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397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 12:10
第170章 南陽

    九月就這麼一晃而過,十月悄然而至,隆冬降臨,萬物凋零,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不過明月為自己謀封地的心,卻一日熱切過一日。

    那日廬陵君的話提醒了他,思來想去,若是想實行走私烈酒入秦,擾亂河東秩序,損秦肥趙的策略,他還是先得到一個封地,再在封地裡釀造酒漿,如此才能杜絕配方外泄,也便於他統籌策劃。至於銷售,明月的確不如呂不韋等善於鑽營的大商賈,如今與他結下一點交情,日後或許可以利用他的商路、關系網。

    明月早已是封君,理論上是有封地食邑的,不過都是虛封,僅能享受其租稅,卻沒有去當地開衙立府,治理民眾的權力。虛封與實封雖然都是封君,但兩者之間卻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趙國歷史上雖然也有幾位公子封在代郡,但時過境遷,趙惠文王之後,對封土授爵把關很嚴格,對於近親公子,混個虛封並不算難,但若想得實封,就必須有過得去的功勞。

    他算了一下,自己「為國赴難」去齊國為質子是一功,在臨淄左右逢源,達成了齊趙共同伐燕又是一功,回國後造出了單轅車,為內史省下不少錢帛糧秣也是一小功。

    以上種種算起來,仍然比不過在戰爭裡覆軍殺將,斬首上萬……

    「馬服君以麥丘、閼與兩戰大功,尚且只得到區區紫山鄉邑,何況是我?」

    他估量著,以上種種全部相加起來,就算討要實封,頂多是一個鄉邑,千戶人家,想要一個縣?太難了。

    雖然區區一個小縣,比起整個邦國來算不上什麼,但能夠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力量,自然是多多益善。

    如今明月想從軍功上入手無疑是痴人說夢,趙王在虞信輔佐下,正在不遺余力地在軍隊裡四處安插人手,是絕對不會讓明月染指軍權的,所以還得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他一邊苦思冥想,尋找新機會,一邊也要完成自己的差事,十月初的立冬這一天,按照規矩,工尹署要檢驗這一年的工作成果,「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功有不當,必行其罪」,工尹們要考察各工坊的樣式法度,嚴禁工師們以公謀私,總之,就是一年之末的大檢驗。

    明月正帶著僚屬們四下檢驗,卻不防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到了他耳中。

    「秦國伐韓了!」

    得知此事,明月頓時大驚失色!

    ……

    「秦國未救燕而伐韓?」

    趙王宮龍台上,趙王乍聞這個消息,竟不憂反喜,反而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前線馬服君已收復失地,反攻燕國疆土,寡人還日日夜夜擔心著秦國援燕,伐我趙國,豈料秦王竟直接放棄了燕國,轉而攻韓了?哈哈哈哈……」

    趙王他的佞幸趙穆也在一旁奉承趙王道:「秦國此舉真是昏招啊,據臣所知,韓國自從華陽之戰後,一向事秦恭謹,予取予求,均不敢有半點不敬。如今卻突遭秦國無故討伐,一定會大失所望,旁邊的魏國也會因此驚懼,說不定韓魏就會暗地裡叛秦服趙,三晉之盟重新建立,加上此戰之後,燕國被打怕,齊國也願意與我結盟,大王或許也能做一做合縱伯長,舉天下之力以抗秦呢!」

    趙王頓時樂了,卻不料旁邊的虞信潑了這對君臣一瓢冷水:「當年楚懷王、齊閔王都做過合縱伯長,舉六國之力抗秦,卻都因為小瞧了當今秦王,最後落得個身死國破的下場。大王,秦王是趙國最大的敵人,秦相範雎也並非等閑之輩,更別忘了,秦國還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武安君……」

    一提起白起的名號,方才還十分樂觀的趙王不由打了個寒顫,他,乃至於如今其他五國的君主、公子們,都從小是聽著這位秦國大將的威名長大的,無敵的白起,就是他們的夢魘。

    於是趙王連忙詢問來通報此事的黑衣:「秦軍此番伐韓,以何人為將?」

    「秦將為五大夫王龁……」

    「王龁?」趙王丹搖了搖頭:「寡人沒聽說過。」

    趙穆也笑道:「臣也沒聽說過,大概是個無名小將吧……」

    虞信卻展開地圖,看著上面秦軍的進軍路線皺眉:「就是這麼個無名小將,只花了一個月時間,便已經攻陷了韓國的少曲、高平兩城,著實不可小覷啊……」

    趙王湊了過來:「這兩城離我趙國有多遠?」

    虞信指著地圖道:「少曲、高平位於韓國南陽地,與趙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路程大概六百裡不到,但中間還隔著韓國野王、魏國河內地,山川阻隔。」

    「原來在數百裡之外。」

    趙王似是放下心來,覺得這次秦國攻韓,起用的是一個無名小將,對趙國不會構成威脅,便要繼續穿戴衣冠,因為今天是冬至日,按照傳統,他要親帥卿大夫,去郊外迎冬,同時迎接一批從前線歸來的死傷者骸骨,賞死事,恤孤寡,這是他再度獲得威望和民心的好機會。

    但虞信卻依舊憂心忡忡,盯著地圖,上面少曲、高平兩城的位置看在眼裡,總覺得格外刺目。

    因為這兩城,便是韓國南陽地的門戶……

    此南陽非後世之南陽郡,而是對太行山脈以南,黃河以北這片地區的稱呼,山南水北是為陽。原本是周室領地,晉文公時因為勤王有功,周王便將陽樊、溫、原這片城池賜予晉國,晉國以此作為進取中原的基地。

    時入戰國,晉一分為三,原來晉國的南陽地首先被韓占有,但由於南陽地處韓、魏兩國交錯地帶,又是秦東進中原的交通要道,因此三國對它多有爭奪,魏惠王時,魏國為得到韓

    之南陽地以為防備秦國的堡壘,曾向韓國提出用兩個萬戶大縣來交換南陽的要求,後來因為這一設想對蜷縮在洛陽附近的西周公不利,周派人阻梗才作罷。

    不僅魏國有企圖得到南陽地的想法,秦國對它也覬覦已久,早在張儀相秦時,其戰略計劃之一就是先聯合魏國奪取韓之南陽。作為魏人,虞信很清楚,這一計劃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實現,魏國奪取了南陽地的溫地,但旋即在華陽之戰後被秦國割走。

    現如今,魏國已經被排擠出了南陽地,秦國韓國共有南陽。

    「難不成,秦國此番想要全取南陽地?」

    想到這點,虞信一時間心驚不已,若真如他想的那樣,秦國這次伐韓,可不是小打小鬧,而是鯨吞之勢啊!

    然而反觀趙國這邊,就算知道秦國的打算,卻依舊什麼都做不了,畢竟秦國攻的只是鄰國,休說韓國沒有派人來求救,就算派了,趙國忙著伐燕,軍隊糧秣盡數北調,剩下的都在太原防守,根本沒工夫為了韓國,再在這隆冬季節裡與秦交兵,暴師於外。

    所以虞信只能收起心裡的擔憂,祈求北方的戰事趕緊結束為好。

    ……

    虞信不知道,在宮外的長安君府,長安君也在與他想著同樣的事,在盯著地圖上的南陽地,面色陰晴不定。

    南陽地之所以如此重要,除了它南控虎牢之險,北倚太行之固,舟車都會,人口殷實,糧食充足外,周人綦毋恢在伊闕之戰後面見魏昭王時曾一陣見血地指出:「秦悉塞外之兵與周之眾以臨南陽,而韓魏上黨絕……」

    如今韓國領土由四部分組成,即平陽、上黨、南陽、新鄭,而南陽的太行道、羊腸阪更是上黨和新鄭之間的交通要道,一旦南陽落入秦國之手,新鄭和上黨、平陽的聯系將會徹底斷絕,這兩地被秦國吞並,只是時間問題……

    而倘若秦國吞並了平陽、上黨,接下來首當其衝的,就是趙國了,秦軍可以直接從南陽、上黨發兵,長驅直入趙國太原,甚至威脅到邯鄲!

    這就是長平之戰的大背景。

    「王龁?」明月琢磨著這個名字,心裡一震,這不就是長平之戰裡,與廉頗對峙的那個秦將麼?

    「難不成,秦國提前對韓國動手了?上黨之爭,長平之戰,會不會提前?」

    這個消息讓明月沒了悠閑過冬至日的心情,秦國的戰爭機器已經瞄准了東方,他卻還在邯鄲做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公子,碌碌無為,一種緊迫感和焦慮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接下來幾天裡,明月與趙王的親信虞信不約而同地關注起數百裡外的秦韓戰事來,他們緊張地注視著秦軍的一舉一動,只希望這次不會釀成更大規模的戰爭,只希望冬雪早點降臨,讓秦軍的攻勢減緩些。

    或許是他們的期盼起了效果,時間進入十月中旬後,南方卻突然傳來消息,說秦軍在攻陷少曲、高平後撤兵了,而且是較為徹底的撤離,並不是就地駐扎以待明年再戰。

    「原來是虛驚一場……」明月松了口氣,但隨即想到,究竟是什麼讓一旦開動就很少會半途而廢的秦軍回師呢?

    數日後,他得知了更確切的消息:

    「秦國的羋太後,薨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 12:12
第171章 異人

    異人雖名「異」,但他本人卻極其普通:

    他的母親夏姬出身低微,並不受剛剛升級為秦國太子的安國君寵愛,異人只是一次醉後的意外產物,據說安國君直到他出生後兩個月,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

    作為安國君十多個兒子裡排行中的庶子,十六歲的異人長著一個不高不矮的個頭,容貌也算一般,這些都決定了,他自然也得不到父親的重視,繼立為嫡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過畢竟他是秦國公孫,秦王的親孫兒,恰逢羋太後逝世之際,異人也得跪在芷陽宮那冷冰冰的大殿內,為曾祖母服孝。

    秦人尚黑,不管婚禮葬禮,黑色都是主色調,抬眼看去,四周盡是一片漆黑,頭戴孝布,身披葛麻的公子公孫們,密密麻麻跪滿了殿堂,由此可見羋太後的子嗣是多麼的旺盛……

    到處都是抽泣聲,數十上百人同時啜泣,宮外還有更多的百官、士卒、百姓在跟著哭,但經過五天五夜的苦守後,異人卻早已哭不出來了。

    殿內燈火通明,殿外卻夜色深沉,十月份的關中還是很冷的,異人雖然內裡穿著厚厚的衣裳,但因為沒有皮裘,依然凍得渾身發抖。再加上他膝蓋又酸又痛,腹中也飢餓如刀絞,異人感覺再跪下去,自己就要昏倒了。

    「異人,切勿怠慢,再撐一會……」

    異人的母親夏姬是個怯怯訥訥的小婦人,就跪在異人邊上,話語溫和。

    夏姬面上也滿是倦色,雖然只有三十多歲,但額角也開始出現皺紋,難掩蓋歲月帶來的痕跡。她出身本就不高,也用不起寵妃夫人們的名貴胭脂,故而很少打扮自己,看在異人眼裡是心疼,在安國君眼裡,則是嫌棄,安國君已經好幾年沒有寵幸夏姬,連帶對異人,也不聞不問。

