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401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9 18:28
第220章 笑面虎


    「依我看,那肥平,應是個軟弱好說話的。」

    這百夫乃是縣中豪長祁氏族人,他年過四旬,前後經歷了兩次戰爭,還有三四位縣尉的更替,自覺練出了一手看人的本領。

    他見肥平很愛干淨,身上不帶泥污,整日眯著眼精神不振,又長得微胖沒有半點威儀,便有些看輕他,覺得他那些話裡的威脅是在放屁!

    之前幾位縣尉剛來時,也摩拳擦掌說要重整縣卒,最後都不了了之,或接受賄賂成了一丘之貉,或遭到威脅無可奈何地妥協。

    其余幾人頷首:」也對,若肥平有意刁難吾等,今日便直接點名了,何必事先提醒,莫非是在暗示吾等去給他送賄賂?「

    他們一合計,覺得這件事可不能讓長安君注意到,必須軟硬皆施,拿下肥平。於是是夜,幾名百夫便滿臉堆笑地去找肥平,邀他吃飯喝酒。

    肥平竟未拒絕,還拍著微微鼓起的腹部說好幾日不沾葷腥,都瘦下去了,到了地方,他也不客氣,案前有肉,伸箸便吃,手邊有酒,拿起便喝,直到胖臉微紅,只是他眼睛從始至終都眯著,讓人看不出想法。

    席間百夫們不住奉承勸酒,等酒酣之際,帶頭的祁氏百夫就想給這個看上去很好說話的胖官吏塞點好處,豈料從袖中掏出的錢帛遞過去,卻被肥平一把推開了。

    「二三子,汝等這是作甚?」

    幾名百夫笑著討好:「上吏巡視縣卒辛苦了,這是吾等一點心意……」

    叮叮當當,幾枚布幣從袋子裡漏了出來,掉到案幾上,肥平醉眼惺忪地打量了它一番,拾起來仔細瞧了瞧,忽然一笑:「原來是錢,錢乃好物,多少人為了它逾越律法,多少人為了它膽氣徒增,我也愛錢,不過……」

    他輕輕一拋,將那布幣扔給了酒肆裡搔首弄眉的舞妓:「然,長安君以厚祿養吾等,又明言,不許吾等貪瀆誤事,若是瞞著他外收賄賂,耽誤了大事,可是要被逐走的……」

    「上吏言重了,些許錢帛,耽誤不了公子之事……」

    莫非他是嫌少?幾名百夫咬咬牙,又拎出一袋錢帛,輪番勸了一遍,肥平都不為所動。

    於是百夫們只好先談事:」上吏,長安君讓你管理縣卒,這可不是容易的事,若是讓麾下眾人沒了活路,誰會聽上吏之命,上吏如何立足?「

    肥平一手撐著胖臉,一手彈了彈衣裳,淡淡地說道:」長安君讓我立足我便立足,難道還要看別人臉色不成?我從未堵住任何人活路,而是有的人,非要往死路上走!「

    那個帶頭的祁氏百夫急了,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他朝肥平靠了靠,按住他的肩膀道:」上吏,真不能放過吾等?」

    說話間,這百夫的手指猛地一扣,想讓肥平吃痛,在他眼裡,肥平這個細皮嫩肉的邯鄲良家子,稍微嚇唬一番,或許能見奇效!

    先前有位縣尉,就是被他這麼一嚇唬,便打消與眾軍吏為敵的念頭的,一直到卸任,都沒敢多管縣卒裡的事。

    孰料,肥平卻不喊不叫,而是轉過頭盯著這老百夫,一直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他眸子很小,眼白卻很大,看著滲人,只有嘴上還是皮笑肉不笑的。

    老好人,瞬間變成了笑面虎。也不見他怎麼動作,肩膀一抖,雙手往前一推,竟將身手矯健的百夫整個給震開,一屁股坐倒在席上,案幾翻倒,酒菜落了一身!

    百夫們大驚失色,連忙朝兩旁退去,看不出來,這胖子竟有一身武藝!

    肥平揉了揉肩膀,冷笑道:」汝等以為,來自王宮的黑衣衛士,皆是貪財怕死之輩?沒錯,汝等也是祁縣一霸,但與乃公在邯鄲見過的千金之家、將相封君比起來,算得了什麼?這些小伎倆,比起吾等在臨淄遇上的敵國間諜、死士,更是不值一提!「

    「你這豎子!」那百夫出了醜,動了真怒,就要起身去與肥平打鬥,不料酒肆外腳步密集,幾個長安君的門客出現在門邊,腰間的劍已出鞘一半!

    酒肆外寒光閃閃,幾名百夫今天出來沒帶武器,只好愣在原地,滿頭大汗。

    肥平卻擺了擺手,笑吟吟地看著幾名百夫道:

    「若汝等還要留一條命,便速速將這些年冒名的空額報上來,長安君說了,祁縣六年前曾遭戰亂,定有不少死傷未來得及上報者。長安君又說,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只要汝等主動引退,離開縣卒,公子便既往不咎!若不識抬舉……「

    肥平的眯眯眼忽然瞪圓:」如若不然,公子動怒,便要用汝等的人頭來祭旗誓師了!」

    這一陣嚇唬,頓時嚇得那幾名百夫下拜頓首,連道再也不敢了,肥平卻不理他們,他的眼睛再度眯了起來,撫著額頭道:「我不勝酒力,醉了,醉了……」

    言罷,便腳下踉蹌地從伏地頓首的幾人身邊離開,出了這家酒肆,消失在夜色裡。

    ……

    次日,肥平早早來到城西校場,依然是一臉和藹的笑……

    然而,五名百夫卻像是約好了似的,無一到場,都說是生病了臥床不起。

    肥平滿臉為難,非要讓人去催請幾位百夫,他自己則在原地眯著眼,似是在打盹,又似乎不是……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也讓下面幾百縣卒呆站了半個時辰,肥平才嘆了口氣,說不等了,開始點卯。

    按著縣尉移交的名冊,肥平從頭到尾,將五百人的姓名一個不漏地點可過去,這一點不要緊,竟點出了上百人的空缺!

    一時間,吃空餉的什長、伍長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肥平卻沒多言,只是將那些本不存在的人名一個個大聲喊出來,詢問有無因病未歸者?只要下面的眾人答不上來,他就會朝旁邊的筆吏點點頭,冷漠地將那些個名字一筆劃掉!同時和手邊那份百夫們供認不諱的空額名單對比。

    一口氣勾掉上百個名字後,肥平竟將那五名百夫的名也去掉了,還說他們因病,辭去了百夫的職務。

    縣卒大驚失色,什長、伍長面面相覷,心中震驚,那些也曾受惠於吃空餉的人,心虛地低下了頭,他們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這個笑吟吟的邯鄲胖子,手段讓他們心驚膽戰。

    但處理完此事後,肥平卻沒有順藤摸瓜地查下去,而是很開心地笑了起來:「自此之後,縣卒中便不再有不當稟軍中而稟者!」

    眾人如蒙大赦,違心地跟著歡呼起來,可這時候再看肥平,他的笑容就沒那麼讓人覺得親切了。

    「笑面虎……」不知是誰先想出來的,自此之後,這個綽號就成了肥平的代名詞,但縣卒也只敢私底下說說。

    肥平離開前,忽然又回頭笑道:」既然百夫空缺,那便從明日的沙汰中,卓拔什長、伍長優異者代之!屆時,長安君也會來旁觀,二三子,勉之!「

    ……

    「一舉讓五位百夫離開縣卒,你做得很好。」

    當肥平向明月稟報此事時,自然得到了他的誇獎,那些縣卒的百夫可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他在趙王宮做黑衣時,可沒少奉命緝拿權貴,還學了一手審訊的好手藝,可以不見血地讓犯人痛不欲生……

    這樣的人,本來應該派去做特務頭子或者管刑獄,可惜明月手頭人才不多,既然肥平自告奮勇去沙汰縣卒,明月就放手讓他去試試,對付老兵油子,他或許有一手。

    誰知道,效果竟出奇的不錯,肥平那對眯眯眼和看似無害的笑,把那些百夫糊弄得不淺吧?

    將事情彙報完畢後,明月抬頭問他:」我聽人說,縣卒私下裡稱呼你為笑面虎?「

    肥平卻笑道:「臣只是站在前面的狐狸,公子才是臣背後的猛虎,百夫、縣卒們害怕的不是臣,而是公子!臣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明月一樂,指著肥平道:「看著面相老實,心裡卻計謀多端,瞧他這嘴,蔡先生,你看他可能做縱橫策士?」

    蔡澤也一笑,總的來說,這還是他的主意。那些百夫,多是縣中祁氏、溫氏的旁支子弟,想辦法借吃空餉一事讓他們主動離開縣卒,既不必與縣內豪長結仇,也可以掃清長安君控制縣卒的障礙。

    他和肥平查過了,縣卒裡老兵油子橫行,貪瀆、吃空額的事,幾乎每一位什長、伍長都有參與,但這次長安君只趕走首惡,繞過其他人,勢必得到他們的感激,再通過沙汰老弱,選拔勇銳之士,讓一些有本領的什長、伍長晉升百夫,他們就更會對長安君感恩戴德。

    這樣一來,數百縣兵,已收入長安君袖中,將徹底變成他的私屬!

    ……

    到了次日,便是檢較縣卒的日子,檢驗的方法也別具時代特色。

    肥平讓各什伍裡,有過人本領如射箭、騎馬、技擊的人先出列演示自己的特長,明月故意讓手下的善射的門客,善搏擊的魯勾踐去與那些自持武藝高超的縣卒較量,跟最注重個人武藝的游俠、武士一比,縣卒的箭矢大多落於下風,與魯勾踐比劍、與狗屠比力氣的人,也多半挨不過十個回合。

    這樣一來,見識到一山還比一山高後,縣卒們被肥平擺了一道的那點不服氣,也煙消雲散了。

    至於沒有過人本領的人,則做起了「投石超矩」和「距躍曲踊」,這些軍中常見的運動。

    投石,便是投擲大石塊到某一地點,類似後世的拋鉛球。超矩,就是立定跳遠,這兩項能檢驗士卒的臂力和腿力。其後,則是距躍一百,曲踊一百,這兩項則檢驗人的體力耐力……

    蔡澤見長安君目不轉睛看得新鮮,便對他道:「臣聽說,當年晉文公南征,他的肱股之臣魏犨犯了軍法,還不小心燒傷了身體,於是晉文公便讓人去看看,若魏犨還能為自己作戰,就留他一命,若受傷不中用了,就讓他死罷……」

    「當時魏犨一急,就當場做了距躍三百,曲踊三百,顯示自己依舊孔武有力,晉文公這才繞了他一命。」

    明月搖了搖頭:「晉文公還真是冷血,魏犨伴他流亡十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縱然要處置,也要按軍法來,豈能以有用無用來決定他生死呢?如此君主,我也不奇怪他將介子推逼到絕境了……」

    聽著長安君話裡對晉文公做法的不滿,不知為何,蔡澤竟感到一陣心安。

    畢竟做臣子的,也想在成就君主霸業的同時,保住自己小命,不必迎來飛鳥盡良弓藏的窘境吧。

    不過話說回來,再後來,過了兩百年後,魏犨的後代完成了三家分晉,建立了魏國……

    這世上的事,誰說得准呢?

