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400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3
第230章 殺賊!


    「小心!」

    當董方抬腳想要往前邁進時,卻被身後的昭勃喝止住了。

    昭勃將手中的木棍往董方腳下一捅,看上去平坦的草地,立刻就凹陷下去。

    「昭余祁的爛泥不喜歡外人。」

    他對董方,也對所有人輕聲說道:「若是一腳踏錯,或會被泥水吞沒,泥巴灌滿口鼻,神仙難救。」

    董方謹慎地收回了腳,在進入這片沼澤前,他以為自己對這個每天都在注視的湖泊已經完全熟悉了,可等深入其中後,才發覺自己其實一無所知。

    他來昭余邑招募青壯,訓練兵卒已經一個多月了,期間幾次出入水澤,熟悉地形,五天前,鄉邑十余裡外一個裡閭遭到了群盜襲擊,董方沒有絲毫遲疑,帶著他手下訓練小有成效的兩三百人就前往營救。

    或許是過去許多年裡,群盜的劫掠都沒有遭到有效的反抗,當董方等抵達時,那些盜賊還在不慌不忙地清掃糧食,奸污婦女。

    見此慘狀,急公好義的董方怎能忍得?當即帶著眾人殺過去,將那群沒有絲毫准備的盜賊殺得節節敗退,最後殺了數十人,俘虜十余人,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逃回去!

    這是一場壯士氣的初勝,嘗到了報仇快感的當地青壯們齊呼痛快,但更重要的是,這支賊人的頭目為了免死,竟供出了昭余祁裡最大一支水賊的巢穴位置……

    這一情報很快就向長安君通報,一張大網在編織許久後,終於要在昭余祁撒網了。

    「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

    趙括制定了作戰的計劃,用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擒賊擒王,先將賊人裡最大一支摧毀,讓其余小賊膽寒降服,或者遠遁逃走。

    長安君將指揮權交給了馬服子,隨著他一聲令下,一千郡兵悉數出動,一千丁壯被安排到沿岸各處埋伏,董方訓練的這兩三百青壯因為是當地人,熟悉地形,便作為前鋒開道。

    據那被俘的賊人說,那支水賊的據點,在湖邊一片沼澤深處,董方和昭勃決定讓他帶路,一行人從岸上的蘆葦蕩慢慢摸過去,要走上十幾裡路。

    路程看似不遠,可實際上其中艱難遠超董方想像。

    祁縣跟邯鄲比起來還是一個非常落後的地區,沼澤周邊與祁縣比起來則更是赤貧一片了。

    這片土地是一個塊地勢比較低的盆地,由於水流無法暢通的從汾河排出,便聚集成了大湖,過去湖水遮天蔽日,直到傳說中大禹劈開靈石山後,才露出了一點陸地。陸地與湖水中間的地方,就成為了一片沼澤地。

    「所以才叫做昭余祁澤藪。」昭勃解釋說,澤藪,就是長滿雜草的多水地帶。

    時值盛夏,艷陽高照,濕潤的氣息在澤藪上彌漫,死去的動物爛在雜泥裡,道路完全消失在野草和水坑間。這裡灘塗遍布、水道復雜,還有高高的蘆葦擋住視線,董方知道,若非昭勃和那被俘的水賊帶路,他們一定會迷失方向。

    即便如此,昭勃在進入沼澤之後,也是每走幾百步就用幾塊石頭擺出前進方向,再插上一根斜斜的木頭,好讓後續的人跟對路。

    「這周圍的河道這些年變了不少。」在路過一處荒廢的村落時,昭勃四下看了看道,「我年少時來過這,從這個方向看前面那座山,並無通道,如今卻多了一條小徑……」

    沼澤在慢慢變干,雖然這個過程很慢,但世代生活在昭余祁的人依然能察覺得到,他們不知道,再過幾百年,沼澤會完全排干,連湖泊也會變成不相連的九個湖,兩千年後,這個大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縱然如此,沼澤依然難行,危險總會冷不防地出現在腳下。

    雖然奉命「輕裝上陣」,但後面跟著的那隊郡兵依然是披甲帶矛、戟的,他們在行進過程中不時發出驚呼,因為總有人不小心踩到黝黑的泥漿裡,僅憑自己的力量竟無從脫身,眼看整條腿都要陷進去了,還是後面的人連拉帶拽將他們弄了出來。

    「休要叫喚!」董方氣衝衝地警告這些郡兵,「讓賊人聽見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迎接他們的,就不止是黑乎乎的泥潭,還有冰冷的暗箭。

    到了行程的後半段,驚呼喊叫幾乎沒了,整個隊伍四五百人都處於沉默中。

    在時間接近正午時分,他們終於踏上了一片干燥的陸地,每個人的腿上,都被泥漿覆蓋到了膝蓋。

    就在這時,那被俘的賊人指著前面說,水賊的巢穴就在那邊……

    昭勃也在一片干燥的地表哈桑找到了讓他們振奮的東西:一圈被烤黑的石塊。在前面,還發現了密密麻麻的赤腳印,腳印很新鮮,明顯才過去了不久。

    很明顯,這附近經常有人活動。

    董方帶著前鋒原地歇息,昭勃又帶著幾個人往前探路,過了半個時辰他回來了。

    「賊巢不遠了,距此不過一刻的路程……」昭勃一向冷靜,這時候卻有點難以抑制的激動,他想起了被賊人殺害的弟弟,被賊人擄走的弟妹,被賊人禍害得家破人亡的西鄉……

    「等賊人造飯之時,便一起殺出!」董方下達了命令,那賊巢裡有三四百人,和他們不相上下,不過己方後面還有援軍,岸上還有埋伏。

    他們的任務是第一時間燒毀賊人的船只,不能讓他們遁逃,其後再將賊人往北面的陸地驅趕,大半郡兵在那裡守株待兔。

    西鄉青壯們都坐了下來,默默檢查著武器,他們要確保它們夠鋒利,一會兒才能捅進仇人的身體裡去!

    太陽一點點向西垂落,在時間接近傍晚的時候,前方的賊巢位置,升起了濃濃的炊煙……

    董方面露喜色,正要招呼眾人動身,卻不防昭勃急忙拉著他趴了下來!

    前方的賊巢位置,有幾個穿著破爛的賊人正緩緩向這邊走來,更讓人怒火中燒的是,他們還推攮著兩名哭哭啼啼的農婦,她們衣不遮體,到了附近,就被推倒在蘆葦裡,那些賊人一邊行凶,一邊還不斷說著污言穢語,多半是在侮辱她們的丈夫家人,說他們是孬種、軟蛋……

    董方怒發衝冠,再回頭,發現後面的昭勃,西鄉青壯都紅了眼,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家中姊妹被賊人擄走!那些賊人在罵的,就是他們啊!

    前方數十步外,婦女的嚎哭聲越來越大,嘶聲力竭,賊人大笑得意而張狂,也只有將殘暴施加到他人妻女身上的時候,這些原本也是平頭百姓的盜賊,才會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快……

    按照計劃,這時候需要的只有沉默,每個人都不再發出聲響,等到這群賊人完事,等到他們回到巢穴,開始吃飯時再一齊殺出。

    可董方忍不下去,他身後的本地青壯也忍不下去了。

    風吹過蘆葦,發出了沙沙聲,董方想起了那些被盜賊肆虐的裡閭,想起了那個如花般的亭父之女,想起了她輕飄飄的骨骸,想起了她墳上的鮮花。

    面對發生在眼前的的殘暴,董方緩緩拔出了自己的劍。

    他不再掩飾,站了起來,看著義憤填膺,需要將蘆葦杆咬在嘴裡才能忍住痛苦的麾下,高高舉起了劍。

    「殺賊……」出於一路上的習慣,他的第一聲說得很小,小到迅速被風吹蘆葦的聲音掩蓋。

    「殺賊。」說第二次時,他已經找回了本屬於自己的音量,讓眾人聽得到,然後轉過身,雙手握劍,開始向前邁步。

    「殺賊!」這第三聲,董方是在奔跑中嘶聲力竭喊出來的,一同發出怒吼的,還有他身後的數百青壯!他們悉數起身狂奔!

    正在施暴的盜賊驚恐地抬起頭,在他們卑微而短暫的人生中,聽到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蘆葦叢中驚飛了無數的鷓鴣、野鴨,殺賊聲回蕩在昭余祁中,那群帶著復仇怒火的民兵,正踏著泥漿、淌過水澤,朝他們衝來!

    半刻之後,埋伏在北面數裡外的趙括,看到賊巢位置燃起了濃濃的黑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3
第231章 復仇

    「殺賊!」

    在又一聲大呼後,董方將劍刺入了眼前這個正在施暴的賊人喉嚨裡,熱乎乎的血漿如同一眼噴泉,澆在了他臉上,他隨即踢了一腳,讓賊人栽倒在深深的蘆葦蕩裡。

    雖然跟計劃中的有一點不同,但他們的襲擊來的還算突然,這批盜賊正在用搶掠來的糧食就著野菜、魚蝦造飯,或許是太久沒人殺到這裡來過,在外面傳來喊殺聲時,他們還有些驚訝和茫然。

    直到一枝短戟從遠處擲來,戳死了最靠外的賊人,他倒下後壓在火堆上,一時間火苗紛飛,灶架垮塌,豆湯四溢澆滅了篝火,散發出白色的霧氣……

    直到這時,賊人才反應過來自己遇襲了,連忙手忙腳亂地抄了武器,向四下竄開尋找著遮蔽的地方。

    與此同時,董方已經解決了那幾個對女子施暴的賊人,帶著眾人如潮水般殺入了盜賊的巢穴裡,在一陣短戟開道的遠程火力後,開始與他們短兵相接。

    賊人畢竟突然遭到襲擊,倉促之下節節敗退,扔下幾十具屍體,鑽到了賊巢內部,那是一些搖搖欲墜的簡陋茅屋,全都簇擁在一起,昭勃說過,這裡曾經是一個和平寧靜的小漁村,後來才成了賊人的老巢。

    而就在眾人打算追擊的時候,董方聽到了後方放箭時的弓弦砰然聲……

    那些趙括手下的郡兵還保持著隊列和秩序,他們沒有亂了陣腳,而是按照計劃,朝群盜停泊船只的岸邊移動,然後用火把將它們悉數點燃,濃煙從淺灘滾滾升起,這是說好的信號。

    隨即,郡兵們便調轉了隊列,開始用手裡的弓箭弩機,對一部分想要往湖中遁逃的賊人發射,還有一些利箭咻咻飛過董方的頭頂,落到了賊巢密集的茅屋裡,在導致賊人死傷不少的情況下,也引發了一陣驚呼。

    那是女人的尖叫……」別放箭!「昭勃在混戰裡挨了一刀,瘸著腿去阻止郡兵,聲音嘶竭。」賊巢內,還有不少吾等的妻女姊妹!「

    解救這些被擄走的親人,也是西鄉青壯願意受募的重要原因,這時候一通亂箭射進去,賊人倒是能射死不少,可他們的親眷,恐怕也所剩無幾啊……

    面對這些青壯的阻攔,持弓矢的郡兵猶豫地看向他們的百夫,那百夫則看向了董方,按照趙括的吩咐,他們此番行動,以董方為尊。」汝等先去焚盡船舶,封鎖賊人後路,外面以弓矢圍住,我與眾人衝殺進去……「

    「女眷是救下了,可這些青壯,又要死傷多少?」那百夫在質疑董方的決定。

    這句話,讓董方猛地想起長安君對自己的評價。

    「子方,子方,你哪樣都好,就是太過悲天憫人了!」

    這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功勛子弟該有的性格,可董方打記事起便是如此,府中因他頑皮而受罰的小奴,也會讓他難過許久。