    雖然受寵的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嗣子未定,但夏姬卻好似認了命,覺得異人沒什麼希望,只求他能順利成年,得到一個小食邑,做一個安樂公孫,衣食無憂。

    即便如此,在這國喪的場合裡,夏姬依舊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怠慢,別生出野心,不要惹事,低著頭過活,這就是她在這碩大秦宮裡的生存法則,並孜孜不倦地灌輸給異人。

    「兒知道……」

    異人點了點頭,他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打瞌睡的模樣,只能強撐著眼皮,用袖子蘸了點口水擦到臉上,肩膀微微抖動,做出一副傷心狀。

    這可不能怪他,羋太後雖是他曾祖母,但從異人出生直到她薨去,二人卻連面都沒見過,更別提有什麼深厚感情了。

    更多的時候,異人只能從宮人的只言片語裡,去了解這位曾祖母傳奇的一生……

    他聽說羋太後和父親寵愛的華陽夫人一樣,都是楚國人,還是王族宗女,作為楚國公主的媵嫁入秦國,侍奉他曾祖父秦惠文王,稱羋八子。羋太後為秦惠文王生下三子,分別是當今秦王,還有涇陽君公子巿、高陵君公子悝。

    秦惠文王死後,秦武王繼位,入成周舉鼎絕臏而死。因秦武王無子,便要從其諸弟裡選出繼承者,諸弟在各自母親的支持下爭位,這件事影響很大,在秦國歷史上被稱之為「季君之亂」。在異父弟魏冉的幫助下,羋太後使出了雷厲風行的手段,誅殺惠文後及公子壯、公子雍等季君叛黨,將秦武王後驅逐至魏國,當今秦王這才得以從燕國回來繼位。

    這之後整整很多年裡,基本上羋太後以太後之尊主政,魏冉輔政,這期間秦國破楚、敗齊,日漸興旺,光就這一點而來,異人滿是自豪。

    當然,關於羋太後與義渠君,還有二人在甘泉宮生下二子的流言蜚語,異人是不忍聽聞的,當他們的別院外有嘴長的宮女竊竊私語此事,便被華陽夫人割了舌頭,並嚴令安國君各夫人、子嗣,此等荒謬流言,決不可信,更不能說!

    不過近兩年來,羋太後的晚景的確不怎麼好,異人只知道隨著祖父秦王的掌權,隨著範雎丞相的上台,四貴紛紛被逐,羋太後也住在甘泉宮裡,直到死都再沒出來過……

    想到這裡,異人偷偷瞥了一眼跪在最前面,如同山一樣高大,如同黑壓壓的層雲一般緘默的祖父,對祖父,異人絲毫都沒有和藹慈祥的印像,他在百官臣民面前是王,在自己的兒孫面前也是王。

    靠著這些胡思亂想打發著無聊到死的守孝,時間慢慢過去,就在異人就要再度瞌睡過去的時候,殿堂末尾卻傳來了一聲悲哀的大呼,以及一聲悶響。

    異人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卻見一個面容醜陋,穿著孝服的瘸子扔了他的手杖,撲在地上,連跪帶爬地朝裡面挪來,這正是大秦丞相,範雎。

    殿內不少公子、公孫、老臣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這範雎雖然言談不俗,做事也很靠得住,但在秦王面前,他卻竭力表現得像是一條狗……

    範雎就這麼誇張地挪到秦王邊上,重重稽首:「大王,太後謚號已定!」說完,便高高舉起一張白色的葛布,呈現給秦王。

    一直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的秦王這才睜開了眼,點了點頭,良久之後,在旁邊太子安國君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他回過頭,就像是在宣布一件朝事一樣宣布道:

    「太後謚號為『宣!』聖善周聞曰宣!」

    「宣太後!」

    殿內的公子公孫們如同應聲蟲一般,緊跟著秦王,呼喊出羋太後的新名號。

    「宣太後!」異人也揚起脖子,隨叔伯兄弟們一同高呼!他知道,這場喪葬的出殯儀式,大概是快結束了。

    ……

    到了次日,隨著太後的棺槨離開了暫時停放的靈堂,抬往驪山墓室等待五個月後下葬,這場讓公子公孫們消瘦一圈的苦旅總算結束了。

    異人真是松了口氣,他終於可以恢復吃飯,不必再以一點湯水充飢了,不過接下來幾個月裡,他們這些孝孫還得時常齋戒,在男女之事上也要節制。

    雖然據傳秦王與宣太後關系不好,但在這點表面功夫上,秦王卻極度重視,若是期間誰公然犯了禁忌,秦王可不管他們是他的親兒孫,可是會讓宗伯按照宮廷律令嚴格執法,狠狠懲罰他們……

    據說商鞅執政的時候,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秦惠文王都差點被削了鼻子,最後由公子卯代過施行,有前例在此,秦國的公子公孫們可不敢以身試法。

    異人當然也不敢,他混在一眾兄弟間,緘默無言地履行著自己的義務,在完成出殯的一切繁雜禮儀後,一行人便返回了芷陽宮,吃了久違的飯饗,雖然只是幾碗白粥,卻讓異人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不過或許好幾天沒有用食,飯後不一會,異人的肚子就痛了起來,只得告退去更衣如廁。

    在內侍引領下找到茅廁匆匆完事後,出來以後異人卻發現那給他帶路小寺人竟不見了,連燈都沒給留一盞,他不由在心裡破口大罵這些奴婢也勢利眼,對他這個公孫竟如此怠慢。

    但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只得摸著黑往殿堂趕去,若是被有司發現他長時間不在,只怕又要挨訓。

    不過就在快到靈堂時,異人卻看到不遠處有一隊搖墜著光點的宮燈朝自己這邊過來,他十分驚喜,連忙過去想要招呼,孰料才到邊上,便倒吸一口冷氣。

    是秦王,還有範丞相,依然是秦王坐著步輦,而範雎在後面一瘸一拐地跟著。

    好似老鼠見了貓似的,異人整個人下意識地趴倒在地,頭緊緊貼在冰冷的石子上,一動不敢動,連話也說不出來,半響了才哆哆嗦嗦地說道:「孫兒見過王祖父!」

    他能感覺到步輦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而祖父那坐在輦上的影子,被月光和燈光交錯投射在宮牆上,拉得老長,高大有如巨人。

    秦王凌厲的目光,也掃過他的發髻,冷冰冰的聲音隨即傳來。

    「你是誰家孺子?」

    異人顫聲道:「安國君之子,異人!」

    「異人?」

    秦王的聲音似乎陷入了思索,異人都不確定他是否記得自己,畢竟祖父有好幾十個孫子呢,他日理萬機,哪能一一記住?

    隔了好一會,異人才聽到秦王說道:「起來罷。「隨即他衝旁邊的範雎自嘲道:「寡人自問也算當世英雄,怎麼生的兒孫,一個個都如此膽小如鼠?」

    範雎恭維道:「還是大王君威浩瀚,公孫這才有些害怕。」

    「是這樣麼?」

    秦王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也不管異人雙腿像是灌了鉛似的不敢站起,繼續和後面的範雎談論國事,那些聲音一字不漏地傳到了異人的耳中。

    「此番太後薨逝,國喪期間不可興兵,再加上隆冬已至,大軍不可長久在外,故而寡人叫停了王龁對韓國南陽的攻伐,但並不意味寡人不想徹行丞相伐韓之策……」

    一行人從異人面前走過,宮燈光線漸暗,秦王的聲音也愈見微弱。

    但他最後的一段話,異人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等到明年春耕結束,便是大軍再伐韓國之時,這一次,寡人要讓武安君親自去!」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1 12:12
第172章 鶩蚌相爭

    鹹陽沉浸在宣太後喪期的悲苦中,而邯鄲城內,卻是一片歡喜欣悅。

    因為北方傳來捷報:燕國請平了!

    「出師兩月便獲大捷,斬首數千,屢敗榮蚠,兵抵易水,馬服君不愧是山東六國第一名將啊!」

    喜氣洋洋的神情彌漫在趙國宮廷內外的官署裡,燕國請平一事,已經在高層卿大夫耳中傳開了,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對前敵統帥趙奢贊不絕口。

    不過這些誇贊,尤其是他們給趙奢「山東第一名將」的封號,聽在趙國名義上百官之守的相邦田單耳中,依然有些刺痛……

    他和趙奢的恩怨,由來已久了,作為屢屢帥趙軍攻入齊國腹地的趙將,他是田單的老對手,不過二人的第一次謀面,還是趙惠文王三十年時田單來趙國出使時的那次論兵,田單認為作戰部隊要少而精,這樣才能不拖累國家經濟,趙奢卻以為不然,他覺得當世諸侯交戰,已經不再是為了幾座邊邑的小打小鬧,而是動輒滅國破家的決戰前夕,所以必須傾國之力,以十萬、二十萬之眾才行的通。

    那場論兵的結果,是田單口上服了,但他內心深處,依然堅持著這種觀點。

    二人對戰爭相反的論調,使得八月份對趙軍統帥的那場爭奪,變成了一場劍拔弩張的私人恩怨,是證明誰的用兵之法正確的較量,在一般人看來,的確如此。

    但田單心裡,之所以去爭奪大將軍之位,卻還有一層難以對人言說的苦衷。

    從得到齊王命令,讓他換到趙國來做相邦那一刻起,田單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在趙國得到實權的,果然,在他進入邯鄲,正式上任的第一天,趙國的僚屬們就用他們的方式,對這位來自異國的相邦表達了默默的抵制。

    田單踏進門前,官署裡的氣氛是歡快的,相互之間是故舊的趙國百官親切地交談著,可當田單跨入門檻後,眾人卻紛紛停下話語,氣氛變得沉重、嚴肅。

    每個人都對田單畢恭畢敬,可田單從他們恭敬肅整的表情中絲毫看不出半點對上司的服從,他們只是在演戲,對田單陽奉陰違,之前的機構在一如往日般運轉,田單只是一個坐在相位上的傀儡。

    趙太後對他的和藹親近,並不能改變他的這個地位。當權的趙臣們不管對他表面上的態度怎樣,實質上對他是猜忌的、嫌棄的。在相邦位置上,他不可能有任何作為,除非他徹底拋棄齊國,轉投趙國。

    但這點,連田單自己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身在邯鄲,心,卻依然在臨淄。

    所以事先料到這一點的田單,才在離開臨淄前,與要去做齊相的平原君達成了一個密約:田單會讓他的舊部輔助平原君,讓他成為真正的齊相,執掌大權,還會說服齊王,讓平原君保留平原邑作為封地——平原也是齊國濟北領地,當年被趙軍攻陷後封給了平原君,如今趙國開始歸還邊邑,索要平原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而平原君要幫田單得到的,則是大將軍之位……

    身為相邦,會被固有的體制和僚屬們掣肘堤防,但大將軍不一樣,將在外而君命難以及時抵達,盡管會有監軍副將監視田單的一舉一動,但軍情多變,到那時田單可以耍的花招就多了。

    可惜趙奢看穿了田單的打算,長安君也突然改變了主意,在趙太後問對時,倒向了趙奢。

    於是田單的計劃就這麼泡湯了,接下來兩個月,北方捷報頻頻,每一次都能讓邯鄲朝堂興奮雀躍,田單卻只能面上歡喜,暗地裡卻遺憾地嘆氣。

    他雖與趙奢不睦,卻也知道這個老對手的本事,燕將裡,沒有他的對手,加上趙強燕弱,這場戰爭的結局已經注定。

    所以當燕國請平的消息傳回時,田單知道,是時候實行自己的第二個計劃了。

    當日,田單便以相邦的身份,去面見趙王,當著趙王以及他一眾親信的面,力主拒絕燕國的求和,要繼續與之交戰!