    除了這些個人的檢驗外,明月還讓各什、伍比較一下,誰能在最短時間完成集結,抵達指定位置,那些表現優異的什長、伍長,將成為百夫的備選,但決定性的因素,是他們能對長安君付出多大忠誠,這一點,有待肥平慢慢考察。

    總之,經過這一整天宛如古代運動會般的檢校,老弱體力不堪的縣卒還真不少,除非是對祁縣交通道路無比熟悉的幾名老卒,才被允許留下,其余混日子的,統統打發回家務農。

    最後,縣卒僅剩下三百余人,當他們站成幾排接受長安君檢驗時,隊列已比方才少了許多。

    「這才是我想要的精簡。「明月看他們卻比之前順眼多了。

    至此,對縣卒的沙汰已經完成,就等去西鄉、南鄉募兵的倆人帶新兵回來,一同訓練。

    明月這邊也沒閑著,到了第二天,公仲寅來報,說各豪長家的丁壯已全部聚齊,明月聞訊,立刻趕往城北空地巡視,這一去不要緊,可把他氣得夠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9 18:28
第221章 軍法無親敢亂行


    四月下旬,祁縣北郊的一處空地已經搭起了不少帳篷,隨著各路丁壯進駐,成了一座大軍營。而聚集丁壯,加以整編之事,明月交給了當年同他去齊國的另一名黑衣,公仲寅。

    趙國黑衣多是選功勛舊臣子弟,這公仲寅乃是趙烈侯時相邦公仲連之後,明月讓他來管丁壯,主要是看中了此人的組織能力。

    和笑裡藏刀,收拾兵油子很有一手的肥平不同,公仲寅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人長得憨厚粗獷,平日裡話不多,不愛美食酒色,平日裡唯一的愛好,就是編竹筐……

    明月在臨淄第一次見這樣一個八尺大漢蹲在地上細心地將薄薄的竹篾一一捋順,纏繞在一起,編制成竹筐、竹籃時,也大吃一驚。

    倒是肥平替公仲寅解釋,說他們公仲家早已沒落,淪為閭巷窮士,公仲寅父親死得早,宗族又不願意贍養,他自小跟著母親生活,以編筐為生,直到先王親政,開始遍尋歷代將相之後,公仲寅才得以入宮補為黑衣。

    雖然當了鮮衣怒馬的王宮衛士,可這公仲寅依然保留了在閭左時的習慣,一閑下來,就喜歡編個竹筐,卻見他態度認真,手速飛快,竹篾在他手裡交織,不一會就變成了精巧的造物……

    公仲寅辦事也像編竹筐時一樣仔細,他善於緘默地將本來一團亂麻的事情理順。明月記得,自己剛在邯鄲建立府邸,招攬門客武士時,因為百事待興,管理有些混亂,正是公仲寅讓武士、游俠們各展所長,把鬧哄哄的眾人按照特長分門別類。

    此外,在趙括離開後,他那一百私兵,基本上公仲寅在管,趙括也對明月吐露說,公仲寅是四個黑衣裡,最適合練兵的人。

    這樣的人,派來訓練成分雜糅的各家丁壯,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果然,當明月前往城北巡視丁壯時,公仲寅已經安排好了他們各自的住所,還整理好了各家丁壯名錄給他過目。

    「公子,祁氏提供了六百余人,溫氏提供了三百余人,加上其他各豪長派來的人手,共得千五百人。」

    「千五百人,倒是比之前的預料更多些。」明月問公仲寅:「你打算如何編排?」

    公仲寅垂首道:「有兩種編排法,其一,是按照宗族、氏姓、鄉裡來劃分編制。其二,將各丁壯打散,按照分發的長短兵器來整編。「

    這兩種編排方法各有優劣,第一種法子勝在整編簡單,趙國在地方上也有基本的鄉、裡、什、伍編制,帶這些壯丁來的裡父老、亭長到了戰時就可以充當基層軍吏……

    不過這樣一來,這些兵卒依然不算為他所用,暗地裡依舊會聽自家族長、鄉吏的,等到真上山下澤剿賊寇時,這些人能否聽從金鼓號令不得而知,遇到需要拼命時恐怕也不會盡力向前……

    而第二種,將各鄉完全打散,再安排尚武知兵的門客去統領,是最能將這些丁壯引為己用的法子。可貿然割裂他們的族屬、籍貫談何容易,很容易產生人心浮動的騷亂。再說了,明月手下的門客多是邯鄲人,祁縣方言和邯鄲話差別還是很大的,勉強交流沒問題,可難免有隔閡,難以做到有效指揮,很容易產生「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毛病。

    倘若他有一年半載時間,明月肯定傾向於此,可如今只有短短兩月……

    想了想後,明月決定先讓公仲寅擊鼓,讓這千五百壯丁先集合起來,看一看他們的秩序如何,再決定用哪種方法。

    ……」咚咚咚!「

    沉悶的鼓點聲在祁縣北郊敲響,被明月安排在附近的一百名私兵聞訊,立刻就跟著自己的長官出了營地。他們跟著長安君去過臨淄,被趙括耳提面命訓練了半載,已經極有秩序,才用了不到半刻的功夫,就已經集合完畢,兵刃在手,站得筆直。

    可祁縣的丁壯,就慢多了,直到擊鼓兩刻後,他們才拖拖拉拉地聚攏到空地上來,也沒什麼隊列,或一大群籠著袖子聚在一起,或三三兩兩勾肩搭背,還有人在外圍不斷說話,墊腳看看傳說中的長安君……

    在祁縣這種戶口不滿一萬的中等縣邑,幾百人就算聲勢浩大了,平日逢年過節,都沒有如此多的人聚集到一起,鄉下都過著雞犬相聞卻往來不多的生活,所以那些來自各鄉、裡的丁壯都有些興奮。

    底層的百姓秩序散漫,即便有帶他們來的裡父老訓斥彈壓,依舊十分松懈,他們顯然沒有把這當成是征召訓練,而是農閑郊游。這人在這看到了自家親戚,那人瞅見了仇人,這個家族和那個家族間曾因為爭有爭地打過架,這個裡和鄰裡曾經為水源的歸屬結了仇,一時間,嬉笑怒罵響徹城北,場上亂麻似的,人影攢來竄去,沒個章法。

    這情形,看得明月一臉黑線,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站到轅門小台上,讓幾個嗓門大的人向所有人傳遞自己的話。」吾乃祁縣之主長安君!「

    丁壯們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瞧著這位身穿戎裝,看上去十分英武的小公子議論紛紛。

    「原來那就是長安君!」

    「封君是什麼官?比祁氏家主還要大麼?」

    「大,比縣令、縣尉都大,我親眼見到祁翁都要向長安君下拜稽首呢!你看他旁邊傳話的人,便是祁氏的君子……」

    等這一陣聲浪過去了,明月繼續發話:

    「賊寇禍害百姓,橫行鄉裡,吾將剿滅之,然縣卒不足,故征召各宗族、鄉裡丁壯來此,每日供飲食兩餐,汝等大可放心訓練,勿有他慮!」

    聽說管住處和吃喝,原本有些忐忑的丁壯們頓時放心了許多,如今正是農閑,他們在家裡也沒什麼活計,往年這時候,縣裡也會聚集丁壯去修城牆,挖溝渠等苦役,與之相比,來這兩天了,只是幫忙搭個帳篷,挖個灶坑而已,根本算不上辛苦。

    等表明身份,說明目的後,明月開始嚴肅起來,讓公仲寅代自己頒布了臨時軍法!

    對這些非職業兵,頒布的軍法並不復雜,主要是三條:

    「訓練期間,禁家眷入營!違者貲一甲!」

    「行伍之中,禁趨讙,亂行者杖之!再犯者斬!」

    「有敢逃歸者,斬!家眷貲一甲!其什、伍連坐,杖之!」

    三令五申之後,終於開始了編排隊列,指派首領。

    在見識到這些丁壯糟糕的秩序後,明月明白,倘若打散重新排列,勢必導致更大的混亂,短短兩個月時間,根本不能將素不相識的人捏成一團。也只好讓他們按宗族、裡聚來劃分部曲。

    明月點名讓對他滿是崇敬的祁琨,做祁氏六百丁壯的「五百主」,與祁琨同時被征辟的溫氏子弟溫譙為溫氏三百丁壯的指揮,其余各族丁壯亦然,那些豪長子弟基本上都當上了自家壯丁的「百夫」。

    經過半個月觀察,這些年輕子弟大多沒他們父輩的小心思,對長安君的風光事跡都十分景仰,可堪一用,讓他們來統帥自家人,也方便管理。此外,又在每支部曲裡安排自己的兩名門客做文書,協助他們指揮,同時也是監督。

    至於再往下的什長、伍長,他更不可能空降自己手下門客去當。

    編制定下後,眼看時辰尚早,明月便讓丁壯們試著進行第一次列隊。

    ……

    按理說,祁縣作為邊縣,過去二十年裡常有戰事,一旦開戰,每戶都要有成年男子入伍參軍,保衛邊境。本以為他們雖不能稱驍勇善戰,可在軍隊裡走過一遭後,基本的秩序總該有吧?結果讓明月無語的是,光是排個隊,就從太陽升起忙活到烈日當空,那些豪長子弟喊破了嗓子,才勉強有了隊形如果前後不一,左右外斜也算隊列的話。

    總之,這些各家壯丁的秩序素質,可比軍訓時的高中生大學生差遠了……

    更嚴重的是,盡管在開練前三令五申,依然有不少人東張西望,和旁邊的人說話,顯然沒將」軍法「放在心上。

    看著這如同鬧市趕集一般的情形,明月眉頭大皺,朝一旁的公仲寅點了點頭。

    治亂卒,當用重典!

    公仲寅也不多話,朝一直充當監督者的那百名親卒下令道:「將趨讙亂行者抓出來!」

    一聲令下,那些分別站立在各處的長安君私兵,立刻如狼似虎地衝入隊列裡,將方才亂動說話的人一一揪了出來,這些人大多是鄉裡游俠、無賴兒,從來就不將律法秩序放在心上,一直在嬉皮笑臉,把這當成一場游戲,這時候驟然被抓,可都慌了神,其中還有三個妄圖反抗的,可無濟於事,登時被按倒在地!

    那些趨讙亂行的人被一一抓了出來,按在所有人面前,一共二十余人。

    公仲寅大聲說道:」吳孫子有言,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公子方才已三令五申,行伍之中,禁趨讙,亂行者杖之!再犯者斬!如今汝等明知故犯,當嚴懲之!」

    於是十余名亂行的人被判杖二十,那三個犯了事還妄圖反抗的人,則直接被判了斬首!

    這時候那些丁壯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了,皆臉色灰敗,雙唇緊抿,朝著台上的長安君稽首求饒。

    自己族中丁壯犯事,祁琨等豪長子弟雖然也覺得可恥,可畢竟同宗親戚,都有些不忍,也替他們向長安君求情。

    「長安君,他們只是初犯軍法,稍加懲治,打上三四十下,讓彼輩記住教訓就是,何必第一天就見血呢……「

    一向好說話的長安君這時候卻不為所動,淡淡地說道:「周書雲,若有兵甲之事,則授之車甲,合其卒伍,置其有司,以軍法治之……」

    「當年,我祖趙宣子以韓厥為軍司馬,使之監督行伍。大軍集合當日,趙宣子的御戎卻駕著戰車在軍陣中亂行,韓厥見狀,也不管自己是受趙宣子提攜,並與那御者相識,立刻將他逮捕,斬首示眾!當時,晉國諸大夫都覺得韓厥仕途到頭了,趙宣子早上才提拔他,他晚上就背叛了舊主……可汝等知道,趙宣子是如何處理此事的麼?」

    眾子弟皆不知,唯獨家族歷史悠久,至今還藏著不少晉國簡牘的祁琨恍然:」趙宣子非但沒有怪罪韓厥,反而對韓厥的執法公正大加贊賞……「」然。「

    明月道:」我的看法與趙宣子、韓厥一致。如果軍法無用,如何明賞罰?如果不能明賞罰,何以治軍?又如何擊賊?彼輩在軍營裡犯法,殃及的只是自己,等到正式剿賊時,若是沒有秩序,害的就是同什同伍的人了,就連汝等也會受他拖累,我曾聽馬服君之子說過,夫鼙鼓金鐸,所以威耳;旌旗麾幟,所以威目;禁令刑罰,所以威心。耳威於聲,不可不清;目威於色,不可不明;心威於刑,不可不嚴!如今既已立軍法,便要依法行事!「

    言罷,明月朝公仲寅點了點頭,殺一人而三軍震,則殺之,這些丁壯如此散漫,不震撼一番不行,今天的事,正要就用來幫公仲寅立威!