    「賊人無心戀戰,一旦受挫,便不會拼死抵抗,而是會向北邊唯一的出口遁逃。」

    董方看了看昭勃和西鄉眾人感激的眼神,嘆氣道:」能救幾人,是幾人吧。」

    這時已經沒時間讓他遲疑了,董方再度舉劍,一行人朝賊巢深處殺屈,到了狹窄的賊巢裡面,他們的優勢將不復存在。

    在殺死外圍的零星群盜後,他們遇上了賊人的「精銳」,個個皮膚黝黑,身形精瘦,穿著硬皮革和搶來的不合身的衣服,手裡拿著形形色色的武器,有老朽的劍、長矛,磨利的鐮刀,還有木棍、魚叉和木工的錘子,甚至還有張著一張大網的,完全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卻又是亡命之徒,早已把命豁出去了。

    可董方的手下也好不到哪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們這時候已經把平日董方教他們的卒伍訓練忘得一干二淨,這場戰鬥完全就是一場混戰,沒有傳令官,沒有旗幟,沒有號角吹響,也沒有鼓聲隆隆,雙方嘴裡喊著含混不清的口號,在狹窄的茅屋裡外戰成一團。

    賊巢裡充滿了吶喊和尖叫,空氣中彌漫著血腥,世界一片混沌,亂戰裡,唯獨董方還維持著一絲理智。他在戰場中游走,穿梭於廝殺在一起的人中間。他是從小受過訓練,十五歲就進入黑衣的功勛子弟,自然和這些如同只會雜鬥的人不同,每次手起劍落,都能收割一條生命。

    身邊都是嘶吼和金屬碰撞的聲音,董方的劍削開一個賊人的臉,那人穿了件甲,但沒戴胄。還有個賊人武藝不俗,連殺三名青壯,董方便過去在他背上補了一劍,而後發現自己後方也有個賊人舉起斧頭要劈自己,卻有一枝利箭自他喉頭刺出,他雙手一軟,武器砸落下來。

    郡兵在掃清外圍後,也開了進來,和打沒了秩序,只憑借本能和仇恨戰鬥的西鄉青壯不同,他們依然保留著建制。短兵在前長兵在後,弓弩左右齊放,如砍瓜切菜般收割著敗相已現的賊人。而那些屋舍內,忍耐許久的被擄女子,也紛紛隨手拿起旁邊的任何東西,開始反抗賊人,披頭散發地撕扯著他們……

    等大喊著「殺賊」,放倒目光所及最後一個站著的賊人後,董方長出了一口氣。

    環顧四周,賊人不是被殺便是跟著首領向北逃走,總之戰鬥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結束。遍地都是死者和負傷的人,發出慘叫和呻吟,好在死傷的主要是賊人,董方的預料沒錯,賊人的確沒有死戰之心。

    「打完了……」

    他心裡一松,放開手指,已經遍布缺口的劍鏘一聲落在地上,而後踩著滿地血液,向外走去,然後抬頭望去。

    董方以為,這場戰鬥,他們起碼打了好幾個時辰,但頭頂的太陽卻紋絲未動。

    這場戰鬥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刻。

    賊巢外面,一些逃出來的女子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或是丈夫,或是兄弟甚至是兒子,雖然場面依然有些尷尬,但一群人還是一起抱頭痛哭。

    董方突然想起眯眯眼的肥平在出發前對自己的囑咐:「等西鄉青壯大仇得報,找到被擄走的親人後,別忘了讓他們記住這是長安君的恩澤……」

    不過這時候,董方已經沒氣力說一句話了,他癱坐在一片被鮮血染紅的水窪邊上喘息不已,昭勃則一瘸一拐地來到他身旁,也坐了下來,臉上滿是苦笑。

    雖然手刃幾個賊人,已經讓他有了大仇得報的痛快,但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弟媳。

    「我弟媳被擄走時,已有了身孕,也不知有沒有給吾弟留個後……」

    二人都緘默了,沒氣力說話,此時那些郡兵們已不見蹤跡,他們向北追擊逃走的賊人,像一群獵犬追趕麋鹿般,將他們趕進預定的埋伏裡。

    看著那些燃燒的賊人船只,看著升天而起的滾滾黑煙,董方想道:「也不知馬服子那邊如何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3
第232章 民之父母




    這一次,趙括沒有讓明月失望。

    雖然他在用兵上只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但好歹是經歷過伐燕之戰的趙軍校尉,還是趙奢之子,從小對兵法、戰陣耳渲目染,又經歷過實戰熏陶後,對付一群昭余祁水賊的烏合之眾不在話下。

    他那「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的策略成效顯著,在董方、昭勃等人從沼澤裡突襲賊人老巢後,第一時間就將他們的船只盡數燒毀,而董方帶著復仇心切的青壯殺入賊巢穴中,將裡面攪得天翻地覆,賊人突遭襲擊不知敵人數量多寡,沒有戰心,又絕了逃亡湖泊的船只,只得向北邊數裡外的灌木林突圍。

    然而等賊人一頭鑽入齊腰的灌木林時,等到他們的卻是趙括早已布置好埋伏。

    這是趙括模仿狩獵安排的戰術,董方等人就是驅趕麋鹿的獵犬,而他則是守株待兔的獵人。郡兵的主力被安排在灌木林間,從祁縣拉過來的丁壯則在四面八方鼓噪,賊人寡不敵眾,不管往哪裡走都會遇到阻礙,稍微頑抗一番後便死的死,俘的俘。

    只用了一刻鐘,這場後續戰鬥就結束了,戰後趙括檢點戰果,殺賊兩百有余,傷、俘亦兩百人,只有百多人四散而逃,連這群盜賊的首領也遁入水澤,難以追剿,只能指望在湖泊上等待的舟兵能將其緝拿了。

    至此,昭余祁最大的一支水賊就徹底覆滅了。在掃清殘賊後,參與此戰的郡兵、丁壯、西鄉百姓重新被趙括集中到一起,整頓了下隊伍,便向著昭余邑的方向凱旋而歸。

    趙括的捷報傳回,昭余邑內外的三老、裡父老、百姓,無不驚喜交加,邑中兩千余人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他們先是到鄉寺叩謝了長安君,而後又在長安君帶領下,出城相迎。

    消息傳得很快,昭余邑左近十裡的人都來了,城外竟聚集了兩三千人,除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連襁褓裡的孩子都被母親抱著站在人群裡,哪怕是腊祭鄉飲,西鄉人都從未如此激動過,他們扶老攜幼,在城門外翹首以盼。

    等了不多時,西面的塗道上煙塵彌漫,趙括帶著千余人歸來了。

    因為打了勝仗,不管是郡兵還是丁壯都十分得意,旗幟鮮明,耀武揚威。他們還押送著幾輛輜車,上面滿滿當當都是作戰後砍下的賊寇人頭,共有兩百余顆,都披頭散發,面容猙獰,橫七豎八地壘在一起,如小山似的。那些裝不下的,就由西鄉丁壯提著拎著,亦或是拴在腰上,遠遠見到邑外密密麻麻的鄉民,他們興奮地舉起這些鮮血淋漓的首級,仿佛是從遠方給親人帶回來的特產。

    鄉人裡的女眷有些駭然,捂著自家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看,可那些曾經被賊**害過的百姓,卻直呼痛快!他們爭相翹起大拇指,向郡兵,還有滿身血污的本鄉子弟喝彩,卻朝那些狼狽低頭的被俘賊寇吐唾沫、扔石塊,爛菜葉、破履,還有穢物毫不留情地砸到他們頭上,若非郡兵攔著,已有紅了眼的百姓衝上去要那些賊人的命了!

    隊伍裡還有不少被解救的婦孺,裹著衣物走在後面,仍有些驚魂未定。被賊人擄去數年或者數月,她們早已受盡凌辱,甚至都為賊人生下孩子,這些年如夢如幻,此刻驟然得到解救,她們脫離苦海欣喜之余,也有些羞於見到家人。

    好在這時代沒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風氣,生於苦難的時代,就要有經歷苦難的心,再怎樣屈辱,都要倔強的活著,無論如何,總比填溝壑強。

    大仇得報的解脫,親人重逢的喜悅,追憶死者的辛酸,種種情緒彌漫在昭余邑內外,一瘸一拐的昭勃不由對董方嘆道:「十多年來,這是西鄉百姓最開心的一天。」

    看著眼前的情形,董方只覺得,自己的苦累廝殺都值了!

    「但願西鄉不再有賊寇,百姓能永遠安樂……」他又開始悲天憫人了。

    ……

    趙括故意讓眾人押著戰利品、俘虜、救回的婦孺在前,他則在後壓陣,等前面熱鬧過了,才騎行到長安君和攜帶牛酒的當地父老面前,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拱手道:「長安君,括不負君望!」

    「括兄辛苦了。」明月朝他揖禮,同時向身後的西鄉父老介紹:「此乃統帥郡兵的趙校尉。」

    「年少英才!」

    「驍勇校尉!」

    「他日為我國大將,指日可待!」

    西鄉的三老、裡父老誇贊之聲不絕於耳,紛紛向他獻酒,趙括有些微微發愣,因為平日裡,別人介紹他時,少不了要加上一句。

    「此乃馬服君之子!」

    馬服子,這是一個讓他驕傲自豪,又時刻想要擺脫的名號。

    他想從父親的陰影下站立起來,不是之前那種少年的叛逆,而是想真正靠自己的能力和功勛,對得起這個名號!

    此番來祁縣剿賊,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獨自領兵,總算不負眾望,而長安君在介紹他時,也故意略過了他的家世。

    對此,趙括非但不惱,反而十分感激!

    「趙校尉……」他喜歡這個稱呼,咧開嘴,接過三老獻上的酒,一飲而盡!

    在趙括為別人對「趙校尉」而非「馬服子」的誇贊而高興時,明月也感慨良多。

    趙括率部與賊人鏖戰時,他不在前線,而在昭余邑坐鎮。

    明月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明白自己的長處是對歷史大勢的了解,是臨場的機變,是暗藏心中的一些未來事物,而不是領兵作戰。

    帶兵打仗在春秋是每個大小貴族都要學習的事,畢竟那時候打仗簡單,兩軍約好作戰地點,擺開陣勢,堂堂正正地廝殺——其實多半是貴族在戰車上拼命表現自己的勇武,而士卒只是搖晃旗幟打打醬油。

    貴族們打得興起,還會找機會向對面的勇士敬酒、致意,讓人感覺這不是打仗,而是一種獨特的社交方式。眼看打到天黑,就吆喝一聲大家散了,不俘虜老弱,不追擊逃兵,連對面的國君,也不能逼得太過分,因為那樣不符合「禮」。

    可自從孫武這家伙橫空出世後,禮儀彬彬的作戰方式就被破壞了,兵者詭道也,戰爭變得無所不用其極,只要勝利就好,而兵家也應運而生,專門以研究作戰、用兵為人生追求。這時代的戰爭,已經變得很專業化,一個外行驟然掌握兵權,胡亂指派,只會喪師失地。

    所以明月覺得,自己連趙括都比不上,強行指揮的話,說不定以後「紙上談兵」的名號說的就是他長安君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手邊只有趙括能派上用場,他也只能放手讓他去做。

    好在這場仗,趙括打的漂亮,以犁庭掃穴之勢,徹底鏟除了最大的一支水賊,這消息傳出後,其他賊人要麼選擇遁逃,要麼就等著後續的追剿吧!