    ……

    「燕國毀盟侵趙,決不可輕易姑息,臣以為,不如拒不同意燕國請平,讓馬服君以大軍停駐邊境,待來年春天,便可繼續攻城略地!」

    這下連一心開疆拓土的趙王都覺得過分,疑慮地說道:「相邦以為,這場仗還應該繼續打下去?」

    田單力勸道:「然也,如今的形勢是趙勝燕敗,馬服君的大軍已逼近武陽,就好比一把抵在燕國胸腹的利劍,燕軍僅憑借易水和荊阮關據守,荊阮關一失,武陽將不復燕國所有。與此同時,代郡校尉李伯的偏師,也攻入燕國上谷,只要其據沮陽,塞居庸關,則燕國上都北門不開,這就好似一個從背後扼住了燕王的脖子的刺客。燕國腹背受敵,再加上齊軍也攻入了渤海,取中邑,燕國已是案板上任大王宰割的魚肉,如此良機,豈可放過?一定要狠狠打疼燕國,這樣才能在戰後多割地……」

    田單指著地圖上兩國疆域道:「臣以為,趙國可將易水長城以南、武陽,乃至於督亢地盡數割走,而齊國獲得北地和渤海,大王以為如何?」

    「這可是數百裡山河。」趙王一時間有些心動,武陽是燕國下都,其面積不下邯鄲且不說。督亢,那可是燕國最富饒,人口最多的一片土地啊。

    不過虞信卻在一旁給趙王潑了冷水:「大王,寒冬已至,暴師於外者,兵士十死二三,損耗太大。更何況燕軍雖有小敗,卻未傷筋骨,若是逼急了,據居庸、荊阮死守,趙國能為之奈何?」

    田單笑道:「馬服君天下名將,豈會連幾個小關隘都打不下來?」

    虞信冷笑:「安平君豈能不知,兵法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若是強令進攻,傷亡慘重,大軍恐怕有怨言。更何況秦國今年已開始伐韓,雖然因羋太後之死而停止,但明年恐怕會有大舉動,大王切不可將精力都耗在北面啊……不如見好就收。」

    「虞大夫所言也有道理。」趙王在猶豫。

    「若能一舉打垮燕國,讓趙國後顧之憂徹底消除,豈不是更能集中兵力應付秦國?」田單依然沒有放棄。

    田單之言看似中肯,實則暗藏殺機。

    「易水之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鉗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並擒之……」

    田單想起七年前燕惠王遇弒,趙惠文王將配合楚、魏、韓伐燕,而燕王請蘇秦的弟弟蘇代作為說客來邯鄲,對趙王講的「鶩蚌相爭」故事。

    「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大眾,則齊國可為漁父……」

    田單想做的,是讓這場趙國伐燕之戰,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燕國強大固然對齊不利,趙國強大同樣如此,最好的是讓燕趙兩弊,那樣他們就都沒精力入侵需要休養和平的齊國了!

    一時間,田單和虞信各執己見,爭論起來。

    趙王躊躇間,左看看右看看,拿不定主意。

    田單雖然和自己的弟弟長安君有些關系,但此人對燕國的仇恨,應該不假,他心裡滿是對開疆拓土的熱切期望,一時間竟有點偏向田單,想要回絕燕國請平的懇求,繼續打下去了。

    就在此時,宦者令繆賢卻來了,站在殿外恭恭敬敬地朝趙王、田單行禮,殿內的爭吵立刻停了下來,眾人都清楚,繆賢就是趙太後的唇舌,不知老太太對此事又有何看法?

    自打燕趙正式開戰以來,趙太後也開始為歸政於趙王做准備了,漸漸將軍國大事交付給他,讓百官群臣有事也不要來鳳台,今日卻一反常態地關切起政事來。

    繆賢轉達了太後的話:」太後問大王、相邦,既然燕國已請平,不知何時派使者去洽談和約,消除兩國誤會?太後那還有一些絲帛食物,要請使者帶去給燕後……「

    「太後……主和?」

    一時間,殿內幾人面面相覷,趙王有些不甘,虞信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而田單,則是悵然若失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枉我苦心謀劃,卻忘了這一層關系,我田單一己之力,終究無法回天啊……」

    ……

    鳳台寢宮裡雖然燒著暖和的炭爐,趙太後身上也披著名貴的狐裘,但她依然感覺到寒冷自從丈夫去世後,這碩大的宮殿,是越來越冷了,去年這個時候,他雖然瘦削體弱,卻還是在強撐著身體處理政務,對自己溫和體貼呢……

    嘆了口氣後,趙太後不再想先王,斯人已去,現在要考慮的,是還活著的人,是他和她的兒女們。

    雖然將軍政大事陸續交給趙王丹去處理,但對燕趙之戰,趙太後依舊十分關切。

    最初是對燕國派人刺殺她寶貝兒子長安君的憤懣,她希望馬服君能不負威名,狠狠教訓燕國人一頓。

    可隨著前線捷報頻頻傳回,趙太後的恨意得到了發泄,那些斬首多少多少的戰報,已經不能讓她感到快意,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憂慮。

    她開始擔心女兒燕後了。

    燕後是趙太後的長女,六年前才十六歲時,嫁去了燕國為王後,她出嫁的時候,趙太後親自送她登車,臨行前久久在車側,摸著她的腳踝痛苦流涕。

    那一刻,趙太後才理解了當年她出嫁趙國時,自己的母親為何會那麼傷心。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

    之子於歸,遠送於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但凡母親送女兒遠嫁,都是這種心情吧。

    在之後的歲月裡,每逢祭祀,趙太後都會虔誠地向祖先祈禱:「必勿使返!」

    雖然在觸龍面前口口聲聲說對燕後的愛,不如對長安君的一半,可說歸說,燕後也是趙太後的骨肉。她並非不思念女兒,只是希望她能在燕國長長久久,生兒育女,而她的子孫也能世代繼承燕國王位,榮華富貴不絕……

    不過這份期望,卻被兩國交兵打破了。

    「這些日子裡,你在燕國的處境,一定很難罷……」

    趙太後想起二十年前,那一年,她剛生下趙王丹不久,趙國便作為盟主之一,參加了五國伐齊。趙太後的父親齊閔王就在這場戰亂中,死在了楚國人的手下,她的祖國齊國也幾乎滅亡。

    那些日子,趙太後一面要在深宮之中,為父兄的生死憂心,為齊國的百姓哭泣,更有亡國的痛苦之情糾纏著她,讓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但不管多麼苦楚,她都要將其深深埋在心中,因為她是趙王的女人,是趙國的王後,她必須在自己的夫君,在趙國群臣面前,笑著恭賀從濟西傳來的一個又一個勝利。

    這種矛盾,就是嫁到他國的公主王後最大困境,如今的燕後,一定也在面臨這種處境,更別說據傳她與燕王的關系不怎麼好,至今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

    「也許趙軍每戰勝燕軍一次,她就要受燕王虐待一次,關在冷宮裡,終日以淚洗面。」

    女兒姣好的面龐出現在眼前,仿佛在衝她哭訴,想到這裡,趙太後不由打了個寒顫,她好像體驗到了女兒的痛楚困境。

    故而,當燕國請平時,她跟那些男人不一樣,最關心的不是能割幾座城、占幾塊地,而是她女兒燕後的安危。

    和平,是一定要的,趙太後心意已決,她素來不喜歡戰爭,此時此刻,在邯鄲,在趙國,不知有多少母親也在盼望她們在前線鏖戰的兒子歸來呢。

    所以在讓繆賢向趙王、群臣轉達自己的意思後,和平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至於要燕國付出多少代價,由他們爭論去吧。

    趙太後唯一關心的事,是要好好挑一位使者,替她去燕國看望燕後,帶去母親的慰問。

    那人必須聰明伶俐,最好是趙氏宗親,因為不僅要處理好趙國在這次和談中的利益,也要顧及到燕後的處境……

    在將此事跟入宮請安的了之後,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暗道:「我缺的那份功勞來了……」

    於是他笑道:

    「母後,你想要的使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誰?」

    趙太後有些茫然,看了看右邊,盡是一群宮婢,再瞧左邊,繆賢正僵著笑臉,以為是在說他。

    明月比劃著自己道:「母親,燕國之行,還有誰是比我更合適的人選麼?」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7-3 14:54
第一百七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十一月初,一行十輛車、百餘騎組成的使節團在公雞剛剛打鳴,東方尚未破曉時分,便離開了邯鄲,向著廣袤的北方駛去。

  被圍在中間的大車上,插著代表國家的旌節,犛牛尾編織的三重毦迎風飄飄,車內則坐著一位朝服衣冠的公子,手持玉圭,正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閉目養神。

  這位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長安君!

  原來,數日之前,在明月主動請纓,要求做去燕國和談的使節後,趙太后勃然變色,訓斥他道:「你才去臨淄做完人質,還遭到了燕國刺殺,豈可再入虎口?」

  然而明月卻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說如今燕國已經被打怕了,武陽岌岌可危,豈敢再挑釁趙國?他作為使節,正好利用他遇刺的事,在道義上壓燕國人一頭,逼迫他們締結城下之盟……

  「讓兒作為使節還有另一個好處,兒可以親自見到阿姊,問候她在燕國過的可好,像她傳達母親的思念……」

  說到這,明月壓低了聲音道:「若是燕王對阿姊尚可,兒子在兩國和約上可以鬆鬆口;若是燕王對阿姊不好,兒少不了要學一學藺卿,來一出完璧歸趙,將阿姊帶回來,省得每逢燕趙交惡,她就夾在中間難做!」

  也是巧了,燕後的芳名,正是「璧人」,據說是藺相如完璧歸趙後,正巧燕後滿歲,趙惠文王一高興,就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名。

  「你這孩子,你阿姊已是燕後,就算是死了,也要留在燕國王陵,豈是說回就回的?」

  趙太后當然對這有些孩子氣的話斥責了一番,不過心裡卻是暖暖的,原來並不止她一人在關切著女兒,明月也沒有忘記姐弟之情啊……

  重情義的孩子是母親最喜歡的,思來想去,的確讓作為至親的明月去探望燕後是最合適的,如此才能瞭解她的真實處境,於是在兒子好說歹說之下,趙太后慢慢鬆了口。

  經過明月赴齊一事,趙太后也不再將他當小孩了。為公子者,理當為國分憂,更何況作為正使,因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不成文規矩,比起做朝不保夕,斧鉞隨時架在脖子上的人質,可要安全多了。

