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387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6
第240章 彼之英雄

    群盜進攻亭舍被郡兵、縣卒包圍剿滅的消息傳來時,明月已經從南鄉回到了縣裡。

    他先是大喜:」殺傷抓獲了多少山賊?「」殺三十余,擒獲五六十,只逃了幾人。「

    這下,明月就有些失望了:」竟如此之少?「

    原來,在那處亭驛屯糧招徠逃民是肥平的主意,就近屯糧方便逃民來投奔,也會成為一個在山賊眼皮底下的誘餌,若是賊人按捺不住下山來鋌而走險,就會中了埋伏。

    他們將縣卒百人一隊,分別駐扎在附近幾座裡閭,一邊可以看住初附的逃民,也可以死死盯著那座亭驛,一旦有警,便可以立即增援,此外趙括也將郡兵裡的數十騎兵派到南鄉,隨時准備馳援。

    加上藏在亭驛糧倉裡的數十甲兵,前後動用數百人,最後的結果卻是只消滅了百余人,比起魏鐮手下號稱上千的賊人,這點數字簡直不值一提。」難道是被魏鐮看穿我的計劃,故意讓人下山試探?「如此想著,明月立刻下令,讓肥平等人對擒獲的賊人審問,務必問出山上的虛實,還有賊首魏鐮這麼多天來毫無動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那受傷被擒的赤面賊倒是嘴硬,死撐不說,他手下的群盜倒是容易對付多了,稍微用了點刑,就將山上的情況、他們為何來劫掠亭舍,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至此,明月才知曉了魏鐮的打算。」他居然要跑?「

    出身祁縣各家豪長的縣吏得知,竟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覺得總算能讓這魏鐮離開祁縣了,比起上山剿賊,他們還更希望魏鐮主動流竄。」流寇比山賊更難對付。「明月卻不這麼想,按照他和蔡澤設想的劇本,魏鐮要走可以,但不能是他主動避走,而應該被縣卒打跑,大敗而逃,今後五年十年,一想到祁縣,就心有余悸,後怕得不敢靠近……」如今賊人精銳折損上百,賊首魏鐮欲棄山而逃,山賊定然意見不一,一片慌亂,這正是一舉蕩平山賊的良機!「

    若是能阻截到要離山的賊人,便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明月一聲令下,趙括便帶著上個月滅盡水賊後休整完畢的郡兵,准備開赴南鄉,配合公仲寅所帥各家族丁,肥平所帥縣卒,將要圍山進剿。

    兩三千人出動,陣仗自然不小,武庫裡的兵器要分發給丁壯,還需要備齊幾天所需糧食,就在祁縣這邊一片忙碌之際,在長安君的授意下,一場宣傳戰,已在南鄉率先打響了……

    ……

    被人從牢獄中提出來時,赤面賊感覺自己就像一條屠夫手中的菜狗,要被扔到砧板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

    那天夜裡,他率眾夜襲亭驛倉稟,卻不慎中了埋伏,縣卒應是准備已久了,那些太原郡來的騎兵也早已守株待兔多時,賊人東西南北都被斷了去路,被圍在中間,縣卒持著戈矛將他們從路上逼回亭舍邊,那些高大的騎兵從面前衝過,將他們分割開來。

    賊人本就沒什麼秩序,突遭厄運,頓時沒了鬥志,除了赤面賊還帶著幾個親信負隅頑抗,其他人都很快扔了武器投降。」擒赤面賊者,賞萬錢!「

    他自己也沒撐多久,在這份賞金宣布後,很快就被人一木棍從背後襲擊,赤面賊回頭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自己從馬蹄下救回來的另一個山賊,滿臉驚恐而愧疚地看著自己……

    等他再度恢復意識時,已身處南鄉牢獄,被吊在兩根柱子中間,面前的獄官正商量著要如何對他動刑。

    不管那些刑罰如何令人痛苦,赤面賊都死咬牙關,一個字不肯說。

    但他那些一齊被俘的親信手下卻沒這麼硬氣,在一個眯眯眼的胖子官吏親自審訊下,他們最長也只撐了一刻鐘,便忙不迭地將山上的虛實統統招供了……

    當肥平站到他面前時,赤面賊仲著一只眼,將帶血絲的唾沫吐到了肥平的腳下。」不管汝用何手段,乃公半個字都不會吐露!「」真乃壯士。「肥平依然是笑眯眯的,拊掌而贊:」賊人皆已招供,看來不需多言。「

    赤面賊瞪大了眼,看著這個一口邯鄲口音的奸詐官吏:」那便殺了我!「」不急。「肥平笑道:」我家公子,還需借你一樣東西用用。「

    他似是戲謔一般,拍了拍赤面賊的脖頸:」別怕,不是你的頭顱,只是你的名聲。「

    就這樣,赤面賊就被縣卒架了出來,裝上了一輛囚車,和一眾被俘的賊人一起,拉到了鄉邑中心的集市,暴露在陽光和眾目睽睽之下。

    人群事先得到了鄉吏統治,紛紛出了家門來圍觀,本就狹窄的集市頓時摩肩擦踵,擠得水泄不通,這裡面有鄉中百姓,也有近來才從山林裡出來的逃民,他們瞪大眼看著這些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的山賊,彼此交談,議論紛紛。」此乃何人?「」據說是羊頭山群盜。「」我認識,那便是校尉……賊首手下,赤面賊,據說驍勇無比,能敵猛虎……」說話的這人赤面賊還有些面熟,似也是一個逃民,曾協助過自己搶掠一家豪長,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

    肥平見差不多了,便掃視眾人,而後宣布了他們的罪行,提高音量,努力讓眾人都聽見。

    「公子憐南鄉百姓流離失所,特出錢帛從晉陽購糧,讓吾等押送來此,分發與逃民,此乃公子仁愛之心。然群盜卻連這些救命糧食也不放過,賊首魏鐮遣賊人下山,欲劫掠糧食,讓百姓繼續受凍餓之苦……」

    肥平話音剛末,人群裡就響起了一片罵聲。

    「天殺的賊人!」

    「此乃山民救命口糧,也是明年種子!」

    一邊咒罵著,人群裡還飛出一顆石頭,擊中了赤面賊,將他前額砸出一道淤痕。

    更多石頭、菜葉隨即跟進,如雨點般砸在群盜身上。

    比起經歷過的箭矢矛戟而言,這點石子、菜葉根本沒法對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可赤面賊卻依然被砸懵了,心裡滿是憤慨。

    他們和昭余祁的水賊不同,魏鐮自詡為義盜,很少做殘害百姓的事,有時候搶掠了豪長,還會解救那些受苦的隸臣妾,將多余的糧食分給協助自己的貧民,所以他們才能在南鄉立足,才能得到百姓的暗中協助。

    可現如今,赤面賊分明看到,那曾經給自己帶路,去劫掠豪長,稱呼自己「大俠」的逃民,如今正帶著頭朝自己投擲穢物!

    他猛地醒悟過來,想起魏鐮決意帶著眾人離開羊頭山時,曾對自己推心置腹說的那番話……

    不管平日裡如何朝夕相處,一旦得到了恢復過去生活的承諾,一旦得到了足夠的好處,那些山民,依然會棄他如草芥!

    因為他們歸根到底,還是賊!是隨時可能奪走百姓妻女,糟踐他們糧食的賊。這些年裡,縱然魏鐮用軍中的編制管理賊人,也從山民裡吸收了不少新鮮血液,可每年因為種種事爆發的衝突,依然不少。

    山民們分山賊好處的時候是笑著的,可心裡卻永遠在擔心,這就是農民啊,他們下雨怕雨刮風又怕風怕官府怕賊人,總之,他們什麼都怕。

    有時候,他們順從於更讓人害怕的,有時候,他們又順從於讓他們更不害怕的……

    現如今,在那笑面小吏的煽動下,百姓對山賊「大俠」的誇贊,完全變成了「賊人」的痛罵!

    他們這麼多年的「行俠仗義」,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一個天下的笑話!

    赤面賊明白那笑面小吏的意思了,他們立足南鄉十余年的「名望「,就在他帶著眾人下山劫糧的那一刻,就在今日,已被踐踏殆盡!

    而且還是被同一批人,親手撕碎的……」愚……何其愚也……「他甚至都沒力氣怒喝,只能微弱地喃喃自語。

    肥平滿意地看著百姓對山賊大打出手,一直到他們群情激奮幾乎要殺了這些賊人的時候,才讓人將狼狽不堪的群盜帶下去。

    在赤面賊再度被人架著經過他面前時,肥平注意到,他哪怕受到嚴刑拷打,依然如烈火般燃燒的眼神,暗淡下去了。

    ……

    在肥平的主持下,南鄉的宣傳戰,起到了極好的效果,一夜之間,本來還有」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意味的山賊,在百姓中聲名一落千丈,因為他們想要動賑濟的救命口糧,要動逃民們明年的種子……

    至此,逃民們大多和山賊劃清了關系他們甚至是最主動去羞辱示眾賊人的,唯恐官府覺得自己有過」從賊「的經歷。

    而從山上逃下來投奔的人,也又一次增加,甚至有自稱從賊人老巢跑來的。」彼之英雄,亦可為彼之仇寇也……「

    從南鄉得知消息後,明月嘆了口氣。

    正與邪,就像一面銅幣的正反面,在於人心,都是騙人的把戲。

    無論如何,擊賊的時機,徹底成熟了!

