵的徐小樂十分想笑。

    楊善雖然隻看了徐小樂兩眼,卻對徐小樂深信不疑。他請兩人在花廳坐了,奉茶奉果奉糕點,然後方才道:“舍孫這病,就要有勞小徐先生了。”

    徐小樂見楊善說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開門見山十分爽快,心中更是對楊善高看一眼,道:“晚輩盡力而為。”說罷就要去看病人。

    徐有貞卻心中暗道:楊思敬以辯才聞名,殊不知他更是因人設言,隻一個照麵就把小樂看透徹了。

    徐小樂在楊家家人的帶領下,走過廊橋小院,到了楊善孫兒的臥室。

    楊善的這個孫子是次子楊宗的兒子,名叫偉增。

    楊偉增見到徐小樂的時候很是失望,黯然道:“已經到了亂投醫的地步麼?”

    徐小樂上前道:“這位兄台,你不會說話就別亂說話,要死人的。”

    你還敢威脅我!

    楊偉增詫異地又看了徐小樂一眼,被徐小樂堅定地頂了回去。他嘴唇蠕動,終究是沒有說出心裏話。

    徐小樂見他認了慫,也不多說,就拉出他的手臂,輕輕落下三指,按在脈上。剛一上脈,徐小樂就嘴角抽動,忍不住顯露出嘲諷、鄙視、同情、憐憫……隱約又夾雜羨慕的笑容。

    楊偉增忍不住道:“你笑什麼!”

    徐小樂仍舊是那副惹人嫌棄的笑容,道:“我當然是笑你。”楊偉增正要發怒,徐小樂就說道:“你小心說話喔!我若是被你氣走了,你非得叫一班庸醫治死。”

    楊偉增忍了忍,最後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就不是庸醫?”

    徐小樂篤悠悠地給楊偉增摸脈,邊說道:“醫無三世,莫服其藥。我年紀雖輕,卻已經位列禦醫。寒家自宋朝從醫至今沒有斷過,你說我會不會是庸醫。”

    徐小樂說地九真一假,還頗有些誤導的意思。他家雖然七八代人都是醫生,但並不能得出他就是明醫的結論呀。

    楊偉增既沒有讀過《墨經》,也沒學過《因明》,卻是被徐小樂唬住了,看徐小樂的目光之中也帶了些許敬畏。

    徐小樂摸了脈,道:“你這病很簡單啊,怎麼會治成這樣?”他搖著頭:“先說清楚,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個你得先戒掉一段日子。若是你不能管住自己的小弟弟,就算治好了,恐怕以後它也派不上用場了。”

    楊偉增臉色脹紅。

    旁邊侍立的小廝連忙為楊偉增辯誣:“我家少爺並非沉溺女色之人!”

    徐小樂看了他一眼,道:“男色也不行。”

    小廝跳腳道:“你怎能如此汙人清白!”

    徐小樂隻看著楊偉增,道:“你騙我有什麼意思?你這尺脈按下去幾乎是空的,這不是腎虛到了極致還能是什麼?”他又頓了頓:“你這個年紀,腎虛成了這個樣子,不是縱欲過度又是什麼?”

    楊偉增嘴硬,道:“腎虛有陰虛,有陽虛,焉能一概而論。”

    徐小樂被他激起了火氣,道:“我最喜歡跟你這種半瓶子水還要晃蕩的人論理了,非得把你臉打得腫起來你才懂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道:“你這就是縱欲過度的腎!陽!虛!”

    楊偉增也動了真氣,掩著胸口,半咳半笑,道:“我看過的大夫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你還是頭一個說我是陽虛的。但凡讀過兩本醫書也該知道,陰虛則發熱,陽虛則怕冷。我經年累月地身子發熱,你有臉說我是陽虛?”

    楊偉增又對身旁小廝道:“去跟大人說,此子真欺世盜名之輩,當早早趕出府去!”