  說動趙太后之後,明月還要得到正式的任命,對以他為使者,一心想在燕趙之間製造更大仇恨誤會的相邦田單自然表示反對,但又找不出明確的理由來。



  擁有實權的藺相如、虞信等人則表示支持,畢竟長安君遇刺,是導致這次燕趙之戰的緣由,由他親自去,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架勢,也能在談判桌上,為趙國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至於長安君的口才,只要打聽打聽他在齊國罵死老儒,黜秦使王稽的事跡,便不會有人敢懷疑。

  縱然趙王還有些忌憚,但看著太后首肯,群臣也贊同,再一想,北上燕國千里迢迢,而且這寒冬臘月裡,若是馬蹄打滑,或是長安君水土不服生了一場病……

  多方各懷心思之下,事情就這麼定下了,明月在十一月初離開了邯鄲,北上燕國。

  ……

  和入齊時的路線不同,他們走的是貫穿趙國北方的大道,經過巨鹿、沙丘,直達河間城,再經由饒縣,進入燕國境內。

  這一路是趙國人口稠密的地區,尤其是巨鹿、沙丘一帶,地薄人眾,不僅有沙丘富麗堂皇的王室離宮,也有一些據說是商紂時候就留下的殷人遺民,這裡民俗懁急仰仗投機取巧度日謀生,明月沿途所見,這一帶似乎農業風氣不盛,男子們常相聚遊戲玩耍悲歌慷慨,沿途還時不時有蒙著面的翦徑盜匪,不過看見他們這大部隊就遠遠躲開了。

  當地官吏告訴明月,那些盜賊,其實都是當地惡少年、遊俠兒假扮的,專門攔截過往商旅,敲詐勒索,官府屢禁不止,而且到了晚上,這些人還會去掘塚盜墓。

  至於女子,也不老老實實地持家,她們的心思都放在其他方面——因為這一帶女子姿色甚美,所以是王宮女婢的主要來源……

  明月對這種病態的風氣大搖其頭,不過在離開沙丘後,愈往北,天氣越趨淒冷,四周也沒那麼熱鬧了。原本可容三輛車並行的大道,逐漸變成一條僅能容一輛車行駛的小徑,好在地勢平坦,曠野在眼前無限伸展,直至極目盡頭。

  這裡,就是所謂的「河間」了,雖然這一片在春秋戰國時尚未得到充分開發,但阻止不了為利而生的商賈,路上來往頗為頻繁,日落後也極易找到歇腳的驛站、亭捨。

  然而好景不長,在他們離開饒城後,道路兩旁人跡罕至,農田開始退去,只見茂密深林和無人的荒野,有時候他們不得不露宿野外,每到夜晚,那些似乎從未有人踏足過的森林裡,還會傳來此起彼落的狼嚎……

  眼看小公子的隨從都有些警惕不安,嚮導向他稟報情況:「長安君,離了饒城,再往前百里直到燕國高陽邑,都是荒地,再無鄉邑可以住宿……」

  「兩千多年後,在河北中部根本不可能有這麼一片無人區。」明月頷首,心中暗暗咋舌,隨即想到另一件事。

  其實在他離開邯鄲之前,趙太后曾事先告知他,若是他這次能順利完成使命,或會將這饒城一帶封給他,作為實封的封土……

  以他一個沒有立過軍功的小公子而言,這個封賞已經不錯了,但明月卻有些不樂意接受。

  「饒城還是太偏了,且人煙稀少啊。」真正來這一帶轉了轉後,明月得出了結論,以饒城的基礎和所處的位置,除非花上一代人的功夫改造經營,否則不會有起色。

  最重要的是,饒城離秦國太遠,遠到明月的一系列計劃都沒有施展的機會。

  按下此事不提,他們在十一月中旬時抵達了已經落入趙軍手中的高陽城,在這裡,他還見到了久違的趙括……

  明月在還沒到高陽城的時候,就遇到了一隊人馬,還有一個滿臉凍得發紅,下巴上蓄起軟須,卻依然鬥志昂揚的青年將領,老遠見到他,就興奮地打馬過來,招呼道:「長安君!」

  」括兄!「明月也掀開車幕,笑著與他見禮,將其上下打量一番後,讚道:「三個月不見,括兄已是一位經歷戰陣的將軍了!」

  他眼尖,瞧到,趙括的衣甲制式已不是五百主,而升級成了校尉後,便恭喜他道:「還得到陞遷,想必是立了大功罷?」

  趙括臉上卻有些無奈:「統領我的校尉在上月攻高陽時中流矢死了,UU看書 www.uukanshu.net 我這才接替了他的職務……」

  隨即他一掃臉上陰霾,指著身後的城池笑道:「不說這個了,長安君遠道而來,一定倦極了,我已讓城內安排下住宿食物,還請長安君去歇息,稍後我便帶君好好轉轉這高陽城,這裡本是燕國大將軍榮鼢的封地,如今卻被我軍奪取,當做前線大營……」

  「前線大營,這麼說,馬服君也在此?正好,我便要向他討教討教,是如何在三個月內打得燕軍節節敗退,倉皇求和的!」

  不提還好,一提趙奢,趙括頓時再度皺起眉來,瞅著旁邊無人,這才拉過明月,輕聲說道:

  「長安君,此事切不可外傳,家父舊傷復發,病倒了……」

  ps:新劇情有點卡文,今天還是一章,明天起恢復每天兩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6 15:26
第174章 上兵伐謀




    「不曾想,馬服君竟病羸至此……」

    比起幾個月前的老當益壯,眼前趙奢老得讓明月都快認不出來了,他是這樣的一種人,不老則已,一有病痛就馬上顯得非常衰老,皮膚更加松弛,白發也遠勝往昔,多年積累的傷病,將一個鐵錚錚的沙場大將軍,變成了病榻上的咳嗽不止的老朽。

    看著趙奢瘦削的手臂,略顯浮腫的臉龐,明月心裡一陣後悔,當即頓首道:「早知如此嚴重,真應力勸太後,不該讓馬服君出征……」

    「長安君不必自責,若是老夫此番不能親臨前線,在家裡會老去的更快,說不定此刻已經不活了。」

    趙奢卻強撐著身子,在趙括攙扶下起身,笑道:「對於吾等赳赳武夫而言,征戰不是勞頓,而是磨礪鐵劍的金石,我這把老劍,若再不沾血磨礪,就要生鏽折斷嘍……」

    馬服君的心態倒是不錯,雖然身上有病痛,卻也沒妨礙他處理軍務,這便當著明月的面,讓諸心腹將領上來,在一陣鏗鏘的刀劍觸動聲和急遽的腳步聲後,幾名裨將、校尉入內,先是彙報軍情,而後趙奢再一一交待下去,讓他們各司其職,確保不被燕軍偷襲。

    此舉看得明月暗暗頷首,為將者的五種重要品質,勇、智、仁、信、忠,趙奢此刻至少做到了兩點,勇則不可犯,智則不可亂,哪怕他受傷病困擾,卻依然能用自己的經驗讓大軍有條不紊地運行下去,而不讓這場軍事行動變成虎頭蛇尾的撤離,趙奢用他的兵法和耐心,為趙國得來了燕國的求和。

    等軍務結束後,趙奢便對明月解釋道:「隆冬時節是不好打仗的,前線十萬大軍,其實上個月底便已撤離過半,去中山、河間過冬去了,剩下的都是服長役的戍卒。這一點絕不能讓燕軍覺察,雖說燕軍屢戰屢敗,榮蚠連自己的封地高陽邑都丟了,燕下都武陽也岌岌可危,但誰能斷言,燕人就沒有在籌劃下一場反擊呢?冰天雪地裡,還是燕軍更占優勢。「

    「小心駛得萬年船,馬服君處置得當!」明月頓了頓又道:「不過,如今燕國既然已經請平,應是不再幻想能戰勝馬服君了罷。」

    趙奢卻不以為然,轉而問道:「長安君北上花了幾日?」

    明月道:「足足半月。」

    「大軍拔營駐扎更耗費時間,吾等當初可是用了二十天,才抵達前線的,其中的舟車勞頓,長安君可想而知。」

    「小子可以在館舍歇息,比起將士們舒適多了。」

    「長安君明白便好。」

    趙奢又問道:「一路上,長安君可見到負傷返回的士卒,還有沿途草草掩埋的骸骨?」

    從越過趙國邊境後,幾乎每一處戰場,都能看到新的墳土堆,燕人的屍體是堆一起埋了的,趙卒的屍體則是每人都有一個容身之所。

    明月肅穆了下來:「見到了,楚國的三閭大夫在《國殤》裡描述戰場,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今日一見,才知其慘烈。」

    「真正戰場的慘烈,更甚於此。」

    已經見過血的趙括面有戚戚,接過話後,竟開始打著節拍唱了起來:「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的情形,絲毫不差。」

    那《國殤》在中原傳唱甚廣,趙奢父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明月聽得越來越奇怪,趙奢在自己面前尤其強調戰爭之艱難,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是要讓自己回去後作為見證人,為士卒們表功?這事上,再怎麼也輪不到他吧?

    在感慨了一番後,趙奢才道:「戰事已畢,軍爭上該做的,老夫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要靠長安君的伐謀伐交……說到這,老夫就不得不提一件事。」

    言罷,他便直起身子,瞪著明月道:「長安君,你此番為入燕正使,是否能像赴齊一樣,不辱使命呢?」

    「小子當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

    趙奢笑了起來:「盡力而為可不夠,長安君,你可知道,之前你與平原君達成的趙齊結盟一事,讓老朽最不滿的地方是什麼?」

    明月心知趙奢並非無故發問,只得小心地說道:「馬服君或是在不滿意趙國對齊讓步太多,將濟西、濟北諸城邑還給了齊國?」

    「然也!」趙奢也不再掩飾,拍案道:「老夫之前就和太後抱怨過,濟北、濟西諸城,是過去二十年裡,幾位將軍、十萬大軍輪番進攻才奪取下來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沾染了趙卒的血,怎能輕易就還回去?」

    老將軍看上去依然有些耿耿於懷:「雖然太後以趙國背後需要盟友為由說服於我,但失濟西、濟北諸城,老夫還是食不甘味,感覺沒臉見死去的燕周將軍,沒臉見先王。」

    他起身對趙括和明月道:「濟西濟北,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且西連衛、魏,居山東之胸腹;北走燕、趙,當東陽之咽喉。兩百年前,晉齊爭霸,往往爭衡於此。得此地,便可以控齊國之肩背,制馭齊國,莫便於此;失此地,真是趙國的損失,痛失霸業啊!將士在外浴血而戰,朝中卻不甚憐惜,將吾等所奪疆土輕易地就送人了,既然如此,當年如此費力奪取作甚?」

    說完,趙奢還恨恨地往空氣裡揮動拳頭,看上去甚是遺憾,他是力主對秦防守,而對東方齊國開疆拓土的一派武將代表。

    明月有些無奈,趙齊之盟雖然是他促成的,但其間的領土交還,卻不是他能插嘴的,趙奢的憤懣衝他發泄,真是來得冤枉。

    他便笑道:「馬服君是在為將士們抱不平啊,這怨氣是該有,將軍是不是想要提醒我,此番北上燕國,切不能再做退讓之事了?」

    趙奢冷冷說道:「若是三戰而勝,燕國請平,最後卻一點疆土都沒獲得,將士們的封賞也沒有著落……」趙奢冷笑道:「這大軍中,恐怕就要對朝中管外交的大臣心生怨望了。」

    這下全清楚了,趙奢是站在一位武將的角度,向明月施壓,讓他在出使燕國時,切勿再手下留情,而是要狠狠宰燕國一筆,多割土地,多索錢帛……

    如此,這一戰才能得全功,如此,將士們才能得到應有的封賞。

    可若是完全依著趙奢這些武將的想法,明月藏在心裡的那個計劃,便無法推行了,只有他知道,那場決定國運的大決戰,將於四年後,在西方打響,而非東方。

    再說了,現在的他,可不是在紫山邑上,受趙奢耳提面命教訓的晚輩,他是堂堂趙國正使,手持旌節,遇到不關乎核心的事,可以自行決斷,和談邦交是他負責的,豈是趙奢這位前敵統帥能指手畫腳的?