    六月中旬,在長安君和趙括帶領下,共計兩千余人的部隊從祁縣開拔,開赴謁戾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6
第241章 流竄

    從祁縣北郊開拔的時候,明月親自檢閱了眾人:趙括所帥的一千郡兵陣容鮮亮,旌旗招展,矛戈如林。縣卒稍差一些,但也隊列齊整,裝備著縣武庫裡的基本兵器,丁壯就稍差些了,雖然陸陸續續訓練了近兩個月,但也只是稍有行伍,可以跟著搖旗吶喊的程度。

    出發之時,祁縣百姓無不來相送,觀者如堵,祁翁作為豪長代表,也顫顫巍巍地表示長安君必能旗開得勝,他就和縣中父老一起靜侯佳音。

    到這時候,祁氏期盼長安君與賊人兩敗俱傷的打算,已經落空了,祁翁甚至暗自慶幸自己家站隊沒有太遲。

    因為提前挑了一個好日子,所以出發時艷陽高照,地上雖有些六月的泥濘,卻無阻行軍腳步。在好天氣映襯下,各部士氣高昂,尤其是縣卒和長安君養的那些游俠門客,更是摩拳擦掌,准備大顯身手。

    抵達南鄉後,這邊的形勢也一片大好,在肥平別有用心的宣揚下,羊頭山群盜下山搶掠救命糧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了全鄉上下。一些曾受過山賊恩惠的逃民本來不辭而別還有些愧疚,這下子卻再度半點慚愧,反而加入了咒罵賊人的人群裡,隱去了山賊劫富濟貧,反而強調他們的粗鄙、無禮。對長安君、趙括率兵上山擊賊,均持歡迎態度。

    而在這宣傳的攻勢下,山林周邊附從賊人的逃民繼續遷出,連山上的賊人也有下來投奔的。

    「自赤面賊被擒,山上已是人心大亂,有提議棄山逃跑者,有提議下山交戰者,有倡議據險死守者……」

    肥平如實彙報,還為此多了不少願意上山做向導的逃民、山賊。

    「這還真是棒打落水狗啊……」明月嘆息,或許這就是人性吧。

    魏鐮從始至終做的選擇都不算錯,可他估計也沒料到,長安君會這麼快就集結了祁縣的力量為己所用,還從太原郡搬來了救兵,這些年裡,雖然也有幾次縣卒對賊人的清剿,但都是草草了事,沒有哪次是像這次一樣動真格的。

    如此一來,明月對掃平眼前這個祁縣僅剩的山頭勢力,又多了幾分信心。

    可人算不如天算,等他們在南鄉過了一夜,次日再度啟程抵達山腳下時,卻從在山下打探消息的郵無信處,得知了山賊蜂擁而出,南竄韓國的消息……

    ……

    謁戾山陡絕多石,山上林木茂郁,以松、柏居多,道路並不好走,明月在眾人護送下緩緩而上,從山腳花了兩個多時辰,才抵達了空空如也的賊人巢穴。

    這裡已被郡兵占領,在那些逃民的指點下,挨個搜索著屋舍和洞窟,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明月默然不語。

    看得出來,賊人跑得很倉促,不少屋舍裡的被褥都沒來得及帶走,洞窟內堆放的糧食,也只取走了一半,賊人甚至都沒放火燒了剩下的或許是因為有半數的賊人及其家眷,沒有跟著魏鐮一起逃走,他們或遁入附近的山林繼續流亡,或索性降了上山的郡兵。

    「降者兩百,竄入深林者三百余,跟著魏鐮南奔的,不過五百。」

    等縣卒審訊降者後,肥平、郵無信前來稟報。

    趙括不甘心,派人沿著山路往南追擊,看看能不能逮到一些跑得慢的賊人,可惜所獲甚少,只抓回來了一些因下山時崴到腳落單的老弱。

    「本以為能好好打一場仗,誰料卻讓賊人先跑了。」看著人去山空的賊巢,趙括很不甘心。

    明月則笑著安慰他道:「至少賊人已被逐出本縣,吾等的目的,也達到了。」

    話雖如此,可他眼中,仍然有止不住的憂慮。

    「怕就怕魏鐮賊心不死,對祁縣懷恨在心,去韓國後也不安分,等時機成熟又殺回來,流寇,可比固定一處的山賊難治多了。」

    尤其是在這秦、趙、韓三國交界的地方,賊人可以左右逢源,一國混不下去,就流竄到鄰國。雖然只隔著一座山一條河,但礙於邊境的劃分,明月當然不可能冒著破壞兩國邦交的危險,悍然跑到韓國去剿賊。

    「謁戾山正南,就是韓國的上黨郡罷?」

    站在靠近山頂的地方向南望去,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險峻的山巒,山間溝壑縱橫,溪流陸續彙合在一起,形成了沁水的源頭。

    沁水南流,穿過一座座層巒疊嶺,流到了稍微平坦的高地處,那裡就是韓國的上黨郡,未來幾年將成為天下紛亂中心的地方。

    「魏鐮啊魏鐮,南竄上黨,於你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

    不過短時間內,就讓韓國平陽、上黨的官吏封君頭疼這伙賊人去吧。

    「燒毀賊巢,帶著繳獲返回南鄉!」

    明月如此下令,同時想到,魏鐮南竄,或許也是一個繼續將各家族丁攢在手裡的好借口……

    ……

    此行雖然沒有交戰,但下山時,明月還是讓人做出大勝而歸的姿態,四下宣布賊人已清剿干淨,自此以後,百姓可以不再受賊人滋擾之患,安心度日了!

    可回到祁縣後,在諸豪長張羅的慶功宴上,明月卻換了口氣,憂慮地嘆息,說賊人雖然已被驅逐,但那魏鐮仍舊帶著殘部南竄上黨,也不知道何時會再回來。

    「故,備寇之事,決不能就此放松!」

    明月嚴肅地給祁縣未來半年的施政定下了調子,其一是努力讓西鄉、南鄉恢復生產,搞好夏種秋收,其二,就是在農閑之際,繼續實施過去兩個月的政策,豪長繼續提供族丁,自帶口糧,來縣中聚集訓練,每月一練,每次三天!

    豪長們心裡自然叫苦不堪,這長安君對他們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但他們又能怎麼辦?眼看縣卒已經被長安君的門客牢牢控制在手裡,百姓也對這位公子滿是崇敬,旁邊還有趙括的一千郡兵虎視眈眈,豪長們只能繼續選擇合作,畢竟賊人去而復返劫了他們的莊園,那就是血本無歸,長安君雖然嚴苛,可好歹會給他們留一點利益。

    而且,長安君的智囊蔡澤先生近來還在有意無意地接觸幾家豪長,暗示他們說,未來長安君也許會在祁縣開辦一些產業,到時候會給各家分一些利益……

    「不知是何產業,是冶鐵販鹽,還是開礦淘金?」

    豪長們面面相覷,猜不出所以然來。

    祁縣雖然在邊境有些殘破,可勝在資源豐富,昭余祁有捕不完的魚,一些干涸的小澤還能刮土鹽,謁戾山松柏是造房的好材料,而且山中不僅有獵物,還能采出金玉來,過去十余年裡賊人霸占山林,豪長們只能干看著這兩處寶庫不能下手,如今賊人死的死逃的逃,是不是意味著,長安君要將林澤向他們開放了?

    想到這裡,豪長們也在心裡抱了一份期待。

    在定下這些事後,時間已是六月中旬,明月已來了近三個月,也是時候返回邯鄲籌備迎親之事了。

    「看來長安君的喜酒,我是吃不上了。」趙括也完成了任務,要立刻帶兵返回晉陽,向國尉許歷復命。

    明月卻還有一件事要與他商議。

    「括兄,賊人雖去,但秦軍仍在祁縣之側,若無兵卒就近駐守的話,非但我沒有一日安寢,晉陽的側翼,太行東西的咽喉,也隨時會受威脅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7
第242章 武安(上)



    雖然已將全縣兵權攢在手裡,可旁邊的鄔縣有一頭雛虎王剪在,明月依然無法安心,他決定過些天返回邯鄲時,要推動一件事,那便是將南邊有些荒廢的要塞中都邑加以修繕,以防備秦國。

    「中都邑平日只有四五百郡兵駐扎,因為是邊防之兵,此番剿賊,也不許調用,但中都是祁縣門戶,祁縣又是太原、閼與門戶,秦人已經在鄔縣駐兵,一旦有事,中都的歸屬將決定太原局勢……」

    在與趙括商量此事時,趙括也深以為然,他甚至打算主動請命,讓太原國尉許歷將他派去中都邑,那座城塞距離祁縣不過五六十裡,且瀕臨昭余祁,若在那駐兵一千,祁縣的賊情,或許就不會那麼嚴重了。

    「如此甚好。」明月自然欣喜,在敲定趙括駐兵中都邑一事後,他也能放心回邯鄲去了。

    這次東返,入冬之前,他很可能無法再來祁縣。縣中政務,暫時交給蔡澤主持,雖然治民並不是這位縱橫家的長項,可明月手下也沒有其他能獨當一面的人才了,有公仲寅、肥平、董方在各鄉協助,應該能讓祁縣步入正軌。