    就在這時,那些鄉三老、裡父老,以及鄉邑長者,竟帶著全鄉兩三千人,朝明月下拜。

    「此番水賊盡滅,我鄉得以解救,都是托長安君之福啊!」

    明月連忙拱手:「豈敢,此乃諸將士、鄉人用命,我哪有什麼功勞?」

    昭勃抬頭道:「若非長安君說服豪長出人出糧,若非長安君沙汰縣卒加以精簡,若非長安君向朝中求得趙校尉馳援,此番剿賊,絕不會如此順利!長安君對我西鄉百姓,有再造之恩啊!」

    言罷,眾人紛紛朝他頓首以表感謝,明月也朝他們對拜,而後又大聲說道:「古人雲,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光雖年少無知,但身為祁縣封君,便是本縣九千戶百姓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那些率獸而食人的賊寇,我與百姓感同身受,恨不能生食其肉!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彼輩便是這般下場!」

    他指著那堆砌得老高的頭顱,下令道:「董方!」

    「臣在!」

    董方連忙出列應諾。

    「將所獲頭顱在昭余祁畔築成京觀,以震懾宵小,所俘賊人,讓他們相互檢舉,但凡有殺人、**惡行者,一律於邑內鬧市處斬!」

    這一命令,幾乎直接剝奪了那兩百余被俘賊人的生存權利。

    這卻是蔡澤的建議。

    「鄭子產曾言,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

    「昭余祁中賊多,難以除盡,故而公子應當示以誅罰,以震懾余賊!讓人知道為盜的下場!」

    但另一方面,對於百姓,他卻要示之以柔。

    「今年西鄉的勞役、賦稅,統統減半!」

    此令一下,賊人驚駭之余,西鄉百姓卻在歡呼叫好,對那些賊人,他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而長安君說,他與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果然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而如今,又破天荒地給他們減免賦稅?

    「公子真乃民之父母!」

    「民之父母!」

    眾人再拜,這一次,他們除了感激,還有發自內心的信任和愛戴,每個人心中都生出了這樣的期盼:或許祁縣能迎來這樣一位年少封君,是好事,或許在他的治理下,本鄉百姓真的能過上好日子!

    明月這次沒有推讓,欣然接受了百姓的歡呼,他來到祁縣快兩個月了,頭一個月對付豪長,他是以權謀手段收之,未得他們傾心投效,一旦局勢有變,祁氏、溫氏隨時可能棄他而去。

    可這些西鄉百姓,通過這次對水賊的追剿,明月終於得到了他們的傾心愛戴……

    「如此一來,我在祁縣的統治,總算又穩住了一角……」

    ……

    是夜,昭余邑陷入了一場狂歡中,百姓歡欣鼓舞,先秦的國人亦是能歌善舞的,他們唱著鄉土的歌曲起舞,盡情歡慶這場對賊人的勝利。

    長安君則與鄉中有威望的父老把酒言歡,西鄉少豪長,多是五到八戶的小農家庭,就算有些許宗族,也沒大到冠絕鄉裡的程度。

    在酒酣之余,他還乘熱打鐵下達了幾項任命。

    為了繼續剿賊,董方被正式任命為西鄉百夫,負責防盜緝賊,而昭勃也因功,被升為西鄉薔夫,也就是全鄉的長吏,同時還有幾位長安君的門客來西鄉做小吏。

    長安君在西鄉恩威並施,下達的命令無不遵從。

    聚於今宵兮,歡樂極!這一夜就在一片歡騰下過去了,到了次日,艷陽高照,明月還在鄉寺用溫水潔面時,昨天留在昭余祁追捕殘賊的祁琨回來了,卻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原來,那支賊寇的首領帶著一些親信泅水而逃,湖中預備下的大陵縣舟兵雖然抓了不少漏網之魚,卻還是放跑了幾十人,一路追殺,卻在那些賊人逃到湖泊南岸的秦國鄔縣後,只能調頭而返。

    「居然讓那賊首給跑了!?」

    趙括有些憤怒,卻也有些無可奈何,率部進入秦國境內,這是會引發邊境衝突甚至兩國交戰的,那些舟兵不敢貿然行事,但對於盜賊而言卻不必考慮這麼多,這也是昭余祁賊人難以整治的緣故。

    「不過據舟兵說,那些賊寇剛上岸,就被秦兵給抓了。」祁琨補充道,按照秦國的律法,那些盜賊估計也不會有好下場。

    「鄔縣的秦**吏是何人?」明月隨口問了一句。

    「是個五百主,年紀二十有余,和馬服子差不多。」祁琨也是隨口一答。

    「聽偶爾往來的商賈說,似是叫……」祁琨苦思冥想,終於想起了那個五百主的名字。

    「對了,他叫王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4
第233章 王剪

    「將軍饒命!饒命!」

    濕漉漉的賊人頭目被面容肅整的秦卒按在地上,他努力抬起頭,露出了被劍割傷的醜陋臉龐。

    在巢穴突遭趙卒襲擊後,這賊首帶著一些親信倉皇逃竄,跑到了一處外人不知的藏船地點,劃著小舟避開了那些在岸上追擊他的郡兵和丁壯。

    只要躲到煙波浩渺的大湖裡,就是他的天下。

    然而他卻沒料到,湖裡竟還有十多艘船,上百舟兵在等著他們,靠著多年來對水文的熟悉,賊首好不容易才甩開了舟兵,無處可去的他只能選擇逃亡湖泊南岸那是屬於秦國的土地,他料定趙國的舟兵絕不會深追,過去但凡遭到追剿,他都以這種方式來逃避,秦兵來剿就逃到趙國,趙兵來剿就逃到秦國,屢試不爽。

    可這一回,賊首卻失算了,他剛上岸,就被一群巡邏的人逮了個正著。

    賊首很明白自己落到了什麼人手裡,這裡是秦國鄔縣的縣寺,在身後按著他的是一群黑衣黑甲的秦卒,他們的服飾很簡單明了:地位低者基本無冠,什長等小軍吏頭戴布幘,普通兵卒束發挽髻,發髻歪向一邊,這是秦軍最普通的打扮。

    至於眼前高坐案後的,則是一位秦國的中層軍吏,一身黑色的魚鱗狀皮甲,甲內褐色袍服打底,發結扁髻,頭戴高七寸的雙板長冠,頷下用纓結了一個八字結,看上去精神而干練。如果不是他的容貌長得十分老成,完全可以看成為二十剛出頭的年青人。

    但就是這麼一個年青人,眼神卻十分成熟,他看著賊首,用一口醇厚的關中口音道:「我不是什麼將軍,只是本地五百主,代縣尉。」

    「尉主盜賊,凡有賊發,主名不立,則推索行尋,案察奸宄,以起端緒。」秦律規定,秦的一切百石以上的有秩吏,都有緝拿和追捕逃犯的職責和義務,代理縣尉更是如此,逮捕並審訊這賊人和他的同黨,維護當地治安,就是代縣尉王剪的職責。

    「姓氏、籍貫、何時為賊、巢穴何在、為何遁入我秦國境內,一一答來!」

    王剪站起身來,他的個子不高,年紀很輕,說話卻一板一眼極有條理。

    一面審訊這賊首,王剪也在回憶自己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這個位置來的……

    ……

    王剪乃是土生土長的秦人,他家至少在十代人前就在秦國繁衍生息,最後定居在頻陽縣。

    在商君變法前,頻陽是秦國防備魏國的前線,也是義渠戎人越過北山入侵的必經之路,從秦厲共公時設縣起,一直到秦孝公時代,這裡經歷了上百年的戰爭,吳起的武卒、義渠的戎兵,都曾進攻過這裡,頻陽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劇烈地戰鬥的痕跡,拋棄在山谷裡的戰死者的白骨,比活著的人口還多。

    頻陽王氏就在這戰亂裡日益凋零,戰爭沒有給他們帶來好處。直到商君變法後,王剪的曾祖父抓住了軍功授爵的機遇,在追隨大良造商鞅大敗魏公子昂的戰役裡,砍下了第一顆人頭,積累下了第一份軍功。

    之後的一百年裡,通過和韓、魏、義渠的歷次戰爭,頻陽王氏的子孫穩扎穩打地通過斬首積累著軍功,他們和秦國千千萬萬個受益於軍功爵的家庭一樣,成了一個只知耕戰的軍人世家,寫下了血跡斑斑的家族史。

    雖然每年都有不少人戰死,但為了保住祖先掙來的爵位,頻陽王氏的子孫仍然不能不是軍人,仍然不能不接受他們祖、父和兄長的命運。這是因為在秦人狹隘的生活領域中,除了戰爭和種地,很少能夠想像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他們不需要思考戰爭的目的,只需要按照上命前進,要麼是打勝這一仗,砍下敵人的頭顱為自家增加田地和隸屬的庶子,要麼戰死沙場,將爵位留給兒子,讓他們繼續這一循環。

    對秦人而言,戰爭,已經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王剪的身世平平無奇,在家中排行靠後,父親早早戰死國外,他便繼承了他的爵位,在叔伯兄弟的訓練下,開始延續幾代人的軍功爵道路。

    他在學會走路的同時就學會了用劍,學會寫字的同時就學會了射箭,十歲的時候,已經能騎著馬馳騁在關中沃野間。

    雖然此時頻陽已是安定的秦國腹地,國際局勢也大為不同,只有秦人去進攻別國的份,很少有他國能深入秦地。但整個秦國,早已在鞅法長達百年的改造下,變成了一個大軍營。秦人的社會關系是單純的,平日的鄰居,到了戰場上,就是同什同伍的袍澤,因為殘酷的連坐之法,他們的生命息息相連,遠親,當真不如近鄰了。

    所以王剪從小看到、聽到、學到的一切,都離不開戰爭與軍事的範圍,王剪同同鄉伙伴們從小玩的,也是打仗游戲。

    但王剪在年少時,並未從同鄉一起受父輩訓練的伙伴裡脫穎而出,他唯一的特點,或許就是「知兵」,他對父輩的戰爭故事特別感興趣,還把從族叔王龁那裡借來的《商君兵法》翻得穿竹簡的麻線都爛了。

    到他十七歲傅籍成丁以後,就開始正式服役,跟隨秦軍輾轉作戰,接受來自戰場上的考驗,砍下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顆人頭,爵位從第四級的」不更「升為第五級的「大夫」,職位也從什長升為屯長。

    兩年前,也就是今王四十一年夏,以悼太子死為借口攻魏,王剪的族叔王龁為將,便讓他從征,那一年,王剪20歲。

    那一戰,秦軍拔取了邢丘、懷,在河內扎下了兩根釘子,作為屯長的王剪也因為表現出色,升為百將,爵位也升到了第六級的「官大夫」。

    他不再青澀,臉上多了許多風霜,人也更加老成,經過戰爭磨子的長期精磨細碾,逐漸成為真正的軍人。

    去年,王剪又參與了對趙國的進攻,秦軍再拔藺、離石、鄔三城,在大軍撤離時,王剪的族叔,將軍王龁舉薦他做了鄔縣的五百主、代縣尉,爵位則不變。

    鄔縣是一個特殊的地區,這裡是秦國河東郡唯一一個位於汾水以東的縣,北面就是趙國太原郡,南面就是韓國平陽、上黨,在戰時,鄔縣是突入趙、韓的進攻前沿,可在漫長的和平裡,鄔縣又是隨時會遭到兩面夾攻的孤島。

    此乃險地,所以對族叔這次舉薦,王剪是有些不解的,甚至有種被遺棄的悲憤感。

    當時,已升為「五大夫」,成為秦國一顆冉冉升起將星的王龁告訴了他理由。

    「鄔縣至關重要,需老成持重之人鎮守,你從小雖貌不出眾,武藝也不算子弟裡最拔尖的,卻年少知兵,多謀而穩重,又明析大局,由你扼守此地,我方能放心……」

    王剪恍然大悟,族叔的這番話讓他倍感責任重大,到任一年來,不敢有絲毫松懈。

    他手下這五百人裡,有許多非軍人的軍人,他們有的是來自關中的刑徒,因為犯罪充軍,流放到這邊地來。還有一大半則是已經分不清楚籍貫是趙、魏,還是韓國的當地人,他們一年前或許還是趙卒,如今卻穿上了秦軍的衣甲,這些人對秦國沒有絲毫的歸屬感,應征入伍,只是為了討口飯吃。

    要駕馭好這些人,同時與縣中的令、吏合作,在群盜四起的大環境下管好當地治安,還要隨時警惕來自趙、韓兩國的試探冒犯,可不容易。

    所以短短一年裡,王剪學到了許多在行伍裡一輩子也不會去了解的東西。

    他再度翻出了族叔走前送他的幾本兵書,細細揣摩,不再同小時候一樣,只對孫子兵法裡的《軍形》《兵勢》等感興趣,而開始鑽研那些在他眼裡,朝堂大人物才需要知曉的《始計》《用間》。

    他在巡視鄉裡時,開始嘗試與當地人交談,感受他們對秦卒的畏懼,日常都關心些什麼?