    狸貓捕鼠,公雞司夜,各司其職,可不能亂了套!

    「馬服君之言,小子銘記於心,此番北上,一定會讓將士們的血汗不白流……」

    不卑不亢地表明立場後,明月話音一頓,又說道:「不過小子依然覺得,在這七雄並立,合縱連橫的大爭之世,戰爭,只是實現政治外交的手段,而不是本末倒置!豈不聞,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ps:12點前還有一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6 15:27
第175章 其次伐交


    ps:推薦兩本書,雖然風格不同,一個變身一個奇幻,但都是「老作者」的良心作品,很好看,大家可以試試。

    ……

    「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以全勝的策略爭於天下,從而既不使國力兵力受挫,又獲得了全面勝利的利益,這就是孫子謀攻的上乘方法,馬服君以為如何?」

    趙奢聽了明月洋洋灑灑說這麼一大堆,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道:「又是一個死讀兵法的,豈可以此兩可之術治國、邦交?長安君,大王和太後怎就放心讓你為正使入燕?」

    這一罵,卻是把他兒子趙括也罵進去了,趙括卻是不服氣了,當即為長安君抱不平道:「父親,長安君在臨淄時與秦國使者、齊國群儒周旋,不落下風,豈是不懂伐交之人?」

    趙奢嗤之以鼻:「老夫這一生,見過樓緩、蘇秦、蘇代一大群縱橫家,除了蘇秦尚可外,其余都是言過其實之輩。彼輩日夜在君王面前鼓吹,說善用兵者,不通過打仗就使敵人屈服,不通過攻城就使敵城投降,摧毀敵國不需長期作戰,可到頭來,若是離開了軍爭之勝,這一切,都是一番空談!」

    作為一個務實的將軍,趙奢很討厭策士。

    明月承認道:「誠然,兩國之交,必先勝於軍爭,若是作戰打不過,再好的謀略也是空言。強大的軍力是爭霸前提,但在戰場戰勝敵國後的策略,就值得商榷了……」

    他舉起了例子:「馬服君想要的,是對鄰國傾盡力量攻伐,奪取其城池,收納其百姓,從而使趙國疆域越來越大,國民越來越多,國力也越來越強罷?」

    「不錯!」這是趙奢一生孜孜以求的目標:「當年中山國領土有方圓五百裡,武靈王獨自將其吞並,功業建成,名聲高楊,利益到手,天下沒有誰能侵害趙國……這才是強國之法,而不是今日得三城,明日割五城,長此以往,國不強而弱矣!」

    他的話語裡透露著一位老將的焦慮,以及繼續建功立業的雄心。

    但明月搖了搖頭:「馬服君可不要忘了,當初武靈王滅中山,僅僅是靠了胡服騎射的軍力強盛?前後又花了多少謀略?」

    他看向趙括,笑道:「括兄可否說說滅中山之戰裡的伐謀伐交?」

    趙括當仁不讓,也不給自己老爹面子,當即掰著指頭算了起來:「中山本依附於齊國,極其驕橫,多次反擊燕、趙,得了不少城池。武王知道中山不可強取,便與中山五國相王,使得中山與齊國反目,接著派樂池去中山國做相,洞悉了中山虛實,還在中山散播儒學,使得中山國上下不修武而好儒。最後,又迎接燕昭王歸國,從此燕成了趙的盟友。」

    「恰逢此時,孟嘗君聯合五國伐秦,在函谷關與秦軍鏖戰,諸侯無暇顧及中山存亡。自此,天下形勢對趙國極其有利,即便如此,也花了二十萬大軍,前後進攻了五年,才滅亡了中山。」

    明月頷首:「不錯,二十萬人,五年而歸,馬服君是參與滅中山之戰的老將,想來比我更加清楚,當年的戰事艱難到何等程度。」

    當年的戰鬥歷歷在目,趙奢豈能忘得了?頓時沉默了,卻聽明月又問道:「試問馬服君,滅燕與滅中山相比,孰難孰易?」

    趙奢沉吟:「自然是滅燕難。」

    「不錯,就算趙國外部沒有強敵,就算齊國協助,想要滅掉方圓兩千裡,人口兩百萬,號稱帶甲二十萬之燕,恐怕要花整整一代人時間罷?若燕王遁逃遼東,時間可能更長。故而,與燕國徹底交惡,便不是明智之舉,畢竟西境強秦虎視眈眈,趙國能放在東邊的兵力寥寥無幾。若這次我不顧一切,定要燕國多割土地城邑,就算燕王答應了,事後也會懷恨在心,日夜修甲備兵,等秦國與趙國交戰於西方,燕國再度起兵南下,試問那時候,這次割取的幾座城邑,是不是都要丟失了?搞不好,腹背受敵之下,趙國還會有亡國之危!」

    這是真實存在的問題,以趙奢之才,不可能看不到,但他卻不會因此而放棄武將的訴求。

    他大笑道:「老夫曾聽說過,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說的就是長安君啊。因為害怕燕國與趙國徹底交惡,索性連城池都不敢割取?這和因噎廢食有何區別?君不見,秦國正是逐漸割取鄰國土地,才變成如今天下之半的,趙國欲與秦角逐,除了效仿秦國開拓疆土,強兵強民,還有何良方?」

    明月已經完全入戲了,他反駁道:「不然。秦,號稱四塞之國,其北面有甘泉高山、谷口險隘,南面環繞著涇、渭二水,右邊是隴山、蜀道,左邊是函谷關、殽阪山。有如此地利,形勢有利就進攻,形勢不利就退守,反正六國也很難攻入函谷關,這就是秦國優勢之處,所以能對鄰國任意宰割。」

    「秦孝公時先割河西;秦惠文王時再割河外、上郡、漢中;秦武王時得宜陽,打通了進取中原之路,到如今,河東、鄢郢落入秦王手中,秦軍的旗號出現在河內、南陽,這真是積少成多,滴水穿石,依靠一城一池,一地一縣,日漸形成了天大的勝勢,著實令人畏懼。」

    「但即便如此,秦國在攻伐敵國時,也極其考慮策略,絕不會同時與兩個大國為敵,故而才有張儀使楚絕齊之事!」

    「對於趙而言,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趙乃中央之國,四方皆敵,西有強秦虎視眈眈,若是對東方兩國也咄咄逼人,導致腹背受敵,那是亡國之災。」

    這下輪到趙奢沉吟了:「那長安君以為,應當如何?」

    「小子以為……」

    明月思考了一會,又看了看趙括,不管歷史上的趙括有怎樣的命運,這一世,他與趙括是過命交情,無疑是值得信任的,而趙奢,明月把他當做長輩一般尊敬,在那個計劃上,也需要趙奢的支持,所以說服他很關鍵。

    他正要說出來,趙奢卻比了比手,讓趙括出去。

    「此事事關國策,豈是你一個小小校尉能與聞的,出去!」

    趙括無話可說,悻悻地離開了,明月心裡好笑,對趙奢坦言道:「趙國現在應當重新拾起張儀蘇秦合縱連橫那一套,必須通過策略分化敵人,贏得盟友,而不應該一味奪取土地。攻城略地,短時間內不能增強國力,反而結下了仇敵。齊閔王時的齊國就是例子,以當時齊國之強,一旦四面受敵,一樣會一朝崩潰!」

    「縱橫之策?」趙奢心裡冷笑,他對縱橫家那一套一向是不感冒的,但方才長安君一通分析的確在理,讓他也有些刮目相看,看來長安君這一路上沒少思考啊。

    「那長安君以為,要如何對燕國施展縱橫之策?」

    「馬服君還記得蘇代對先王說的那個故事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希望趙是漁翁,而鷸蚌,則是齊燕!」

    趙奢沉吟:「齊燕本就是世仇……」

    明月道:「士無定主,邦無定交,再大的仇恨,若是面臨切實威脅,也會被忘掉。而趙國近年做的,就是在燕齊的舊傷疤上不斷用刀劍比劃,讓兩國有新裂痕。先前主張交還濟北,是藺卿和平原君的決策,為的就是讓齊燕更多接壤,多生衝突,我在臨淄時力主齊國與趙國一同伐燕,也是為此目的!故而我以為,此番割取燕國城池必不可少,定要讓燕國付出代價,但也不可過分,切不能讓燕國感覺到趙國的威脅更甚至於齊……」

    「何其難也。」趙奢搖頭:「長安君有把握?」

    「值得一試。」

    明月解釋道:「括兄已告訴我了,馬服君以疑兵掠武陽之郊,使得燕國大震,燕軍回援一事真是神來之筆。通過此事,小子認識到,燕國之內,也並非鐵板一塊,同樣分出無數派別,有的親趙,有的親秦,但這其中關系何等繁雜,小子此次,正想讓馬服君能寫一封親筆信,將我引薦給昌國君樂間!」

    趙奢矢口否認:「我與昌國君乃至交,樂間也是我子侄,但兩家各為其主,戰時絕無往來。」

    「仗不是打完了麼?樂間可是此番燕國與趙國和談的關鍵。」

    明月不依不饒,他很清楚,馬服和昌國樂氏的交情,絕非那麼簡單,聽說兩家還約了兒女親家,他來之前已請從趙國的樂乘求了一封信,但還想趙奢也給他一份,來個雙保險……

    「信我可以寫,燕國的將相關系,盤根錯節,我也可統統告知於你。」

    趙奢看明月的眼神,逐漸從質疑變成了審視,但卻沒有一口答應:「在此之前,我想知道長安君對齊國又有何謀劃?」

    明月毫無遲疑:「一面使齊燕相攻,趙國取利,一面也要想方設法削弱齊國,使其不得不依賴趙國,制衡燕國。」

    趙奢嘆息:「高唐、麥丘、平邑、昌城這幾處已還給齊國,齊國日漸恢復強盛,如何削弱?」

    「齊國的強弱,不在於那些城池。」

    明月笑了起來:「馬服君別忘了,高唐、麥丘、平邑、昌城這幾處,雖答應齊國要還回去,但平原邑和至關重要的平原渡口,不是還在趙國手中麼?倘若東方有事,而安平君又不在齊國,老將軍與廉頗將軍隨便一人引軍而東,以齊國之羸弱,又無山川關隘之限,便可成當年樂毅破齊的破竹之勢……」