    小廝為難地看了一眼徐小樂,猶豫著就要從命。(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8 09:24
大國醫 416、驗方




    徐小樂已經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正是楊善楊老先生和兩個壯年人過來。

    其中一個腳步聲十分熟悉,乃是族伯徐有貞,另一個大約就是楊偉增的父親楊宗了。

    徐小樂見大人們都來了,更是懷了看戲的心思,並不多加辯解,隻是斜眼看著天花板,一副誰都不在乎的模樣。

    不過徐小樂卻沒料到,楊偉增的父親楊宗也是懂醫的。一聽說徐小樂診斷兒子腎陽虛,楊宗就先刺毛了。他道:“腎虛分陰陽,陰虛則陽不能斂,陽虛則陰不能固。故而陰虛者多發熱,陽虛者多畏冷。我兒發熱不止,怎麼可能是陽虛?分明就是陰虛啊!”

    徐有貞精通玄學,對醫學自然不會陌生。陰虛陽虛在診斷上雖然有些複雜,但是精簡到這些票友的層麵,一般就是看“發熱”和“畏冷”與否。這兩個體征最為明顯,所以有很多人冬天穿單衣,以表示自己陽氣充沛,腎是健康。

    聽了楊家父子的異議,徐有貞就盯著徐小樂,示意他溫和地跟病人溝通,做出解釋。

    這對於大夫來說並不是個合理請求,人家學了那麼多年徐小樂例外有什麼義務來教你呢?就算要教,病人又有什麼能力學呢?

    這種溝通在徐小樂看來,簡直就是給原本盲人摸象的病人再多加些零碎,根本起不到作用,說不定以後還會被病人拿出來反駁其他的大夫。所以徐小樂壓根無視了楊偉增和楊宗的質疑,直截了當道:“你們這麼能耐,怎麼還病成這樣了呢?”

    楊家父子頓時住口。之前來的大夫,哪個看不出這是“腎陰虛”?誰不是一個勁地給楊偉增吃六味地黃丸?藥沒問題,診斷沒問題,為什麼病越治越重?這個問題的確叫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徐小樂等冷場冷夠了,道:“就算不懂醫術的人,隻要有些頭腦,猜也猜得到診斷上有些問題了吧。你們還要死死咬住腎陰虛不放?”

    徐有貞已經別過頭去,心中暗道:難怪這孩子隻有羅雲一個朋友。或許以後也隻能找羅雲那樣腦筋有些欠缺的人做朋友了。他這時候突然又想:若楠這姑娘倒是不錯,貌似也有些聰明勁。若是做了徐家的媳婦,大概能對小樂跟人交往有些裨益。

    楊善哈哈一笑:“小樂說得對極了。你們這兩個不長進的,還不道歉!”他說話神情貌若玩笑,但是熟知父親脾性的楊宗卻不敢當玩笑視之,隻得躬身道:“宗也淺陋無知,還請小徐先生指教。”

    楊偉增也垂下了高傲的頭顱,隻是擔心徐小樂揭穿他縱欲過度的事。楊家雖然不是禮教之家,但是祖父、父親管教極嚴,若是叫他們知道自己偷偷……恐怕少不得一頓家法。

    如此想來,楊偉增就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悲哀地望向徐小樂。

    徐小樂打了個冷顫,暗道:你幹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好吧,我姑且放你一馬,就不跟你家大人告狀了。

    徐小樂道:“那現在就是聽我的咯?”

    楊宗隻好道:“聽小徐先生的。”兒子都已經要病死了,能多一分希望就多一分,反正最差的結果就是那樣了。

    徐小樂見楊宗徹底服軟,也就不多說了,問他們要之前大夫開的方子。楊家人取來方單,徐小樂幾眼看完,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要麼是用六味地黃丸,要麼就是六味地黃丸的藥材煎湯。這樣喝下去,沒病都要出事。”

    徐小樂從一摞方子裏抽出一張,取筆墨來寫了五個字兩味藥:桂枝、熟附子。

    楊宗接過一看,頗有些詫異,又轉給了楊善。

    楊善看了之後眉毛挑起:“我雖不懂醫,但是小徐大夫這手段可謂化腐朽為神奇呀。”

