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399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4
第200章 秀外慧中


    寬闊的臨淄齊王宮對一個孤苦的未亡人而言,顯得非常空寂,君王後一只手扶著冰冷的棺槨,一只手默默擦去流下的淚水,齊王的棺槨前,蠟燭無聲地燃燒著,將跪坐之人的長影灑在牆上。

    已經是第五夜了,明天,齊王田法章就將出殯,在這最後的時刻裡,君王後忽然想獨自和丈夫相處一會,於是就將包括田建在內的一眾子女統統趕了出去,只留一名齒發動搖的老太史。

    「謚號定下來了麼?」也不知對著油燈發了多久的呆,君王後才問太史。

    太史垂首:「稟太後,先王謚號定為‘襄’。」

    「襄……齊襄王。」君王後默默咀嚼著這個謚號的含義,她本是莒城太史之女,從小便能識文斷字,十余歲能頌《周書》,自然知道這個字代表什麼。

    辟地有德曰襄,取之以義;甲胄有勞曰襄,亟征伐。

    作為一個光復了國土的「中興之主」,齊王田法章似乎是當得起這個封號的,可君王後卻從中聽出了濃濃的諷刺意味:齊國的疆土,明明是田單光復的,即墨、臨淄、聊城、狄,幾乎每一場硬仗,安平君都親臨前線,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及,援枹鼓之……

    這個看似美謚的謚號,與其說是對田法章的過譽,還不如說是史官們為安平君打抱不平,在暗中諷刺田法章哩!

    君王後有些不滿,她很想讓史官們重議謚號,改成丈夫生前更想得到的「惠」,便帶著商量的口氣詢問道:「謚號就不能變更了?」

    「不能。」老史官面色古板,語氣決絕,手裡緊緊握著簡牘,眼睛卻瞥向了身後的台階,仿佛君王後若要強逼,他就要一頭撞死在上面。

    謚法這種制度,本就是臣議君,子議父,對於謚號,各國的標准不盡相同,有寬有嚴,不過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謚號的善惡,是根據諸侯的形跡來定,這一點在齊國尤甚。

    齊魯是儒家較為興盛的國度,從孔子時候起,儒家就有意識地把謚法作為褒貶人物,挽救社會風氣,調整人際關系的手段,齊國的儒家更是進一步作出了《謚法解》,作為定謚的重要依據。雖然一部分齊儒已淪為君王的奴僕,可在謚法方面,卻一個個執拗得很,史官受其影響,亦是如此。說不定在確定謚號的時候,太史就已經做好了」死諫「的准備,畢竟齊國史官從春秋姜齊開始,就有秉筆直書,悍不畏死的名聲……

    出生於史官之家的君王後自然明白這一點,嘆了口氣,沒有再自討沒趣,揮了揮手,讓史官下去了。

    「看來百年之後,我只能以‘襄後’之名與你相伴了。」

    君王後苦笑,她感覺到丈夫生前的無奈了,執政者雖然看似大權獨攬,可以在朝堂上一言行,可實際呢?卻依舊受許許多多的事情掣肘,權臣會覬覦你的權力,律法和祖制傳統又會設置一個條條框框,讓為君者無法逾越,一旦越過了君與臣之間的那條線,君王輕則被臣子百姓視為路人,嚴重的,甚至視你為仇寇,當年的齊閔王就是因此犯了眾怒。

    畢竟連孟子都光明正大喊出來了:「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這也是當年齊宣王最終不敢大用孟子的原因之一吧,連他也說不准,自己哪天就會變成「獨夫」。

    至於齊襄王,在君王後眼裡,他是一個對她始終如一的好丈夫,可也稱不上是一位完美的君主,比齊閔王強,卻遠不如齊宣王、齊威王。

    他有嚴重的不自信,這導致他遇事容易躊躇,不能第一時間做出決斷,當年被困莒城時如此,如今處理外交關系亦然。這種深深的不自信,也導致了他與田單復雜的君臣關系。

    這一切君王後其實都看在眼裡,但出於對丈夫的寵溺偏愛,卻從未說出口。

    現在,卻是沒機會讓他知道了。

    君王後又親手續上燈油,撫摸著嶄新的棺槨道:「大王啊,你生前恐怕還不自知,你之所以如此忌憚田單,打壓田單,是因為嫉妒他罷?」

    他嫉妒田單能得人心,嫉妒田單力挽狂瀾,嫉妒田單做了他做不到的一切他心裡,其實是很想做一個萬民敬仰的英雄。

    可到頭來,他只是在政治的漩渦裡,重復了上一代人犯過的錯誤,拘泥於陰謀權術的局限裡,反倒讓人覺得小家子氣,失了王者風範。

    齊人不笨,明眼人多得是,從定謚號這件小事裡,君王後已經察覺到,朝野上下,對齊王生前在平原君已經卸任回國後,卻久久不將田單召回的不滿了。

    齊國人,依然愛戴那位將軍,他們忘不了田單的救民於倒懸之恩。

    這就讓君王後有些駭然了,好在田單忠於君、忠於國,不然的話,一旦他有了異心,謀權篡位,裂土為王不在話下。在齊國,有的人願意投靠他,為他賣命的人,這些人過去十多年層出不窮,大多被田單主動拒絕了。