    「長安君真如此想?」趙奢瞪了明月一眼,有些對他另眼相看。

    「我還以為,長安君和平原君一樣,是親齊的……」

    「我是趙國公子,如今更是趙國使節,一切以趙國利益為先,我哪國都不親!」

    「善,大善!」

    趙奢露出了笑:「長安君說齊國強弱不在於城池多寡,那在於什麼?」

    明月眨了眨眼睛:「在於一個人。」

    趙奢一愣:「人?莫非是……田單?」

    明月垂首:「正是馬服君的老對手安平君,二君雖然不合,但馬服君應該知道,正如馬服君為趙國砥柱一般,安平君也是齊國柱石,少了他,齊國便不足為懼。」

    「話雖不錯,但田單還能一輩子呆在趙國不成?」趙奢擺了擺手:「此番戰罷,他便要回去了。」

    「這有何難?」

    明月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讓安平君有國難回,有家難歸,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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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


    離開高陽城時,明月的使節團裡多了不少甲兵將士,而趙括正是他們的領隊。

    「我聽聞長安君在去齊國時,說過一句話,叫做弱國無外交,如今燕國請平,是因為懼怕我趙軍兵鋒威脅其下都武陽,大軍在前線,就像抵在燕國胸口上的劍,一刻都不能放松,不然,燕國將再度放肆。故而此番長安君入燕和談,身邊的武賁決不能少,不可墮我國軍威!」

    在趙奢的這番話後,趙括便被勒令與長安君同行,趙括本擔憂父親傷病,想要親自照顧他,然而在軍營裡,趙奢抹去了父親的角色,只是一位不容違抗的將領。

    趙括只好有些不舍地離開了,與上一次去臨淄時不同,那時候的他,只為脫離了父親的束縛而欣喜,可如今,見識到真正的戰場,見識到父親的大將風采後,他那點青年人的自尊自傲,便不翼而飛了。

    「小子一定不辱使命,達成一個讓馬服君也能滿意的和約!」明月只能如此對趙奢承諾。

    二人不知道,在他們離開後,趙奢又給親信們下達了一道死命令。

    「老夫離開邯鄲時曾許諾過,此番北征,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戰事雖告一段落,但仍不可松懈,倘若我死了,大旗不倒,軍不發喪!直到長安君完成和談,為我國贏得利益為止!」

    一股肅殺悲涼的氣氛籠罩在大軍中樞,能在寒冬腊月裡依然堅守在這前線,所有人都對長安君此行寄予厚望。普通士卒希望他能早點完成和談,讓和平重新降臨,他們才好解散歸鄉。將領們則希望長安君能夠多割城邑,這樣他們才有機會在新奪取的領地上,獲得更多的土地。

    此時此刻,明月一行人,已經抵達了高陽北方數十裡的鄚城。

    鄚城在易水南岸,是昔日趙國交割給燕國的五城之一,如今隨著燕軍的收縮,又被趙軍所占,燕趙兩國的疆界,已推進到了易水。

    在鄚城歇息過夜時,明月若有所思,能在前線見到趙奢是一大幸事。這讓他看明白了一個道理:於他而言,當然認為一切都得為四年後的長平之戰讓路,但也必須考慮到軍方的意願,故而他絕不可能一城不割,不然肯定會遭到各方誹謗怨恨。

    所以得到鄚、高陽、行唐、曲逆、勺梁這原屬於中山故地的五城,便是明月與燕國和談的底線。

    燕國方面也早已得知了趙使入燕的消息,作為請平的一方,自然是忙不迭地來相迎,雙方約定,在易水碰面。

    ……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次日,站在奔流不息的易水邊上,明月不由打了個寒顫,雖然已至正午,但天氣依然陰森森的,風不斷從北方吹來,讓他感受到了這條河流的寒意,腦中不由想起了這首詩歌。

    可惜如今秦始皇還沒影子,荊軻至多就是個襁褓少年,高漸離是否已生,也不得而知。

    戰國時代的鼓點,正要抵達它的高潮,距離終點尾聲為時尚早。

    今日要渡過易水的,不是絕境裡只能放手一搏的荊軻,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在一步步接近自己目的的長安君。

    他們首先要站在河岸邊上,等待燕國的人來接洽,明月放目望去,易水南岸一片寂寥,大概受戰爭影響,這一帶的百姓都逃走了,盡管有單轅車運糧,效率提高了不少,但趙奢可沒少貫徹「因糧於敵」的策略,每支部隊必做的事,就是在占領區四處搜糧。

    至於易水北面,則是一道綿延上百裡,看也看不到盡頭的夯土牆,它擋住了明月的視線,讓他沒法將燕地一目而盡,這就是燕國的南長城易水長城。

    趙括這幾個月裡行走在這片戰場上,一度追擊敵軍到過易水,對這一帶自是再熟悉不過,便對明月道:「這道長城始建於五十年前,那時候的中山國正強,多次與燕國交戰,乘著燕國子之之亂,中山王派兵奪取燕國南境城池十余,占領其疆土方圓百裡,同時還掠取了燕國許多財物禮器,於是燕國便在易水北岸築長城,以拱衛其下都。」

    明月頷首,這時代的長城可不止是秦燕趙的北境有,列國之間,幾乎都有長城,趙國也不例外。因為邯鄲距離魏國控制的鄴地太近,趙國也在漳水北岸築長城以防不測,長城,便是國與國之間提防甚重的標志。

    不過親臨此地後,明月也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燕國為何在小敗後匆匆求和,他們完全可以靠燕國寒冷的冬天打垮趙軍啊。不過眼看烏雲沉沉,似乎隨時可能下雪的天空,再想到被小心守護在易水長城後的燕下都,明月恍然大悟。

    「燕國人大概是怕下個月易水結冰,趙軍便可以暢通無阻地進攻長城,直接威脅武陽吧?」

    就像後世那首詞裡形容的一樣,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幾個月的燕軍氣吞如虎,如今卻屢戰屢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如果說歷史上,燕國和齊國還能打個五五開的話,對上趙國,燕國基本就有敗無勝了……

    趙武靈王的軍事改革成效仍在,眼下,趙軍雖然與秦軍角逐有些吃力,可對上其他五國,基本都能以少勝多。這也是明月覺得趙國尚有一絲希望,沒有放棄希望,干脆投降秦國的原因之一……

    想到這裡,明月不由對燕國這場虎頭蛇尾的戰爭感到好笑,轉而問趙括道:「括兄,你覺得,燕國為何要與趙國開戰?」

    「不是因長安君遇刺而起?」趙括雖然對戰略、戰術傾注精力,可對於一場戰爭的起因,卻興趣寥寥,為將者,不需要去考慮戰爭是怎麼打起來的,只需要想方設法將戰爭結束!用勝利的方式!

    明月笑道:「我的遇刺,只是在燕趙本就糟糕的關系上,澆了一瓢油,讓火勢更烈些,早在刺殺發生前,燕軍已侵入邊境。」

    「那是因為燕國貪我疆土,不宣而戰?」

    「也不全是。」

    明月道:「前日與馬服君深談一番後,我對燕國內部的情形多了幾分了解,原來那燕王乃燕昭王之子,卻並非正統繼承者,而是燕惠王被弒殺後,由弒君之臣公孫操扶持的,繼位數年,疆土無尺寸增長,國內民生也沒什麼改善。這位燕王為了維持威望,讓人覺得他比燕惠王做得好,迫切需要開疆拓土,正巧此事趙國國喪,更遭到秦國入侵,同時傳來趙齊即將反目的消息,燕王以為趙國無暇北顧,便冒險發動了戰爭。」

    「不止是燕王,被委以重任的高陽君榮蚠是宋國人,素來不被燕人接納,他也需要用一次大功勞證明自己,如此才能壓制燕國內部各派將領,坐穩他大將軍的職位。」

    「於是這對君臣一拍即合,這才有了這場如同鬧劇的戰爭。」明月也是邊說邊搖頭,河北平原無險可守,只能容許一個大國存在,雖說地緣決定了趙燕之間不可能永遠友好下去,這場仗對於燕國來說,的確太過兒戲,太過冒險了,如今趙軍兵臨易水,齊軍順著渤海北上,都占了不少土地,燕國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燕國內部,或許也有人在為燕王的威望掃地,為榮蚠的失利而暗暗竊喜呢……

    正說話間,北岸的渡口處,卻有一艘船破開水面,朝這邊緩緩駛來,看那旗號,應該是燕國派來接長安君的。

    趙括的麾下和燕國人打了幾個月的仗,頓時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不過明月止住了他們,因為他看到,那船廬上除了劃船的人,似乎沒有任何兵卒武器,一位身材挺拔的將領立於船頭,在這邊以弓弩瞄准時,也沒有妄動。

    船只靠岸後,那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將抱拳朝明月、趙括行禮道:「可是長安君?在下燕昌國君樂間,奉大王、王後之命,前來相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6 15:27
第177章 佩劍衝星聊暫拔


    作為燕國的「昌國君」,樂間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源於父親的余蔭。

    在燕國,樂毅的地位可以是無人能及的,他當年以輕卒銳兵,長驅齊國,濟上一戰,齊軍大敗,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齊地七十余城,都被樂毅攻了下來。

    而臨淄的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於燕。齊國傳承八百年的大呂鐘收於武陽元英宮,當年被齊將匡章奪走的召公之鼎重新返回了薊城歷室。

    國仇得雪,燕國人高興極了,他們都在傳頌,自從召公之後,燕國或困於山戎,或敗於齊燕,還從來沒這麼榮耀過,而五伯以來,人臣之功也未有及樂毅者……

    這聲望,這威名,哪怕樂毅最後離開了燕國,哪怕他死在了邯鄲,他的子孫依舊能享受福澤,燕國封君,無貴於昌國君,樂間年紀輕輕,已經是朝廷重臣!