    徐小樂倒是沒什麼感覺,道:“這是金匱八味丸,也叫腎氣丹,見於醫聖張仲景的《金匱要略》,是溫補腎陽的妙方。宋人錢乙錢大夫,將其中的桂枝、熟附子去掉,就成了滋補腎陰的驗方,名叫六味地黃丸。這兩個方子看著相近,方效卻是相反。然而其作用之大,效驗之妙,恐怕再過五百年都沒人能超越。”

    楊善將方子還給楊宗,教訓道:“看看,這才是治學之深。來龍去脈何其清晰明了!哪裏像你,學了個三腳貓功夫就到處張牙舞爪。”

    徐小樂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被訓的楊宗臉上慘白,連連應諾,拿著藥方出去叫人抓藥。

    徐小樂在京師沒有熟悉的藥鋪,所以還不能走,得等楊家人抓了藥來,檢查確認炮製無誤才行。南北藥材的炮製方法差異極大,這跟傳承有關,跟大夫的用藥習慣也有關係,所以不能輕忽。

    這時候楊善就請徐有貞和徐小樂去客廳奉茶,一邊聊些徐有貞覺得有趣,徐小樂覺得很無趣的話題。

    比如黃河決堤一類的事。

    徐小樂對水利工程一竅不通,卻見一個禮部官員跟個翰林院庶吉士聊得很是起勁,幾乎有些坐不住了。他正要借口更衣,去楊家的果園看看,就見抓藥的人已經回來了。

    徐小樂當著眾人的麵解開了藥包,手掌輕扇,已經將各種藥味過了一遍鼻子,旋即從中挑出一些,道:“牡丹皮要用酒洗後微炒,這個不行。”

    楊家下人為難道:“先生,這是從老號裏取來的,若是他家都不對,恐怕京師裏就沒對的了。”

    徐小樂道:“你去找找南方人在京師開的店,問清楚是不是酒洗微炒的,別買回來又不堪用。我開方很講究,用藥就得更講究。”徐小樂不像許多大夫那樣大開大合,有用沒用的全都放進去。他更喜歡嫂嫂佟晚晴做女紅的態度,一針一線都力求精準。

    下人隻好跑出去找南方人開的鋪子。別人都以為這是南北藥材炮製方法不同,卻不知道徐小樂已經在心裏吐槽所謂的“老號”也開始偷工減料了。

    *

    歡迎大家搜索威信:小湯說書(iaotangs惑shu)。現在小湯正在連載以前的一本小說,名叫《占戈》,平時也會發些自己的讀書筆記和生活點滴,謝謝支持~!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8 09:34
大國醫 417、製藥



    藥材炮製之中,酒是最常用的輔料。很多藥材裏的藥性都要用酒來調整,有些毒素也是靠酒萃取出來。然而酒也分三六九等,價格區間極大,所以看藥鋪良心與否,就看他們肯否使用恰當的酒了。

    有優良傳統的老字號藥鋪自然不會在這上麵偷工減料,但是像長春堂那樣由外行人掌權的新藥鋪,往往以次充好,甚至以水代酒……不能治病還是小事,吃死人也不是不可能啊!

    現在老字號也開始用劣酒了。天下還是少了魯藥師那樣認認真真講究良心的藥工呀。不過換個角度來說,若是藥力充沛,那楊公子恐怕早就因為誤診而身故了。可見藥效不足也給了別人求生的機會,孰是孰非,真是難說得很。

    徐小樂猜那下人一時三刻回不來,就去楊家的院子裏散步,同時看那些果樹。誰知並沒有等多久,楊家仆人就帶著一個外人直奔果園來找徐小樂。

    徐小樂見那外人頗有些南方人的長相,開口一打招呼,果然是南人。

    “小人姓樂,賤名來喜,祖籍寧波府,永樂年間祖上遷徙京師,如今做些藥材生意。”樂來喜樂嗬嗬地自我介紹,然後打開藥箱,道:“先生要的南派牡丹皮,可是這樣的?”