    於是,那三名抗命嚴重的丁壯就被按在木槽上,公仲寅摸上了一旁的大銅斧,親自下場,無視了那三人的哭號唾罵,手起斧落!第一人的頭顱飛起,脖腔裡的血向空中噴湧而出血如泉湧噴出數尺,之後兩人也依次挨了刀。人的脖頸骨頭很硬,兩次下來,斧刃已鈍,輪到第三人時,第一回斬下去,竟沒斬斷,留下點骨皮連著頭,那人還未死絕,手腳還在掙扎,公仲寅棄斧抽劍,才砍下了頭顱,這慘狀在丁壯們眼裡,越發駭怖……

    而後,三個血淋淋被麻繩拉起懸於轅門上!

    其余十多人,也被剝下衣衫按在灰土裡,以公仲寅平日裡最喜歡編的竹篾抽打肩背,一時間傷痕累累,慘叫連連。

    這殺人鞭撻的情形,看得千五百丁壯面如土色,惶惶戰栗,那些剛才其實也有小動作卻沒有被抓出去的人,汗出如漿,暗自慶幸。也有那些死者的親族敢怒而不敢言。

    這之後的訓練裡,方才還十分散漫的丁壯,頓時就老實了許多,再也不敢胡亂動半個身子了。

    他們終於意識到了,這不是農閑玩鬧,而是身在軍營之中!

    ……

    經過這件插曲後,公仲寅整編丁壯就變得順利多了,但明月依然沒有樂觀。

    「練兵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這時候,明月開始想念起趙括了,他對軍事基本一竅不通,今天做法也是現學現賣的,他現在總算知道,趙括能將帶去齊國臨淄的那一百兵卒訓練得秩序井然,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明月心裡有個打算,若能在六月中旬結束這件事,糧食勉強夠吃,再往後拖,就要耽誤麥子的夏收、夏種了。三伏天一過,便是農事最艱苦,最緊張的時候,那種情況下,人人思家,就算強行出兵,從各家要來的丁壯也會惦記著家裡的田地,絕不可能有戰心……

    所以,縱然公仲寅那邊已走上正軌,明月卻仍未將這次剿賊的寶壓在丁壯,押在各家豪長的協助上!

    他想要的,依然是一支恨盜賊如骨,能夠為他效死的武裝。

    「也不知道,前往西鄉、南鄉募兵的董方,郵無信二人,進展如何了?」

    ps:今天只有一個大章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9 18:28
第222章 慘像


    從被稱為「簡襄之烈」的開國時代起,趙氏立國兩百余載,將相功臣不計其數,可卻從未有能出董安於之右者。

    當初晉國六卿內戰時,趙氏遭到範、中行的圍攻,處於劣勢,急於與知氏結盟,而知文子提出的條件,便是要趙簡子的智囊董安於死!

    為了讓趙氏解困,董安於毅然赴死,趙簡子大哭三日,迫於無奈將董安於的屍體陳棄於市,並將此事告知文子,知氏方與趙氏和好,幫趙簡子打贏那場內戰。

    戰後,趙簡子思及董安於,感覺非常內疚,便把董安於的神位陪祀在趙氏宗廟,這是獨一無二的尊崇。而董氏的子孫,也將世代享有大夫之位,與趙氏同休

    作為趙氏立國以來最大功臣董安於之後,董方的出身卻不怎麼好,他乃是一個舞妓所生的庶子,無法繼承大夫的爵位,只能補入黑衣,但在黑衣裡,他依然混得不怎麼好。

    究其原委,是因為董方生了一個急公好義的性子,和笑面腹黑的肥平、緘默做事的公仲寅不同,他是個但聞不平事,就會立刻拍案而起的人。或許是因為從小在家裡看慣人情冷暖,對豪長權貴,他不冷不熱,對平民百姓,卻十分和藹,能與他們聊到一塊去。於是長安君便挑了他,隨昭勃和幾名縣吏去西鄉巡查,招募丁壯補入縣卒,也算一展其所長。

    「此去西鄉募兵,我乃是外人,不熟鄉音,要仰仗二三子相助了。」董方沒有因為自己來自國都,乃是黑衣就對昭勃、縣吏們拿架子,當日在祁縣西城門彙合時,便客客氣氣地與他們打招呼,放低了姿態。

    昭勃等人連道不敢,過去他也沒少來祁縣求援,可官府都是雷聲大雨點乘機去西鄉索賄有之,真正想要剿賊的官吏卻少之又少。

    這次卻不一樣,這幾天昭勃眼看長安君大刀闊斧地整頓縣卒,各豪長也聽話地出人出糧,看樣子,長安君是鐵了心要解決賊患了,昭勃欣喜之余,恨不得立刻飛回西鄉,號召裡閭鄉親們踊躍入伍,一起殺賊!

    他弟弟的仇,終於有機會報了!

    四月中旬,一行十余人離開縣邑後一路向西,走了一天後,便進入西鄉地界了。

    西鄉也叫昭余鄉,因靠近昭余祁而得名,一路上,董方都很細心地觀察路旁情形。卻見每塊田畝裡,都有三五農人光著膀子在其間勞作,雖然春耕已經結束,但農活並無半點消停,農夫們還得整修自家的田埂溝渠,除去雜草。他們的妻女則從裡落、鄉邑中緩緩走來,拎著竹筐送飯,還一邊頭頂裝滿清水的陶罐各家都有丁壯被長安君征召去縣城集合,這樣一來,家裡剩下的勞動力就少了,但凡有農活,就得全家上陣。

    那些農夫也不講究,就隨便在溝渠裡洗了下手上的泥巴,在田間地頭隨便盤腿一坐,拿起粗陋的豆餅藿羹就吃了起來,粗糙的豆餅在他們嘴裡卻吃得津津有味,食物雖然不好,但總比災年裡餓著或者吃樹皮強,不同於太行山以東功利心較重的邯鄲百姓,這裡的農民都很淳樸知足。

    」農稼不易啊。「董方嘆了口氣,他這個人急公好義的毛病不少一天兩天了,用長安君的話說,就是太過正直,喜歡」悲天憫人「。

    這個時候,農夫農婦們瞧見道上攜帶兵刃的步騎十余人,頓時緊張起來,他們謹慎地讓妻女藏到身後,自己手裡拎著農具,警惕地看著這些全副武裝的行人。

    祁縣地形比較復雜,西有大澤,南有霍太,而且跟秦、韓兩國相隔不遠,山林多有許多逃兵、流民組成的盜寇,時不時會出來劫掠,城牆高高的城邑當然沒事,可百姓卻飽受其苦

    他們的警惕看在董方眼裡,他對一旁的昭勃道:「才剛進入西鄉,農戶就如此警覺,昭余祁的水賊也曾到過這麼?」

    「最遠到過祁縣西郊呢。」昭勃義憤填膺地說道:「不過受禍害最深的,還是昭余邑周邊的各裡,在那裡,沒有哪戶人家不與水賊有仇。」

    」水賊果然是祁縣大害啊。「

    董方點了點頭,又道:」我看過地圖,祁縣四鄉裡,西鄉最大,南北五十裡,東西三十裡,且裡聚分散,長安君只給吾等十天時間,要走遍每處是不可能了,依我看,只能在昭余邑立旗幟,讓百姓口口相傳,有心參軍者前來相投,你看如何?「

    」理應如此!「昭勃道:」昭余邑也有人口上千,不少人在去年水賊橫行時被擄走了親人,光在鄉邑裡,便能募上百人!「

    不過董方也有擔心的地方:」但公然募兵,會不會讓水賊警覺?趕在公子進剿前就跑了?「

    昭勃道:」水賊的頭目極為猖獗,仗著有船舶,盤踞在昭余祁沿岸巢穴,易守難攻,而且過去幾年彼輩擄走了不少女眷、糧食,都集中在東岸,絕不舍得突然逃走我昭余邑別的不多,漁民船只卻有不少,等到長安君意欲進剿時,我便和鄉人帶著大軍直撲水賊老巢,准保賊人一個都逃不掉!「

    董方點了點頭,長安君在他離開前也囑咐過,此番在西鄉募兵,要以熟悉地形、精通水性者為主,他要以這些西鄉人為基礎,打造一支能在昭余祁裡戰鬥的水兵。

    之後半天時間裡,他們越往昭余祁邊上走,民生就越發凋敝,肥沃的田野上少見農人,路經的裡閭亦多人煙稀少,行在大道上,許久不見一個人蹤,這本是大白天,卻很少有人敢出門行走。

    一行人沿途遇到一個亭舍,本打算去歇腳,不料卻空空無人,大門洞開,院牆被推塌,進了院子,發現在一棵樹下,有幾只烏鴉在啄食什麼動物的屍體,等靠近了一看,卻是個早已腐爛多時的人屍!

    「死人!」去撥弄那屍體的縣吏駭然,連連後退,不料卻一屁股坐倒在地,摸到了一灘黝黑凝固的血!那屍體的頭顱,就在他手邊,一只眼眶已經被鴉雀啄空了,就這麼黑洞洞地瞪著他!

    那膽小的縣吏立刻大呼小叫起來,一時間,亭院內蒼蠅亂飛,昭勃過去看了看屍首,十分憤怒:」這亭舍的亭父我認識,十多天前我去縣邑時,還來這裡討水喝,與他說了好一會話,不料回來時他卻被害了,一定是水賊來附近抄糧食時干的!「

    」不曾想,水賊竟如此大膽。「

    董方也是十分憤慨,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光天化日之下,水賊就敢公然劫掠裡閭,禍及亭舍。

    昭勃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大變,進了亭舍,過了一會就退了出來,臉色更陰沉了。

    」出了何事?「

    昭勃卻不答,只是搖了搖頭,默默走到牆角,扶著還未倒塌的牆垣嘔吐起來,身體因為憤怒激動而顫抖。

    董方只好自己屋裡看了看,才發現裡面同樣是一大窩黑蒼蠅,叮在一具的女屍上,她黑發紛亂,胸上被利刃破開了一個口子,死相凄慘

    他眼睛瞪大了:」這是「

    」是亭父的女兒,今年才十五,十五!亭父那天還說已給她找了一個鄉邑裡的良家子,明年就要出嫁,不曾想,就這麼遭了水賊的禍害!「

    昭勃咬牙切齒,蹲在院子的牆根,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本來滿心希望地回到家鄉,不曾想才到鄉邑邊上,就發現熟人一家慘遭殺害,這對他的打擊是極大的。

    他一邊用力揪著自己的發髻,一邊悲憤地吐訴道:」十多年前,昭余祁裡還沒鬧水賊時,昭余邑周邊很是太平,裡閭人煙茂集,亭父抱著他女兒,與路過的行人談笑不已,內外不時有鄉民出入,雖不富裕,日子好歹還過得去,可如今,都蕭條破敗成什麼樣子!「

    物傷其類,昭勃從亭父一家的慘劇想到自己也被水賊禍害得家破人亡,十分痛苦,一同前來的縣吏則唉聲嘆氣,在那安慰他。

    急公好義的董方更是怒發衝冠,他發瘋似地抽出佩劍,在院牆上瘋狂地砍著,仿佛那是天殺的賊寇。他們殺死亭父,又糟蹋了他無辜的女兒,最後還殘忍殺害了她,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群水匪呢?禽獸行?狗彘不如?

    不,都不夠,只有死亡能償還死亡!

    一行人被一種悲憤的情緒包圍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董方才終於冷靜下來,他再度走進屋內,解下了自己身後披著的氅,用十分溫柔的動作,將那被賊人肆虐得慘不忍睹的女屍裹起,而後抱了出來。

    眾人抬起頭,呆呆地看著董方,他也不說話,抱著女屍出了亭舍,放目望去,四月的鮮花正在院子外盛開,滿原野皆是,就像詩篇裡說的那樣:皇皇者華,於彼原隰。

    懷中這輕飄飄的少女屍骨,又何嘗不是在鮮花般的美麗年紀,就戛然而止了呢?