    不過年僅七歲就做了昌國君的樂間本人,卻知道事情並不如看上去那麼美好,在國內,他依舊飽受懷疑,為了維系留在燕國的樂氏殫精竭力,所以年近二十四歲的他,因為過於成熟穩重,看上去竟似三旬。

    不過這些煩惱在奉命來迎接趙國使者時,統統都得收起來,樂間換上了笑臉,打量長安君,見他儀容不俗,禮儀得體,暗暗修改了對他「孺子易與」的印像。

    同時,樂間也注意到站在長安君旁邊那位青年,見他面善,卻還是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直到那青年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聲「兄長」後,這才驚喜地道:「莫非你是馬服君的長子?」

    「正是趙括!」樂毅與趙奢交情莫逆,兩家孩子打也沒少在一起玩鬧,樂間長趙括幾歲,趙奢一直讓他以兄事之。

    不過以趙括這從不服人的脾性,時候可沒少和樂間打架,但兒時的事情到了成年後起來,就成了笑話,成了二人的談資,在駛往易水北岸的船上,趙括和樂間的敘舊就沒有停止過。

    當然,樂間也沒有怠慢明月,禮數上恭恭敬敬,光從派樂間來迎接這點上,就能看出來燕國對和談的重視。

    不過在他身上,明月卻看不到「敗軍之將」的那種屈辱尷尬。

    「或許是覺得這場仗不是他自己打的吧?」明月如此想道。

    樂間族兄樂乘的信還在他身上,又帶上了與樂氏交情匪淺的趙奢之子,可都是為了樂間此人。在明月眼裡,這個人,或能成為今後幾年燕趙之間風平浪靜的關鍵……

    但明月又覺得,在樂間那對趙括的看似熱絡背後,依然有種疏離感,這讓他覺得,此人十幾歲就能在燕國為封君立足,決不是僅憑樂毅的遺澤,他可不止是一個將領這麼簡單,所以他也沒急著攤牌,只是含笑觀察著樂間的一言一行。

    「上了岸,便不能對弟如此親切了,我也是身不由己,還望弟勿怪。」

    在船只抵達北岸碼頭後,樂間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向趙括賠了罪,隨後走出船舶,扶著劍,恢復了一位燕國將領的不卑不亢,伸手道:「長安君,請!」

    在樂間引領下,進入被易水長城牢牢守護的燕國腹地後,明月發現,對方似是在故意讓自己看到一些東西……

    ……

    他們是從東南往西北走的,一路上,首先見到的是燕軍的營壘,時值傍晚,展目遠望,能看到燕軍大營處慢慢點燃的營火,火焰如同墜落的繁星,覆蓋四野,組合成無窮無盡的星辰大海,乍一看,怕是有十萬大軍之多。

    是夜在路邊亭驛留時,趙括根本就沒睡好覺,路上總是有大軍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密密麻麻,還夾雜著甲葉的嘩啦,兵器的磕碰,牛馬的嘶鳴,這一切,都驚得趙括不敢合眼。這次和護送長安君入齊那回不同,進的不是友邦,而是敵國!

    直到黎明時分,外面的腳步聲才停了,趙括粗略一算,這一夜怕是過了上萬人……

    次日,他將這件事告訴了長安君,長安君卻自己昨晚睡得很香甜。

    「我騎馬握劍的本領括兄也見過了,若是有事,只能指望勾踐與括兄……」

    這次明月北上,就帶了忠心耿耿的魯勾踐做護衛,昨夜魯勾踐一直按劍守在他門前,一宿都未合眼。

    拍了拍盡職的魯勾踐,明月又笑道:「再了,吾等已身處燕國腹地,若是燕國打算對吾等不善,就算有孟賁之力,也不能逃脫,不過我還是相信燕國求和的誠意,昌國君,你對不對?」

    已經走到門邊,剛好聽到他們談話的樂間這才大笑道:「這是自然。」

    同時他又多此一舉地解釋道:「昨夜有大軍經過,驚擾到長安君了,還望勿怪。」

    「豈敢怪罪。」明月道:」只是不知如此多的大軍行經此地,要去作甚,莫非是燕國要再興戰端?」

    「正常調度而已,長安君勿慮也。」

    「希望如此。」明月點了點頭,同時表達了自己很想念姐姐燕後,想要快些出發的希望。

    只要不過分,樂間都依著他們,不過他心裡也對長安君暗暗稱奇,覺得此子遇事不驚,看來並不是一個易與的使者啊。國內那些人想用這些手段嚇嚇他,同時虛張聲勢讓趙人覺得燕國依然有再戰能力的打算,好在和談時多點籌碼,看來要落空了。

    接下來的行程裡,但見燕國官道上接連不斷的車騎旌旗,矛戟如林,有的行軍隊伍足有半裡之長,前為車騎,後為步卒。當然,也少不了一大車一大車的輜重,絡繹不絕地向南運去。

    樂間按照上面的吩咐,也不讓長安君等人回避,就讓他們遠遠看著,遠望之下,煙塵彌漫,軍容甚盛,趙括等人都皺起了眉,但明月卻一言不發。

    對燕國人的打算,他已洞若觀火,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出戲,含笑不語,這反而更讓樂間看不透他。

    等三天後,他們抵達燕國下都武陽時,明月沒有被第一時間迎進城,去元英宮裡和燕王碰面,而是先被樂間帶到城外,見到了燕國大將軍榮蚠,以及上卿粟腹……

    ……

    兵營轅門之外,上百名身材壯碩的武士悉數站出,他們戴著沉重的兜鍪,穿著這時代尚且少見的鐵札甲,披著絳色的戰袍,手持長達丈余的長戈,佩戴黑色刀鞘的短劍,排成兩個縱列,從轅門口一直站到大帳。

    「長安君,請!」

    樂間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月則沉下臉道:「昌國君,我乃趙國和談使節,如今你不迎我入武陽王宮,卻帶我來兵營,這是何意?如此架勢,又想做什麼?」

    「大王之命,讓粟上卿在此與長安君先談,大將軍與我則旁聽和談,這樣商量兩國撤兵一事,也方便些,有了初步的章程,再入宮稟明大王不遲……至於這些兵卒。」

    樂間指著那些燕士,口是心非地道:「他們恰恰是歡迎貴客的排場,長安君有所不知,我燕國地處北境,民風彪悍,好慷慨悲歌,連舞蹈,也是跳的武賁持劍舞,有貴賓到來,當然也是讓甲士列隊相迎。」

    明月默然,看向前方,那些甲士手中的兵器可都是真家伙,這會兒陽光已從層雲裡探出頭來,映照其上,爍爍反光,耀亮前路,而上百名武士也齊刷刷扭臉看他,瞪得渾圓的雙目裡滿是殺氣!

    「公子,來者不善啊……」

    趙括和魯勾踐十分警惕,想勸明月勿要過去,但他卻笑著搖了搖頭,對樂間道:」燕國的好客,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言罷,明月便不動聲色地邁步向前,身處兵器包圍中,他手心已經出了不少汗,拳頭捏起黏糊糊的,但在外人看來,長安君步履絲毫不亂,晏然朝大帳走去。

    趙括、魯勾踐對視一眼,這才一左一右隨他前行,趙括握緊了手裡的佩劍,魯勾踐則不甘示弱地朝瞪他的燕國武賁對視。

    等一行人走到大帳門前,兩名手持長戟的衛士又哐當一聲將兩戟交叉,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隨即大聲道:「兵營重地,兵甲護衛皆不得入內!」

    「哪來如此多規矩!」

    魯勾踐護主心情,正要大怒,明月卻阻止了他,平靜讓他留在外面,又輕描淡寫地指著趙括道:「此乃副使,可隨我入內否?」

    「自然可以。」樂間笑著朝把門的武賁使了眼色,但他們依舊不從,反而盯著明月和趙括的佩劍道:「奉大將軍及上卿之令,請趙使解劍!」

    「請趙使解劍!」外面上百名燕士也同時大呼,聲震四野!

    明月的耳朵被震得嗚嗚作響,他心裡暗道今日恐怕是不能輕松了,眼看燕士皆殺氣騰騰,讓他心中也有幾分忐忑,但在面上卻渾然不懼,反握住自己的劍,大聲道:

    「劍,乃君子之器,身為趙國正使,更不可無劍,我手中之劍飾玉鑲金,乃是母後在趙國祖廟裡祭祀供奉三日,才交予我的,豈能入他人之手?此劍已非殺人之兵,而是禮儀之兵,使者劍履入朝是諸侯常法,燕國難道是地處苦寒之地太久,染戎狄胡貉之俗,連中夏的禮數都忘了麼!」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6 15:28
第178章 黔驢技窮

    別看明月年少,面容稚嫩,但認真起來,發起怒來,卻讓人不敢小覷,此言擲地有聲,讓燕人驚詫,不過那帳前兩名戟士因得了命令,堅持不讓。

    「明明是燕敗趙勝,如今這作態,卻似是我來求和一般。」明月心裡如此想,也動了真怒。

    他回過頭,對樂間厲聲威脅到:「昌國君,若燕國今日是刻意想辱我,我這便掉頭回趙國去,去告訴馬服君,燕國絲毫沒有和談的誠意,即刻讓大軍進攻,渡易水,圍武陽了!若是燕國不允,我今日便以此劍,自刎於武陽之外,讓天下人都知道,燕國刺殺我不成,就改為誆騙我來燕國斬殺了!「

    說罷,他便轉身拔劍,橫於脖頸之上上!

    「長安君不可!」

    這下倒是把樂間給嚇壞了,連忙欲上前攔,恰逢此時,帳內也有一個衣冠朝服的中年人匆匆出來,正是燕國上卿粟腹。

    粟腹滿頭大汗,也舉著雙手道:「長安君,此乃誤會……先把劍放下。」

    今天的下馬威,本來就是粟腹給燕王出的一個主意,說是要一路上給趙使下馬威,讓他知道燕國有一戰之力,本以為這位小公子沒見過世面,容易誆騙,誰料卻碰上個膽大的。而且長安君身份尊貴,在稷下也出了名,更有之前「燕國行刺」這盆髒水在先,若是他動真格死在燕國,那就真說不清,這場仗,也沒個盡頭了!

    於是他便只能與樂間一起好言相勸,答應讓長安君劍履入帳,這才讓明月將劍收了回去,同時明月也對這燕國上卿粟腹有了第一印像:

    「色厲膽薄之輩,要演戲就演到最後,半途露陷,就是虎頭蛇尾了。」

    不過在大帳內,卻還有一白發蒼蒼,黑臉長須的老者對外面的鬧劇不聞不問,依舊大馬金刀地昂首挺坐在主座上,等粟腹、樂間將明月迎進來後,才冷冷地看著他。

    粟腹請明月入座後,笑著介紹道:「長安君,這位乃是燕國大將軍。」

    「原來是高陽君,失敬。」明月上下打量了榮蚠一番,他年紀比趙奢還要大一些,這場燕趙之戰,就是兩個老將的交鋒啊。

    武將總是比文臣硬氣一點,榮蚠目瞥明月,口出譏諷:「原來這便是趙使長安君?本以為是一俊才,不料卻是個黃口孺子。」

    明月不甘示弱,口齒伶俐地說道:「榮將軍,我這黃口孺子,是替趙王來問候燕王的,畢竟將軍在前線同馬服君的會獵屢戰屢敗,燕王面上定然有些過不去,可我卻沒料到,高陽君竟然還占著燕國大將軍之位,沒有被替換下去,這在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的趙國,是絕不可能的……」

    這番話夾槍帶棒,說得榮蚠大怒,拍案道:「大膽孺子,在我軍營裡也如此放肆,難道你就不怕麼?」

    「怕什麼,怕外面的燕士劍戟?還是怕將軍一怒之下殺了我祭旗?」

    明月卻料定今天的面談,是以上卿粟腹為主,榮蚠只是來唱白臉嚇唬他的,便先把他的威脅說了出來,昂首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有何好怕的?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又有何好怕的?」