    這樣的臣子,哪個君主不頭疼?哪怕君王後心胸再豁達,這下,也不敢讓田單歸國了。

    可如此一來,田單的一雙兒女,安置起來就不得不謹慎了,搞不好是會引起民憤的。

    田虎倒是簡單,一個十四五歲的木楞小子,他沒有繼承乃父乃母的聰慧,只有一身能使一丈長戟的氣力,讓他繼承田單的封號爵位,再讓新王多同他往來,多年以後,或許又是一員能效忠齊國的猛將。

    可田單那個鬼機靈的女兒,就有些麻煩了,田單不在時,她才是安平君府的主心骨,在稷下也有些人脈,更別說前段時間,還傳出了和趙國公子長安君的緋聞……

    思前想後,君王後還是決定遵照丈夫的遺願,將她在國內尋一家能效忠王室的重臣嫁了。有一點齊襄王拿捏得很准,那就是田單重感情,對家人愛護有加,為了這對兒女的未來,他就算對齊國王室有了不滿,也會默默地忍著。

    等到次日,齊襄王出殯儀式結束後,君王後便支走了齊王建等人,讓後勝將「公主」田葭喚來。

    作為田氏宗親,田葭同樣穿著孝服,而且是較重的「齊衰」,淡黃色的生麻布十分粗糙,雖會擦傷少女那白嫩的肌膚,也將她襯得楚楚可憐,她平日裡本就喜歡素顏,如今更被襯得皎潔無瑕。君王後見了,也不由心生贊嘆,這小女子,平日裡躲在宗女們的妝容裡不顯山不露水,不想今日單獨一瞧,竟是這樣的明麗美貌。

    「更難得的是自小就聰明無比,秀外而慧中,真不愧是安平君之女。」

    君王後話不多說,寒暄幾句,詢問她在宮中的衣食起居後,便表明了意圖。

    「葭兒,我齊國有律法,女子十七不嫁,家人坐之,你已及笄一年有余,離十七也不遠了,老婦想要做主,為你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田葭一時間有些發愣,貝齒咬著嘴唇,她先前是絕不會想到,齊王田法章就算是死了,也不讓她們一家好過!

    她立刻下拜道:「此事,恕小女不敢應允!」

    田葭反應很劇烈,這在君王後意料之中,她聽說過這個少女和長安君的戀情,聽說了他們的木鳶穿情,但那又怎樣?她已經料到了她的說辭,以情為借口?以父母之命為借口?都沒用。

    君王後扳起了臉:「這是先王生前的意思,是出於君意的賜婚,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而是王命!」

    王命,必遵!

    但君王後萬萬沒料到,田葭竟搬出了一個讓她無從反對的理由。

    田葭抬起頭,淚眼婆娑,齊王死後,她在靈前沒少哭泣,似乎比齊王的親女兒們還難過,她對君王後再三稽首,將額頭都磕出了一個紅印,聲音誠懇真切。

    「先王立我為公主時,說要對我加以佩環中節,蘭蕙揚芳,斯為戚裡之祥,光田氏之訓……田氏治國,最看重的就是一個孝字!養生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先王生前,將我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尊崇,身為公主,身為女兒,也理應為先王服喪!」

    她再度抬起頭來,態度堅決地說道:「小女已立誓,要為先王守孝,孝期之內,不敢言婚嫁之事!」

    ps:12點半還有一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4
第201章 以孝治國


    」她說,小女已立誓,要為先王守孝,孝期之內,不敢言婚嫁之事……田葭這般說,老婦卻是不好逼她了。「    向弟弟後勝吐訴完那件沒辦妥的事後,君王後又苦惱地撫了撫頭上沉重的頭飾,埋怨道:」也不知是哪個長舌的宮人傳出去的,如今整個臨淄上下,盡是贊譽田葭的人,還有不少大臣來請命,說她這樣的純孝宗女被封為公主,真是齊國之幸,應該准許她的意願……「

    君王後的苦惱,來源於田齊從建國伊始,就在努力鼓吹奉行的道德觀念孝。

    春秋時,田齊的祖上本來只是外來的異姓大夫,在姜姓齊國生根發芽,逐漸壯大,最後擊敗了其他卿族,得到了民心,取而代之。

    新的田齊,是在舊的姜齊基礎上建立的,可謂百業待興,田氏君主們忙不迭地認黃帝為祖,並造了「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等種種神秘預言為自己的政權合法性張目。