    六月下旬,對蔡澤等人交待好後續的事後,明月離開了自己的封地,同趙括的郡兵一前一後出了祁縣,在縣北的岔道告別。

    明月在車上向趙括拱手:「母後已經催了我許多次,看來只能等下次再去瞻仰晉陽雄城,拜會許國尉了。」

    趙括則大笑道:」長安君快去勿留,賀禮我會讓人送到府上的。「

    二人也不矯情,話別一番後,趙括北上晉陽,明月則往東而去。

    這一次,他身邊只帶了機靈的郵無信和忠勇的魯勾踐、狗屠等人,比起來時,隊伍少了一大半,可他卻感覺自己在祁縣所獲頗多……

    至少他」狡兔三窟「中的第一窟,已經初見雛形了。

    至於剩下的兩窟……

    「二在邯鄲廟堂之上,三在列國樽俎之間!」明月想起了蔡澤臨行前的話。

    「臣會在此為主君經營好第一窟,至於另外兩窟,就要靠主君竭力爭取了!」

    ……

    這次回邯鄲,明月沒有走來時的井陘險隘,而是要走閼與——滏口陘一線,三月份時那條路因連綿春雨而阻斷,如今總算是修繕完畢了。

    在離開較為平坦的祁縣後,他們便開始了爬坡,抵達閼與時,坡度也達到了。

    閼與是山名,也是邑名,明月也是久仰其名,未見其容,這次路過,頗有些期待。

    起初,他們只看到和沿途沒什麼不同的山石和樹木,,時不時聽到虎豹猿啼。接著,眾人注意到群山中的星點花火,那原是一座關隘的火炬,它嵌築於陡峭的山間,扼守小道,仿佛一頭盤踞路上的孤狼,其燈火猶如橙色的眼睛般俯視四野,沒有人能繞開它東去。

    而在這小城背後,則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在夜色籠罩下,仿佛一片無星的漆黑天幕。

    次日清晨,當太陽升起後,一行人終於看清了這座山的模樣。

    道路蜿蜒而上,直至閼與山下,此處山勢甚險,重重山脈仰之彌高,山尖離地百丈,上面茂林深深,還有奔騰的流水落下……

    而閼與邑,就坐落在山腳下的窄道旁,城塞很小,而道路只能容一車同行。

    還未抵達山前,騎行在明月身邊的郵無信便抬頭唏噓道:「何其險也!」

    沒有來過的人都在唏噓道險山陡,明月也嘆道:「今日一見,才知讓廉頗將軍,樂乘將軍也叫苦說『道遠險狹,難救』的閼與是何等模樣,若換了我,恐怕也覺得不可救。」

    據當地人說,五年前的那場大戰,秦軍可是將東、西、南三面都包圍了,只剩下北面的閼與山不設防。

    郵無信有些不可思議,指著那陡峭的山坡:「當年馬服君就是帶著兵卒從如此狹窄的山道日行百裡,再爬上此山,而後俯攻秦軍的?」

    秦軍的統帥萬萬沒想到,本來閼與山是難以逾越的險要,誰知那趙奢就讓許歷帥五千死士冒死爬上了此地,與趙軍主力成掎角之勢,頓時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秦將倉促之下調兵反攻,卻因為地勢,遭到趙軍箭矢橫掃,難以仰攻。等秦軍士氣稍落時,趙奢又讓全軍朝秦陣衝鋒,與秦卒短兵相接!

    秦人有點懵,從商鞅變法後,秦軍就以悍勇著稱,很少有六國之卒敢向他們發動衝鋒。

    趙軍氣勢凌人,在如同天兵降臨的打擊下,秦軍自然大敗。

    「狹路相逢,勇者勝!也的確只有馬服君那樣的大勇之人,才敢行此奇計。」

    明月贊嘆之余,也不由慶幸,這閼與是聯系趙國東西的要地,若是當年被秦軍奪取,那現在他的封地祁縣,乃至於太原晉陽,說不定已是秦國郡縣了。

    所謂趙奢的閼與之戰,說是挽狂瀾於既倒也不為過。

    哪怕在兵法大家層出不窮的戰國,這依然是一次奇跡般的行軍,和讓人印像深刻的戰役。也難怪籍籍無名多年的趙奢能夠憑借這一戰,就坐上了趙國軍中第一人的位置,還被封為君,廉頗這名宿將,也無法與他競爭「大將軍」之位。

    這也難怪在歷史上,當趙國再度陷入窘境時,趙王等人第一想到的,竟是第二任馬服君趙括……

    「命運啊,簡直是一個大玩笑。」明月看了看道邊至今依然時不時見到的殘兵斷戟,打馬向前,腳步比之前更加急迫了。

    ……

    在閼與,這個讓所有人印像深刻的城邑留宿一夜後,眾人繼續啟程,花了幾天時間穿越太行山滏口陘,來到了趙國腹地,一個叫做「武安」的縣城。

    「公子,武安,就是馬服君避而不救的那個城邑罷?」郵無信腦子裡依然存留著對閼與之戰的佩服,來到這裡,立刻又想起了那一戰。

    明月頷首:「武安距邯鄲不過百裡,當時秦軍已打到這來了,局勢真是危在旦夕之間……」

    當時秦軍一部進屯武安西面,擊鼓吶喊,欲誘趙軍援救武安,鉗制趙軍,趙奢卻不上當,駐屯28天之久,繼續增強營壘防御,造成趙軍怯弱,唯保邯鄲假像。正是他看似怯懦的蟄伏,造成了秦軍的大意輕敵,才有了後來閼與之戰的神來之筆。

    「這座城,從前還是蘇秦的湯沐邑。」來到這裡,明月卻是想起來了,蘇秦合縱六國,被趙王賜相印時,封地就是武安,故名「武安君」……

    郵無信卻突然問道:「公子,秦國也有位武安君,不知又與這武安城有何關系?」

    明月一愣,才道:「彼武安,與此武安卻無甚關聯,取的是美稱,而非實際的封地……」

    他眼前,浮現出了一位不知容貌的高大將軍形像,武安,那是讓天下人望而生畏的名號!

    「武安者,以武功治世、威信安邦譽名!」

    「武安者,以兵道安天下也!」

    不提還好,一提到此人,明月就感覺到一種壓力襲來,他仿佛仰之彌高的閼與山般,凌駕於所有人頭頂,而且離自己越來越近,若是躲避不及,就會被碾得粉碎……

    更別說,自己竟打算用仍然瘦弱的胳膊,嘗試去頂住這座巍峨大山的重量。

    「我這是愚公移山啊……」

    搖了搖頭,驅散這種不安,明月繼續縱馬向前,在祁縣耽擱太久,日程緊迫,他們連在武安城歇息的時間都沒有。

    明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與武安邑擦肩而過的同時,在秦國鹹陽,一支旌旗蔽日的黑色大軍,也踩著沉重的腳步,正在東出的路上……

    統帥這支秦軍的人,其名白起,其號「武安君」!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7
第243章 武安(下)



    王龁(he)今年三十四歲,與他那侄兒王剪一樣,都是頻陽王氏出身。這個家族從秦獻公時代起,就在為秦國軍隊效力,在長達一百年的時間裡,一代代人積累著軍功,到了王龁這一代,終於進入了秦王的視線裡,因功進爵為五大夫。

    作為二十等爵的第九級,「五大夫」是一個分界點,在待遇上可以享受十頃地、八十一畝宅的待遇,倘若他死了,墓前可以立六棵樹木,在職權上,則可以被任命為裨將軍,統領萬人。

    若再往上,就是左庶長、右庶長這些高爵了,要知道當初武安君白起首次出戰,也只是一個區區的「左庶長」。

    作為頻陽王氏爵位最高的人,王龁一直在為自己的這一地位而驕傲,可每每想到旁邊這個來自齊國的蒙驁也同樣頂著「五大夫」的頭銜,就感到一陣不舒服。

    和王龁這些土生土長的秦國將領不同,秦國朝堂、軍隊裡還有另一股力量,那就是從東方六國投奔來的「客卿」集團。

    這些人在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時代都很活躍,商鞅、張儀、甘茂作為外人,卻都當上了丞相,多次率秦軍東出。可到了今王即位後,穰侯魏冉不喜前來游說博功名的策士,驅逐客士,秦國的客卿勢力大減。直到魏冉倒台,魏人範雎當上丞相後,六國策士眼看秦國政策出現了變化,再度出現了一個投秦的高潮,這蒙驁本是齊人,就是前年投過來的。

    和秦人將領穩扎穩打世代積累軍功不同,這些外來者最讓人不喜的一點,就是能通過相互的舉薦得到大王的召見,靠一些花言巧語博得大王歡心,從而一步登天,得到他們花了幾代人才辛苦得來的位置……

    王龁不否認,這蒙驁的確有一些本事,可單純於軍功計算,蒙驁是完全配不上「五大夫」這一位置的,還不是靠了丞相範雎的舉薦?

    這兩年來,通過走丞相後門驟得高位的人可不少啊,王稽雖然有過一次出使秦國被趙長安君挫敗的經歷,可當他成功游說魏王,讓魏國投靠秦國後,就被大王既往不咎,任命為新的河東郡守。還有那個鄭安平,本小豎人也!竟也被安插進了軍中,爵為公大夫,距離王龁的位置,僅有一步之遙!

    想到這裡,王龁就感覺有些惡心,人皆言穰侯在時任人唯親,四貴顯赫,破壞了秦國的軍功爵,可這丞相上任後,也沒好到哪去,只是更講究手段,把他的黨羽小功說成大功,強行提拔而已……

    蒙驁(ao)似乎沒有感受到王龁對他的冷淡,軍議時自顧自第坐在王龁邊上,在等待武安君到來的間隙,還不住偏頭問道:

    「王將軍覺得,此番武安君會攻韓何處?」

    王龁生硬地回答道:「小小裨將,唯上命是從而已,豈敢揣測大王、丞相、武安君之意。」

    他一語雙關,也是在提醒蒙驁,作為剛入秦沒幾年的客將,且安分守己,別妄自揣測上命!