    對魚龍混雜的手下,他也嘗試用不同的態度和方式去籠絡、駕馭,對來自關中的秦人,就用袍澤鄉情,對本地士卒,就多以寬仁慈厚。

    他也開始研究律法,身為縣尉,對秦律一知半解是行不通的。

    所以此時此刻,在審訊這名似乎經歷過不少事的賊首時,王剪不需要看文書,就能一字不差地將例行審問的程序走一遍。

    確定其姓名、身份、籍貫、曾犯有何罪,判過什麼刑罰或經赦免,這些問答,都要通過筆吏一一記錄在案,再存入倉庫中保存。這就是從商君變法一來,在律法上明文規定每次審訊都要進行的「封診式」。

    一套流程下來,這賊人的身份、經歷也就問得差不多了。

    「看來對岸祁縣的長安君,終究不肯安分度日啊……」

    王剪有些憂心忡忡,因為趙國去年忙於伐燕,秦國從去年起也忙於攻韓,兩國的劍拔弩張消失了,邊境出奇的平靜,仿佛之前長達數月的對峙是假的。

    只要給王剪時間,他有信心將鄔縣治理得如鐵桶一般,同時吸引苦於盜賊的趙國百姓來投奔,讓這個秦軍的前沿陣地越來越穩固,為日後秦軍進攻太原做准備。

    但這種局勢慢慢向他傾斜的平靜,卻因長安君的到來打破了。

    從最初的先禮後兵,到如今疾風驟雨的剿賊行動,看得出來,長安君是鐵了心要在祁縣做一番大事,祁縣的練兵和頻繁的軍事增援,讓平靜許久的秦趙邊境,再度徒然緊張起來

    如此想著,王剪覺得應該將這一情況,立刻報到河東郡去,便揮了揮手,讓人將這賊首帶下去。

    「將軍,將軍,小人還有話要說!」

    賊首深知秦國律法嚴苛,自己多半免不了一死,便在這時候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拼命大喊。

    「哦?你還有何未盡之言?」已經走到門邊的王剪回首,目光不帶絲毫憐憫。他能走到今天,是靠數十百顆人頭鋪路,與之比起來,這賊人和他同伙的性命,不值一提。

    那賊首想到自己被一鍋端掉的老巢,恨恨不已,當即稽首如搗蒜:「小人等雖為盜賊,卻熟悉昭余祁東岸情形,願為將軍助力,為秦國效命!」

    「為秦國效命?就你!」旁邊來自關中的秦卒都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們秦軍戰無不勝,什麼時候需要一群賊寇幫忙了?

    王剪的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他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良久,似乎在權衡其中利弊,最後才做出了決定:「依秦律,盜賊首犯死,其余同黨降為刑徒,拖下去,斬了吧!」

    ……

    數日後,已經回到祁縣的長安君,看著那個用白灰腌過,裝在木盒裡的水賊頭目首級,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王剪……」

    明月皺著眉翻閱那封彬彬有禮的來信,喃喃自語道:「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4
第234章 唯鄰是蔔


    「此王剪,到底是不是彼王剪呢?」

    從得知鄔縣秦吏的姓名後,明月就一直在琢磨這個人,還讓人想方設法打探王剪的事跡。

    他的屬下們當然不清楚,長安君為什麼會對一個秦國邊縣小尉如此上心,唯獨明月知曉,若這個王剪就是歷史上和白起、廉頗、李牧齊名那位的話,他可是不小心把封地安在了一頭尚未長成的猛虎身邊啊。

    武安君白起雖然一生未嘗敗績,敗敵無數,殺人百萬,可最終指揮秦軍橫掃六國的,還是王剪父子,算起來,除了韓國以外,其余趙、魏、楚、燕、齊,這五國的滅亡都跟王剪、王賁父子有關系,王氏算得上撐起了後白起時代秦軍統帥的大旗。

    尤其是趙國,幾乎是王剪從頭到尾打下來的,雖然那是三四十年後的事情,王剪現在應該還是個年輕的小軍吏,與趙括年齡相仿。可臥榻之側有這麼一頭雛虎,明月覺得,自己以後恐怕難以安寢了。

    所以他才對王剪的過往極為上心,可惜根本打聽不到什麼,明月只能退而求其次,對鄔縣那邊的情況倍加注意。

    「鄔縣也在昭余祁之畔,不知賊情如何?」

    他找來祁琨等當地士人詢問,卻被告知,原本鄔縣也有水賊,可隨著王剪來做縣尉以後,因為緝賊甚嚴,盜賊都跑到祁縣這邊來了。

    為此明月感慨良多,對蔡澤說道:「我想起了在邯鄲翻閱時看到的一件事,晉景公時,以士會為執政,為穩定國內局勢,大力整頓內政,其中便有清除沿途盜賊,結果出現了『晉國之盜逃奔於秦』,由此可見,當時晉國治盜有力,而秦國盜匪居多並且整治無力。」

    「現如今,情形卻調轉過來,反而是秦盜奔趙了……」

    這種現像讓明月苦笑不已,邊境的水,比自己事先想像的要深啊。

    「這就是立法嚴疏的關系了。」蔡澤對此也有自己的見解,他認為,鄔縣和祁縣都是民生凋敝的狀態,盜賊滋生是常態,可為何秦縣少盜而趙縣多盜,恐怕跟執法松緊有關。

    「從前秦國也有不少盜賊,然商君之法行之十年後,山無盜賊,道路通暢,究其緣由,乃是秦國實行什伍連坐之法,要民眾相互告發,盜賊無處藏身,而縣尉、亭長也為了升遷捕盜甚嚴,故盜賊大都消亡,這也是臣提議主君殺盡那些俘虜賊人,威嚇宵小的緣故……孔子亦言,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勝……」

    明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為政寬猛的確能影響到盜賊的滋生,但終究是治標,不能治本,秦朝統一後夠嚴了吧,但盜賊卻愈演愈烈,最後和六國貴族一起顛覆了秦朝的社稷。

    想要杜絕盜賊,還是要讓百姓足衣足食,沒有凍羸之苦,這樣他們才願意做安分守己的良民,不會鋌而走險。

    看來平息盜賊後,自己要盡快開展提高科技,發展生產力的步伐了……可這樣做又有忌憚,因為長平血戰只在四年之後,如果從上黨之爭算起,留給明月的時候,僅有兩年!

    更別說,現在邊上又多了一個態度叵測的王剪,古人言,唯鄰是蔔,若明月事先知道百裡之外就是王剪,那他多半是不會來祁縣的。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想到這裡,明月再度讓人拿出昨日王剪送來的信,信是連帶水賊頭目首級一起送達的,這難不成是王剪在向他示好?

    怎麼可能!那些言辭謙卑的話,在明月眼裡,字字有毒。

    「鄔縣祁縣近在咫尺,雞犬相聞,外臣王剪不才,願與長安君結楚瓜梁灌之好,勿起卑梁之釁……」

    這是一封文質彬彬的信,楚瓜梁灌說的是當年楚國與魏國兩位亭長睦鄰友好幫對方澆灌瓜豆的事跡,而卑梁之釁,說的則是春秋時楚國和吳國因鐘離、卑梁兩個采桑女打架引發的一場大規模軍事衝突……

    「看來這王剪不僅是個武夫,還有些學識。」明月皺起了眉,在信的末尾,王剪還希望長安君能回信一封,讓雙方達成共識,一起防範盜賊。

    「相安無事總是好的。」蔡澤倒是沒有多想,在內部豪長、百姓初附,謁戾山的盜賊還未收服的情況下,能不和秦國起衝突是最好的。

    不過對方只是一個小縣尉,這信若長安君覺得降了身份不願寫,可由他代筆。

    「就算是蔡先生代筆,我也覺得這裡面有詐啊。」

    和蔡澤想像的不同,明月可不敢低看王剪,反而對他防範極深。後人常將戰國四大名將「起頗剪牧」進行比較,他們各有所長:白起擅攻若動於九天之上,廉頗擅守若藏於九地之下,王剪攻堅滅國無敵,李牧車騎逆勢決勝。而其中,四將中王剪最智,或者說,最老奸巨猾,作為日後秦國滅趙的主將,此人不僅能打硬仗,還會搞一些詭道伎倆……

    趙國最後的名將李牧,曾數敗秦軍,殺秦將數人,王剪也拿他無可奈何,最後假意與李牧和好,靠了一套反間計,活活坑死了李牧。

    「回信必須寫。」明月下了決心。

    若忌憚王剪到連回信都不敢,那氣勢上就先輸了,他想了想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

    王言是王剪的族弟,如今在族兄手下做百夫,這一日二人相約在王剪家吃酒,在邊縣為吏就這點好處,在秦國內地貴到天價的酒,在這裡卻很容易弄到手。

    對於這點為吏的特權,王剪沒有拒絕,他待下不薄,可也不算嚴苛克己的人,他反而覺得,人必須要有一些弱點,亦或是在別人眼裡以為的「弱點」。

    王剪這族弟弱點比他還多,幾杯黃湯下肚,便問起了一直疑惑的事來。

    「兄長,那賊人頭目說願做向導為我軍前驅,為何不答應下來?若能奪取城邑,甚至擒殺長安君,兄長不就又能加官進爵了麼?」

    誰料話音未落,王剪卻哈哈大笑起來。

    「吾弟啊吾弟,那可是一位公子封君的領地,私屬上千,更有郡兵替他守門,豈是幾個賊人帶路就能打下來的?再說了……」

    他舉起酒盞,慢慢品味著與關中酒水大不相同的味道:」若我貿然尋釁,不但無功,反而有過!「

    王言一愣:「這是為何?」

    自家兄弟,王剪也不必遮掩,直接問他道:「你可知叔父在何處,做何事?」

    他所說的叔父,自然是同宗的王龁,王龁已經得到大王的信賴,成了頻陽王氏爵位最高的人,但如今王龁何在,王言卻不得而知。

    王剪卻已然猜到了,他與王龁關系不錯,每個月必有通信,王龁告知他,等夏種夏收結束後,他或作為副將,奉王命,追隨武安君白起伐韓。

    雖然不知道秦軍要進攻哪裡,是平陽還是上黨,是南陽還是新鄭,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秦軍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武安君出動,必是十萬人以上的大戰!