    除此之外,新齊國建立之後的首要任務,就是培養臣民的忠誠之心、擁戴之情。擁戴不難,田齊本就是在給足士人好處後才得以壯大的,舊姜齊代表的是貴族的利益,他們代表的則是士人的利益,但忠誠二字,在田氏這裡就有點尷尬。

    因為在這個過程裡,田氏將太公望的不肖子孫們虐得夠慘夠可憐齊簡公被殺,齊平公純粹是一個傀儡。到最後一代國君齊康公被放逐到海上,只留下一城的土地作為食邑,就這一個城打下的糧食歸他吃。

    而田齊的太公田和,則興致勃勃地去朝見周天子,列為諸侯,他們還不似趙魏韓三家另起爐灶,而是竊奪了姜齊的國號,依然稱齊國,這就是莊子諷刺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總之,田氏家族以姜齊卿大夫的身份竊奪國家,本身就是對君主的不忠,對忠誠的踐踏。如果大力提倡忠君愛國之心,那他田氏的篡奪又怎麼講?

    這種政治態勢下,田氏的幾位君主就聽信了齊儒「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的理論,開始大肆提倡「孝道」。

    恰逢此時,春秋時的大宗族解體,五口到八口的自耕農小家庭成了齊國的社會基礎單元,而「養父母,愛父母」之孝,正好和這種社會結構相適應。於是孝就被田齊當成否定舊的宗法貴族國家,構築新的君主專制國家的利器。就這樣,以孝治國,成了田齊的立國之本,治國方略。

    正如稷下學者在中所言:「君不高仁,則問不相被,君不高慈孝,則民簡其親而輕過,此亂之至也。」為了倡導孝道,齊國歷代君王亦是身體力行,在先王死後,雖然脫下孝服,但仍帶著白色孝帽,不食魚肉,只吃蔬菜,按照孔子提倡的喪葬禮儀,三年乃罷,出於孝道的輿論壓力,齊宣王看到靖郭君田嬰故意穿上齊威王的衣服來朝見他,也不得不避席而拜,還為此重新恢復了田嬰的相位。

    君王後本人也是一個對孝道的奉行者,當年她與齊襄王私定終身,之後被封為王後,可她的父親太史敫卻說:「女兒不因媒人介紹而自己嫁人,玷污了祖宗名聲,不配做我女兒。」於是他終生不見君王後,君王後賢德孝順,不因為父親不見她,就失去作兒女的禮節,依舊每年都派人去照顧父親,屢次回莒城歸寧,頗得百姓稱贊。

    不止是王室如此,齊國各地,對孝子孝女的褒獎也一直在延續,比如臨淄北宮家的女兒除去耳環首飾,到老也不嫁人,為的是供養父母,便被齊國官府當成了表率,齊襄公和君王後親自接見了她,加以表彰,為她立了坊門,遠在邯鄲的趙太後,也知道這個人……

    齊國朝野對孝的推崇,可見一斑,所以當田葭借她被齊襄王封為公主一事提出,要為先王守孝的時候,雖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拖延賜婚時間,可君王後也只能同意。

    因為田葭很聰明,一句話就戳中了田氏政權的痛點,「田氏治國,最看重的就是一個孝字!」

    這件事在外面都傳瘋了,尤其是齊儒、公羊家這些人,巴不得天下人人皆奉行孝道,賽著搶著褒獎田葭,而反對三年之喪的墨家則對此冷嘲熱諷,毫不例外地遭到了普通人的嫌棄,針對孝的辯論,也沒少在稷下學宮開展……這番熱鬧情形,將齊襄王之死帶來的陰霾也衝淡了不少。

    眼看君王後在為此發愁,後勝卻笑道:「這是好事,阿姊應該欣慰才對,能有這樣一位孝女做表率,簡直是難得的祥瑞,倒是讓大王的新朝開了個好頭啊!」

    他勸君王後道:」阿姊也不必強行奪情,這樣反倒不美,會被百姓說是不近人情。不如折中一下,在先王下葬之前這五個月,就任由她服孝!反正人在宮中,跑也跑不了!「

    君王後點了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她的兒子田建已經繼位,君王後代為執政,齊國開始進入一個新的時代,隨著平原君卸任齊相,相位空了出來,其他一些職位也出現了人事變動,那些君王後不喜歡不相信任的人,將被一一換下,換上她信得過的得力人選。

    作為君王後的異母弟弟,後勝自然水漲船高,做了齊國相邦之下,五官之一的」大行「,管的就是對外邦交。

    與齊襄王時在秦、趙間左右搖擺,猶豫不決不同,篤定黃老無為清淨而治的君王後對如何治國,如何與外國交往,有自己獨到的看法,這種新政策,需要她信得過的人去推行。」與諸侯交往,莫過於一個信字,除了燕國之外,其余秦楚趙魏韓五國,皆要發去哀訊……「

    後勝精神一振,於王室而言,婚喪娶嫁,皆是外交手段,這是一個信號,意思是齊國已經放下狹隘的成見,希望與五國做朋友!