    董方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他找到了鮮花最盛,景色最美的地方,將少女屍體放下,又回到亭舍,默默地尋了個木鏟,在那裡開始刨坑。

    縣吏們都看著他的動作,昭勃也顧不上在那悲苦了,擦干了淚,咬了咬牙,也尋了工具,出來給董方打下手。

    不多時,那少女和她父親的屍體便被埋入了坑中,董方將坑填平,壘上兩包黃土,他愣了愣,又采了旁邊最嬌嫩欲滴的野花,放在少女的墳頭。

    」我祖董安於執法嚴明,但凡捕獲盜賊,絕不姑息而長安君和蔡先生也說,為政莫急於盜賊,我先前還不懂,如今來西鄉所見所聞,卻是明白了!」

    董方下拜,朝這對慘死的父女頓首道:」我董方以先祖之名發誓,定要助長安君除盡水寇,讓祁縣國無盜賊,讓百姓再無悲死之苦!「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9 18:29
第223章 殘破
        



    昭余邑給董方的第一印像,就是殘破。

    作為一個小鄉邑,昭余邑城垣並不高,只有祁縣的一半,牆皮泛黃,個子高的人踮起腳尖就能摸到城垛,稍微用點手段就能翻過去,上面滿是凹坑裂痕,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砸出來的,這樣防守空虛的小邑每年要應付水賊進犯,也是難為他們了。

    一行人抵達時是正午,本該是行人出入較多的時間段,然而卻門扉緊閉,邑內的鄉卒在城頭探頭探腦,似乎是害怕不知何時會飛來的冷箭。這個小城裡的百姓對任何生面孔都報以最大的揣測和恐懼,畢竟昭余祁裡的水賊隔三差五上岸鬧騰一番,他們已是深受其苦。

    好在昭勃因為識文斷字,在邑中也是比較為威望的人,當初就是眾人推他去祁縣向新封君長安君求救的,此刻昭勃取下鬥笠,頓時就讓牆頭眾人驚喜萬分。

    「是昭家伯子,他回來了!」

    昭勃的歸來如同吹走寒冬的春風,一傳十十傳百,讓邑內上千百姓喜悅非常,但他們隨即發現昭勃非但沒有帶回來縣裡的兵卒,那位公子反而要在昭余邑募兵,頓時就狐疑起來。

    「二三子切勿疑慮,長安君乃是真心剿賊!」昭勃信誓旦旦,將自己在祁縣的所見所聞告訴鄉三老、裡父老,聽說終於有人願意真心為百姓剿賊除害,昭余邑的百姓無不喜極而泣。

    「本以為官府都不管吾等死活了,不想還是有賢公子啊!」

    「盼了這麼些年,終於把救星盼來了!」

    董方深知時間緊迫,也乘熱打鐵,他在邑內鄉寺處樹立起了「募兵剿賊」的大旗,號召那些熟悉昭余祁地形、水道,亦或是精通水性的青壯踊躍來投。

    面對這個一口邯鄲口音的年輕人,眾人最初還有些遲疑,但昭勃將董方在亭舍埋葬亭卒父女,並立誓殺滅賊人的舉動說了一番,一時間引得眾人唏噓不已。董方這位急公好義,嫉惡如仇的小司馬也贏得了鄉人的好感,這讓他在昭余邑募兵事半功倍。

    短短幾天時間裡,長安君募兵剿賊的消息傳遍了鄉邑內外,昭余鄉有戶口兩千,除了人數過千的鄉邑,附近的七裡八閭不乏被水賊擄走妻女,或者被他們殺害了昆父兄弟的,故而來投奔者絡繹不絕。

    這也要怪昭余祁的水賊太狠毒,不僅搶糧,還四處濫殺無辜,百姓的捕魚、耕作等生計都已被賊人破壞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一發狠一跺腳,扔下空蕩蕩的屋舍就來吃兵糧,也能為親眷報仇。

    不出數日,願意協助長安君剿賊的青壯男子,已有近兩百人!

    眼看人越聚越多,本是值得高興的事,鄉三老、裡父老卻有些憂心地來找董方。

    「協助公子剿賊,吾等自當效命,可若是將這兩百丁壯都帶去縣邑,鄉中定然空虛,若賊人聞訊來襲,沒了人守牆頭,恐怕這昭余邑都要保不住了」

    董方聽罷,覺得這些本地父老的擔心的確有道理,若是昭余邑空虛讓賊人有機可乘,那反倒是好心辦壞事了。

    他將這邊的情況寫在簡牘上,讓人送回去,過了幾天,正當董方為這兩百多人的吃飯問題犯愁時,卻有鄉人大驚失色地來報,說是鄉邑外有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抵達!

    「難道是賊人來了?」眾人皆大恐,董方連忙跟著上城頭一看,卻開懷大笑起來。

    這哪是什麼賊人,明明是一批長安君的私兵,他們有四五十人之多,趕著不少車馬,滿載著甲胄、糧食等,領頭的,正是董方的同僚公仲寅!

    「兄長不是在縣邑整編丁壯麼,怎麼到這來了?」

    等鄉邑的大門開啟後,董方立刻迎了出去,向公仲寅行禮。

    他們四個黑衣裡,公仲寅年紀最長,也最沉穩,其余三人一直將他當成老大哥,除了沒事喜歡編個竹筐外,公仲寅不論是武藝、對長安君的忠誠、辦事的細致,都是他們的楷模,董方一直以兄稱之。

    公仲寅一路都沉著臉,見到董方後難得露出了笑:「當然是奉公子之命,來給你雪中送炭來了。」跟在長安君身邊久了,四人也學會了不少新詞。

    原來,隨著肥平搞定縣卒,將那些老兵油子治得服服帖帖而公仲寅也在丁壯裡樹立了威信,讓他們再也不敢不把訓練當回事,祁縣的武備步入正軌。

    這時候,隨著對祁縣四鄉盜賊情況的了解深入,長安君和蔡澤也在更改之前不合理的方案。

    比如考慮到西鄉賊寇嚴重,一邊募兵練兵,也必須一邊防賊,於是便決定,讓董方帶著新募的青壯,在西鄉就地駐扎,就地訓練。這些新募的青壯雖與盜賊有仇,作戰起來會不怕死,但畢竟是新卒,不知底氣,於是長安君就讓公仲寅帶著四五十名私兵,押送著糧食、甲胄、器械過來,把這些人統統交給董方。

    「公子說了,用兵之法,教戎為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這數十名老卒皆是在臨淄受過馬服子和吾等訓練的,你便將他們分派下去,做新卒的伍長、什長罷。」

    祁縣縣卒、豪長族丁有自己原本的編制,不好重新打散,可在西鄉新募的青壯來自四面八方,不同裡閭,正好可以將他們納入私兵的系統裡。

    在這場剿賊的行動裡,長安君是打算以西鄉青壯、祁縣縣卒為主力,而把那千五百豪長族丁作為協助配合了,這就好比正式作戰時的正卒與羨卒,前者負責作戰,後者則主要管輜重、修橋鋪路。

    公仲寅道:「故而那些豪長族丁不必練得多好,只要把他們編成什伍,粗知進退,教會搖旗吶喊即可,真正白刃交鋒,可指望不上他們攻堅。可你這邊卻不同,公子對西鄉青壯寄予厚望,說是要利用他們痛恨盜賊,精通水性,將其打造成刀刃,到時候入昭余祁剿賊,這些人很可能會作為先鋒,你的任務可比我重多了。」

    「還有,蔡先生說,西鄉凋敝,恐怕糧食難以為繼,故而這兩百余人的吃食,公子會讓人每隔半月就從縣邑押送來一次,你大可放下後顧之憂,按照馬服子的練兵之法,將他們練成一支勇銳之師。」

    董方苦笑道:「我哪有馬服子和兄長的本領,只求不要讓公子失望就好。」

    除此之外,董方在昭余邑的任務還有收集船只,昭余祁水澤遍布,到時候肯定少不了水戰,這個任務,就交給漁夫出身的昭勃等人了。

    交待完事,公仲寅便要返回祁縣,董方送他出城邑,不失時機地打聽到:「兄長,如今已是四月下旬,不知何時會出兵剿賊?我還有多少練兵的日子?」

    公仲寅悄悄告訴他:「公子似是不打算貿然出兵,一直在等,我問在等什麼,公子回答說,在等東風」

    「東風?」董方撓撓後腦勺,長安君就是這樣,時不時說一些讓人莫名其妙的隱語來。

    想了一會後,董方決定放棄思索,公子的心思一直高深莫測,猜不透,再說了,他的任務在西面,去想什麼「東風」純屬徒勞。

    他最後順口問道:「兄長,公子命我我在西鄉就地駐扎練兵,郵無信那邊如何?他去了南鄉,那邊的賊患,比西鄉如何?可否也要就地訓練?」

    他們四個黑衣裡,就數郵無信年紀最卻最鬼機靈,伶牙俐齒,也最討公子喜歡,去燕國那次,還將他帶在身邊。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公仲寅的臉色再度沉了下來,他瞧了瞧身後泛黃的鄉邑牆垣,拉著董方在他耳邊道:「此事你切勿向他人提及,郵無信去南鄉走了一圈,十天下來,人卻沒募到幾個,他回來後稟報公子,說是他在南鄉,發現那邊事有蹊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9 18:29
第224章 事有蹊蹺


    「南鄉究竟是何種情形?」與此同時,祁縣縣寺內,明月也在詢問郵無信關於那裡的具體情況。更新快無廣告。

    作為四名黑衣裡年紀最小的人,郵無信才十九歲,長得十分瘦小,卻生了一雙格外機靈的大眼睛,他綽號瘦猴,也如同猴一般機靈,對周遭事物十分敏感,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往往是第一個發覺的,在邯鄲做黑衣時,便專門負責盤問工作。

    這不,長安君派他去南鄉募兵,雖然所獲不多,相當於是空手而歸,不過卻帶回來了之前尚不知曉的情報。

    「臣剛去到南鄉就感覺得不對勁。」

    郵無信道:「雖然縣吏和南鄉的三老、豪長都說謁戾山的盜賊窮凶極惡,暴虐百姓,然沿途所見,民生卻不見有多凋敝,見到吾等生人靠近,也不見多警覺。我假裝討水喝,支開了縣吏鄉吏,在一個裡閭詢問當地人,言談間也未見他們有多痛恨山賊……」

    「更甚者,當臣提及謁戾山盜賊頭目時,一些鄉間游俠兒還面露敬佩之色……」

    郵無信學著那些人的樣子,翹起了大拇指道:「他們皆言,魏鐮乃是劫富濟貧的俠盜!」

    「俠盜?果然有蹊蹺。」

    明月皺起了眉,他最初以為,西鄉南鄉的情況都差不多,都是盜賊禍害鄉裡,百姓民不聊生,咎待他去拯救。可如今看來,西鄉的水賊倒是窮凶極惡,可南鄉的山賊雖然被豪長們恨之入骨,可在百姓中風評卻意外的不錯。

    「臣多方打探,得知那魏鐮乃是前魏國河東武卒,秦國攻破安邑後,他帶著一些殘兵敗卒逃到了太原郡,本欲加入趙軍中。卻因為沿途殺人被通緝,索性躲到了謁戾山,帶著一伙蒼頭招攬流民、游俠,漸漸起了勢,如今人數近千,占據整個謁戾山方圓數十裡。我聽聞他們最常做的事不是劫掠百姓,而是勒索南鄉的豪長之家,將他們的糧倉搬空,再將各家奴役的隸臣妾帶回山上去……」

    明月笑道:「如此說來,這竟是個如同莊蹻一般的義盜了?」

    莊蹻乃是楚懷王時的楚國東地兵一百夫,後來卻因不堪上司壓榨普通兵卒,叛出楚軍,在楚國東部為盜。此人已經不同於春秋時盜跖那樣橫行鄉邑,凌暴大夫卻沒有明確目的的大盜,他目標明顯他想要帶著以越人為主的東地兵搗毀殘酷對待他們的楚國封君,乃至於掀翻楚王在東地的統治!