    蒙驁卻只是笑了笑,不以為然:「再過半刻,武安君就要來宣布此次兵鋒所指之處了,你我事先揣測一番又何妨?不如當做一次小小博戲,輸者不爭先鋒之位,何如?」

    也不等王龁答應這賭注,這個多嘴的齊國人就繼續說道:「就我看來,武安君此番莫不是要進攻新鄭罷?」

    王龁覺得好笑,沒忍住反駁道:「何以見得?」

    「我在齊國時便聽聞,武安君出,必有大戰。上一次還是華陽之戰,前一次則是破楚鄢郢,此番大王、丞相,又以武安君為將,怕是要一舉破韓了。」

    他頓了頓後,小聲說道:「王將軍不知,應侯上個月派其族人王陵去汝南駐防,名為鞏固他的封地應縣,可實則,是否有可能是搗韓國之後,威脅陽翟呢?若武安君以十萬大軍東出函谷、伊闕,下轘轅關,繞過嵩高,則新鄭必圍,屆時韓王恐懼,不管秦國提出何等條件,還不是滿口答應?」

    蒙驁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王龁卻覺得這是因為他對秦軍、秦國不了解,才胡亂猜測的,便嗤之以鼻道:「可笑,去年我才帥軍攻下了少曲、高平兩地,此二城,皆韓國南陽門戶。去歲征戰,因為隆冬已至,加上宣太後逝,不得不停止,此番武安君親自率軍,想必是要一舉拔除野王,全取韓國南陽地,斷上黨與新鄭交通罷。」

    二人的分歧,在於是對國土如一個葫蘆形的韓國,到底是先南還是先北。蒙驁是站在此戰得利多少的立場上,韓國人口、財富集中在新鄭、陽翟等地,若能獲取,遠勝些許邊邑。

    王龁則認為,應該繼續去年的策略,以斷韓國南北交通為第一要務!

    「蒙將軍卻沒考慮到,圍新鄭,韓國依然可以從上黨、平陽派出援兵,以兩地戶口,亦能出七八萬人,我秦國亦十萬,能克定韓地否?」

    韓國乃小國,只能征召二十萬丁壯,可若是南北相互馳援,想要一舉破韓,依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王將軍說先攻野王,韓國上黨、平陽軍豈不是更容易馳援滋擾?韓國亦知少曲、高平已拔,若野王再失,太行道將不保,定會重兵嚴防,兵法講究虛實,故我料定,此番武安君定不會明攻野王。」

    王龁卻搖頭道:「雖說兵法中以避實擊虛為上,可武安君不同,該與敵軍交戰時,絕不會避讓,他更喜歡以正合,以奇勝。」

    二人在這小聲爭論,帳內的其他將領也在議論紛紛,此番東出雖然早有籌備,但到底要攻擊韓國何處卻是個秘密。

    就在這時,營帳的帷幕被從外面掀開了。

    ……

    夜風卷入,吹得燭火抖動不安,然後是一位將軍按劍步入帳內,方才還有些嘈雜的營帳,瞬間就安靜了,靜得連武安君輕盈的腳步聲都能清晰地聽到。

    與外人想像中不同,武安君白起身材不高,不及七尺,走路也比較隨意,沒有故意拿姿作態的莊重,但縱然如此,當他出現在面前時,卻仍如一座堅可不摧的山峰,突兀地橫亙在眾人眼前。

    不需要有人高呼「武安君駕到」,帳內十余名將領,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迎立,甲衣嘩啦作響。方才吵得不可開交的王龁、蒙驁,也各自挺直了胸膛,手拘謹地放在腰間劍柄上,眼睛上揚,而武安君白起,就從他們的視線之下經過雖然帳內大多數人都比武安君要高,可他們卻沒有俯視的感覺。

    白起就這樣走到將座案幾前,轉身目視眾將。

    他的胡須已經染上了一些白色,可發髻卻依舊烏黑如墨,多年行伍生涯,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也是,從三十歲那年以左庶長身份打了伊闕之戰,一朝成名起,三十年來,天下諸侯,沒有哪位將領,哪支軍隊能在他手下取勝。

    天下無敵,這句話放在白起身上不是謬贊,而是事實。

    他的容貌不像一般秦地出身的將領那樣面容開闊,大氣十足,反而小頭而面銳,像一只鷹隼……

    他的眼睛也像極了鷹隼,一雙瞳子白黑分明,視瞻不轉,若是誰不小心與他對上一眼,便會感覺寒意徹骨,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

    王龁想過,這雙眼睛,無時無刻不盯著山東六國,盯著那些疆場上的獵物吧?

    他曾聽人說,武安君平日在鹹陽家中時深居簡出,同人往來時比較和藹,但作為沒機會與其接觸太多的後生晚輩,王龁無從想像武安君「和藹」時候的樣子,哪怕真是如此,一旦進入軍中,武安君都會立刻變個模樣。

    武安君是那種踏上屬於他的疆場後,能將一切仁心,一切私情都抹殺殆盡的人。三軍之眾,百萬之師,張設輕重,在於一人,豈可不嚴?

    白起也不多言,先是攤開了一封簡冊,開始點將,一個又一個名字從他口中念出,哪怕是念到跟了他幾十年的宿將,也無任何情緒,可聽在當事人耳中,卻十分響亮,應答用上了全力。

    在眾將一一應諾後,白起便宣布道:「明日卯時全軍開拔,走渭北道,前方踵軍五千,先至蒲阪,搭建浮橋,以待後軍通行。」

    王龁心裡一陣得意,走渭北,蒲阪的話,就意味著是先去河東,然後進攻野王、太行道。

    他沒有敢在武安君宣布軍務的時候露出微笑,只是悄悄看了蒙驁一眼,想要瞧瞧他臉上的懊惱。

    豈料蒙驁也同自己一樣,抿著嘴,咬緊牙,王龁發現他扶劍柄的大拇指,還在不住地摩擦上面的銀獸首,顯得局促不安。

    「這齊人,莫不是在緊張?」

    王龁沒有對蒙驁報以嘲笑,他記得幾年前,當自己第一次隨武安君出征時,也被這位殺神的氣場鎮得不敢發一言。

    這,或許就是陣斬人頭數十萬後,慢慢哺養出的將者殺意吧。

    武安君沒有理會屬下們的各懷心思,繼續宣布道:「此番進軍之地……乃是韓國平陽,陘城、汾旁!」

    「不是野王?」

    這下,輪到王龁愕然抬頭了,他和蒙驁居然都猜錯了。

    ……

    秦王稷四十三年、趙王丹二年(公元前264年),六月底,秦以武安君白起為將,率兵十萬東出。七月中旬,至河東,攻韓汾旁,克之,又攻陘城。七月下旬,韓國傾上黨、平陽之兵八萬抵擋,一場大戰一觸即發,而戰場距離長安君的封地祁縣,不到四百裡……

    而與此同時,尚不知西面秦、韓大戰的明月,已在去齊國的路上了,還攜帶著滿滿當當的禮物,裝了兩百多乘輜車,壓得車軸吱呀作響,畢竟他此去臨淄,不同於上次做人質,是為了迎親,迎的還是一位齊國公主雖然是賜封的。

    不過在大隊人馬以龜爬般的速度行進在午道上時,明月卻沒有耐下心等待他們,而是繞道先去了衛國濮陽,在這裡,他還有一個人要見……

    ……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7
第244章 立國家之主贏幾倍?


    「長安居光臨寒舍,真是使陋室增輝啊……」

    雖然大半年未見,但呂不韋依然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商賈式笑容,越蓄越濃的胡須讓人有種「貴人」的錯覺,可這依然無法遮掩他那雙機會主義者的豺狼眼睛。

    「呂先生真是自謙。」明月也朝呂不韋回禮,同時目視這片土地,笑道:「若呂先生這還叫陋室的話,那諸侯公子的府邸,豈不也成了破屋?」

    呂不韋的莊園坐落在濮陽郊外,被一大片漆林和田地包圍,漆林中有許許多多漆工來回忙碌著,七月份正是割漆的好季節,乘著難得的晴天,漆工們在抓緊采割生漆,他們在漆樹上攀上爬下,在炎炎夏日中辛勤勞作。

    「家父本是為這片漆林販漆的小商賈。」作為東道主,呂不韋一邊殷勤地為明月引路,一邊介紹起自家發達的歷史:「從購下一畝漆樹,到包攬這附近百頃漆林,花了整整二十年……」

    「呂先生的父親真非俗人,白手起家,而至百金。到了呂先生,更至千金……」

    這呂氏從他父親呂翁那一代起,就是依靠漆染業起家的,後來慢慢開始收購衛國地產,做起了地主,而他的兒子呂不韋更能干,把生意做到了陽翟、邯鄲等地,也兼營珠寶生意,家累千金。