    徐小樂暗道:難道還真有南北不同的牡丹皮?他就伸手接過樂來喜的牡丹皮,湊近一聞就知真假,道:“雖然用料不是特別考究,但也堪用了。”

    樂來喜一聽這話,喜得抓耳撓腮,連忙取出其他藥材給徐小樂檢查。

    徐小樂翻看一遍,叫楊家人去煎藥。他自己就在果園跟樂來喜聊天。雖然樂來喜是寧波人,跟蘇州差開老遠,但此刻同是南方人,總有些鄉土情誼。徐小樂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南方官話了。

    徐小樂就跟樂來喜聊起了京師這邊藥材炮製的話題。

    樂來喜道:“先生說的不錯,現在人心浮動,隻為了賺錢,很多炮製繁複的藥材都減少了工藝。就拿您要的這熟地(黃)來說吧,九蒸九曬、陰幹三年方能成藥。這得花多少工夫?

    “如今有些新店就敢三蒸三曬拿出來賣錢,一些不檢點的老店也是,六蒸六曬也敢賣了。陰幹足足三年的更少,兩年居多,甚至有些黑心店家直接是烘幹的,那還能用麼?小人雖然用不起好酒,但是九蒸九曬、陰幹三年卻不敢有絲毫馬虎。”

    徐小樂入京之後還沒有坐過堂,看的病人少,用的藥材也就少,並沒關注到這些問題。不過他看這個樂來喜拿出來的熟地黃,的確是古法炮製,沒有偷工減料。

    徐小樂就道:“這味藥用的酒越好,藥效就越好。不過好酒是沒底的,真用了極好的酒就為了提高它的藥效,也有些得不償失。可是九蒸九曬、陰存三年若是都做不到,那實在是糊弄人了。”

    樂來喜雖然祖父輩就遷到了京師,他自己也是京師出生,但是鄉音未改,可見家中都是說的寧波話。這讓他內心中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寧波人,隻是寄寓北地。他就道:“北人受胡風影響甚大,許多老規矩壓根就不知道。在咱們江南,誰家敢這般糊弄人?不說病人受苦吧,拜藥王的時候難道就不怕藥王發怒麼?”

    徐小樂想起了長春堂掌櫃顧煊,那位掌櫃壓根就不拜藥王。要不是魯藥師壓著不肯放鬆,長春堂怕也是出售劣藥的大戶。

    徐小樂又問道:“你家北上也有三代了,生意還好麼?”

    樂來喜縮了縮脖子:“唉,雖說我家來了三代,祖父卻隻是走街搖鈴的遊醫,兼賣些草藥。到了家父五十多歲上,方才租了個鋪麵,賣些生藥。如今交到我手上,雖然也能照古法炮製些許成藥,但是膏、丸、散、丹的方子還是極少。”

    他說得誠懇,叫人不懷疑其中有吹牛的地方。其實探究起來,他家在膏丸散丹上頭壓根就沒自己的方子,所謂極少已經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徐小樂“哦”了一聲,問道:“平日就你自己坐堂?”

    樂來喜道:“其實小人的醫術,也就隻能治些常見的小毛病。”他解釋道:“我家世代都是藥工,製藥的手藝還行,並不敢坐堂問診,以免害人性命。”

    徐小樂讚道:“你有這種自知之明是極好的,到底人命關天。”

    樂來喜又道:“我看先生年紀輕輕,是駐顏有術,還是……”

    徐小樂就知道跟人聊著聊著必然會扯到他的年紀,用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道:“皆而有之。”

    樂來喜弓了弓腰背,幾乎是仰頭看徐小樂了。

    兩人又聊起了京師好耍好吃的風物,正覺得投機時,楊家的仆人已經跑了過來,隔開十幾步就叫道:“徐先生,徐先生!我家少爺服了您的藥……”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無意,說到這裏竟然停下喘起了大氣。