    時值垂沙之戰前後,楚國在北方大敗,唐昧戰死,莊蹻乘機起事,他在楚國為禍多年,有卒上萬,甚至一度導致楚國失去了對東方的控制權,而楚國官吏不能禁止。

    直到楚懷王死後,莊蹻的同族,也就是那位以劍游說趙惠文王的莊辛奉楚王之命找到他,幾度勸說後,莊蹻才放下了與楚國敵對的姿態,同意接受招撫,自此成了楚國一位勢力強大的將軍,也是楚王派去征伐蠻夷的主力。

    至於他後來西征不知所蹤,那就是後來的事了,這世上,也只有明月知曉,莊蹻其實是因為黔中被秦國所占,斷了後路,便去新征服的西南夷滇池一帶自立為王,建立滇國了……

    他以莊蹻同那謁戾山的魏鐮對比,是因為二人都是正規行伍出身,卻半道投身賊路,卻干著與一般盜賊燒殺搶掠不同的事情,如此看來,這魏鐮志向不小啊……

    正因為對南鄉百姓沒有過多禍害,所以甚至有不少人佩服他,包庇他。郵無信去南鄉募兵,大家一聽是要圍剿謁戾山的盜賊,當然不肯合作,說不定早有人將此事去告知魏鐮了。

    按理來說,明月聽聞南鄉的盜賊不那麼窮凶極惡,應該松口氣,為百姓高興才對,可實際上,他卻對謁戾山賊多了幾分警惕。

    水賊為惡鄉裡,至多是小患,動用武力鎮壓即可,百姓也會對他感恩戴德。可這謁戾山賊勢力不亞於水賊,已達千人之多,盤踞山林數十裡,有自己的組織秩序,還得到了南鄉普通百姓的擁戴,這樣一來就很恐怖了,若是不盡早打算的話,魏鐮將成為明月的肘腋之患!

    盜賊不可怕,就怕盜賊有文化!明月覺得,南鄉未來很可能會成為他治下封地最難統治的地域。

    這當然是他不能容忍的,不管魏鐮究竟干沒干禍害百姓的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是位義盜,長安君的封地內,只能有一個聲音存在!他此番借剿賊為名收兵、糧,不就是為了集權麼?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南鄉情況復雜,將他們同西鄉水賊一視同仁顯然是行不通,於是他便對郵無信道:

    「你再帶上幾個機靈的游俠兒,裝扮成商賈,去南鄉明察暗訪,若有可能,想辦法進入盜賊的地盤,見上那魏鐮一面,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明月的目的,自然還是想看看,這魏鐮是可以像莊蹻一樣可受招撫呢?還是桀驁不馴,與他沒有談話的余地,只能剿滅。

    郵無信一聽,頓時就苦著臉道:「主君言談間,就給臣派了一個吾等四人中最艱難的任務,臣怕不堪重任啊。」

    明月笑了笑:「論機謀,你不如肥平;論穩重,你不如公仲寅;論急公好義,你不如董方。但惟獨機靈有小聰明,懂得靈活應變,這點,他們三人加起來也不如你,此事你不去,還能有誰能辦得來?我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臣……」長安君突然說對自己寄予厚望,郵無信一時語塞,心中百味雜陳,又是自豪,又是忐忑。

    過了一會,他才道:「臣去沒問題,但臣有幾個要求。」

    「四人中就你事多。」明月笑罵,因為與他年紀最相仿,四個黑衣裡,反倒是郵無信與他更親近些,說話也更隨便點。

    「有何要求,盡管提來,只要不過分,我一律應允!」

    郵無信嚴肅地說道:「其一,臣想跟主君要個人……」

    「要誰?」

    「魯勾踐!」

    明月一愣:「為何是他?」

    「南鄉百姓好輕俠,山賊又自詡好義,最佩服猛士,魯勾踐在邯鄲小有名氣,帶上他去,跟當地輕俠、盜賊都好搭上話,當然……」

    這小子嚴肅不過三秒,立刻又嬉皮笑臉地說道:「我武藝不如三位兄長,魯勾踐一身本領,正好能護我周全。」

    明月無語,恐怕後一個才是主要原因吧,但也同意了。

    「其次,此行凶險,倘若臣一去不復返……」郵無信聲音好似帶上了哽咽聲,「公子應該知道,臣乃家中獨子……」

    「好了好了。」明月不耐煩地朝他擺手:「若能立功,少不了給你錢帛田宅。」

    郵無信連忙擺手:「不不,臣的意思是,臣看上了本地豪長溫氏的女兒,等賊寇剿盡了,還望主君為臣說媒……」

    明月都被他氣笑了:「你何時勾搭上了溫氏的女兒?」

    郵無信一本正經:「主君邀請豪長宴飲那日,正是派我去溫氏投帖,便與溫氏之女在門扉下偶遇,交談了幾句……」

    幾句就對上眼,說好娶嫁了?這瘦猴兒也是有幾分本事啊!

    「都答應你。」

    這下,本來一次深入虎穴的凶險任務,卻被郵無信這插科打諢的態度給衝淡了,明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揮手,讓郵無信下去准備了。

    等郵無信走後,蔡澤從帷幕後露出身來,有些憂慮地說道:「主君之臣與本地豪長結親,這不知是壞事還是好事……」

    「先生放心。」

    明月看著郵無信的背影道:「別看此子整日嬉笑怒罵,可辦起事來,不比其余三人差,南鄉的事,還得靠他去打探清楚,至於與當地豪長結親……」

    明月笑了笑:「與其等祁氏、溫氏將女兒塞給我做妾,還不如讓我的家臣代為接收。」

    「主君就不考慮考慮?」蔡澤反問,這一個月來,可有不少豪長爭著搶著想把自家女兒送上長安君的床呢,這也是與當地勢力交好的法子……

    明月卻很堅決,絕不出賣自己的色相:「娶正妻之前,我絕不會納妾。」

    他話音一轉,對蔡澤眨眼道:「倒是先生,年近三旬,也該娶妻了罷?我聽說祁氏之女溫婉賢淑,不知先生有意否?」

    蔡澤沒有忙不迭地拒絕,而是笑了笑:「臣雖容貌僻陋,但不娶則已,娶必高、國之女!」

    這是一個典故,春秋之時,齊國和晉國開戰,在齊國將士中,有一名叫敝無存的武士,臨出征時,他正打算要結婚。聽到要出征後,便毅然放棄了新娘子。他說:「這次出征,要麼戰死沙場,要麼立功歸來。倘若有幸活著回來,我一定要娶望族高氏、國氏家的女兒。」

    高氏、國氏,那是春秋時齊國最尊貴的卿族,蔡澤的意思很明顯,他這輩子要麼就碌碌無為,要麼就要飛黃騰達,非得上卿、將相之女才配得上他!

    明月壯其志,也道:「然也,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先生之才,的確不是這邊縣豪長之女配得上的!」

    蔡澤也不再多談這個話題,而是將一封帛書從袖中抽了出來,給長安君過目。

    「公子,這是剛從邯鄲快馬送來的。」

    明月接過那封帛書,展開一看,頓時眉毛揚起,大笑道:「我等的東風,來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1
第225章 等待



    祁翁病了,是心病。

    雖然打一開始,他就從未小瞧過長安君,可終究還是沒想到,這位少年公子在最初的禮讓謙卑後,一旦握緊了手裡的權柄,手段竟是如此的雷厲風行。

    祁翁本以為,長安君以一個外來的封君,又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整頓積弊已久的縣卒就需要很長時間。可誰曾想到,長安君手下那個貌不出眾的眯眯眼胖子肥平,只花了兩天功夫,就通過威逼利誘,將縣卒裡出身豪長之家的五名百夫趕走,並舉行沙汰,精簡了縣卒,提拔了不少什長、伍長為軍吏。

    如此一來,縣卒煥然一新,再也不是各豪長勢力盤根錯節的本土力量,而是被長安君捏在手裡的私人武裝了……

    除此之外,長安君也對那千五百名各家豪長的族丁進行了整編,雖然名義上的指揮權依然交給各家子弟,可那天在北郊砍落的幾個人頭卻表明,這千五百人,已經被長安君的軍法牢牢籠住。之後這些天裡,又有幾個心存僥幸想要逃回家的丁壯被砍了腦袋,他們的頭顱懸在轅門上震懾眾人,以儆效尤,屍體則被送到各自族中,那些無頭屍讓各家豪長心驚膽戰。

    他們的怒氣衝向了殺人不眨眼的公仲寅,卻不敢對背後的長安君表露一絲敵意,還得忙不迭地選族中精壯補上死人的位置。

    「悔不該啊……」這幾天祁翁憂心忡忡,長安君在祁縣的力量越發強大,他就越難受。

    「當初就不該那麼輕易將族丁交給長安君,這不是把劍遞到他手中麼?」

    不錯,祁氏現在吃到了苦頭,他們借給長安君的劍,如今正頂在自家背後,逼著他們不得不繼續保持合作。

    所以祁翁才發愁啊,他最害怕的,就是這種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覺。俗話說得好,店大欺客,客大欺店,作為豪長,最忌憚縣官強大,那樣的話,家族就沒有繼續發展的空間。

    過去但凡有想要在當地做出一番政績的縣官,祁氏都會聯合其他各家加以排擠,或是賄賂晉陽城郡府,將這縣官調走了事。

    可如今長安君這座大山,以他們的力量,是無論如何都搬不走的!

    眼看長安君日夜訓練縣卒,還往西鄉派了兵卒去,接手當地治安,再這樣下去,等盜賊剿滅,長安君就將徹底控制祁縣,不再需要仰仗祁氏來治邑了,他們祁氏將慢慢被邊緣化,失去過去在縣中的地位。

    「為之奈何?」祁翁再度將兩個兒子喚到身邊,詢問他們的主意。

    到這時候,祁仲平那個「陽奉陰違」,暗中破壞剿賊計劃的主意已不再奏效。長安君將趙國軍法引進了丁壯中,宣布」戰時伍卒逃亡,伍長連坐;什卒逃亡,什長連坐……「意思是在戰鬥中哪個部隊自顧自逃走,該部隊的將領就要被連坐問斬!