    這件事,就要交給他這個」大行「去辦理妥帖了。」趙國那邊尤其要派地位較高的使節,畢竟趙國太後,乃是先王親妹……「這時候,君王後倒是有點和趙太後惺惺相惜了。」那安平君那邊要不要單獨告知?「後勝謹慎地問道。」畢竟君臣一場,安平君也是齊國的大功臣,雖然如今君臣做不成了……「君王後嘆了口氣:」也要讓他知道,他的一雙兒女在齊國過得不錯,叫他還要念一點故國情誼!」

    後勝明白了:「田葭、田虎與安平君的家書,臣會仔細檢查!」

    君王後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後勝離開,她沒想到,自己也會用這種下作的方式來駕馭一個已經離開齊國的重臣,她累了,她還得學會習慣君榻的如坐針氈,習慣額頭上無形的沉重冠冕,距離兒子長大成人,能夠執掌政權的那一天,還很漫長。

    後勝告退後,自是要去「公主」田葭後,讓她按照宮中筆吏已經擬好的原文,抄一封給田單的信,無非是讓田單「安心」。

    田葭這些天裡一直穿戴著喪服,凡事都很聽話,可待她按照吩咐寫完信,等宮人取去封好的間隙,卻似是有意無意地對案旁百無聊賴,把玩腰上佩玉的後勝道:「大行的佩玉,莫不是長安君相贈的昆山之玉?「

    後勝動作一僵,不過這本就是他故意戴出來的,所以也不掩飾,笑道:」是。「

    田葭看著不遠處的宮人,料定他聽不到這邊的聲音,便道:」小女聽聞,大行與長安君相善?」

    後勝點了點頭:「常有往來。」他頓了頓,也心虛地瞧了瞧周圍,還是沒壓制住內心的貪欲:」長安君可是我見過的,最大方的公子了,而且言而有信,為了窈窕淑女,可是會一擲千金的!「

    田葭雖然不知道這是後勝的試探,還是其他,但事到如今,她雖以守孝為借口,成功拖延了君王後」賜婚「的時間,可事到如今能救她脫困的,能想到的人,也只有長安君了!

    至於父親……即便不願承認,但田葭清楚,對齊國的忠臣已經化入他骨髓,他是不會反抗齊國王室命令的。

    於是她垂首道:「可否請大行替小女傳一句話於長安君?」

    眼看那些宮人就要過來了,後勝也匆匆問道:「請公主快說!」

    田葭捏緊了拳頭,目光堅毅:」告訴他,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4
第202章 魚和熊掌,我欲兼得


    二月春風似剪刀,正是邯鄲最舒服的季節,叢台上的楊柳垂下嫩枝,城郭外的農田栽滿粟苗,可溫潤裡一陣突如其來的乍暖還寒,卻將人心剪得七零八落。

    齊襄王薨逝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邯鄲,作為他的親妹,趙太後自然是黯然神傷,雖說二人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面了,但畢竟是一母同胞的骨肉,趙太後身體也不怎麼好,乍聞王兄去了,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燕後為此不得不延遲了回燕國的時候,在宮內陪著趙太後排解悲情。

    而明月處,也從後勝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田葭被軟禁於宮中,即將受到賜婚,只得以替齊襄王守孝為借口,拖延時間。

    「我就知道,她被齊襄王封為公主,果然沒什麼好事!」

    得知此事後,明月自然是驚怒交加,他第一時間召集了自己的親信們來商量對策。

    「實在不行,公子就借致喪為名,派一隊人去搶!」

    趙括不是明月的臣下,不過兩人共同經歷過生死,關系十分要好,好似結義兄弟一般,他在伐燕歸來後得了新任命,要去太原郡國尉許歷麾下做一個校尉,這天來跟長安君拜別,正好碰上此事,自然就積極參與進來了。

    一聽長安君看中的女子被齊國王室扣下了,趙括當時就急了,摩拳擦掌道:「大不了讓太後將舒祺再派來,吾等三人,再大鬧一次臨淄!」他雖然性格收斂了不少,但遇事便急而冒進的秉性,還是沒變。

    作為長安君府的武夫之首,魯勾踐也請命道:「府中數十輕俠死士,願受公子差遣!為了奪回主母,吾等願意拼死!」

    他們二人激奮不已,一旁的蔡澤卻大搖其頭:「荒唐,齊國王宮戒備森嚴,若是一群不熟悉內部的輕俠死士能隨意進出,那齊王的頭顱,早就被割掉幾百次了!」

    他指著魯勾踐等人道:「若是貿然行事,汝等便是在壞公子的大事!公子為國赴難,折衝樽俎,好不容易將燕趙齊三國關系調節好,這一搶不要緊,不管事成與不成,都是在給齊國借口,同趙國反目。如今齊王新喪,其太後執政,正是邦交變動的敏感時期,公子,蔡澤今日便說實話罷,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還是當以家國志向為重,兒女之情為輕……「