    樂來喜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生怕病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可就要丟了這個大主顧啦。他看楊府十分奢遮,已經決定每年夏天送涼飲,秋天送潤藥,冬天送補藥……說什麼都要將這個客人牢牢拉住。

    徐小樂不動聲色,就等著這仆人喘完氣說話。

    那仆人深呼吸兩三次,終於道:“服了您的藥,說小腹發熱,身上卻涼了下來,手腳還有些發冷。”

    徐小樂道:“我知道了,是藥不夠。”他轉向樂來喜道:“樂掌櫃……”

    樂來喜立刻躬身道:“當不起當不起,先生叫我老樂就是了。”

    徐小樂還是道:“樂掌櫃,你速速回去,照剛才的方子再抓兩斤。”

    樂來喜一愣:“兩斤?”

    那仆人也愣住了:這是買菜還是買藥!有論斤買藥的麼?

    徐小樂道:“對,濃濃煎出一碗,讓你家少爺當水喝。”

    樂來喜見徐小樂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心頭騰起狂喜:這位小徐先生開藥如此豪爽,真是個好大夫!

    仆人轉身就回去稟報主家了。

    *

    今天第三更了,我看著都想打賞,有沒有打賞走一波的?

    *(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8 09:35
大國醫 正文卷 418、老道



    徐小樂在果園裏散步的時候,楊善、楊宗和徐有貞還在花廳裏等著楊偉增那邊的消息。聽說楊偉增小腹發熱,手足發冷,半瓶子水的楊宗就茫然無措了。他道:“小腹發暖應該是藥效入了丹田,總是好事。不過為何會手足發冷呢?”

    徐有貞道:“何不派人喚小侄回來解說一番。”

    楊善連忙揚手:“哎,不可。小樂難得來做客,豈能打擾他的雅興。”他又對楊宗道:“派人去問問下一步該如何處置便是了。”

    楊宗連忙應諾。

    過了一會兒,派去的人回來了,稟報道:“太爺,老爺,小徐先生叫再抓兩斤藥。”

    “兩斤?”楊宗因為仆人聽錯了。

    楊善看不上兒子的大驚小怪,卻很欣賞徐有貞的淡定自若。他道:“謹遵醫囑便是了。”

    徐有貞暗道:楊思敬這用人不疑,真是氣度宏大,大約還有更上一步的打算。

    下人仍舊去了樂家的鋪子上抓藥,徐小樂自己一個人在果園又轉了兩圈,覺得有些無聊,決定借著複診的機會把皮皮帶來。一來可以陪他玩,二來這裏有些果子應該正合皮皮的口味。

    徐小樂回到花廳的時候,花廳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人須發皆白,麵頰泛著紅光。因為年紀關係,眼瞼疊落下來,顯得眼睛很小。不過那雙眼珠子卻泛著精光,好不矜持地在徐小樂身上打轉。

    徐小樂看他裝束,應該是個道士。他師叔祖就是道士,又跟著上真觀的何守陽監院學琴,還跟吳師叔學了輕身提縱術,跟戴思蒙要好得像是親兄弟……所以他對道士好感頗深,即便這老道目光放肆,他也沒有絲毫局促。

    徐小樂朝老道士行了個禮,坐到了徐有貞下手。從座次來看,這道人跟楊家更熟一些,現在算是陪客。自己和族伯才是真正的客人。

    待他一坐定,楊宗便道:“小徐先生,之前下人來報,說是要買兩斤藥……”

    徐小樂爽快道:“對,令郎陽虛卻發熱,這是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境地。如今丹田回暖,這是陽氣歸位。正該大劑量溫陽藥灌下去,方能止住身體頹敗。”徐小樂不經意間望向老道士,見他也正看著自己,不由奇怪,問道:“這位道長如何稱呼?”

    老道士跟徐有貞已經見過禮了,此刻就道:“貧道吳山隱。”

    徐小樂欠了欠身:“我叫徐小樂,見過老師。”他又道:“老師此來,所為何事呀?”