    這也難怪歷史上的呂不韋竟能通過錢財,把秦國太子安國君的夫人都賄賂了,如果不是巨富,是絕不可能承擔起這麼大負擔的。

    更別說,近半年來,他更是靠世上罕見的「蜻蜓眼」等玻璃器發了一筆橫財。

    「都是托長安君抬愛,願意分利於我。」

    過去半年裡,那些賄賂了後勝的「蜻蜓眼」繼續在長安君府邸內,由兩名方術士和一些工匠制作。明月經營封地需要巨額的錢財,手頭可用的東西卻不多,釀酒是長年累月的事,但玻璃卻可以速成。於是他便想到了呂不韋,雖然上次二人商談販酒之事尚未有結果,但不妨礙先在玻璃器上合作一番,要知道,呂不韋除了販漆外,在珠寶生意上也有不少門路,而明月給方術士所造玻璃的定位,就是奢侈品。

    於是二人一拍即合,長安君府邸每個月產出一部分玻璃器,呂不韋代為銷售,所得之利七三分成。

    雖然長安君拿了大頭,但剩下的三分,也足夠呂不韋賺個盆滿缽滿了。

    二人一邊說,一邊進了呂不韋家的「豪宅」,三進的大宅院,其奢華程度,竟不亞於一般的封君府邸,只是許多地方不倫不類,滿滿的土豪暴發戶既視感。

    呂不韋苦笑說,這是他父親的喜好,那呂翁如今最大的愛好,就是不斷用奢侈之物裝點門面,同時在各地購買良田美宅,不過呂翁卻是不在家,據說是去陶邑了。

    而這宅邸裡最大的特點,就是美妾舞姬甚多,呂不韋除了漆染、珠寶外,竟還經營著聲色產業,利用鄭衛之音、桑間濮上的優勢,他培養出來的衛國舞姬在各國諸侯、封君那裡都很受歡迎。」長安君請。「等到了廳堂,呂不韋邀約明月入內,並恭謹地將他請到了本該是主人的座位上。

    明月推脫了一番,呂不韋卻道:」春秋之時,商賈食於官府,如今小人為長安君貨殖,也相當於食於長安君,長安君亦如吾主也……「

    這話只差赤裸裸地效忠了,然而明月卻沒有得意,因為從呂不韋嘴裡說出來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二人雖然合作,可卻一直在相互提防試探,據明月所知,在過去小半年時間裡,呂不韋曾數次以錢帛、女色賄賂自己留在邯鄲打理府邸的李談,還一直妄圖打聽玻璃、烈酒的制作方法,甚至派人混入長安君府中,嘗試尋找那兩名傳說中能「點鐵石成金」的方術士……

    好在李談沒敢收呂不韋的賄賂,將一切如實轉告了明月,府邸的丹房、工坊也因為防備甚嚴,無隙可乘,呂不韋的探子因為太不安分一直打聽些機密,也被揪了出來。

    可從那探子竟在最後關頭咬了舌頭,從他身上,根本找不到是呂不韋所派的證據,無奈之下只得殺了了事。

    至於府邸內究竟還有多少此人的眼線,根本無法盤查清楚,明月只能讓府中親信慎之又慎,同時對呂不韋身為商人,卻能豢養此等死士感到忌憚。

    所以不管每個月呂不韋奉上的賬本和利潤有多麼誘人,明月一直在默默告誡自己,自己和呂不韋,只是蛇鼠一窩的合作,一旦利益到頭了,隨時可能反目相噬。

    他已決定了,玻璃只是為己牟利,繼續交給呂不韋來販賣也無妨,可在祁縣開設酒坊,販酒入秦國河東,以輕重之法擾亂秦地秩序一事,關乎未來布局,明月就不打算讓呂不韋參與進來了。

    除非,他真的願意投靠自己……

    這一次,明月繞道濮陽,雖然不是專程為了呂不韋而來,但他願意以封君公子身份來他家吃頓飯,已經是給呂不韋這商賈天大面子了,在這種情景下,試探的話,也更方便說出口。

    呂不韋果然對長安君在臨淄所制的烈酒很感興趣,這天晚上他安排的宴飲中,便三番兩次提及此事,為明月描繪二人合作的美妙前景,明月卻十分圓滑地一一擋掉。

    呂不韋也察覺了氣氛的微妙,不再提及此事,只是不停的敬酒。

    在酒酣之際,明月眼睛一轉,忽然笑道:「呂先生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他日必為陶朱、白圭……」

    「豈敢與陶朱相比……」

    呂不韋嘴上謙虛:「陶朱公功成身退,三至千金,乃是吾等商賈都要敬重膜拜的前輩,如今兩百年過去了,其子孫如今依把控著陶地的商賈貿易,不管是宋、齊、秦,哪一國控制陶丘,都要敬重陶朱氏幾分。至於我……」

    他自嘲道:」不管再怎麼富,都與貴沾不上關系,濮陽城裡的貴人們,依舊視我為賤商,也就公子不嫌棄我低賤,願意登門做客。「

    呂不韋態度誠摯,仿佛長安君就是他的知遇之主似的,但明月已經受夠這些不知真假的話了,他思慮一番,決定把話攤開來說。」不然,那白圭也是商賈出身,可後來卻成了魏惠王的相,主持魏國輕重諸事,開鑿鴻溝,治理濁河,讓大梁成了天下舟車彙集之地,不也且富且貴,青史留名了麼?呂先生難道就沒這種由商入仕的志向?」」豈敢,豈敢。「

    呂不韋依然不為所動,他垂首道:」小人只想安分度日,奉養家父,為子孫多掙幾畝田地而言,對出仕並無興趣……「」我看不是罷?「

    明月含笑:」衛國一向人才輩出,曾有吳起、商鞅等,皆是大才,可卻很少有人為衛國效命,究其原因,還是衛國太過弱小。「

    衛國曾經是周朝在東方的諸侯伯長,地位極高,可越往後越衰微,要麼被狄人所破,要麼被晉、齊宰割,自己也內亂不堪。進入戰國後,衛國屢次被魏、趙、齊爭奪,越發衰敗。到了上一代國君衛嗣君時期,衛國只剩下濮陽,貶號稱君,成了魏國的附庸。

    像商鞅、吳起這種人才,怎麼會留在如此弱小的國度?

    明月繼續道:」我聽人說過一個衛嗣君的故事,當時衛人如耳游說衛嗣君,衛嗣君既高興又嘆息。近侍說問他說『國君為什麼不讓如耳擔任相邦?』衛嗣君說:『一匹像鹿的馬可以標價千金,然而有價值千金的馬,沒有價值千金的鹿,因為馬能為人所用而鹿不能為人所用。現在如耳是做大國相邦的材料,表現出要到大國謀職的意願,他的心不在衛國,雖有辯才和智謀,也不能為寡人所用,寡人因此不任他為相邦。』「

    頓了頓後,明月笑道:」我看先生也有如耳之志罷?衛國池小,裝不下先生這條將要躍過龍門的大魚,不知先生中意哪國?哪位主君?心中可有打算了?」

    這是在詢問呂不韋之志了,甚至還有幾分拉攏的曖昧意圖,他豈會聽不出來?

    呂不韋也沒料到長安君會突然轉這麼一個話題,他心思機敏,瞬間已經想好了無數種應答之策,但就是不打算正面回答。

    因為他還沒考慮好……

    正巧在這時,家中豎人來報,說是有濮陽的衛君使者來此,說是要接長安君入城!」長安君,這是……「呂不韋被解圍後感覺一陣輕松,同時故作困惑地看向明月。」我此番來濮陽,卻是奉家叔平原君之命,前來為衛君祝壽的,不巧在此盤桓半日,衛君見我遲遲不到,恐是急了。」

    明月笑著起身,朝呂不韋拱手:「我說的事,呂先生好好考慮一番罷!等呂先生思慮清楚了,售酒之事,你我再談不遲。」

    他緩緩向外走去,在即將跨過門檻時,又忽而轉身,瞧了一眼廳堂內似有微微動靜的帷幕,笑道:「對了,先生別忘了替我向呂翁問好!「

    ……

    和來時一樣,呂不韋依然殷勤地送明月出去好遠,等他回到家中時,酒宴長安君坐過的位置上,儼然坐著一位白發垂鬟的老者,坐在案後大快朵頤,一點不嫌棄這是被人吃過的筵席。

    「阿翁……」呂不韋很是無奈,他這老父就是這德性,哪怕家財千金,依舊改不了當年做小商賈時的窮酸樣。

    但縱然如此,家父的建議,也常常會讓他醍醐灌頂,畢竟是經歷過數十年風浪,對天下上到諸侯封君,下到販夫百姓的脾性都了如指掌的人精。

    呂不韋之前說了謊,他父親根本就沒有去陶邑,一直在帷幕後暗中觀察長安君。

    「怎麼?」

    呂翁極沒涵養地吮著油膩膩的指頭,笑道:「你上次不是說與長安君合作,將讓我家再獲利千金麼?為何如今卻猶豫不決了?」

    這時候,呂不韋方才裝出的諂媚完全沒了,而是淡淡地說道:「因為我知道長安君之志,可不止是販一點蜻蜓眼、烈酒來獲利,其志大矣!」

    呂翁停止嚼肉:「那長安君的志向是什麼?「

    呂不韋卻不答,反問道:「敢問阿翁,耕田之利幾倍?」

    呂翁不假思索地說道:「十倍!」

    「珠玉之贏幾倍?」

    呂翁將油膩在自己的綢緞衣服上擦了擦,曰:「百倍!」

    呂不韋眼中精光閃過:「那立國家之主,贏幾倍?」

    呂翁認真了起來,嚴肅地說道:「無數!」

    「長安君之志,阿翁明白了麼?」

    呂翁有些愕然:」不至於此吧?「」智者見於未萌,此事別人不知,我卻看得出來。「

    自詡為智者的呂不韋點評道:「阿翁試想,一位公子,不安分守己經營封地,謹慎度日,卻在這王兄猜忌的風口浪尖上,在燕趙齊三處奔波布局,又琢磨著讓秦國河東出事,處心積慮與秦抗衡。雖然世人皆知,秦乃趙國大敵,但世上真有如此為國為民不辭勞苦的賢公子?魏國的信陵君夠賢明了罷,可他也只是招攬一二鄉野賢才而已,可長安君呢,手已經伸到稷下,伸到我這來了……」