    這話一出,趙括登時大怒:」你這六尺醜夫,胡說什麼!公子豈能受此大辱!「 」括兄稍安勿躁。」這時候,久未說話的長安君終於開口了。

    等安撫了趙括後,他又轉頭,對蔡澤道:」先生此言差矣!「

    ……

    明月事先一直沒有發話,只是將消息告知了他們,而後就等著眾人給自己提建議。這段時間裡,逐漸有了自己勢力的他,也學了一點前世單位領導的御下之術:決策者要做的,是在聽取臣下的意見之前,不要做任何傾向性暗示,以求得臣下真實的想法,好兼聽獨斷,牢牢掌握決策……

    但當臣下們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後,他就得拍板,適時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明月的立場很堅定,他對蔡澤嚴肅地說道:」本公子是個念舊情的人,田氏之女曾在臨淄市肆救過我性命,我在離開齊國前,也曾與她山盟海誓,她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我則說,執子之手,與之偕老……豈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再說了,先生口口聲聲說要以大事為重,但這件事,就是本公子一生裡極重要的大事,身為男人,若是連屬意於自己的女子都護不住,那還空談什麼家國天下?談什麼理想志向?晉文公大霸中原,也不曾負了齊姜、季隗;楚巫臣縱然在諸侯間長袖善舞,也不曾負了夏姬。田氏淑女乃是我的良配佳偶,但請先生放心,我不會因兒女之情耽誤了做大事的時機,也不會以志向為借口,有負於她。這樣的話,先生以後切不可再說了!「

    這番話說得蔡澤微微一愣,方才的話,本來就是他故意激長安君的,為的就是看一看他面臨情與理的抉擇時,會如何選擇,是因為女色就忘了事業的凡夫俗子,還是為了事業不惜拋棄一切的冷血君主?

    前者注定成不了大事,不值得輔佐,後者值得輔佐,但得有所保留,要注意好自己為臣子的下場。

    結果長安君說,他都要!

    這一來一回間,長安君的態度和性情,蔡澤算是摸到了點輪廓。

    作為主君的謀臣,蔡澤必須以理性的態度為其分析利弊,幫他做出無情無義的抉擇,如此才能放棄一切,朝著權力巔峰攀爬。可在他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希望主君在這殘忍的世道,仍然保存一點人情味呢?畢竟誰也不想落入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蔡澤不由笑道:」魚和熊掌,君欲兼得?「

    「然也!」明月朝蔡澤拱手:」熊掌我自去想辦法謀取,但落於車轍,奄奄一息的魚兒,我也不能放棄,光知道自己的貪心,但還望先生助我達成這貪心!」 」主君的想法,臣明白了……「蔡澤仿佛釋懷般大笑起來:」吾等謀臣策士,不就是為了化不可能為可能而存在的麼?此事要怎麼辦,且容臣細細思量。「

    這一下,蔡澤明白了明月的心意,他開始正式開動腦筋思索起來,在旁邊的魯勾踐沒耐性,再度開始鼓噪要去齊國搶人,蔡澤才開口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倘若這次的事是一場仗,動武就是類似攻城的下下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明月知道蔡澤心裡有了計較,便問道:「那先生的上策是什麼?」

    蔡澤摸著稀疏的胡子道:「公子可知當年吳越相爭時,文種向越王勾踐獻上了破吳七策?「

    明月點了點頭:「種大夫這七策,越王勾踐用三策而吳已亡。」

    蔡澤笑道:「其中的第六策,就叫做遺其諛臣,使之易伐……當年越王勾踐入吳為臣,夫差依舊記恨他的殺父之仇,只是想羞辱他,伍子胥更是時刻欲置其於死地。這本是必死的局面,卻硬生生地被文種、範蠡二人給扭轉了。關鍵就在於,越國的臣子們,賄賂了吳王夫差最信任的伯嚭!伯嚭在吳王面前屢次為越王美言,吳王最後便把勾踐放了!」

    「請公子想想,那位替田氏淑女傳話的人是誰,他在齊國有怎樣的地位,在君王後心目中,又是多麼重要!恐怕不亞於當年吳國的伯嚭啊!」

    明月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讓我繼續在後勝身上做文章,讓他成為齊國的伯嚭?」 」然也!「蔡澤拊掌:」這件事,主君親自去齊國也不一定能使局面好轉,但讓君王後身邊的親近之人來游說就不一樣了。據主君說,後勝一向貪財,主君在臨淄時就刻意結交,給了他不少好處,讓他食髓知味。現如今,是將他利用起來的時候了,他替田氏淑女傳話,為的不也是公子的回報麼?「