    祁翁可以想見,一旦自家族兵臨陣脫逃,不但會被長安君的人抓住砍了腦袋,負責率領他們的長孫祁琨也會受連坐,一不小心,就會殃及本家。

    所以大兒子祁孟明出了另一個主意:祁氏放棄首鼠兩端的姿態,徹底倒向長安君!」不如嫁女與長安君為妾!「

    祁仲平瞪了一眼哥哥:」兄長,豈有送女給他人為妾的?」

    「那又如何?」

    祁孟明卻十分坦然,祁氏雖然歷史悠久,可已經好幾代沒出過大夫了,頂多是縣裡的土豪,女兒能嫁給一位公子為妾,祁孟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祁翁覺得不錯,至少可以在長安君的身邊安一個人,也能顯得他們一心支持長安君。

    但這個打算很快落空了,面對祁氏的暗示,長安君卻不為所動,只是提起自己已心有所屬,與齊國安平君之女定了親事,成婚之前,概不納妾……」還真是位痴情公子!「祁仲平得知後罵了起來,他覺得長安君這是看不起祁氏,是對家族的侮辱。」此事還是要怪我,太急躁了。「

    祁孟明卻不覺得這事有什麼,雖然黃了,但他依然不死心,女兒送不進去,還有兒子。

    他對祁翁道:「既然長安君已控制祁縣,我家再暗中抵觸也是枉然,不如盡心投靠,助公子打贏這場剿賊之戰,那樣一來,琨兒也能備受長安君信賴。長安君乃是大人物,心思肯定放在邯鄲朝堂上,豈會在祁縣久留?到時候,說不定琨兒能做他的守邑吏,我祁氏在祁縣的地位,有增無減!「」兄長怎能如此天真。」

    祁仲平道:「你難道沒聽過一句古話?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長安君用得上我祁氏一天,尚且以禮相待,等他徹底控制祁縣,八成會將吾等一腳踢開,到時候不家破人亡便不錯了,還指望能傍上長安君這棵大樹?再說了,一旦秦趙開戰,秦軍旦夕便至,到時候長安君也得倉皇逃走,吾等此時投靠他有多竭力,祁縣歸屬秦國後,遭到的打壓就有多慘!」

    祁孟明一攤手:「那你說該怎麼辦?如今我祁氏除了聽命,還能怎樣?」

    「等!吾等只需要等!」

    祁孟明一愣:「等,等什麼?」

    祁仲平壓低了聲音:「等一場虎狼相噬的好戲!」

    祁翁耷拉的眼皮猛地睜開:「說來聽聽。」」虎是長安君,狼是群盜。「

    祁仲平笑道:「如今長安君有數百縣卒,千五百各家族丁,我聽說他還在西鄉募了一兩百熟悉水性、地形的青壯,可阿翁,你覺得以這些人,足夠同時剿滅水盜、山賊麼?」

    還不等祁翁說話,他便自問自答似的道:「不能!」

    「且不說昭余祁煙波浩渺,方圓兩百裡內盡是草澤,水賊神出鬼沒,不知其何處登岸,也不知其何時襲擊裡聚,他們的巢穴更是難以找尋,趙軍來伐,水賊逃亡西岸的秦國郡縣即可,秦軍來剿亦然,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昭余祁水賊難以被剿滅的緣故,長安君除非一直派人追到大湖西岸去滅盡水賊窩點,否則賊患絕對無法短期內消除。」

    「再說謁戾山的盜賊,過去幾年,因為群盜滋擾田間,拐騙隸臣妾逃亡,我祁氏也和溫氏聯手出擊,可群盜之首魏鐮乃是魏國武卒,粗通兵法,將族丁打得大敗,如今他在南鄉頗具人望,南鄉百姓從賊者甚多,這本書困擾我縣豪長的大難題,如今,這難題卻擺到長安君面前了……用幾百新練的縣兵和千余各家混雜,沒有戰心的族丁,莫說全滅山中群盜,說不定,會被那魏鐮故技重施擊敗!「

    如果說長安君是一頭欲將他們吞噬殆盡的外來猛虎,那謁戾山的盜賊,就是匹盤踞已久的餓狼,一點點撕咬豪長的勢力,那魏鐮自稱俠盜,經常去南鄉豪長家抄糧,卻不劫掠普通百姓,更可惡的是,魏鐮不斷吸引被豪長們兼並土地,無立錐之地的貧民加入,那些多年前從魏國河東流亡來,淪為隸臣妾的魏人,也紛紛去投。

    謁戾山勢力越來越大,黨羽已有千余,放著這樣一個大盜在邊上,祁氏也是寢食難安,如今正好借著剿賊的機會,讓長安君和他們兩敗俱傷,豈不正好?

    祁翁想了想,也只能寄希望於此了。」那就再等等罷……「他嘆了口氣,翻了個身,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家族的前程卻一片昏昧。

    ……

    祁氏決定等待,可他們不知道,長安君也在等,等一股遲遲未來的東風。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五月中旬已至,縣卒、丁壯已經訓練個一個月,但成效依舊不大,縣卒雖然較有秩序,可衝殺起來依舊軟綿綿的,沒有殺氣。丁壯們則才剛剛學會了辨著金鼓、旗幟前進後退,甚至連真正的兵器,也沒有分發到他們手中,每日只持著木矛戰成一團。

    這一天,祁仲平一如以往般,在吃完饗食後,騎著馬去城外的田地巡視,然而剛走出北門,就發覺今日情況不對。

    那些本該在西面的縣卒,今日卻齊刷刷地出現在這裡,分列道路兩旁,而千五百丁壯,也被特意集合,頂著熱辣辣的太陽,站在北郊道旁空地上,也不知在等什麼。

    祁仲平十分驚訝,難道長安君決定出兵了,本以為會拖到六月份,如今倉促出兵,失敗的幾率會更大,他大喜之下,剛想找人詢問一番,可隨即就瞪大了眼睛。

    卻見北方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一支騎兵開路的軍隊正緩緩朝祁縣開來!那些騎士多半披甲,橫矛帶劍,近半數的人帶了弓矢,戰馬都是良駒。

    數十騎之後,還有源源不斷的兵卒,看那樣子,怕有千人之多,同樣是軍容整肅,裝備精良,絕非縣卒、丁壯能比。

    而祁仲平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之後的旗幟上,儼然是太原郡兵的旗號!

    只一眼,就讓祁仲平手腳發涼,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等來的,不是什麼虎狼相鬥,而是長安君從邯鄲、太原處借來的東風……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1
第226章 郡兵


    趙國兵制,縣有縣卒,郡中自然也有郡兵,與內地較為安定的縣不同,七雄的郡一般都在邊境設置,如趙國的太原郡和代北三郡。為了備邊防敵,郡中要維持一定數量的兵卒,故而在征召兵之外,趙國各郡每年都招募有勇力的成年男子,作為郡上的常備兵員,太原乃是大郡,對趙國而言,是太行以西的」柱國「,加上所以郡兵數量多達四五千!

    比起訓練較為松懈的縣卒,這些郡兵可正規多了,而且兵種構成也十分合理,有十余輛駟馬戰車為前驅,乘其四騏,四騏翼翼。後邊跟著近百騎兵,皆是胡服騎射,龍馬精神。壓陣的上千步卒也井然有序,伐鼓淵淵,振旅闐闐……

    這威風的架勢,看得出來迎接的丁壯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在道路兩側相迎的縣卒也嘖嘖稱羨。

    「郡兵就是郡兵,與吾等窮鄉小縣果然不同。」

    不過也有些老人暗暗耳語道:「和二十年前秦國武安君的堂堂之師比起來,還是差得遠。」

    郡兵的到來,讓對趙**制還算熟悉的祁仲平有些詫異,因為郡兵雖置於郡府,仍受邯鄲指揮調遣,發兵權屬於中央。郡兵的調發,以虎符為憑,秦國那邊,是「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君符」,趙國更寬松些,但調撥郡兵百人以上,依然須趙王所持虎符與太原國尉虎符相合,才能發兵。

    眼前的郡兵卻多達千余,這麼大規模的調派,非得邯鄲朝廷下達命令才有可能啊……

    這個問題纏繞在祁仲平腦海裡,讓他有些發懵,恰在這時,長安君也帶著縣中官吏們迎了出來,不少豪長也跟在後面,自己的長兄祁孟明也赫然在列。

    看到祁仲平,祁孟明連忙朝他搖頭眨眼睛,瞧大哥滿頭大汗,衣衫還有些褶皺的樣子,應是突然被長安君喊出來的。

    見到長安君後,祁仲平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們一家子算過來算過去,卻算錯了一件事,那便是長安君的身份,依靠這個身份能做的事情,遠遠超出了祁氏想像。

    他是王族,是公子,在邯鄲有的是關系人脈,作為太後的愛子,這時候不抱大腿,什麼時候抱?只需要一封書信送去邯鄲,就能讓愛子心切的太後出面,讓趙王、大將軍出虎符,從太原郡調兵來幫長安君剿賊啊!

    也是那兩支盜匪倒霉,攤上了他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主……

    也是祁氏眼界太小,本想在祁縣之內按照過去的規則來行事,竟忘了長安君完全可以越過一切限制,跳出他們的謀劃,為自己找個一支強援……

    祁仲平看著那絡繹不絕抵達的郡兵,只感覺眼前一黑,幾乎昏厥,他的所有計算,都遭到了現實的沉重一擊,一切小心思,在這支軍隊面前就像個笑話。

    他呆立半響,只能從牙縫裡小聲道:

    「長安君此舉,真是……太不講理了!」

    沒錯,簡單,粗暴,說開掛就開掛,一點不顧及祁縣眾人的感受,長安君初來乍到時尚且和藹,後面卻越來越強硬,如今更是給眾人來了一個遲來的下馬威。

    可以想見,以後祁縣豪長的日子,恐怕會越來越難過。

    長安君卻沒有注意到這個躲在人群裡的小人物,他徑自縱馬上前,與對面統領郡兵的校尉打了個照面,十分親切地呼喚道:「括兄,許久不見!」

    ……

    給祁縣豪長介紹了趙括後,明月也不多說,便讓人安排郡兵在城北駐扎,他則邀趙括進入縣寺。

    「寒酸,真是寒酸。」

    趙括走進來後,在縣寺中四下看了一圈,就咂起嘴來。

    「此處比我在晉陽的住處還差幾分,堂堂長安君,就住在這種地方?」

    明月卻不以為意,笑道:「想要享樂,也得等祁縣安定以後,再說了,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他讓下人看上漿水、熱湯後,朝趙括拱手道:「此番郡兵能來助我,實在是雪中送炭,不過我也沒想到,會是括兄領兵前來……」

    「也是僥幸,若邯鄲發來的虎符再晚幾天,我就要被調到其他地方去駐扎了。」

    趙括趕了一天的路口干,喝了口水才說起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原來,在年初護送明月、燕後從燕國歸來後,趙括終於從「代校尉「升級為正式的校尉,校尉為部隊長之意,乃是趙國的中層軍官,可統帥千人到兩千人不等。

    也不知道趙奢是怎麼想的,雖然他身體已不太好,卻不想趙括呆在邯鄲,而是將趙括調到邊郡任職。

    馬服君乃是趙國最高武職「大將軍」,趙括也只能乖乖拿著調命,在二月初時就到太原郡上任。

    「太原郡國尉許歷,乃是我父舊部,在閼與之戰裡立下功勛,與我家交情莫逆,對我很是照顧。」

    趙國邊軍軍事長官稱「國尉」,下轄校尉若干,統領郡兵,作為老上司之子,未來的馬服君,許歷怎麼可能不對趙括特殊照顧?他不但將趙括安排在身邊,讓他熟悉太原郡軍務,一副將他當未來國尉培養的架勢。

    可趙括更想要的,卻仍是實戰,伐燕之戰時,父親指揮千軍萬馬的雄姿讓他念念不忘,所以沒多久,就申請去邊關駐守。

    身在邯鄲的趙奢也很支持趙括去邊地歷練,許歷無奈,只好派給他一支訓練有素的千人部隊,在晉陽城外訓練駐扎,准備六七月份開赴皋狼,防御藺、離石的秦軍。

    西面的藺、離石,南面的茲氏、鄔邑,好似秦國懷抱太原郡的左右兩臂,不過閼與之戰時秦軍在茲氏、鄔邑這條路線上吃過大虧,許歷判斷短期內,秦軍不會在這一代有動作。

    恰在此時,卻從邯鄲發來了調兵的虎符!