    一向奉行楊朱利己主義的呂不韋朝地上淬了一口:」若說他沒有野心,一心為公,絕無可能!不先執掌權柄,如何做得大事?不管長安君現在是如何想的,三五年內,他若不達到趙國最頂端的位置上,想做的事將會處處掣肘。我觀此人的心志堅忍,花費了這麼多苦心,絕不會坐視事情半途而廢,到時候,逆取篡位之事,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若是為了一點小利上了他的船,今後幾年,就必須承擔這中間的種種風險!」」若真如此……「

    呂翁頷首,而後嘖嘴道:」難辦,真是難辦,長安君這筆買賣,做的好,可以贏利無數,可做不好,卻可能血本無歸,甚至把命賠進去……「」然也,但我思慮的還不止這些。「

    呂不韋走到了父親的身邊:」這位公子太過精明,日後必為明主!我擔心的正是這點,這筆買賣就算做成了,到最後,我卻是連本錢都掙不回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7
第245章 衛君




    濮陽乃是衛國都城,還有一個極為霸氣的名字:帝丘。帝嚳的陵墓就在這裡,按理說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可現如今的衛國,卻落魄得幾乎要失去諸侯地位了。

    衛君的城郭宮室雖然保留了春秋以來的格局,看上去還是一座赫赫大城,可與城市的繁華不同,宮室裡卻顯露出一股頹唐破敗的模樣。不僅衛兵寥寥無幾,連宮女也模樣寒磣雖然衛國的女子也是出了名的妖嬈美麗,可模樣上乘的,都被送去討好魏王了,剩下的只能挑挑揀揀,供衛君的夫人們役使。

    在這裡,明月見到了衛君公期。

    公期是衛國第42代君主,聽上去歷史悠久,甩了傳承不到十代人的趙魏韓田齊幾國老遠,可如今的衛國,卻得靠向這些後起之輩搖尾乞憐換取存活。

    一百多年前,那時候的趙國還一心向南發展,衛國便是趙國首先想要兼並的土地,當時趙攻衛,陷73鄉邑,要不是魏國派大將龐涓來救,衛國就滅亡了。

    之後,衛國就陷入了魏、趙、齊三個大國的夾縫裡,左右逢源,今日割一城給魏相為湯沐邑,明日送一邑給齊使央求他們在齊王面前多說好話。於是衛國日削月割占,如今只剩下濮陽和周邊幾個小邑了,若論領土面積,明月猜測,估計還沒有自己的祁縣大……

    但濮陽的地理位置卻極其重要,川原平曠,道路四達,居然

    衝要,襟帶齊趙,肘腋大梁,加上濮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口不少,所以成了諸侯的必爭之地。

    衛君自然明白自己國家的處境,所以但凡諸侯公子、封君過境,他都要隆重迎接,與之交好。而平原君,或許就是衛君公期繼位二十多年來,最有價值的一筆投資,他也不知花了多少錢帛,喂飽了平原君,故而近年來有平原君在邯鄲說話,趙國對衛國的態度有所好轉。

    如今,名滿燕趙齊的長安君來為他祝壽,衛君公期更是樂開了花,三番五次派人去國境等待,又巴巴地等在宮門處相迎。

    所以當明月乍一見到卑躬屈膝衛君公期,對他的印像就是「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

    見面之後二人少不了一陣寒暄問好,但很快,心急的衛君就邀請明月入密室詳談其實祝壽是假,明月此來真正的目的,卻是答應了平原君,要幫他處理衛國之事。

    一個月前,一直跟平原君暗中聯絡的衛君公期,向邯鄲寫了封求救信,說是他的弟弟公子南有奪位之心!而且事成之後,很可能會把衛國獻給魏國,從此衛將失去在趙魏間中立的地位,成為魏的封君……

    剛進密室,四十多歲的衛君就不顧自己的國君身份,向明月長拜道:「長安君,寡人……我自繼位以來,一直對趙國稱臣,侍奉趙國先王極為恭敬啊,如今我有難,趙國不可不救!「

    明月也沒有托大,連忙避席,經過在齊、燕歷練一番後,他料理外交事務也頗為熟練了,所以平原君才將這個秘密使命交給他來做。

    「據我所知,衛君可不止對趙稱臣啊。」他笑道:「當年齊閔王過衛時,衛君竟然主動把自己的王宮給讓出來,讓齊閔王居住,還稱他為君,自避為臣?」

    這是事實,二十年前,當齊閔王丟了臨淄後,來了一出反向逃跑,跑到了衛國濮陽。衛君公期不顧大臣反對,接待了齊閔王,齊國雖被樂毅攻陷,可齊閔王畢竟是稱過帝的人,虎死余威在,保不什麼時候又會復國,當年的燕國在子之之亂後,不就是死而復生麼?於是衛君對齊閔王非常客氣,只要齊閔王提出要求,他都盡量滿足。

    齊閔王雖然丟了自己的國家,在外面卻絲毫不收斂那張狂的性格,他對濮陽的一切都不滿意,不是嫌宮室小就是嫌宮女不好看,還衛君斥責大罵,簡直將他當成奴僕。衛君那時候還年輕,一忍再忍,可是群臣忍受不了,於是便將齊閔王趕出了衛國。」這……「提及往事,衛君頓時就尷尬了。

    還好長安君又指著自己說道:」其實我也算齊閔王外孫,衛君待齊閔王,已是仁至義盡,最後雖然沒有好結果,可就連母後也沒有責怪之意,只有感激之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唉,我當年本想一直侍奉齊閔王,奈何大臣不甘,私自發兵逐之……「

    還不等衛君松口氣,明月又笑了笑:」但除了齊閔王外,衛君還向秦、魏甚至是燕都稱臣罷?每年的禮物,也是一式幾份,分別送往臨淄、邯鄲、大梁和鹹陽。「

    到這時,衛君也不好解釋了,只得一口咬定:」我衛國雖同時向數國稱臣,但我的心,一直只向著邯鄲,向著趙國啊!長安君,眼下吾弟勾結魏國,欲使衛國叛趙歸魏,若衛國成了魏之郡縣,於趙國也無利啊,平原君承諾過會保住我的君位,此番讓公子前來,也是為了此事吧。敢問公子,計將安出?「

    明月對衛君這種對列強全都俯首稱臣,以苟且偷生的法子也是沒什麼好說的,這就是戰國中期以後,小國的生存之道吧。他也不急,繼續釣衛君的胃口,搖頭道:」我只是一個弱冠封君,只是替相邦來祝衛君壽,衛君問我國事?卻是問錯人了。「」素聞長安君善辯多謀。「衛君急了,不住地誇贊明月道:」在齊國時大敗秦使,出使燕國也順利完成和談,公子之多智,我身在濮陽也有耳聞,不問公子,還能問誰?「

    言罷,他還一揮手,對那些看門的宮女衛士下令道:」將門關上,長安君今日若不助我,就休想出去了!「

    明月哭笑不得,這衛君還真是一點沒把自己當國君啊,趙國封君夜宿衛宮,傳出去那還得了?

    他只好半推半就地說道:」既如此,還望衛君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或有應對之策。「

    ……

    原來,衛君公期和公子南,都是衛嗣君的兒子,公期是泄姬所生,子南是魏姬所生。

    要說這衛嗣君,也是一個很有特點的小國之君,跟普遍愚鈍昏聵的衛國先君不同,這個家伙極為精明,衛國能在列強並列的環境下繼續存活,多虧了他的多智。

    從一件事裡可以看出此人的與眾不同,當時衛國有個苦役犯逃到魏國,由於此人懂得醫術,便給魏襄王的王後治病。衛嗣君聽說後,派遣使者請求魏襄王,願以五十金贖回此人,使者往返五次,但魏襄王就是不給,衛嗣君便打算用左氏城來交換。

    左右侍臣勸諫衛嗣君說:「以百金之地贖一胥靡,恐不值。」衛嗣君卻說:「安定不在國小,混亂不因國大。用教化來引導百姓,即使是三百戶人家的城邑也能治理好;如果百姓不講廉恥禮儀,即使有十座左氏城池,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堅持以城換人,此事傳入魏襄王耳中後,便用車子載著逃犯送回衛國,無代價地交付給衛嗣君,還把一個魏氏宗女嫁給他做側室。

    由此可見,這衛嗣君的確有些想法。

    在權衡朝政和後宮上,他也玩起了花樣。衛嗣君器重臣子如耳,寵愛妃子泄姬,但怕他們自持寵愛而欺瞞自己,於是提升另一位臣子薄疑來與如耳匹敵,尊崇魏姬來與泄姬分庭抗禮,說:「以是相參也。」

    於是在衛嗣君統治期間,衛國雖衰而不亡,內部平衡保持得很好,在一片亂世景像中,也算是國泰民安。

    可等衛嗣君撒手而去,他選定的相邦殷順且也年老故去後,當年玩政治平衡埋下的惡果就凸顯出來了。

    魏姬的兒子公子南日益長大,在一眾衛國大夫的支持下,開始有了些非分之想……

    「子南是想做州吁啊!」衛君公期一口咬定,他對這個有魏國支持的弟弟十分不滿,卻又無可奈何,他總覺得公子南近期向魏王求婚的目的,是要勾結魏國,將自己趕下台。

    「可惜,如今衛國,已無石蠟了……」

    州吁是春秋時弒殺哥哥衛桓公自立的公子,如今衛國形同魏國附庸,若魏王鐵了心支持公子南,等待衛君的,要麼流亡,要麼被弒殺……

    衛康叔的遺澤已盡,衛君一點都不指望會有大義滅親的忠臣來救自己。

    所以他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動用經營了十幾年的人脈,向剛剛登上趙相位置的平原君求助。希望能通過政治上靠攏趙國,求趙國阻止此事和一百年前不一樣了,如今的形勢,怎麼看都是趙強魏弱,若趙國能出面,公子南興許就不敢造次。

    可明月這邊,眼看秦國在上黨周邊的軍事行動日益頻繁,大戰的時刻越來越近,又怎會為了一區區衛國,同將衛地視為禁臠的魏國起衝突呢?