    明月感到雲開霧散,起身大笑道:「多謝先生提點,我這就備齊禮物,讓人去臨淄……」

    不過他又皺起眉來:「伯嚭倒是有了,可本公子的範蠡、文種,不知在何處?」

    說罷,他看向了蔡澤:「先生可願替我去臨淄走一趟?」

    蔡澤一愣,但隨即意識到,這件事若是辦成了,他就是長安君一生都將倚重的功臣,也是未來主母一生都要感激的恩人,便道:「臣必不負使命!」

    「好,我便讓魯勾踐隨先生同往!」

    蔡澤又有了一點遲疑:「不過,還望公子備齊珍玩好物,一定要分量足夠,最好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玲琅寶物,這樣才能讓後勝貪心大起,不遺余力地為主君奔走!若能如此,就算讓他說動君王後,主動將田氏淑女嫁給公子,也不無可能,比起越王勾踐的有死無生之局,如今的情勢,簡直不值一提!」

    這裡面,不乏策士的誇誇其談,但明月還是選擇信任蔡澤,可這次要給後勝多少好處,也是一個難題。在齊國的時候,但凡他有事相求,後勝的索賄是越來越多,如今他水漲船高做了齊國大行,這眼光恐怕又要高上一層樓,看來這次,自己不出點血是不成了……

    於是明月一咬牙,拍了案幾,出了門,對外面等待的家宰道:「快傳徐平、盧生,讓他們將新燒制的璆琳器,給我帶來!」

    ps:今天只有這章了,嗯,欠更再度變成兩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5
第203章 長余佩之陸離


    後勝彎下腰,眯著眼,仔細地看著眼前這幾件他從未見過的器皿:它們的造型和一般的碗、盤、杯、盞並無區別,但有趣的是,竟統統呈罕見的半透明狀,顏色或黃,或綠,或藍,憑借肉眼便可看到伸到它們後面的手……

    「這是……琉璃?不,不對……比起琉璃來,要更剔透一些。」

    後勝是一個貪婪的人,平生最喜好的就是收集奇珍異寶,作為炙手可熱的新晉近臣,他家中可不缺旁人賄賂的珍寶玩物。其中就有個即墨大夫送來的琉璃碗,他平日沒少將它炫耀給旁人看,可要論起晶瑩剔透來,還是不如眼前這幾個長安君派人送來的器皿……

    「難道是水晶?」

    他曾有幸見過齊王宮裡保留的一個水晶素光杯,據說是當年越國送來的,可光一個杯子就耗費了無數工匠的精力才琢磨出來,價值連城,眼前卻有十雙之多!除非長安君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水晶礦,否則不可能做得出來,而且它們上面的紋路,一看就是用陶範鑄出的,可不像雕琢過。

    後勝只差連鼻子都湊到那些器皿上面,呼吸間,水氣在晶瑩的器皿表明凝結成白霧,他卻依舊摸不透這是何物,不得不直起身,抬起頭,對長安君門客蔡澤道:「先生就別賣關子了,這是何物,快說與我聽聽!」

    本來蔡澤面容醜陋,還夾著一口燕國口音,後勝不怎麼待見他,直到蔡澤獻上了長安君的禮物,才讓後勝變了態度。

    此刻見吸引了後勝的好奇心,蔡澤便微微一笑,指著那些器皿道:「大行,此物在趙國名為玻璃,在楚國,則被稱之為陸離……」

    「不知大行聽沒聽過屈子的《離騷》?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還有這麼一句,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這陸離乃是南方的一種寶物,常作為劍上或者冠上的佩飾,據說越王勾踐有劍名湛盧,吳王夫差有劍名純鈞,上面都有陸離為佩,不過……」

    蔡澤誇張地比劃著自己的手指:「也就如同指甲大小的幾塊,就那樣,已是極其罕見了!」

    「陸離……陸離……」後勝費勁腦力回憶著,若沒記錯的話,過去也有人送他這種寶貝,良久後,他猛地一拍大腿:「來人,快快去把夫人佩的蜻蜓眼給我取來!」

    良久之後,後勝府上的下人終於將那「蜻蜓眼」取來了,卻見這是一對指頭大小的小珠子,直徑不超過一寸,珠的質地為半透明黃色,中間有一個黑色的點,嵌入之珠子裡渾然一體,乍一看,的確酷似蜻蜓的眼睛。

    後勝不無自豪地誇耀道:「此乃一位經常往來齊、秦之間的商賈送我的,據說是來自流沙彼端,西王母國的寶物,此物也是陸離所制。」

    一比較,質地果然與長安君送來的那些器皿十分相近。

    過去,後勝一直讓他的夫人佩戴蜻蜓眼,以此炫耀他們家的奢侈華貴,可現如今,跟同樣是陸離所制的十雙器皿比起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後勝猛地回頭,目光貪婪地說道:「這麼大的陸離器,世上絕無僅有,不知這些寶物,長安君是從何處所得?」