    王龁能將這等機密之事告知王剪,是在暗示這個族侄:大軍伐韓前後,切勿生事!

    王剪領會了王龁的意思,這也是他將那賊首殺了,將頭顱送回去的原因,在秦韓之戰沒有結束前,他必須保持與趙國的風平浪靜,否則壞了大王、丞相的謀劃,他就是罪人。

    這些事關機密的事,他不會對王言吐露,只是笑著說道:「叔父舉薦我為鄔縣尉時,說他看中我三點,一是多謀,二是穩重,三是能明白大局,此番我需要的,只有後兩點……」

    王言聽得雲裡霧裡,但王剪的命令他明白了,這段時間裡,不管趙國祁縣那邊剿賊多熱鬧,兵卒調動多頻繁,都不要理會,保持外松內緊的防備之勢即可,若是有賊人越界過來,緝拿後也殺了送回去,杜絕趙軍越境的借口。

    安排完防務後,王言告辭而去,王剪也回到了他的官署裡,他剛剛得知消息,長安君那邊,將回信送來了……

    撫著裝在木筒裡的絹書,王剪不由露出了笑。

    他最近對上的篇反復研讀,頗有心得。

    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

    隨著王稽在臨淄的慘敗而歸,長安君的名聲已經傳到了秦國,據說還被丞相範雎牢牢記在心裡,托了叔父的福,王剪也略有耳聞。

    他聽說,趙國的太後很寵愛長安君。

    他也聽說,長安君同趙王這對兄弟,似乎不太和睦。

    眼看長安君來到祁縣後大刀闊斧的舉動,王剪覺得,假以時日,這一定是個類似信陵君的人物,不可不盡早防範。

    此事雖然跟他一個小小代縣尉沒什麼關系,但王剪還是多操了一份心,做了一件看起來無意,實則暗藏殺機的事。

    兵法裡,機會是由人主動創造的,即便機會尚未成熟,也要事先做好准備,等時勢一到,便能瞬間做出反應,達到「決積水於千仞之溪」的不可阻擋。

    試想,若是日後長安君在邯鄲的靠山不在了,而趙王開始敵視他的時候,恰巧有一封能證明長安君與秦國邊邑暗中往來的信件被披露出來呢?

    它或許起不到什麼作用,也可能是壓死敵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的多謀,現在暫時派不上用場,日後卻大有用武之地……」

    自言自語間,王剪懷著初次用計的興奮心情,就著燭火,展開了信……

    然而只看了兩眼,他就皺眉將其合上了,罵道:「盡是妄言!」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4
第235章 是在下輸了


    王剪臉色陰晴不定地思索片刻後,再展開讀了一遍,這回他竟啞然失笑,笑著笑著,卻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是一封勸降書。

    「秦為不道,凌暴河東,嚴刑峻法,刑徒遍野,以至於群盜四起,民不聊生。今我就封祁縣,吏民用命,盜賊授首,若晏平仲之治阿,若西門豹之治鄴。君乃識勢之人,既以賊人首級表誠意,又於書信中自言苦秦久矣,不如倒戈卸甲,以禮來降,效士會之返晉,仍不失封爵之位,你我共圖邑安民樂,豈不美哉?」

    文辭倒是華美,但內容卻一無是處,簡直通篇胡扯,什麼「於書信中自言苦秦久矣」,還把王剪那封去信也給污蔑了。

    這種東西若是流傳出去,第一個倒霉,被秦國廷尉嚴加審問的,恐怕是他王剪吧!

    王剪不想再看,立刻將其放到燭火上,讓它化作灰燼青煙,做這事的同時,還不忘回頭看看。

    「若是讓外人看見,我還真像是在銷毀證據。」他轉念一想,以坊間傳聞的長安君為人做派,以他來到祁縣後的做事風格,當不至於剿滅一支水賊就忘乎所以,打算用這樣一篇沒有絲毫內容的書信讓自己降服。

    更大的可能,是長安君看穿了王剪的伎倆:既然你要給我挖坑,我也裝作不知,往坑裡撒一泡尿,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長安君啊長安君。」王剪抱怨道:「你好歹是一位堂堂公子,堪比天空之皓月,何苦與我一如腐草螢光的小小五百主如此認真?」

    這是王剪最想不通的地方,若是大秦丞相範雎給長安君去信,長安君做此防範是說得通的,可他王剪是誰?一個籍籍無名的秦國小軍吏!長安君應該對他毫無防備才對。

    王剪有些想不通,他不知道的是,當聽到「王剪」這個名號時,長安君已將他當做極為凶險的對手了,想著王剪的多年後的戰功赫赫,想到他用間坑死李牧的機謀,聚精會神應付還嫌不夠,豈會懈怠?

    不管如何,王剪感覺,與長安君的第一次交鋒,是自己輸了。

    「也罷。」

    他彈了彈身上的灰,笑道:「雖說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勝,但若奇兵不管用時,還是要靠兩國正面交鋒,這一點上,秦三倍勝於趙。我且在鄔縣穩住場面,待一年半載後,叔父隨武安君盡奪韓平陽、上黨地,那時候,鄔縣將從孤島飛地,變為大軍前哨!」

    和不少這時代有見識的人一樣,王剪也認定:秦趙必有一戰!那一天或早或晚,終究會到來。

    屆時,便是他大顯身手的機會,立功封侯的機會!

    ……

    祁縣這邊,在與王剪做了一場未碰面的交鋒後,數日之內,西鄉其余幾股水賊,也被趙括帶著郡兵、西鄉青壯一起悉數剿滅了,按照蔡澤的建議,依然以殺滅為主,好讓人絕了為盜的心思。

    水賊既滅,祁縣「兩害」裡還剩下的一害,就是山上的群盜了。

    明月也不急,讓趙括帶著郡兵回縣城休整,留蔡澤管理政務,他自己則帶著一些門客親衛和縣卒,徑自前往南鄉巡視,肥平已經帶著縣兵南下入駐,所以鄉邑附近的治安是有所保證的。

    到了南鄉以後,明月發現這裡的情況,比西鄉遭到賊害後的冷清凋敝要好,但比起北鄉、東鄉以及縣城周邊的繁榮熱鬧,就大為不如。

    因為南鄉靠近山林,所以地形比祁縣其他三鄉更加復雜,丘陵縱橫,林木茂密,這裡的土地,也最為貧瘠,而且沿途就有不少地方雜草叢生、灌木簇簇,顯然是已經被荒廢了。

    除了不少土地撂荒,當地居民不知所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南鄉,本地豪長的勢力,幾乎成了真空,稍大一點的宗族都搬走了。若論近因,當然是謁戾山群盜鬧的,可按照郵無信多方查探的說法,追溯起來,卻跟六年前秦軍和太原趙軍在這裡打了一仗有關。

    「當時秦、趙兩軍在此有過交戰,這一仗下來,鄉邑幾乎被拆毀,稍大一點的豪長也滅的滅,逃的逃,當地百姓也逃走不少,大多遁入山林,投靠謁戾山的魏鐮。」

    因為秦趙兩軍控制的區域每天都在變化,不管做哪一方的百姓,事後都會受到對方的「因糧於敵」,百姓也是受夠攤派,受夠兵卒騷擾自己的妻女,索性放棄田地,搬到了山上去住,那些來自別處的流民無處可去,也聚於一處,上山做非法之事來讓自己活下來。

    明月聽罷感慨良多:「老子有言,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這一切的緣由,都是戰亂啊。」

    沒有戰亂,百姓就不會放棄土地淪為流民,而流民為了生存,就只能落草為寇,戰國時代的戰爭太密集了,每次開戰,都會讓土地上的人口減少,不是死難,就是離開,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戰爭告一段落後,重新接收了土地的趙國縣吏和豪長們,卻絲毫沒有理會那些剛回到家的百姓生活艱難,依然將過去的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攤派到他們頭上,連敵國占領此地期間的,也要補上!

    在雙重壓迫下,農民們心中,名為忍耐的那根弦繃斷了。

    暴亂的最初階段,或是一個農夫砍死了來逼債的豪長子弟,或是個裡閭驅逐了前來收糧的縣吏,於是南鄉的秩序越來越不受縣城控制,比起途有餓殍而不知發的縣吏,百姓們更願意投奔謁戾山的魏鐮,他們開始為魏鐮打掩護,助他將南鄉豪長盡數消滅,從而使百姓的債務統統不需償還。

    這次西鄉水賊的迅速剿滅,和全鄉上下一致支持是分不開的,但眼下的情形,想要一舉端掉山賊老巢,沒有南鄉百姓的配合就尤為困難,一不小心,就會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裡。

    「你在南鄉打探多時,有何見解?」

    明月問郵無信,雖然此子平日裡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可辦起事來,倒是效率極高。如今他已經對南鄉了如指掌,熟悉幾乎每一條道路,跟每個裡閭都能打上招呼,也不知是如何辦到的。

    不過郵無信畢竟年輕,能夠完成任務,卻沒法給出相應對策,反倒是一旁保護長安君的肥平道:「臣倒是有個主意!」

    明月視線轉向肥平,卻見他懶懶散散的眯眯眼睜開了,這是認真思考才有的模樣,他手下四名黑衣各有所長,公仲寅穩重忠誠,董方嫉惡如仇武藝高超,郵無信膽大包天口無遮攔,而肥平,則足智多謀。

    有一次明月開玩笑地指著他鼓起的肚子,問裡面是什麼,肥平一本正經地回答:「臣滿腹皆是錦繡韜略。」

    這不是自誇,這個年輕的胖黑衣的確有一肚子的鬼點子。

    所以明月對他報以期待:「你有何謀略,且說來聽聽。」

    肥平答:「來南鄉駐守後,臣覺得若想對付山賊,光是捕殺剿滅是行不通的,賊藏於民中,民亦隨時可能為賊,除非盡滅南鄉,否則不會有一日消停。」

    「那你的意思是,主招撫了?」但之前讓郵無信上山勸降魏鐮,不是失敗了麼?難道肥平也想去試一次?