    「以太原郡兵一千,往祁縣,助長安君剿賊……」

    這顯然是長安君寫信向邯鄲求援後,趙太後讓趙王下達的命令,

    放在以前,郡兵的任務是防備秦國,不會管縣上小小賊寇,可如今,卻不得不去為長安君掃清庭院。

    許歷對這次調兵頗有不滿,趙括一聽有仗打,頓時來了勁,主動請求帶人來祁縣。

    就這樣,一對老朋友便在祁縣碰面了。

    「本想著隨便派一個校尉即可,誰料卻是括兄。」

    聽完趙括這段時間的經歷後,明月笑道:「區區盜賊,殺雞焉用牛刀啊,不過有括兄領兵,我更有把握將群盜一舉剿滅,還祁縣,也還太原南境安寧了。」

    「公子且將祁縣賊情與我詳細分說。」趙括歇足了氣,喝夠了水,也立刻進入了辦事的姿態,看來他這幾個月不僅人曬黑了,蓄了胡子,在做事上也干練了幾分。

    二人正要商量賊情,這時候蔡澤卻進來了,朝二人各行一禮,說道:「主君,外面有祁氏家主祁翁抱恙求見。」

    「哦?」明月似乎早在預料中,問道:「天黑了還連夜前來,所為何事啊?」

    蔡澤笑道:「祁翁說,郡兵抵達,恐怕縣倉糧食不足,他家願為公子分憂,再獻糧食千石!」

    明月嘖嘖稱奇:「這祁氏的反應……好快。」

    蔡澤也點頭:「是啊,臣也沒料到祁氏這麼快就能做出決斷,不愧是能在祁縣屹立三百年不倒的豪長,夠機敏。」

    趙括卻被二人對話弄得莫名其妙,問道:「長安君,祁翁是何人?他們做了什麼?為何無故獻糧?」

    「也沒什麼。」明月哈哈大笑起來,指了指自己。

    「他們啊,不過是終於向權貴低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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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向權貴低頭


    在趙括帶著千余郡兵抵達祁縣後,祁翁總算是明白了,過去一個多月裡,長安君收各家權力,只是他集中權力,將各豪長武裝力量奪走的手段,在剿滅盜賊上,他從未指望過訓練時間很短,也沒有太多甲兵裝備的族丁。

    這些郡兵的到來,不僅於群盜是滅頂之災,也像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豪長們的脖子,自此之後,他們再不可能在兵、糧上鉗制到長安君了。

    祁氏想要讓長安君同群盜兩敗俱傷,以此加重自家分量的想法,也被證明純粹是白日做夢,他們意識到,長安君這位權貴,不是祁氏靠首鼠兩端拿捏得住的。

    作為在秦、趙間數次投機的當地豪長,祁翁很快就做出了決斷,當夜,他便拖著病體親自登門拜謁長安君,說願意出糧千石,讓郡兵足食。同時也竭力表示,祁氏在這場剿賊中,完全站在長安君一邊。」公子但有吩咐,無不遵從!老朽的兒孫,祁氏全族上下,均願為公子效命!「

    長安君嘉許了祁翁的義舉,說他是祁縣豪長的楷模,在祁翁表示要正式告老後,長安君又正式征辟祁家的長子祁孟明繼任為三老,免除徭役。

    如此一來,祁氏內部的路線分歧,也就此落下了帷幕,從這一天起,祁縣人就再也沒見過祁仲平,祁翁對外含糊其辭,說他去了韓國上黨,可縣中又有傳言,說祁仲平其實是去了秦國河東郡……

    不管傳言如何,祁氏完全倒向長安君後,雙方關系進入蜜月期,有祁氏帶頭,縣中豪長也無不戰戰兢兢地來向長安君表忠心,如此一來,請郡兵入祁縣」震懾宵小「這一點是做到了,從初入縣邑到明著奪取各豪長的兵、糧,再借助外力完全控制局面,明月花了足足兩個月……

    內事已平,如此一來,祁縣不論貴賤都服從於長安君的領導下,而他只打算用全縣之力做一件事:剿群盜,除二害!

    然而,就在豪長迫於壓力紛紛效忠的時候,南鄉謁戾山上,也有一群人在做著是否要向權貴低頭的選擇……

    ……

    太原地形復雜,除了晉陽盆地和汾河谷地外,周邊山巒起伏,林澤多布,除了東面屹立的太行巨脈外,大的山巒有四,分別是北面的夏屋山,西面的少陽山、狐歧山,還有南面的霍太山。

    霍太山又分出了許多支脈小山,最北邊的就是謁戾山。

    《山海經》中記載,謁戾山屬於北方第三列山系,位於霍太山主峰以北二百裡處。此山屹立在昭余祁東南,乃是趙、韓兩國之間的交界,這座山到處是松樹和柏樹,還蘊藏著金、玉,本來說不錯的取材之所,采礦之地,可自打十多年前被一伙魏國流民、殘兵占據後,就成了盜賊叢起之地,亡命逋逃之淵,開始變得難以接近。

    五月中旬的這一天,一群人正沿著外人難覓蹤跡的山路攀爬,一共三四十人,其中既有面帶疤痕凶神惡煞的壯漢,也有年紀幼小、尚未蓄須的少年。他們有的穿粗麻衣服,有的穿毛皮,少數幾個還擁有簡陋的甲衣,但瞧那破舊程度,大概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

    能大搖大擺在山中自由上下穿行的,當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占據此地的群盜了。

    在開道的盜賊身後,還有牽著羊、彘,扛著大包衣物,亦或是壇壇罐罐的眾人,這些是他們去附近鄉裡弄來的戰利品,其中還有一個頭上蒙著黑麻袋,雙手被綁,在一個頭發花白老漢推攮下跌跌撞撞前行的人。

    此人正是長安君手下四名黑衣裡年紀最小的郵無信,他奉命同魯勾踐等人一塊在南鄉打探賊情,頗有成效,可就在要回去時,卻湊巧聽聞賊人出動,在某裡劫掠。

    於是郵無信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直接到群盜們面前,束手就擒!

    魯勾踐以為他瘋了,然而郵無信卻說,不管在南鄉打探多久,也不如真正登上謁戾山看一看,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那些山賊既然自稱義盜,不濫殺無辜,應當不會傷他性命。

    於是,郵無信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到搶掠正歡的群盜面前,故意被抓了活口,他此刻尚未表明身份,群盜還當他是來游歷的良家子,一路上都在商量要如何處置,要不要敲詐勒索一番。

    所以他們一路都說著威脅的話,本以為這個年輕人要被嚇尿了,不曾想他竟泰然自若,雖然被蒙著頭,可這人嘴裡卻喋喋不休地說著不太流利的祁縣方言,一路上問這問那,讓群盜煩不勝煩。

    這不,在歇氣的時候,郵無信又發問了:」二三子,我都已跌出一身淤青了,謁戾山還沒到麼?「

    無人理他,還是前面那個扛著一包衣物的年輕盜賊回頭道:「什麼謁戾山,吾等都叫做羊頭山的!」

    「因為山勢酷似羊頭麼?」郵無信被套上麻袋錢,也遠遠觀察過這座山,其山幽深險絕,岩石峻璧,山中曲澗回溪,盤紆繚繞,的確是群盜藏身的好地方。

    可惜,他現在看不到東西,只能任由人牽著推著往前走,但他依舊能夠判斷,最初時,群盜帶他走的方向應是向東,而後再折而南行,沿途聽見身邊有潺潺流水聲,水流不小。

    他知道,山的北面有一條叫「嬰侯水」的溪流發源,向北流入氾水,他們應是沿著嬰侯水逆流而上,再從小徑上山的。

    然後就是無窮無盡的上坡了,腳下盡是濕滑的泥巴土路,前幾天才下過雨,山路濕滑,郵無信不知道自己滑了多少次,跌倒多少跤,弄得滿頭滿身都是泥土,讓那些匪徒大笑不絕。

    走了許久,等他們翻越又一座山嶺後,本來能照到他頭頂的陽光逐漸消失,雖然看不到情形,但通過眼前微弱的光線變化,郵無信猜測,他們進入了一個谷中,腳下山石崎嶇,耳邊溪流潺潺,還時不時有鳥兒掠過頭頂,野獸在草叢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到這裡後,他們開始經常能遇上一些人,群盜和遇到的人打著招呼,應該是巡山的匪徒,看來這裡離賊人的老巢很近很近了……

    終於,他們在一片歡呼和喧嘩中停了下來,頭上的麻袋第一次被取下,郵無信眯著眼適應了一番後,卻見他們果然處於一個三面環山的谷中。

    谷中喬木遮天蔽日,在那些山壁、大樹下,搭起了許多簡陋的棚屋,棚屋內外有許多正在伐木的賊人,也不乏低眉順眼婦女,三三兩兩地洗著衣服,甚至還有帶孩子的……

    這些陋屋在谷中綿延數裡,一直通向深處,那裡藤蔓間,似乎還有些洞窟,洞內依然有人居住。見到有同伴帶著不少衣物、糧食歸來,這些群盜發出了一陣歡呼,一群孩子也圍了過來,仰著頭笑聲不絕。

    若不是知道這裡是賊巢,郵無信會以為此乃鄉下一普通裡閭呢!

    他正待仔細觀察,一群全副武裝的盜賊就推開人群走了過來,打頭一個看似小頭目的疤臉盜賊氣勢洶洶,才到跟前,就扇了給郵無信解開麻袋的人一巴掌!接著公鴨般的嗓音響起:」不是說等進了洞再解開麼?汝等竟把校尉的話當耳旁風!?「」百夫教訓得是,教訓得是……「

    看來這些賊人還以軍隊建制來管理群盜,剛才還不可一世的盜賊立刻變得唯唯諾諾起來,對那位」百夫「他不敢反抗,便將氣撒到了郵無信身上,過來罵罵咧咧地,正打算踹他一腳再套上麻袋。

    不料郵無信卻機敏一閃,讓那盜賊一腳踹空,差點跌翻在地!」哈哈哈哈!「群盜不嫌事大,紛紛大笑起來。」你這廝!「那盜賊丟了人,一怒之下,捏起拳頭要來打郵無信,不料卻再度被他閃開,還絆了那盜賊一腳,讓賊人以面搶地,而郵無信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他身上,神態輕松自若。

    這下,群盜就笑不出來了,他們突然發現,這個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年輕人有武藝,不簡單。」你究竟是何人?「

    在那名疤臉」百夫「的招呼下,群盜開始拾起家伙,准備來捉郵無信!」且慢!「

    郵無信下面用力,將想爬起來的盜賊又坐了回去,啃了一嘴泥,臉上依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我乃是長安君使者,奉公子之命,來見你家校尉,還望通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2
第228章 賊首


    群盜的防範意識很強,郵無正又被套上了麻袋,讓他滿意的是,那個被他撂倒的賊人倒是沒有乘此報復,郵無正心裡嘲笑他的膽小,若是自己,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在敵人屁股上狠狠踹幾腳!

    往前走了不知多遠,當他再度重見光明時,發現自己已處於一個山洞中,洞中央挖出了一個大火坑,木柴在裡面劈啪燃燒,炫目的紅光反而讓已適應了黑暗的他直眨眼。

    方才那個對外來者極為警惕的「百夫」名叫「赤」,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臉上的紅色胎記,郵無信暗暗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赤面賊」。

    他們繞過火坑向前走去,火苗劈啪作響,盤旋上升,直達被煙熏黑的洞頂,洞壁半是岩石,半是泥土,好在還算干燥,有不少衣衫破舊的賊人蹲在火堆旁,亦或是靠在洞壁上說話,看到赤面賊押著不速之客入內,都回過頭,警惕地注視著他。

    郵無信對他們報以微笑,身後卻又被赤面賊粗暴地推了一下,讓他往前幾步,走到了群山賊的頭領面前。

    在一堆不知是樹根還是木頭雕刻成的榻上,坐著一位衣衫打補丁的中年人,他有一雙寬下巴,胡須修剪整齊,雙手在膝上扣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謹慎,他身上的那種氣質,不似山賊,倒像是一位蓄勢待發的老兵,要說唯一能彰顯他山賊頭領架勢的,恐怕就是坐下那張寬大的虎皮了……

    想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魏鐮了?