    但衛國這邊,也不能貿然放棄,畢竟平原君這些年可收了衛君不少賄賂,而且衛國雖小,但用好了,也是一枚可以用來撬動局勢的棋子……

    「公子南近期欲迎娶魏王之女?「明月沉吟良久後,問衛君道。」然也,聽說魏王已許婚,下個月,我便要派人去為子南迎親了。「衛君恨得咬牙切齒。」如此甚好!「

    明月卻大笑起來,一拊掌,給衛君出了一個餿主意。

    「衛君豈不聞衛宣公、楚平王之事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11 13:46
第246章 再會

  在衛國稍作停留後,明月繼續徹夜兼程,趕上了大部隊,於七月中旬抵達了臨淄。

  戰國時期的婚娶,一般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六個程序,之前的五個,自有男方家長的趙太后派人一手操辦,唯獨這親迎一項,得由準新郎自己來做。雖然列國也常有君主、公子不親自迎接,讓兄弟、叔伯代勞的,但明月依舊堅持親自來臨淄。

  這時代禮法不如漢代以後那麼嚴苛,在親迎之日前,明月還通過賄賂後勝,說服君王后讓他入齊宮,與田葭單獨見上一面君王后不是齊襄王,心裡依然有點齊國愧對田單的愧疚,既已決定放田葭離開,在這些小事上也不過多刁難。

  這也難怪明月覲見過這位攝政太后以後,心中暗道:「這位君王后比起齊襄王,更有君主氣度,可惜她奉行的是多方結交,諸侯皆交好的策略,倘若秦趙有事,以君王后的態度,是絕不可能趟這趟渾水的。」

  明月之前在齊國努力大半年,留下來的唯一外交成果,就是齊燕再次回到了邊境對峙的狀態,只要他們相互牽制,這對趙國而言,無疑是有利的。

  就這樣,他在有司引領下進入齊國宮室,隔著帷幕與田葭見上一面,說幾句話。

  大半年未見,二人不由得生分了一些,加上後面有傅姆、有司死死盯著,所以二人最初的對話有些一板一眼,明月詢問她是否清減了許多,田葭則問候了一下田單在邯鄲身體如何……

  「安平君近來是有些消沉的……」

  提及田單,明月歎了口氣,他這位准丈人是齊國的大救星,可到頭來卻被齊王猜忌、擯棄,彷彿他是招致禍患、心懷不軌的逆臣一般。田單最初有些悲憤,之後則是灰心喪氣,在卸任趙相後,他開始了大門緊閉,整日飲酒消愁的日子。

  明月臨行前去詢問田單可有甚麼話要他轉告田葭姊弟,田單卻甚麼都沒說,只是送明月出府邸時,拉著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算是明白樂毅當年的處境了!」

  寥寥一言,道盡老將心酸,田單現在就像是一匹在沙場上立下汗馬功勞,最後卻被趕出馬廄自生自滅的老驥,伏櫪之際,想起被自己一手離間計弄得逃離燕國,終老於趙的對手樂毅,當真感慨良多啊。

  更別說,他的府邸旁邊,就是樂毅舊宅……

  「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父親為了齊國戎馬一生,不曾想歸宿卻是異國他鄉……」聽著自家父親的近況,田葭眼睛已紅了,但這些情緒只能心裡想想,在隔牆有耳的情況下,是萬萬不能訴之於口的!

  她在帷幕裡難過,明月在外面看得分明,雖然為齊襄王守孝只是田葭當時拖延時間的權宜之計,但作態也得做足,所以她身上還穿著潔白的孝服。

  女要俏一身孝,在帷幕半遮半掩下,裡面的少女更顯得俊俏美麗、清純動人,讓人心裡癢癢的,若非身後有人盯著,明月甚至都想掀開帷幕,看看她的皓齒明眸,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安慰了……

  雖然言語上無法表達,可二人好歹是經歷過生死刺殺的人,還有一些默契,明月立刻道:「不過安平君聽聞我要來親迎,稍稍振作了一番,將酒器全砸了,想來等你到邯鄲後,他也會老懷大慰。」

  明月不記得田單的生卒年,只知道他在長平前後,已是銷聲匿跡,也不知是在消沉,還是已逝去……

  趙太后、趙奢、田單,這些長輩的生命都在漸漸枯萎,雖然他改變了一些歷史,可卻無法扭轉生老病死的命運,他們或許都將在長平到來前凋零,這也是明月心急如焚的緣故。

  就在這時,後面盯著二人的有司輕咳一聲,提醒道:「長安君,已經半個時辰了。」

  明月未料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只得無奈地起身,朝帷幕內的少女施禮道:「我也該告辭了,今日之後,按照禮儀,你我將一直不見面不說話,直到親迎上路……」

  田葭也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有些不捨,不過長安君這句話有毛病,她道:「親迎路上,不也是不能說話,直到……」

  她臉一紅,沒有說出「合巹洞房」二詞,隨即想到眼前這位公子很快就要成為自己夫君了,而她也要遠嫁陌生國度,更是沒來由一陣緊張。

  明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偏過頭看了一眼後面一臉拘謹的有司,笑道:「那群對禮儀指手畫腳的儒生,管得到馬車上麼?到時候,你我有的是時間互訴衷腸。」

  有司依舊面無表情,但明月的這句話,倒是讓田葭不再心慌了,她戲謔地說道:「所謂親迎,君子是要親自駕車的,還望君多練習御者之術,屆時切勿讓驂駟脫韁。」

  她這是在笑話長安君的御術不太行,二人有一次相約去稷下,明月見天氣大好,便搶過御者的八轡嘗試駕車,結果差點將馬車翻到路邊溝裡。

  作為趙造父後人,這種差勁的駕駛技術可真是夠丟人的。

  明月也不客氣,還以顏色:「我在來的路上,在衛國聽到一個故事。」

  到這裡他一頓,回頭問有司:「可否讓我將此事說完?」

  有司無可奈何,這對公子君女,竟無視了他的存在,在這相互說些各自才聽得懂的暗語,還打情罵俏起來了,可他只是奉命監聽,看二人是否對齊國王室有不滿之處,其餘的事,也管不了太多。

  得到有司首肯,明月繼續說起了那個故事。

  「衛國有人迎娶新婦,新婦上車後,便指著拉車的馬匹問:『誰家之驂馬?』御者答:『借之』。新婦便道:『拊驂馬,無笞服馬。』車到新郎家門,傅姆扶新婦下車,跨過炭盆後,新婦又道:『切記滅灶,以防失火。』進了新房,看見舂米的臼,又道:『徙之窗旁,勿妨往來之人。』主人皆笑之……」

  他本是將此事當笑話說的,可田葭卻笑不出來,反倒有些心虛地說道:「新婦這幾次說的話,都是切中要害的話,然而不免被主人笑話,這是因為新婦剛過門,就說這些,失之過早了……」

  她在帷幕裡恭恭敬敬地頷首:「公子放心,我不會亂說話,讓公子出醜。」

  瞧她這新婦的緊張摸樣,明月感覺好笑:「我知道。」他回頭道:「我的意思是,此番親迎,一切事情都有我來安排,你切勿擔憂,只需要期待去到邯鄲,再見安平君即可,你嫁給與我,並不是從一個籠子被關進另一個籠子,而是飛進一片開闊天地。」

  這話倒是說得貼心,田葭心裡一暖,行了個屈膝之禮:「妾待君!」

  兩名有司聽得尷尬,又開始大眼瞪小眼了,咳嗽聲不斷,明月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他看了看外面的時辰,又回首瞧了一眼帷幕中的少女,說道:「既如此,那我便告辭了,今日時辰尚早,我在臨淄城裡,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公子欲做何事?」田葭依依不捨。

  明月笑了笑:「我要拜師!」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16 13:26
第247章 學宮的變化

  「稷下還是沒甚麼變化啊。」

  時隔大半年,明月再次行走在稷下學宮內,從天問牆到桃林,再到辯壇,依然是數不清的士人雜處其中,他們或在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爭辯議論,或同時翻著同一卷竹簡,那認真的態度,跟明月離開幾乎一模一樣。