    蔡澤面露難色:「這小人便不得而知了。」

    其實這十雙器皿,都是在長安君府裡制作的,長安君手下有一名叫徐平的方術士,能在三伏天裡化水成冰,幫長安君做出幾近可以燃燒的烈酒,自然也能巧奪天工,制出這些東西來。

    但具體的做法,蔡澤也不清楚,長安君將徐平和其弟子盧生所在的煉丹房設為禁地,派了親信嚴加看管,連蔡澤也不能進去一窺究竟。他只知道,那片被池塘包圍的丹房,偶爾會冒出難聞的黑色濃煙,似乎在高溫燒制什麼,這半年裡,長安君東奔西跑,那兩名方術士也沒閑著。

    長安君隔三差五就會過去一趟,每次都能帶回來些蔡澤聞所未聞,見過未見的東西,這陸離只是其中一種。不過長安君不喜歡這個稱呼,將其命名為「玻璃」。

    蔡澤不知道的是,楚、越之地不多見的陸離,其實是中國特有的鉛鋇玻璃,早在西周春秋就已被制出,限於原料,中原較少,南方更多一些。除了玻璃劍飾外,還有玻璃璧,玻璃印章等,只是體型較小,大多以鑲嵌形式作為器物裝飾,隨貴族葬到墓裡。

    而長安君指揮徐平、盧生經過半年試驗燒制出的,則是兩河、埃及已經流傳上千年的鉀鈣玻璃,後勝輾轉得到的」蜻蜓眼「也是來自遙遠西方的造物。因為科技樹專精的不同,這種在西方可以說司空見慣的器物,傳到東方卻成了稀世之寶。

    因為長安君的橫空出世,讓徐平、盧生以沙子和煉丹常用到的天然堿為原料,用燒陶煉鐵的大爐多次試燒,終於產出了這些亮晶晶的東西,並用鑄銅器的方式,用陶範做出了成型的玻璃器皿。

    光是此物,已讓後勝迷了心竅,沉浸在獲得「絕世寶物」的喜悅中。一時間,後勝對這些觸感冰涼的玻璃器愛不釋手,當場把玩起來,只差捧在懷裡用臉去蹭了。

    蔡澤將後勝的貪相看在眼裡,知道自己和主君的計劃成了一半,等後勝依依不舍地讓人將這些玻璃器蓋上綢緞,仔細送下去保管後,便不失時機地說道:

    「長安君讓小人給大行帶一句話,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長安君感激大行的傳訊,這些小小禮物,便是對大行的回報。」

    「貴重,太貴重了,長安君真是大方。」後勝已經喜笑顏開,但他也知道,如此「珍貴」的寶貝,可不是他一次簡單傳訊配得上的,拿人手短,自己少不得要再為他做些事,才當得起這份饋贈。

    再說了,這長安君不賄賂則已,一賄賂就是如此的大手筆,後勝在對他財力感到好奇的同時,也對長安君是否還有其他寶貝報以期待。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麼豪爽的朋友,他後勝當然也想一直結交下去。

    於是後勝一揮手,讓下人統統出去,才問蔡澤:「不知長安君還想讓我做什麼?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定無推辭!」

    「我家公子並無過分要求……依然是為了安平君家淑女之事,大行也知道,我家公子乃是念舊之人,素來以德報德!」

    後勝微微皺眉:「此事,恐怕不好辦啊……」

    蔡澤湊到後勝跟前,壓低了聲音:「不然,大行乃是齊國新貴,太後親弟,也是在她身邊不多能說得上話的人,我家公子只是想請大行,在太後處簡單說幾句話,或能讓她改變心意……」

    ps;第二章在晚上,關於春秋戰國的玻璃,還有外來的蜻蜓眼,感興趣的自己查下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5
第204章 報怨


    「太後吩咐的事秦謹,與諸侯信,臣弟已頒行下去,與秦國陶丘有爭議的邊界,我國主動相讓,被趙國所占的高唐、平原,也不再執意討要……先前派去各國的報喪使節也都已歸來,秦趙楚魏韓五國,都願意與齊友善,唯獨燕國方面,並未有使節前來……」

    次日早朝後,後勝被留了下來,向君王後一一稟報了二月份以來的外交成果。

    齊國從齊威王時代起,就改革了官制,在相邦之下,設置了「五官」,分別是大行、大田、大司馬、大司理、大諫,掌管外交、經濟、軍事、刑法、監察。後勝之前就做過齊宮謁者,負責接待諸侯使節,如今當了主管外交的大行,倒是得心應手。