    這時候前面的縣卒停住了腳步,原來他們走到了一個裡閭門邊,一群孩子正在沒精打采地玩著游戲,男孩虛弱地揮舞著木棍,女孩兒則盯著地上泥巴和灰土做的「菜肴」發呆。他們遠遠見到郵無信等人,立刻就圍了過來,伸出雙手乞討,眼中滿是渴望。

    明月嘆了口氣,做主讓郵無信從行囊裡掏出幾個麥飯蒸熟後舂搗壓成的餅,招呼著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過來,將餅一人一個地給了他們,那些孩子似是一直吃不飽,面黃肌瘦,這個年紀本該機靈可愛的眼睛,只有在啃咬麥餅時才有幾番神采。

    肥平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區區麥餅能止數人之飢,可能否解千人之飢,才是長安君治理南鄉的關鍵。

    於是肥平便道:「公子,南鄉本就貧瘠,可又偏偏遇上了六年前的戰亂,前年的大旱也是很嚴重。這下民生更加艱難,前年耽誤的農時一直影響到今年,去年向豪長家借的種子,到了今年要翻幾倍償還,這些百姓走投無路,只得不肯為民、寧願為盜了。公子所見的這幾個孩童,他們的家人也只是苟延殘喘,或許再過幾年,就會因為活不下去遁入山林,成為截斷道路的盜賊。」

    「故以臣之見,此番治理南鄉,應該先撫百姓,再剿山賊!奪其羽翼,山賊自然難成氣候。」

    「說的不錯!」

    肥平此言剛落,明月就拊掌而贊,因為他提出的解決方案,與他心裡的設想不謀而合。

    「兵法撫、剿並用,非撫賊也,撫飢民之從賊者耳!」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5
第236章 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

    戰國時期,諸侯在地方控制上最大的進步,便是「編戶齊民」的實行。

    所謂編戶齊民,就是打散了西周春秋時國野制的區分,把個體小農按五家為一伍,十家為一什的編制,編入國家的戶籍,使所有的人都成了國家的「民」,即所稱的「編戶齊民」。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將中央的統治落實到地方,可以按照戶籍收取賦稅,征召成年男子服役、入伍。

    然而在祁縣南鄉,這種編戶齊民的狀態已經崩壞,明月在縣卒護衛下抵達鄉邑後一查戶籍檔案,原本南鄉有一千八百余戶,可現在縣邑能控制的戶口,不過是鄉邑附近的七八百戶,其余都亡失了。

    郵無信稟報道:「一千戶人家,四五千人,就這樣從歷年記錄的戶籍上消失,這麼多百姓當然不是全死絕了,而是為了躲避勞役、逃離苛稅,或主動或被動脫離了戶籍,跑到山林中求生。」

    這樣明月想起一件事來。

    當年,孔子路過泰山腳下,見有一個婦人在墓前哭得很悲傷。孔子便讓子路前去問那個婦人,原來,是因為那婦人公公、丈夫、兒子都被山上的猛虎咬死了。孔子心生憐憫,問那婦人,為何不離開這貧瘠危險的山林?婦人答:「此地無苛政。」

    那婦人一家,應該也是為了逃避苛政而遷離原來的故鄉,逃到山林水澤裡,這也是「苛政猛於虎」的由來,類似的事情正在祁縣發生。為了生活,那些逃走的百姓或開荒種地,或找些野菜之類果腹,可這些只是杯水車薪,於是他們只能去搶、去偷,而當餓到極處,恐怕連那些最老實的農民也會變成凶惡的盜賊。

    據郵無信說,謁戾山上的賊人,至少上千,算上他們的家眷婦孺,兩三千都可能有,這些人分別住在幾個山頭的巢穴裡,統一聽從魏鐮號令,那些人,多半是六年前的戰亂和三年前的大旱逼上山的。

    在謁戾山周邊,尚有兩三千沒有成為盜賊的百姓,可他們依然會協助賊人,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壯大賊人的隊伍。

    所以明月決意在南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處於中間地帶的兩三千百姓爭取過來!

    這樣不僅能不費氣力地掃清謁戾山外圍,還能讓那些熟悉賊人巢穴位置的百姓轉投官府,作為向導前驅。

    「這就像是吃橘子一樣,那些逃亡的百姓就是包在外面的果皮,而山賊則是藏在裡面的橘瓣,只有先將果皮剝開,才能吃到內裡的橘瓣……」

    打完這個比方,明月發現祁琨等土生土長的祁縣人都一臉茫然,便問道:「汝等沒見過橘子?」

    眾人皆搖頭,那是南方的果類,淮河以北就很少有,他們這些太原郡人何曾見過。楚國人倒是經常吃得到,屈原還為此寫了一篇,因為橘樹「橘生淮北則為枳」的特性,誇它「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明月略感尷尬,只得笑道:「等日後有機會,二三子隨我去楚越之地,就能見到了。」

    別人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有年少的祁琨當了真,滿是期待。

    放開橘子的話題不談,明月與隨行的門客繼續討論如何同盜賊爭取那些百姓,門客們提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建議。

    祁琨覺得,應該直接派遣縣兵去搜山,將那些逃民統統抓回來,重新編入戶籍,除草墾田,備來年耕。

    「這麼做,只會加劇百姓的誤會,輿情恐慌之下,反而會將他們往賊人那邊趕。」

    肥平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建議道:「眼下正值酷暑,山中百姓飽受飢荒之苦,不如先在南鄉設置賑濟粥棚,招徠逃民來此,再通過他們回去口口相傳,將公子的仁德,將公子決意重新授田,減免賦稅的政策宣揚出去,好讓八方百姓來投。」

    兩相對比,還是肥平的法子更妥當些,若是效果不好,再實行第一種強行搜捕不遲,但不論如何做,有一個問題是他們繞不開的。

    那就是糧食!

    長安君決意練兵剿賊時,先從各家豪長處要了兩三千石糧食,又自掏腰包從晉陽那邊購入兩千石,可月余時間過去了,丁壯、縣卒,加上趙括帶來的那些郡兵,兩千多人人吃馬嚼,糧食有出無進,早已坐吃山空。

    蔡澤在水賊平定後立刻向長安君告急,說縣倉裡的糧食滿打滿算,只夠這些兵卒吃一個月了……

    祁琨是本地人,當然知道這邊何時才有產糧,他掐指一算,如今是五月下旬,距離六月半收麥、菽還有不到一個月,縣倉裡的糧食養活兵卒勉強夠,但若想招徠逃民,幫他們撐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卻有些困難。

    「不知諸豪長那邊可否……」肥平的小眼睛瞥向了祁琨。

    祁琨雖年少,卻也知道這陰險的胖子打的什麼主意,想到祖父對自己「不要忘了維護家族」的囑咐,立刻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叫苦道:「長安君,我家前後已貢獻了兩千余石糧食,這青黃不接的時節,豪長家也沒有余糧了!」

    明月知道祁琨說的是實話,本縣最富有的祁氏,糧倉也只剩下點應急的口糧、種子了,再逼,祁翁估計就要跳腳,他可不是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者,對豪長的壓榨,也得把握好分寸,以後幾年,還指望他們合作呢。

    他當即笑道:「放心罷,糧食,很快就到了!」

    ……

    長安君說的「很快」的確極快,才過了三天,被留在南鄉的祁琨就驚訝地看到,公仲寅帶領一批縣卒、丁壯,押送著上百車糧食,開進了鄉邑大門……

    「這……這些都是糧食?」祁琨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縣卒將一袋袋糧食搬進倉稟中,原本就不大的倉庫頓時被積壓得滿滿當當,祁琨讓一人停下,他拔出刀削割開一看,的確是黃燦燦的陳年粟米。

    粗略一算,一百輛車,大概運來了兩千余石糧食。

    「這些糧食是從何處來的?」祁琨有些心驚膽戰,這不會是長安君抄了各豪長的家搜刮出來的吧?

    公仲寅瞪了大驚小怪的祁琨一眼:「此乃公子出錢帛,讓我去晉陽購來的。」

    晉陽在祁縣北面百余裡,乃是太原郡首府,也是太行以西最大的城市,和凋敝的祁縣不同,晉陽附近這幾年持續豐收,所以市面上仍有不少糧食。

    於是祁琨便只能為長安君的大手筆而震驚,雖說他是趙國數一數二的富庶君子,可兩個月內,前後購入近五千石糧食,也得花費不少,雖說身為公子封君,自有官府頒發的符節,以此為憑證,可以免除沿途關隘稅收,市稅也能減半,可加上運輸費用,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郵兄。」祁琨不敢再問不苟言笑的公仲寅,便用肘碰了碰在一旁清點糧食的郵無信。

    「長安君究竟有多富庶?」

    郵無信笑了笑:「公子號稱千金之家。」

    「當真有千金麼……」祁琨家雖然是祁縣最大的大戶,可跟長安君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而且他還把比喻性的「千金」,當成真有千鈞黃金了。

    「那麼多金子,是從何處而來?長安君有個金礦麼?」祁琨有些失神,喃喃自語,這已經超出了他這個豪長子弟的想像。

    郵無信是個喜歡戲弄人的家伙,見祁琨如此天真,頓時來了興致,便神秘兮兮地在他耳邊說道:「我家公子在臨淄時,招攬了兩個方術士為門客,據說這二人……」

    「會點鐵石而成黃金之術!」

    ……

    「啊嘁!」

    遠在邯鄲長安君府邸,滿是奇異味道和淡淡薄煙的丹房內,方術士徐平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不知又是誰在咒夫子哩。」他的徒弟盧生正巧搬著一些煉丹的器皿經過,見徐平滿手鼻涕十分狼狽,便在旁邊笑他,這對師徒是最沒大沒小的。

    「這大半年來為長安君做了那麼多逆天地的方術,制出了那些本不該存於世的器物……就算是蒼天詛我,也不足為奇。」

    徐平面上一本正經,暗地裡卻不動聲色地將鼻涕往衣裳上隨手擦了擦,又恢復了仙風道骨,而後停止跟徒弟貧嘴,盯著眼前案幾上的東西,雙目放光。

    這是長安君答應他們的東西,一份來自昭余祁畔溶洞的特產,一塊天然的硝石……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5
第237章 竭澤而漁


    長安君招徠逃民的政策,最初並沒有起到很好的成效。m.手機最省流量,無廣告的站點。

    那上千戶脫離了南鄉戶籍,在謁戾山周邊林子裡依靠打獵、捕魚、吃野果的百姓雖然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生活,但卻能勉強靠著新開的一點土地維生,當長安君派人來找到他們的聚居點,邀請他們回到南鄉時,眾人是拒不相信的。

    「重新授田?提供種子和衣食?」衣衫襤褸的逃民聽到來自縣中的小吏如此說,都覺得十分好笑。

    「世上豈有如此好的事,怕不是誆騙吾等出山,要將吾等緝捕為奴吧!」年紀稍長些的人極為警惕。

    「只見說過催稅的縣官,未聞給吾等好處的縣官,騙人的,一定是騙人的!」

    當郵無信將這些來自逃民的反饋告知長安君後,長安君和蔡澤面面相覷。

    明月當場就有些生氣:「看來祁縣如此難治,都是前幾任縣官留下的爛攤子啊,苛政如虎,將百姓都趕跑了。」

    好在旁邊的秦、韓郡縣也好不到哪去,都是重稅重役,否則這些百姓早就往河東、上黨流竄了。

    蔡澤卻搖頭道:「這也怪不得縣官,畢竟每年上計,看的不是當地百姓安樂,而是看上繳的賦稅多寡……」

    所謂上計,就是諸侯各縣的令、吏向朝廷申報一歲治狀的制度,在趙國,各縣每年九月必須定期地向中央報告本地的租稅收入、戶口統計、治安情況等,朝廷據此評定地方行政長官的政績。

    蔡澤道:「臣聽說過一件事,當年,晏子治理東阿一年,不接受當地豪長的私人請托,不接受財物送禮;山林水澤向百姓開放,使得貧民受利,無凍餒之苦,可到了年終上計時,齊景公一看東阿的賦稅少了,當地的豪長也對晏子十分不滿,便不分青紅皂白,對晏子大加責備,認為晏子把東阿治理得混亂不堪,勒令他一年內必須改善,否則就要撤職。」

    「又一年,齊景公再看東阿的上計,發現賦稅增加了,豪長們也對晏子贊不絕口,便對晏子連連稱善。然而此番,晏子卻向齊景公請罪,說他這次治阿,一反前態,不但聽從豪長們的私人請托,接受財物送禮,讓各家子弟充斥縣吏,山林水澤,禁止百姓使用,而交給豪長之家開礦伐木牟利。此外,還加倍征收賦稅,又用花言巧語和錢財討好朝中近臣,如今,東阿挨餓的百姓已超過半數,國君卻不憂反喜,晏子道,臣愚不能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