    「見了校尉,還不跪拜!?」

    郵無信身後的赤面賊又在推他了。

    郵無信卻大笑起來:「我雖無能,但在邯鄲做黑衣時曾為大王守宮門,在臨淄、薊城時為公子辦事,見了真校尉尚不必跪,何況見一羊頭山上的假校尉?」

    「大膽!」郵無信聽到後方不少山賊的怒斥,還有刀劍出鞘的聲音,看得出來,他們對這位「校尉」十分敬服。

    那高坐於上的「校尉」卻只是咧了咧嘴:「果然是從邯鄲來的貴人啊,見識過大世面,不把吾等看在眼中,赤,給他松綁,這可不是我羊頭山的待客之道!「

    赤面賊雖不樂意,但他們對頭領很是服從,最後還是照辦,只是依然氣哼哼地瞪著郵無信。

    那賊首則一臉玩味的笑:「不知如何稱呼?「」郵無信。「

    郵無信也抬頭問道:」你便是魏鐮?「」正是我。「魏鐮審視郵無信:」我聽說,你自稱是長安君的使者?吾等匿於山中,卻也知道外面消息,聽說長安君被封在祁縣,與我做了鄰居,但賊與官素來沒什麼好談的,不知派你前來,所為何事?「

    郵無信上前一步,立刻引起了兩旁盜賊的警惕:「望君屏蔽左右,方能告知。」

    「羊頭山上無私密。」魏鐮看向群盜,大聲說道:「吾等乃是兄弟,是袍澤,是一家人。」

    一陣歡呼響起,離間的小伎倆也沒見效,郵無信討了個沒趣,只得自嘲一笑,道:」謁戾山……羊頭山乃是祁縣地界,此地的山澤林木都屬於長安君,君既然知道長安君來祁縣就封,為何還不下山拜謁歸順?「

    此言一出,群盜皆哄笑不止,赤面賊笑得最大:」我當如何,原來又是來勸降的!「

    魏鐮也笑了:」這位貴使恐怕還不知曉,吾等占山自立十多年了,上山勸降的人不計其數,趙國祁縣的縣令、尉、豪長,南邊韓國上黨的封君、縣官,都派人來商洽過,並威脅說不降則進攻山林,消滅吾等,然而十多年過去的,卻無一能攻上山來,反倒是吾等人數日益增多,那些縣卒、豪長族丁的武備,都被剝下來,成了吾等身上的甲胄……「

    「校尉威武!」

    「有校尉所帥,吾等戰無不勝!」

    山洞內一陣喧囂起哄,郵無信看著他們在火堆下倒映出的紅光,暗道情況不妙:」看來君對麾下很自信,不惜帶著他們往死路上上。」

    罵聲再度不絕於耳,有人叫囂著要殺掉他,魏鐮從虎皮上起身,手往下一壓止住叫罵,踱步到郵無信身邊,直到這時,郵無信才發覺他是如此高大,目測八尺有余。

    「你可知道我魏鐮是何許人也?」他走到跟前,俯視著郵無信道。

    「聽說是魏軍殘部……逃兵。」

    「逃兵?」魏鐮搖了搖頭:」那是祁縣豪長們胡說的,我自然比不了汝等邯鄲貴人的好出身,只是仗著一身氣力,做了魏國河東武卒裡的一個小小伍長,你應該知道武卒罷?那是魏軍精銳,可以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裡。「」但武卒雖勇,奈何伊闕之戰後人數稀少,保不住鄉土。二十年前秦軍拔安邑,將城內不願從秦者統統驅逐,改募秦人遷徙河東,吾等被俘兵卒,就留在當地做刑徒服苦役……「

    魏鐮臉上滿是勞疾留下的痕跡,坑坑窪窪,他瞪著郵無信道:」後生,二十年前,你可出生了?「

    郵無信緘默良久才答:」尚在襁褓。「」如此年輕,自然不明白當初同你一般年輕的我,在秦國苦役營裡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責打……「

    魏鐮的目光深邃,似乎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憶:」終於在數年之後,我與幾名刑徒一同殺了押送吾等的秦吏逃走,魏國山水相隔是回不去了,只能往北投到趙國來,孰料……「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話,郵無信問道:」後來出了何事?君何以淪為賊寇?」

    魏鐮搖了搖頭:」吾等在趙國的日子,不比在河東時好多少,雖被當地豪長接納,卻也得日日都服苦役,食不果腹……不久趙國也被秦國擊敗,丟掉了祁縣,吾等乃是魏國殘部,從秦亦死從趙亦死,於是我便又帶著一些同樣來自河東的老蒼頭、魏人百姓、還有隸臣妾們殺死那南鄉豪長,帶著一百人來羊頭山落腳,一直待到了今日。「

    權貴豪長之家,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閭左平民之路,卻塗有餓莩而不知發,這也是造成不少破產、失地百姓被迫流亡山林加入盜賊的緣故,因為戰亂、災荒,更多的是人為的怠政,導致謁戾山的勢力越來越大了。

    魏鐮結束了回憶,重新回到他的虎皮榻上,自豪地說道:「如今,我有人手上千,被人稱之為校尉,附近的韓、趙縣鄉,無不視我為大敵,左右百裡的豪長,無不因我而寢食難安。「

    他話音一轉,變得殺氣騰騰起來:」我看長安君最需要與我商洽的,不是什麼歸降,而是怎樣與吾等共處一縣,雙方相安無事罷!「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2
第229章 莫**狐,莫黑匪烏


    「好狂妄的山賊!」

    兩天後,當郵無信又被蒙著眼睛送下山,回到祁縣向長安君稟報此行見聞時,趙括也在縣寺中,這位真正的校尉當場就被激怒了。

    明月卻沒有動氣,繼續問道:「你未將我在祁縣的所作所為告知那魏鐮?」

    「臣說了。」郵無信無奈地說道:「臣說公子與先前的令、尉、豪長均不同,愛民如子,也聽聞謁戾山群盜並未冒犯百姓,故而願給因生活所迫上山為盜的人一條生路,然魏鐮卻答……」

    「他說了什麼?」明月見郵無信有些遲疑,便笑道:「盡管說來,恕你無罪。」

    「魏鐮說,莫***狐,莫黑匪烏,天下的狐狸大多是赤的,天下的烏鴉大多是黑的,這天下的封君肉食者,不論是秦、趙、魏、韓,也皆是貪暴不仁的。為了攻取之欲,對百姓賦斂無度,每逢戰亂,路上餓殍滿道。無戰事時,縣官們為了討好地方豪長,也對他們兼並百姓土地不聞不問,以至於百姓離散,不得從耕織之業,他覺得公子所謂的愛民如子,只是嘴上說說,誆騙眾人……故而不願下山歸降。」

    此言一出,明月緘默良久,而蔡澤則嘖嘖稱奇道:「那魏鐮雖只是個魏國殘卒,卻有幾分見識。」

    沒錯,因為無年不戰,戰國七雄的百姓承擔著較重的賦稅,田稅已不再是早先的十一,而達到了十二、十三。孟子當年就感慨過:「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就拿趙國來說,每年的布縷、粟米、力役,不管水旱從不削減,朝廷剝一層,地方官剝一層,豪長地主再剝一層,這種竭民財力的舉動,便導致了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明月當初去齊國路上,便見過因勞役太重耽擱了農忙的百姓,貧瘠的土地上,那些農婦佝僂的背,那些孩子因飢餓而干瘦的四肢和碩大的頭,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再度浮現在他眼前……

    加上戰亂頻繁,民眾易死,寧可遁入山林為盜也不願意去填溝壑,這才是群盜並起的原因。

    剿滅群盜,這只是治標,一般而言,還是要像西門豹治鄴一樣,輕斂薄賦,開源節流,讓被重役重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百姓舒口氣……

    而更根本的,還是要徹底結束這個亂世!開啟一個類似漢初與民休息,而非秦朝那種順著戰國軌跡不做改變,反倒在百姓頭上再加幾座大山的統治……

    可那也得是降服兩支盜賊後考慮的事情。

    明月狠了狠心道:「既不願降,魏鐮是想同我頑抗到底了?」

    郵無信道:「魏鐮說,他不同於昭余祁水賊,只劫左近的豪長之家,不願意歸降公子,也不想同公子為敵,希望雙方能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這是想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明月冷笑:「他想的倒是美。」

    身份決定選擇,官與賊是不相容的,光是魏鐮的存在,就是對他長安君權威最大的挑戰,也會成為日後治理祁縣最大的障礙!

    「既然勸降無用,那便打吧!」

    趙括早就摩拳擦掌了,他請命道:「長安君,縣卒武備已畢,各家丁壯也經過月余訓練,少有紀律,而我郡兵,更是秣馬厲兵已久,只要長安君一聲令下,我便能帥眾開上山去!」

    明月卻還有幾分猶豫,從郵無信的見聞來看,那些山賊有魏鐮率領,並非一般的烏合之眾,何況山勢險惡,林莽深深,並非一個好的用兵之地。

    「謁戾山那邊的情報,還需繼續打探,不管是賊人數量、上山道路、賊人巢穴所在,都需慢慢知曉,郵無信,你繼續回去南鄉,定要想方設法詳查!」

    「唯!」

    郵無信領命離開後,明月又對趙括道:「此番剿賊,我決定先易後難,先拿西鄉昭余祁的水賊開刀,等盡滅水賊後,再攜大勝之勢,一舉端了謁戾山賊人的老巢!」

    和遵從魏鐮一人的山賊不同,那些昭余祁水賊就松散多了,雖然人數也不少,可卻分為好多股,互不統屬,甚至還經常因分贓不均而打成一團,派人潛入他們內部套取情報、收買小頭目也變得容易多了,比起對謁戾山的兩眼一抹黑,昭余祁的情況,這月余以來差不多摸清楚了。

    明月讓人在案幾上攤開一張昭勃畫的昭余祁地圖,但見上面的湖岸輪廓、林木位置、溝壑暗流都一一標明,連那些已知賊人巢穴大概位置,也用朱筆點了出來。

    這些都是昭勃帶著幾個當地漁民冒死去打探的,可不要小看這群人想要報仇的心情。

    見了此圖,趙括如獲至寶,仔細觀摩起來。

    明月問趙括道:「括兄於澤戰,可有心得?」

    趙括這一年多來最大的進步,就是在不在行的事情上不裝逼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只在兵法上略知一二,並未實際指揮過。」

    因為父親成名的閼與之戰就是一次山戰,其實趙括對山地作戰更加了解些,這一千郡兵在晉陽的訓練,也要麼是平地陣戰,要麼是丘陵攻防,這也是趙括力主先打謁戾山的緣故。

    而水戰,在兵法裡被稱為「鳥雲澤兵」,趙括連水性都不怎麼熟,又怎會對這種仗了解呢?

    「既然如此……」明月決定道:「那此番剿滅水賊,就以新募的兩三百西鄉青壯為先鋒探路,郡兵輕裝上陣緊隨其後,再調一千丁壯分布沿岸,襲擊上岸的賊人……」

    趙括皺起了眉:「水上船舶還是不足,倘若賊人入水逃匿,吾等就只能望湖興嘆了。」

    他靈機一動,給明月出了個主意:「汾河入昭余祁的地方名為大陵縣,駐扎著一小支舟兵,有船只十艘,由一位百夫率領,我可派人去請求援助!」

    多年前趙武靈王的軍事改革不僅有胡服騎射,他當年就說過:「今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同之,而無舟楫之用……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

    在趙武靈王的詔命下,趙國境內的河流大川,基本都建立了舟兵,汾水也不例外,只是那支舟兵,一向只管守著汾河水道,不管昭余祁裡的盜賊縱橫。

    「只要國尉發令,豈有不願之理?」趙括笑道:「太後的詔令上可說得清楚,讓太原郡務必配合長安君剿滅境內大小盜賊,快馬去晉陽只需兩天,想來大陵縣舟兵來的快的話,五六天後就到了!」

    朝中有人好辦事,明月算是深刻理解這句話了。二人正在這商量作戰方案時,外面卻有人來報,說昭余邑的昭勃又來了!

    「出了何事?」明月有些就驚疑,不會是董方那邊招募的新卒出問題了吧?

    他連忙讓昭勃入內,卻見這漁父剛進堂內就下拜頓首道:「恭賀長安君,前日有一支水賊又上岸劫掠裡閭,被董方帥青壯殺得大敗!殺死數十,俘虜十余!「

    「原來是捷報。」明月松了口氣,這倒是意外之喜。

    「還有。」

    昭勃抬起頭,滿面喜色:「經審訊,一個抓到的賊人還說,他知道昭余祁內最大一支水賊的巢穴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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