    眾人聽了頗有些好笑。這吳山隱是楊善的舊識,交情匪淺,來楊府就跟回家一樣,算是半個主人。楊宗就不免暗道:你這反客為主倒是玩得很溜。

    吳山隱笑道:“聽說有天縱之才現世,老道來看看。可是你麼?”

    徐小樂咧嘴笑道:“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但是大家都這麼說我。”

    吳山隱就道:“依老道看,你能說出這話就十分了不得。”

    眾人以為吳山隱在開徐小樂玩笑,暗指小樂臉皮厚如牛皮,紛紛笑了。看那吳山隱的年紀,沒有九十也有八十,乃是地仙一樣的人物,開個毛頭小夥子的玩笑無論如何都不過分。

    徐小樂也沒心沒肺地跟著笑,並不覺得這算是玩笑,反倒還想:當今世上,如我一般有什麼說什麼的爽快人,的確不多啦。

    吳山隱自己也笑著,卻沒人知道他在笑什麼。

    楊善作為主人,又將話題引向了音律,卻是時時向吳老道請教的意思。吳老道說了一會兒朝堂雅樂,話雖不多,卻字字珠璣,叫楊善大發醍醐灌頂之歎。

    徐小樂這時候倒是坐得住了,隻覺得吳老道雖然說著廟堂雅樂,但是對於瑤琴一樣適用。自己上京以來雖沒碰過琴弦,此刻聽來仍舊很受啟發。

    吳山隱說了雅樂之後,麵向徐小樂,道:“琴者通道之器,也是一樣。”

    徐小樂驚訝道:“老師知道我會彈琴?”

    徐有貞也大為訝異:我這個隨性得近乎粗鄙的侄兒,還會瑤琴那般風雅技藝?

    吳山隱笑道:“我看你非但會琴,還很精通呐。”

    徐小樂大笑道:“這你可就看錯了,我拿得出手的就一首曲子,而且也遠遠談不上精通。”他覺得隻有到了神仙姐姐那等地步才算精通,自己顯然差得很遠。神仙姐姐撫琴的時候,自己和皮皮都有種心動的感覺。輪到他撫琴的時候,皮皮卻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恨不得跑出去玩耍。

    吳山隱搖頭道:“非也,非也。”一臉認真模樣。

    徐小樂就笑了:我自己都承認了彈得不好,你還死不認賬。真是皇帝那啥,太監那啥。

    楊宗也來了興致,道:“原來小徐先生還是風雅中人。寒舍有一張宋琴,雖然名不見經傳,卻也有風過竹林之雅意,敢請小徐先生撫弄一曲,以開俗氛。”

    徐小樂對他這種文縐縐的表白很不感興趣,不就是想讓他彈奏一曲麼,有必要說得如此費勁?他眼珠子一轉,又想道:莫非他們是故意捧我起來,然後再把我摔下來?我可隻會一首《仙翁操》。

    吳山隱道:“風過竹林,天籟自成,最適合《仙翁操》了。”

    徐小樂這回愣住了,心中暗道:這道人莫非能看破我的心思?他盯著吳山隱的眼睛,心中又道:你可知道我現在在心裏罵你呢,快說快說,能看破否?

    吳山隱卻隻是笑笑。

    楊宗就道:“來人,取我的‘寒潭雁影’來。”

    不一時,家中長隨小廝魚貫而入。

    第一個捧著琴爐,嫋嫋升起青煙。他往廳中一站,很快就滿庭香氛,裏麵燃的乃是上好的安南沉香。第二個抱著一張古琴站了琴爐下手,這琴裹在銀絲雲錦之中,看不出製式。接下去兩人合抬一張琴桌,當中放好,垂手退開一旁。最後一人抱著琴凳,也放好了站在旁邊。

    琴爐先上桌,寒潭雁影隨後“入座”,這五人方才又排了隊出去。

    徐小樂起身坐到了琴桌前,探手轉腕,在琴爐上熏沐一番,道:“那我就獻醜啦。”

    噔!

    弦動聲響,眾人皆是神色一凜,唯有那位吳山隱老道士,仍舊一臉恬然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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