    晏子依靠這件事來告誡齊景公,不能只看上計,聽近臣之言來評判治邑優劣。

    講完這件事後,蔡澤嘆道:「以晏平仲之賢,若是上計不佳,也要受到國君申飭,何況一般的縣吏。他們本就是外來的,每到一處上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討好當地豪長,征辟其子弟,為各家大開方便之門,此外,便是讓豪長協助收取普通百姓的賦稅,將在豪長頭上減免的部分,分攤到全縣百姓頭上,如此一來,稅豈有不重之理?每逢上計,上交糧食多於往年的,常被視為能吏,得到提拔,少於往年的,則被視為庸吏,遭到責備……」

    蔡澤說,諸侯地方上的郡縣長吏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上等是西門豹那種,他們有足夠的見識和膽量,能打破傳統的藩籬,帶著百姓開渠致富,在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同時,也能交上一份令君王滿意的上計,地方越治越好。

    中等的,則是一般的官吏,能在政績和百姓死活間做出一定平衡,百姓能勉強度日,上交國家的糧食也不會虧欠。

    下等的,就是祁縣前幾任縣官那樣,為了往上爬,競相實行苛政剝削百姓,賄賂上官,至於百姓的安樂,百姓的贊譽,能傳到國君的耳朵裡麼?能被算作政績麼?只要上計政策不變,下面就不會放松。

    這樣,他們無視祁縣遭兵災旱災,屢屢加稅,最後導致百姓逃走,戶口大降,邊境秩序蕩然無存。

    官僚取代卿大夫,雖然總體而言提高了稅收效率,可對單個地方的人而言,卻不一定是好事。百姓只能祈求自己能遇上一位有良心的好官了,然而並不是每個縣吏都有晏子的仁德,也不是每個縣吏都有西門豹那種帶百姓創造財富的眼光。

    蔡澤的話發人深醒,明月沉吟良久後道:「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來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來年無獸……」

    在飽受兵災和旱災的南鄉這麼玩,最後的結果就是魚兒越來越少,最後輪到明月接受這池塘時,已無魚可獲了。

    不過最後,他卻笑了起來。

    「這的確是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縣吏必在政績和百姓死活間做出選擇,好在我不必如此。」

    縣吏只需要向上負責,就算將地方治理得天怒人怨,過幾年就調走了。

    封君卻不一樣,還需要對下負責,不能逼民太甚,畢竟誰都希望能將領地世代傳遞下去,遇到危機,領地能成為最後的庇護所。

    蔡澤也建議道:「然也,公子若想在祁縣穩固,還需效仿當年尹鐸之治晉陽……」

    兩百多年前,趙簡子派尹鐸治晉陽時,尹鐸問:「主君派臣去晉陽,是讓臣如剝繭抽絲般搜刮百姓財富?還是希望臣把晉陽營建成趙氏的保障之地?」有心讓家族在六卿裡脫穎而出的趙簡子當然選擇了讓晉陽作為保障,於是尹鐸到了當地,減免賦稅,贏得百姓擁戴,趙簡子也囑咐自己的兒子趙無恤說,一旦趙氏有難,不要害怕晉陽路途遙遠,一定要把那裡作為家族最後的壁壘!

    果然,後來知氏邀約韓、魏圍攻趙無恤,趙無恤正是靠著晉陽百姓的傾力支持,撐過了那最艱難的三年。

    在蔡澤眼中,所謂民心,是為了增強主君權勢而借助的一種力量。尹鐸收攬民心,根本目的是要在趙氏有危難的時候,晉陽百姓能夠挺身而出,為趙氏賣命。

    馮諼在薛城為孟嘗君市義,也是基於這種心思。

    「太後賜公子重器珍寶,狗馬實外廄,美女充下陳,而地位也到了再立功也賞無可賞的程度。依臣之見,公子所缺的,不是珍寶,也不是一分讓邯鄲滿意的上計,而是領地百姓的擁戴!」

    明月聽了蔡澤的建議,頷首同意,這些年來祁縣竭澤而漁的苛政,不可再繼續下去了,他需要重新獲取南鄉百姓,乃至於全縣百姓的信任。

    「傳令下去,從現在起,祁縣北鄉、東鄉、西鄉百姓,一年內賦稅減半;南鄉逃民若願返回原籍,每戶授田百畝,官府提供種子,出借耕牛,一年內賦稅全免,三年內賦稅減半!」

    「從明日起,讓縣鄉小吏再帶著糧食進山,宣傳祁縣新政,我也會親自去近處的逃民據點,邀請百姓出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5
第238章 徠民

    在地圖上標為「謁戾山」,被當地人稱之為「羊頭山」的山賊在魏鐮帶領下,這些年很是成了氣候。

    祁縣在過去二十年間,兩度遭了兵災,尤其是六年前,秦趙雙方還在祁縣南鄉附近打了一場小仗雖說是小仗,但雙方人數也有幾千,對當地造成的傷害是可想而知的,從那時候起,南鄉百姓便將羊頭山當做他們的庇護所,這之後仿佛形成了習慣,每逢旱澇災害、縣吏催稅,就扶老攜幼往山裡跑去,成了山賊的黨羽。

    在官府和山賊中間,他們寧選山賊,至少魏鐮為人還算公道,沒有欺壓他們,搶了豪長之家的糧倉,還會分眾人一些種子,讓他們足以在山間開幾畝地,勉強為生。

    可當祁縣成了長安君的封地後,這種南鄉之民投賊的趨勢,卻被遏制住了。

    先是從縣裡傳來消息,說一大批郡兵入駐祁縣,西鄉的水賊被剿滅,賊人統統被殺,頭顱在昭余祁畔堆成了京觀。

    其後,長安君的目標轉向了南鄉,派人重修了鄉邑和沿途亭舍,並沿著亭舍設置了幾處賑濟的粥棚,號召山中的逃民可以去就食。

    山民吃夠了歷任縣官的苦,心存疑慮無人響應,按照趙國的律法,抓捕到逃人後,都會處以刑罰,或做苦役刑徒,或剃了頭發做城旦舂。

    誰料隔了幾天,長安君再次派人進山來了,還背著一袋又一袋的糧食,看著這些黃燦燦的陳年粟米,有一些人心動了,吃著白來的糧食,也能聽進那些本地士人的話。

    「長安君和之前的縣官絕不相同。」

    羊易本是南鄉窮士,六年前南鄉戰亂時,也曾跟著同鄉躲到山裡,一呆就是兩年,之後才因受不了山裡窮困艱苦的生活,重新去了外面,他在長安君發招賢令時便第一時間去投奔,做了縣寺小吏,當長安君將治理南鄉作為接下來的重中之重時,羊易便派上了用場,他因為熟悉山中情況,便作為長安君的說客,前來宣揚公子的」新政「。

    他游說山民的重點,就是強調長安君和之前的縣官是不一樣的。

    「長安君乃是趙王的親弟,地位尊貴,卻有一顆仁慈之心,他來到祁縣後,先是嚴懲貪官污吏,接著勒令祁氏、溫氏等豪長出糧出力,把肆虐西鄉殘害百姓的賊人剿滅,還承諾讓全縣百姓賦稅減半,至於逃到山裡的人,也不會追究責任,反而會授田、贈種子,還可出借耕牛,一年內賦稅全免,三年內賦稅減半!」

    「此言當真?」這番話,在不少山民心裡起了波瀾。

    這些逃民裡有鋌而走險、膽大妄為之徒,可更多的是本分良民,一輩子都沒出過本鄉。農人戀土,要非實在活不下去了,他們是絕不會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土地,成為逃民的。在這山林裡,缺衣少食,還要面臨野獸襲擊、官府緝拿,他們夜裡睡覺都帶著畏縮和怯懦。

    若是能好好在家裡耕田種地,誰會沒事往山裡跑啊!

    於是,開始有零星的山民帶著將信將疑的態度,跟著羊易去鄉中,看看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

    三天之後,那些跟去的人回來了,他們態度大變,個個眉飛色舞,將在南鄉的見聞跟家裡吹噓了一番。

    「路上行人變多了,沿途亭驛也重新開張,吾等路過時,還進去討了口水喝,那亭父不停說著長安君的好。」

    「南鄉的牆垣修繕一新,早非先前的殘破。」

    「鄉中集市很是熱鬧,且沒有鄉吏跋扈橫行,索要市租,多少年了,吾等都沒再去干過集。」說這話的鄉民擦了擦淚。

    「還有鄉裡的糧倉,外面守著不少兵卒,裡面則堆得滿滿當當,說是足夠全鄉人吃一年!」這人則說得眉飛色舞。

    「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糧食從縣裡運來!一大車一大車!」

    更加勁爆的是,長安君還在南鄉鄉寺親自接見了這些回歸的鄉民,給他們每人都贈送了些補償,說他們是百姓表率,承諾等重新建立裡閭什伍後,讓他們做什長、伍長、裡父老,家人也能永遠減免勞役。

    這些人先是戰戰兢兢,出來以後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稍後回想起來,卻樂開了花。

    據他們說,長安君還不顧危險,親自進到山林邊上的一個逃民聚集點招徠百姓,那個聚居點的幾十號人,全都跟著公子回去了……

    「長安君真是聖賢公子……」那些鄉民眼裡,長安君是從裡到外金光閃閃的,他們找不到適合的話來形容,便說道:「就像……就像大禹一樣!」

    大禹,是在不少地方廣為流傳的古代聖賢、仁王。

    戰國之世,戰亂頻繁,底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裡,他們心裡,一直有一個淳樸的願望,那就是希望有一個「聖賢仁王」。

    所以百姓才會對上古的堯舜禹湯津津樂道,在講述他們傳說時,自動忽略了那些陰暗的、殘暴的、真實的事件,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仁德愛民上。

    他們傳頌堯的為人簡樸,傳頌舜的至孝,傳頌大禹的三過家門而不入,傳頌商湯的網開一面。

    他們渴望能再出一位這樣的賢王,依靠他來拯救眾生。

    若是將這個願望再縮小些的話,他們則希望至少能出一個賢人,一個好官。

    而長安君,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

    他是太後的兒子,君王的弟弟,他也是祁縣的主君,以一種賢人治國的姿態,向逃民們表達著善意。

    有了第一批人的例子,後面的人也趨之如騖,在羊易等人不辭辛勞的深入山林宣揚下,關於長安君新政幾乎傳遍了整個羊頭山,帶著「試試看」的心理走出深山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六月初時,已經達到了四五百戶,占了所有逃民的一半。

    他們在鄉裡登記了原來的戶籍,隨後就領取了口糧,回到了已經被戰火夷為平地的裡閭旁。在撂荒後荊棘叢生的土地上,重新得到了授田,還有臨時搭起來的窩棚長安君只為他們提供了基本的生存條件,要讓家鄉恢復原狀,還得靠這些人自己的努力。

    但這已經夠了,對於農夫農婦而言,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片能安安靜靜地男耕女織的土地,只要土地還在,就有希望……

    ……

    隨著逃民陸續從山裡回到南鄉,長安君的門客對這可喜的情形相互慶賀,可在羊頭山的山賊巢穴裡,氣氛卻一片黯淡……

    「山南山北的幾處逃民已陸續回到南鄉,做了官府的恭順良民,那可都是吾等出山劫掠的必經之路,沒了山民協助,往後再出山可不容易了。」魏鐮手下的得力干將赤面賊十分抓狂。

    更加讓他們不安的是,就連賊巢附近的山賊,也有不少不辭而別,悄悄下了山,那些人,可是知曉上山道路的!