    「你!」榮蚠氣極,老將軍在燕國內德高望重,樂間等晚輩都敬他三分,哪裡受過這種氣?還是粟腹朝他連連使眼色,才壓下了怒火,氣哼哼地閉口不言,心裡卻有些亂。

    這長安君年紀雖小,卻對燕國內部的形勢看得很透徹,他榮蚠,的確是處於卸任問罪的邊緣,樂間、卿秦等人,時刻盯著自己這位置呢,他名義上是大將軍,可其實連他的去留,都取決於上卿粟腹願不願意向燕王說情……

    粟腹一陣尷尬,雖然這場和談從一開始就偏離了他們的預期,但苦心編排的戲,還是得演下去。

    於是粟腹哈哈大笑起來,對明月道:「長安君一路遠道而來辛苦了,外面兵卒粗魯不識禮儀,還望長安君勿怪,從趙國邊境到武陽,沿途風光定然大為不同吧?」

    明月頷首:「燕趙皆在大河之北,按照禹貢九州劃分,皆是冀州,這風光倒也沒什麼不同,只是更冷了些,想必人口國力,都比趙弱了不少。」

    「不然。」粟腹搖頭,誇耀道:「我燕國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東胡、肅慎,西有居庸、荊阮,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餘裡,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既有碣石、渤海之饒,又有棗栗之利,民雖不佃作而足於棗栗矣,此所謂天府者也,燕之國力,比起趙國來,絲毫不遜色!」

    他虛張聲勢地說道:「長安君一路上,在沿途難道沒見我燕國兵營軍容?沒見源源不斷發往前線的大軍?」

    那些東西,都是燕國人故意讓他見到聽到的,明月微微一笑,說道:「自然是見到了。」

    粟腹道:「那長安君以為如何?我燕軍之盛,輜重糧秣之富,依然有一戰之力……」

    榮蚠也氣勢洶洶起來:「先前雖中了馬服君之計,略有小敗,但大軍尚未傷筋動骨,倘若趙國以為勝局已定,那就錯了,老夫合十萬人之力,依然能讓趙師有來無回!」

    明月哈哈大笑:「乘其四騏,四騏翼翼。路車有奭,簟茀魚服,鉤膺鞗革……我所見的燕軍,絲毫不遜色於這首詩裡的煌煌之師,不過……」

    「不過什麼?」粟腹問道。

    「不過在我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和黔中之驢一樣啊……」

    「黔中之驢?」帳內三位燕國重臣都有些莫名其妙。

    「這是我門客裡兩個小說家從南方聽來的故事。」

    明月起身,緩緩說道:「楚國黔中郡這個地方本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而無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怯怯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號,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說完這個「黔中之驢」的故事後,明月微微一頓,朝粟腹一拱手道:「在外臣看來,燕國的這一番作為,諸君今日的作態,就是黔驢技窮啊!」

    此言一出,帳內三人,皆勃然色變!

    ps:今晚有點事,明天三更補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6 15:28
第179章 遠水救不了近火


    「孺子敢爾!以為燕國無人乎?」

    明月譏諷燕國的話語一出,老將榮蚠便拍案而起,對他怒目而視。

    「燕國的確無人。」

    這下更是火上澆油,榮蚠已拔出劍,不顧樂間阻攔,要來揪明月衣襟了。

    明月卻半步不退,在榮蚠的劍就要橫上他脖頸時才道:「要不然,也不必在前線大營廣社營帳、空灶,行減兵增灶之計了,惜哉,雖然看似龐大,但其中真正燃起的炊煙,卻不足數。」

    這話讓榮蚠動作一僵,愣在了原地。

    明月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燕國的確無人,若不然,也不必讓前夜才從館舍經過的大軍次日凌晨匆匆返回,可惜路上來回腳印車跡是抹不去的,且兵士太過疲倦,雖然還勉強扛著旌旗,但我看他們卻似是要睡著了,連走路都搖搖晃晃,豈能去前線作戰?」

    粟腹面上變了顏色,心裡一陣慌亂,難道他們一路上為了虛張聲勢,讓趙人覺得燕國尚能久戰的戲,都被看穿了?

    樂間倒是沒有異色,只是嘆了口氣,他從一開始,便不看好粟腹之計,他對燕國的情況再清楚不過,燕國雖然位居天下七雄之一,疆域也不亞於趙、齊,可地廣人少,且大半國土苦寒不利於耕作,只能放牧些牛羊,舉國人口不過三十多萬戶。

    那還是燕昭王時極盛的情況,在經過破齊一役後,雖然燕國看似疆土大增,可國內的大量丁壯,也被派往反抗不斷的齊地,在田單大敗騎劫的即墨之戰後,隨著燕軍的不斷死傷被俘,最終回到燕國的人不到一半,在這種情形下,燕國一下子就從強國被打回原形,十余年過去了,依然沒能恢復過來。

    在這種背景下,燕王一意孤行對趙國開戰,本就是極其冒險的舉動,朝中不乏反對者,可惜樂間、劇辛等人因有趙人身份,遭到燕王懷疑,反倒是主戰的粟腹、榮蚠、卿秦等占據了上風,推動了這場戰爭。

    結果,還打輸了,燕卒死傷被俘數千,之前榮蚠許諾的好處統統沒見著,營中怨聲不絕於耳。加上連續用兵小半年,兵卒多有不滿,燕人本就桀驁不馴,拉幫結伙當了逃兵的人不在少數,那些從上谷、右北平、遼西、遼東征召來的戎狄小部落僕從兵,更是在入冬後接連離開了前線,騎著馬一路北歸,燕王竟無力阻止。

    在這種背景下,才有了燕王覺得這場仗打不下去,甚至連守住武陽都難,不得不向趙國請平。

    粟腹本想極力掩蓋燕國的虛弱,好在談判時占據主動權,卻不料被長安君一眼看穿。

    明月則是感激地看了與他一同入內的趙括,他不懂軍事,那些細節若不是趙括一路上為他指出,他還真看不出來。

    當趙括對他說,一路上所見的燕軍營地,有不少是空營時,明月還有些驚異,問他為何知曉,趙括則自信滿滿地指著那些營壘道:「兵法雲,將必上知天道,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登高下望,以觀敵人變動:望其壘,即知其虛實;望其士卒,則知其去來。」

    「長安君請看,雖然營壘密布,旗幟也插得滿滿當當,但吾等在早晚卻聽不到敵營有鼓鐸之聲,即便有也有氣無力,又看到黃昏時分,燕營上有許多飛鳥而沒受到驚恐,便可知此乃空營。此外,大軍行進時,雖旌旗飛揚,可遠處數量之外卻未見飛揚的塵土,可知隊伍不長,燕人的這些布置,必然有詐!」

    這下明月可感受到有一位「上知天道,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的理論型人才在身邊有多重要了,誠然趙括在實戰上依然是個菜鳥,可觀察敵情方面,他卻已展現出了不錯的天賦。

    本是燕人想要虛張聲勢,結果卻被明月將計就計,將此事一舉拆穿,讓他們有些手足無措了。

    明月絲毫沒有放松,更進一步道:」在外臣看來,燕國不僅無人,而且缺糧,我見燕軍雖然一直在以數百乘大車運送糧秣去往前線,然車上糧包不鼓,且運送之人腹中空空,有氣無力,沿途百姓面有菜色,如今已是仲冬之月,卻依舊有農夫農婦在田間地頭翻找,希望能覓到食物,武陽乃燕國下都,附近百姓都如此艱難,何況他處?」

    這一番話說得帳內的三人有些遲疑,明月適時提議道:「故而,這場仗再打下去,對燕國亦無好處,何必再強撐?燕國也不用指望趙國知難而退,誠心誠意坐下來在案幾上好好談談,才是唯一的解救之法……」

    眼看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已被戳破,粟腹已經有些動搖,榮蚠卻依然硬著嘴道:「這一切不過是長安君的妄自揣測,且不說燕士勇銳,就說外面,燕國也不是沒有盟友,倘若對峙到明年開春,秦再攻趙,趙國難道還能讓大軍長久地呆在北邊麼?」

    這話讓粟腹再度打起精神來,這是燕國最大的依仗了,他頓時冷笑道:」不錯,黃雀捕蟬,螳螂在後,長安君別忘了,強秦可還在趙國之後虎視眈眈呢……「

    明月面上做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事到如今,上卿和將軍竟還指望秦國之救?「

    他心裡早就對此有了准備,隨即搖頭笑道:「我再講一個故事罷,魯穆公時,因畏懼齊國入侵,便分別派公子入晉、楚為官,希望在齊軍入寇時得到兩國之救。然而魯國大夫卻不以為然,對魯穆公說,越是水鄉之國,人人都善於游泳,可若此時有人掉進汶水裡,去請越國的人來救,那麼不等越人趕來,那人早就溺死在汶水中了。指望遠方的晉、楚能救近處齊國侵魯,就像是指望遠方的越人能救溺死在門外的魯人一般。」

    「同樣的道理,秦國雖然強大,但秦軍若想攻趙,還得先越過韓、魏,想要威脅到邯鄲,更得逾太原、上黨,過太行山,彌地數千裡。千裡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即便得到了趙城,秦也沒法長期守住,故而秦國攻趙,戰在千裡之外,要半年才能生效。」

    「然而趙攻燕卻不同,從邯鄲發號出令,不出十日而數十萬大軍便可在東垣集結,以馬服、廉頗為將,渡呼沱,涉易水,抵達兩國邊界,以貴國的兵力空虛,糧食缺乏,必是摧枯拉朽,不到四五日便能殺到這武陽城下!燕王身在元英宮中,也能聽到城外的金鼓喊殺!故而趙之攻燕,是戰於百裡之內!」

    一口氣說完後,明月朝三人一拜:「不憂百裡之患而重千裡之外,這不就跟魯穆公一樣麼?失火而取水於海,海水雖多,火必不滅矣,遠水不救近火也,諸君,此策實在不智啊……」

    「遠水救不了近火……」粟腹念著這句話,這長安君能言善辯,簡單的一次交鋒,便將燕國最大的希望給打破了。

    明月再接再厲:「更何況,諸君難道還沒聽說,秦已攻韓的消息麼?在我看來,比起跑到千裡之外來救燕,秦王和秦相,似乎對宰割韓國更有興趣……這不就是燕王見秦國救援遲遲不來,向趙國請平的緣由麼?言盡於此,不知三位以為如何?是要繼續擺出架勢,與趙軍決一死戰,戰於武陽城下,等失敗後再簽訂城下之盟呢?還是將今日之事稟明燕王,正式開始和談?」

    樂間看了看其余兩人,他今日就是旁聽,一直沒有插話。

    榮蚠也沒了方才的氣勢,盯著粟腹,讓他拿主意,畢竟他才是此次和談的燕國代表。

    粟腹猶豫了一番後,這才向明月施禮道:「長安君一番言辭,讓吾等猛醒啊,燕國是誠心和談,公子切勿懷疑,此事定會稟明大王。」

    「那還等什麼?」明月立刻站了起來,笑道:「還請上卿速速送我入城,面見燕王、燕後!」

    粟腹道:「自當如此,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粟腹先是不答,與其余二人耳語一番,斟酌了一下後,才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只不過,大王與王後如今不在武陽,而在薊城……」

    ps;晚上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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