  這就是學校,與外面亂世一牆之隔,時間彷彿靜止了的地方。王侯將相的更替、城頭旗幟的變換,幾乎都影響不到此地士人求學的熱情,幾乎每個到此的人,都是抱著學習的目的來的,不管是只為求知,亦或是想要學而優則仕,每個人都在奮力學習著。

  不過,這裡也不是與外部完全割裂的象牙塔,諸子們關注的東西,不是虛無縹緲的古書考據,而是跟時代密切相關的一切。

  眼看天下一片混亂,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路有餓殍而不知發,死者填於溝壑,生者四散流離,不好的事情層出不窮,人的本性究竟是善是惡?這個問題被儒家提出,並分成性善和性惡兩派議論紛紛。

  而面對未來天下的走向,支持王道一派的儒家又和支持霸道一派的法家、縱橫者流爭得不可開交,但有一點他們是達成共識的:天下,定於一!分歧,只是達成結果的過程。

  歸根結底,諸子百家尋求的,是如何結束亂世,如何解決種種社會問題,為此,他們每天翻陳出新地提出自己的觀點,最終變成了一首名為「百家爭鳴」的曲奏。

  更別說因明月上一次提出」降雨自然論「,而在稷下學宮引發的轟轟隆隆的」天人之辯「,其對學宮的影響延續至今。」變化是有的。」

  與明月也算舊識,專程出來迎接他的李斯彬彬有禮地回答道:「長安君在稷下時那些發人深省的東西,可沒有白白提出。」

  上一次以滕更被長安君在朝堂上罵死為結束,這場辯論暫停了一陣。可後面卻繼續被引燃,而且愈演愈烈,那時候的明月已經回國,忙於出使燕國、經營封地,就沒有再關注學術圈子裡的事了。明月也很好奇,如今這場天人之辯到底進行到甚麼程度了?

  他問起後,李斯搖了搖頭:「不瞞公子,如今稷下學宮,已完全被這場天人之辯割裂開了。「

  原來,以孟儒為首的一派依然堅持認為,天是人事的最高主宰,天命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性。在他們看來,人民的降生。事業的成敗、帝王的權位、天下的治亂,都是天的指令。他們沿著孟子盡心、知性、知天」的思維模式,試圖和陰陽家一起,建構一個「天人合一」的體系。

  而以荀子和部分墨家為首的一派,則吸納了明月的觀點,對天人關係的認識與孟儒大相逕庭。

  荀子認為,天就是自然界,其運行變化具有規律性,這種運行變作的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即:「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荀子還認為,「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人是天下最珍貴的一部分,所以應當」制天命而用之」,積極地改造自然!

  而遠在楚國東地的農家也攙和進了這場辯論裡,他們雖然代表了小農,卻並不愚昧,因為長期在艱苦的環境裡苦耕,竟萌生了一種「人定勝天」的潛意識,他們的觀點比荀子更激進,將能根除水、旱、蟲等五種災害說成是人能主宰自然界的依據。

  正反兩方在大半年時間裡,幾乎使勁了渾身解數,想要壓服對方。只不過齊魯之儒用的法子是引經據典,在現實裡無法找到依據,就強行搬運先賢言論,甚至還鬧出了不少粗製濫造的偽書笑話。

  而那部分受長安君「格物實驗」影響極深的墨家,則開始走試驗路線,據說李斯說,這些人為了證明裡的每一句話,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

  小孔成像、槓桿平衡、聲音的傳播與共鳴,甚至是凹凸面鏡成像……就明月看來,若能把裡記載的東西加以推敲證明,這些墨家人的物理水平,大概能和21世紀的初一學生不相上下了……

  當然,這群瘋狂的實驗者在臨淄大街小巷做實驗的行為,也被齊魯儒生抹黑為「有傷風化」」裝神弄鬼「。

  陰陽家雖然屁股坐在齊魯儒生一邊,但鄒衍已老,這個學派漸漸以鄒奭為首。鄒奭有一些和他叔叔不太一樣的想法,他開始暗暗將「降雨自然說」吸納進陰陽五行理論裡,開始對矛盾之處加以改造,承認風雨的產生,的確有自然因素在作用,但何時降雨何時不降,依然是「天意」。

  總之這大半年裡,稷下學宮主要的學派都在積極地論戰,同時推陳出新,除了齊魯儒家依然在自己的仁義道德圈子裡打轉外,幾乎都有了些變化。

  可最讓人氣憤的就是這點,雖然在實證時群儒不佔理,可坳不過這些人徒子徒孫遍佈齊魯,每每依靠人數優勢對異議加以抨擊,屢試不爽。

  墨家的幾次實驗,被他們破壞阻擾,就連荀子的幾次授課,也被這群人騷擾,他們當眾批評起荀子忘本,不法先王,非儒也!

  稷下學宮的這股亂相,齊國王室當然也注意到了,但君王后思想較為保守,政治上她偏向黃老,學術上則偏向齊魯儒家的綱常倫理,對荀學和墨家的作為視為洪水猛獸,所以對群儒的排斥異己,採取了默許態度……

  在講完這半年裡稷下的變與未變後,李斯道:「夫子曾經感慨過,說可惜長安君不能像那魏公子牟一樣,專注學術,否則,一定能成為一代大家,開宗立派。」

  「開宗立派?」明月搖了搖頭:「我年少學薄,不敢想,這一生,在學問上,只會淺嘗輒止。「

  李斯深以為然:「然也,我也覺得,學而優則仕,士人一身所學,豈是要一生在這裡與他人吵嘴的?一件事到底正確與否,還是得做到實事上,才能分出對錯來!」

  從話語裡,明月能感受到李斯對這個地方的煩躁,這是一個實幹主義者,充滿空想的學宮生活已經讓他厭倦,他如今渴望的,是能做官,一展拳腳吧?「看來,我的祁令有人選了……」

  明月心裡有了主意,但沒有立刻招攬李斯,而是笑道:「話雖如此,但我去封地數月,深感在如何治邑上困難重重,產生了無數疑惑,此番回來,正是想向祭酒多學一些治民、治國的學問。」

  「長安君還不知道……」

  李斯欲言又止,左右看看後,對明月說道:「夫子今年以來,屢受群儒抨擊,頗有些心灰意冷,對學宮內壓軋異論的風氣倍感失望,已決意辭去祭酒之職!」「今日,便是夫子在學宮的最後一次講學!」


很抱歉讀者們,七月要離開一段時間了

  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將這本書停一段時間,老讀者應該知道七月是研三學生,最近也正在忙畢業論文,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同時做好兩件事,導致論文也擱置,小說也各種沒狀態,寫出來的東西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作為一個處女座這是不可忍受的。昨天晚上枯坐一宿,一個字都沒寫出來,最後還是決定把小說暫停,先把畢業論文做完,再開始全職碼字。

  所以七月要離開一段時間了,不是幾天,而是幾個月,大概會在11月份回來,讓大家失望了,實在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人<。

我回來了,卻是帶著新書回來的

  首先很抱歉,讓大家久等了,從八月份到十一月份再到現在,終於忙完畢業論文,可以心無旁騖地回到起點,回到大家的身邊,這一次,我不再會中途離開。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戰國明月》,我已經寫不下去了,故事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儘管嘗試去續上,整日整夜煎熬,卻總是難以為繼。在此不找多餘的理由,只有對這些天裡堅持為本書打賞、推薦、等待的讀者們說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一個故事還未完成就要結束,很遺憾,但七月新番終於回來了,帶著新的故事。

  新的故事,叫《秦吏》。

  這個故事,還是跟戰國有關,跟秦有關。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七月腦海裡遊蕩的一個念頭,久到《春秋我為王》寫作之前,它就存在,只是過去的我太懶,對比《左傳》還艱澀數倍的秦律簡牘望而生畏,沒有嘗試。

  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深入瞭解後,我才發現,雲夢秦簡那些看似冰冷的律令條款裡,蘊含著無數人的故事。

  這些人裡最出名的,當數那個抄了無數卷秦律帶進棺材裡的安陸縣官吏「喜」,還有在軍營裡寫了「中國第一封家書」的黑夫和驚兩兄弟。如果你看過見字如面和國家寶藏這兩檔節目,應該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可惜對於普通人而言,秦簡還是太艱澀了,好在有了小說這種題材,可以讓我也拿起撰筆,用輕鬆簡單的故事,帶讀者從一個從沒有人嘗試過的視角,去領略那個時代,去看看那些人的喜怒哀樂,經歷秦王掃六合的風起雲湧。

  不過這一次,我不打算再給卿族庶子、公子王孫作傳了。

  從戰國到秦再到漢,是華夏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代的主流,就是血緣卿族倒地,布衣卿相崛起,試想,連陳勝一個佃農也知道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於是就有了這本書:《秦吏》,講述的應該是一個「普通人最偉大」的故事。

  戰國之世,華夏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有人天生世卿。

  有人貴為公子。

  黑夫卻重生成區區秦國士伍,雲夢秦簡中的小人物。

  為免死於溝壑,他奮力向上攀爬。

  好在,他趕上了一個大時代。

  六王畢,四海一!千年血統,敵不過軍功授爵。世族豪貴,皆被秦吏踩在腳下。黑夫只想笑問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逐匈奴,征百越,廢封建,焚詩書。在他參與下,歷史是否發生改變?

  始皇帝死而地分,身為秦吏,他又該如何抉擇,是推波助瀾,還是力挽狂瀾? 本帖最後由 kelvin12354 於 2018-1-6 00: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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