    「難道吾等就什麼都不做。」赤面賊坐不住了,叫囂著要給長安君一點顏色瞧瞧。

    「能做什麼?」

    坐在虎皮上的魏鐮一改那天接見郵無信時的自信驕傲,這些天裡終日抱著一壺酒,顯得有些頹唐。

    若是長安君在滅盡西鄉水賊,便立刻發兵上山來攻,他有的是辦法應付,准保讓那些官兵有來無回。可長安君卻沒有急躁,而是用了一手軟刀子殺人,先把山林外圍的逃民騙了出去。

    不知不覺間,形勢已經被逆轉。

    「吾等不動還好,若是妄動,反而會更糟。」魏鐮這麼多年來能在秦、韓、魏、趙之間求生,還拉起一票人小有勢力,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那就是足夠敏銳,知道哪些勢力是自己不能與之為敵的。

    六年前秦軍來到南鄉,他就不敢造次,而後趙軍在羊頭山東面的閼與游弋,他也乖巧地縮在山上,絕不招惹。

    可這一次,他卻看錯了長安君,低估了他的能力和決心。

    他雖然年輕,卻很有耐心,他雖然有權勢,卻極其收斂,沒有得意忘形地攻上山來,而是用了最費錢也最有效的法子:「兵法撫、剿並用,非撫賊也,撫飢民之從賊者耳!」

    如今的山賊沒了山民的協助,就像是一只被剝了殼的穿山甲,隨時可能會遭受致命一擊,最好的打算,就是走為上!

    「我決意帶著二三子,離開羊頭山!」魏鐮對赤面賊吐露了決定。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7:46
第239章 不甘


    「我還是不甘心!」

    從洞窟走出來後,賊人頭目們緘默良久,赤面賊狠狠一圈搭在一棵樹上,震得樹木搖晃,枝葉嘩啦作響。

    方才在洞窟內,魏鐮將計劃告知了他們:「吾等也不必走遠,只要往西南邊走,渡過沁水,再走上一百裡,就是霍太山,那裡是韓國的地盤,長安君再厲害,也管不到那去罷?」

    韓國官吏的貪婪苛政,絲毫不遜色於祁縣的歷任縣官,在魏鐮看來,等他們到了霍太山,有的是重整旗鼓的機會!

    「只要人活著,便有再起勢的一天。」

    雖然魏鐮如此告誡眾人,可赤面賊還是不甘心。

    他本也是鄔縣良家子,家有父母妻兒,還有百畝好田,雖然縣官苛政,但日子過的還算湊合。

    可十多年前,秦軍攻取了這一帶,兵禍殃及之下,他被趙軍抓去做苦役,等回家時發現,家中已是一片狼藉,亂兵席卷了他的家園,整個裡閭都空無一人,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母親和兒子,才得知,父、妻都死在戰亂裡,究竟是秦兵所殺還是趙兵所殺卻不得而知。

    家園已毀,赤面賊恨得咬牙切齒,但還是忍了下來,重新整理田地,播撒粟種,想要重新安定下來,將兒子拉扯大。誰料又遭了水災,還連帶著疫病,母親得病死了,兒子也奄奄一息,為了給母親操辦喪事,為了養活兒子,他無奈將田抵押給了當地豪長,得到了一些少得可憐的糧食救急。

    可到了次年,鄉上又派人來催糧,豪長也逼他還債,最後竟把他和兒子抓回去做隸臣。在做隸臣田奴期間,他受盡了鞭打和虐待,在兒子再度染病死去後,被壓抑已久的憤怒爆發了,他殺了豪長的族兵,還殺了那個宗族不少人,一路被緝拿逃竄,眼看要被抓獲,這時候同樣是殘兵逃奴出身的魏鐮救了他,給他衣食,並邀他入伙。

    失去了的一切的良民心中滿是狂怒,索性跟著魏鐮,從此開始了在這一帶呼嘯山林,叱吒風雲的日子。因為他身手矯捷,在搶掠豪長時往往衝在最前面,在一次戰鬥裡,還救過魏鐮一命,所以很快被魏鐮看重,提拔為百夫,也是僅次於魏鐮的賊首。

    這羊頭山雖然偏僻,可也是他們一群逃奴、殘兵花了好幾年時間經營起來的巢穴,這座山的每片林子他都去查探過,也有不少兄弟死在野獸之口,草草埋在山間。剛來時或許還不適應,可時間久了,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屋一舍仿佛都有了情感。更何況若是離開,他們手下這千余號人,最後能跟著去的,恐怕還不到一半吧?

    難道就要讓多年心血,都毀於一旦麼?

    赤面賊不甘心,他恨官府,恨縣吏,恨一切權貴,過去幾年,他們戰無不勝,可這次,從始至終,他們和那長安君還沒有過一次正面交鋒,校尉便自稱敗下陣來了,這場仗,輸得真是憋屈!

    「走可以,校尉於我有救命之恩,他去哪,我便去哪。」赤面賊回過頭,面露凶光。

    「但在走之前,乃公還要再做一票,為二三子掙一點路上的口糧!」

    「也為我自己爭一口氣!」

    ……

    三日後,在魏鐮正忙著安排群盜撤離事項時,在謁戾山西面的一座瀕臨道路的樹林中,有上百人潛伏在草木裡,這正是被赤面賊謊稱去南面探路而帶下來的山賊。

    這伙人兒年紀參差不齊,最大的有五六十歲,頭發斑白,最小的只有十五六,滿臉青澀,神情緊張。他們大多衣衫襤褸,以棍棒竹矛為主要武器,也有十幾個拿著弓矢的,眾人裡,也就赤面賊裝備最好,背著一柄鐵劍,他旁邊的年輕小伙還握著一個弩機,這是從鄉兵縣卒處繳獲的好東西。

    此時正是黃昏,一眾賊人都小心翼翼地趴著,唯有赤面賊在靠前的位置上,目光冷冷地盯著不遠處的那座亭驛。

    這是從鄉邑前往謁戾山的必經之路,也是長安君招徠山民最主要的地點,這裡原本已經廢棄,一個月前重新被修繕,增加了兩層外牆、一個哨塔,還有一個能裝下幾百石糧食的大糧倉……

    過去半個多月裡,山民往往下來到這裡,吃一點粥棚賑濟的食物,而後登基戶籍,再領取口糧,跟著縣兵前往新家,編入新的什伍長安君將這些逃民騙回來後,立刻就將他們按什伍編制,並頒布了連坐的制度,一人敢逃,則其余四戶人家一起取消種種優惠,所以逃民們相互之間看得很緊,也杜絕了有人領取糧食再度跑路的情況出現。

    雖然管理很嚴格,不過比起山上居無定所,風餐露宿的生活,下山的百姓對回歸鄉土都比較滿意。

    在赤面賊看來,這只不過是殺羊前給羊吃點草料,以他自己刻骨銘心的經歷來看,這世上的公子、權貴、豪長、令吏,統統都沒好東西,他們是嘴上冠冕堂皇,可實際上卻是披著人皮,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野獸就是野獸,哪怕嘴上說得再好聽,可也改不了吃人的本質。

    從那些家伙嘴裡搶食,赤面賊一點愧疚都沒有。

    他對於己方不做反抗就要退縮的舉動十分不滿,但出於對魏鐮的敬重,這份怒氣又不能發在他身上,只能以這種方式找回一點場子……

    「那座亭舍裡的糧食,我要定了!」

    赤面賊號召了手下,說自己要干最後一票。他們將在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一擁而上,奪取這座亭舍,搬走糧食,再將剩下的一把火燒了,如此一來,即便要走,也有種「得勝而去「的感覺。

    夏天的傍晚總是悶熱的,趴了個把時辰後,眾人已是汗津津的狼狽不堪,還有人被毒蛇咬了,眼看滿臉烏青沒救了,赤面賊只能陰著臉讓人給了他一個痛快。

    還未動手就出了這麼多不順的事,赤面賊感覺自己有點沒來由的心慌,樹林裡蟬鳴不絕於耳,讓人聽得心煩。

    這些年來搶了這麼多次,他還從未如此緊張過。

    「將為兵膽」,曾經做過武卒的魏鐮曾對赤面賊說過這麼一番話,他為了不讓手下也心慌,只好強自按捺著情緒,一直等到夜色已至,太陽落下了,月亮卻尚未升起,道路上空空落落,沒有一個行人。

    「動手!」被蟬鳴煩得焦躁不安的赤面賊一聲令下,上百賊人齊齊動身,乘著夜色,朝燈火通明的亭舍摸去。

    眾人穿行在道路旁荒蕪的田野間,腳下滿是雜草灌木,有人磕絆遲疑,還有人跌倒,好在沒有人半途而退。

    終於,賊人們一腳高、一腳低地摸到了亭舍外,已經可以看到屋舍上飄揚的旗幟,看到亭院中的桑榆。

    他們已經打探清楚了,裡面不過幾個亭卒,十來個縣卒看守,很容易就能打破,而從鄉邑過來的增援,卻需要半個時辰才能到。

    圍牆不算高大,哨樓上有幾個人影,但卻並不警惕,似乎是在說笑,亭中也尚未熄燈,氣氛十分輕松。

    這時正是吃飯的時間,賊人們聞著亭內飄出的食物香氣,都不由舔了舔干燥開裂的嘴唇。

    此時此刻,也是人警惕性最低的時候。

    「先讓手腳伶俐的年輕人翻過牆去,解決守衛,打開亭門。剩下的人跟我鼓噪而入,棍棒長矛在前,弓矢在後。若遇到有人反抗,格殺勿論!」

    赤面賊下達了最後一項命令,等做完了這一單,就不用擔心路上挨餓,到了韓國搶幾家豪長,東拼西湊,就能熬過這個冬天。

    他身後的幾名弓手都是經驗老道的獵戶,參與過許多次劫掠,不用赤面賊吩咐,就自動找好了最佳位置,瞄著望樓上的人影,緩緩張開弓弦,一時間,盡是低沉的「嗡嗡」的拉弦之聲。

    望樓上的兵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偏頭向往下看,卻被一支箭射穿了脖子!

    「有賊!」哨樓上傳來大呼。

    「動手!」

    在望樓上的人跌落下來的同一刻,赤面賊也大喊一聲,他安排的十來個人已經手腳並用,翻牆而入!

    一切都很順利,隨著幾聲慘叫,亭舍的門很快就被打開,赤面賊取下了劍,衝在最前面,一下就砍翻了一個避之不及的亭卒。

    他哈哈大笑,仿佛又找回了多年來呼嘯山林的痛快,高舉染血的長劍,號召道:

    「二三子,殺進去,隨我吃糧!」

    「吃糧!」賊人們也紅了眼,跟著他,一擁而入!

    可進去以後,卻發現亭舍內的情形,和眾賊人想像的不太一樣。

    亭卒沒有慌成一團,而是有條不紊地退往存放糧食的後院,一眾賊人正要追進去,密密麻麻的箭矢便越過牆垣攢射而出,將靠前的數人釘翻在地上!

    「不好,有埋伏!」赤面賊大驚,可來不及了,當後院的兩道門再度開啟時,從裡面湧出了一群身披堅甲,手持櫓盾的縣卒!

    與此同時,方才被賊人弓矢射死哨兵的望樓上,也有人重新爬了上去,用力敲起上面的鼓!

    「咚咚咚!」鼓點在夏夜裡不斷擊響,在這空曠的夜晚,傳出去很遠很遠。

    等赤面賊渾身是血地從亭舍內埋伏中殺出,來到外面後,他看到的,是南、西、北,三條朝這邊彙聚的火龍!

    赤面賊掃了一眼身邊,已有十余人折在亭舍內,而且還在不停減員。

    「往東!」他嘶聲力竭地大喊,那是他們的來路,而且不可能有埋伏。

    但還不等賊人在三面的喊殺聲下逃出半裡地,一支數十人的騎兵,便從黑暗中闖了出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elvin12354

LV:9 元老

追蹤
  • 967

    主題

  • 16729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