    但今日稟報完畢後,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欲言又止。

    君王後在後勝說話世,一邊聽,一邊在埋頭查看著各地上報的奏書、上計,只是偶爾點了下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她抬起酸溜溜的脖頸時,卻發現後勝還在,不由微微皺眉:

    「吾弟,還有何事?」

    後勝下拜道:「承蒙太後信賴,臣弟得以從一小小謁者,一躍為五官之一,職責重大。弟誠惶誠恐之下,也深感自己學識不足,故而這些天一直在守藏室翻閱史書,查看齊國數百年來外交成敗,希望能以前人教訓,彌補弟的不足。昨日看到一件史事,心有所感,故而想與太後分享……」

    說著,後勝還主動走上來為君王後捏起了酸痛的肩膀,二人本是血親的姊弟,因為後勝比君王後年紀小許多,君王後視他如自己的另一個兒子,也不必太避諱,便笑道:「那你便說來聽聽。」

    後勝眼珠一轉,便說起了蔡澤轉告他的那個故事……

    「三百多年前,還是姜齊之時,那時候齊頃公在位,齊國雖比不了桓公、管仲時的霸業,但也算強盛。恰逢晉國派了使節來覲見齊頃公,這使節名為卻克,乃是晉國諸卿之一,他本就略顯駝背,走路一瘸一跛,登上臨淄朝堂後甚是滑稽,齊頃公的母親躲在帷幕之後看到這一幕,便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卻克自尊極強,於是大怒,當時強自忍了下來,可等到返回晉國,渡過黃河後,他便將自己的玉佩沉入了河水中,還發誓說,卻克不報此仇,今生定不過大河!於是這次出使,非但沒有讓齊晉關系好轉,反而更糟,為了報這奇恥大辱,卻克屢屢勸晉侯伐齊。」

    君王後年輕時也閱遍齊史,對這件事有些印像,便道:「之後的事我知道,幾年後,卻克做了晉國正卿,晉侯使卻克伐齊,齊軍迎戰,卻在鞍之戰裡大敗。卻克親帥戰車,追得齊頃公狼狽而逃,繞華不注山三圈,後齊頃公與車右逢醜父互換位置與服飾,才得以僥幸逃脫,返回臨淄……」

    那一戰後,晉國逼迫齊國簽訂了恥辱的和約:第一,要齊頃公的母親,就是那個曾經嘲笑過郤大元帥的蕭同叔子到晉國做人質;第二,要齊國把境內的壟畝窪埂全改為東西走向「盡東其畝」,方便晉國的站車隨時可以方便地開進齊國。

    對於齊國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不過,這是姜齊的事,與田齊無干,君王後扭過頭問後勝:「你將此事說與我聽,想要表明什麼?」

    後勝松了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臣弟聽聞,長安君已請趙國太後向安平君提親,欲娶田葭為妻,此番趙國回復國書,也數次提及此事,臣弟是忽然想到,等先王喪期過後,太後卻以田葭下嫁他人,這對於長安君而言,也是奇恥大辱啊!」

    君王後凜然:「你的意思是,害怕長安君成為又一個卻克?」

    後勝頷首:「然也,太後執政後,齊國的邦交國策乃是事秦謹慎,與諸侯誠信交往,不結仇,也不結盟,可這平白無故間,卻要與長安君結下奪妻之恨了,這恐怕不妥吧?」

    君王後還有些不以為然:「長安君再怎麼受趙國太後寵愛,也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公子,趙國還能為了他的婚娶之事,與我齊國為敵不成?」

    「短期內自然不會,三五年內也可能不會,可長安君絕非尋常公子,他日前程必不可限量。太後想必也記得,他在臨淄為質時,短短數月之間,便讓稷下諸子鹹服,在朝堂上說死了滕更,還讓大王絕秦聯趙,舉兵伐燕。此子年紀雖小,可他的言談舉止,讓臣弟想起了一個人……」

    君王後問道:「誰人?」

    後勝肅穆起來:「孟嘗君,田文!」

    說到此人,君王後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人,曾經是齊國的驕傲,可後來,卻成了所有齊人的夢魘,他就是齊國一度覆滅的罪魁禍首!

    「長安君為人,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頗有孟嘗之風。我聽說他回到邯鄲後,趙國輕俠上百人爭相投靠,在他去燕國出使時,也有不少燕士願意做他門客,長安君名望已經傳遍燕趙齊三國。據我之見,此人日後地位,定不亞於如今在趙魏炙手可熱的平原、信陵。再加上他為人一貫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縱然短期內在趙國沒什麼地位,可等到十年、二十年後,長安君在趙國,亦或是他國執掌權柄呢?到時候一定會像孟嘗君報復秦國扣留、報復齊閔王罷相一樣,瘋狂報復齊國,那時候,恐怕齊國將有華不注山之恥,壟畝東向之危啊!」

    後勝一陣危言聳聽,把君王後也唬住了,但她還是遲疑地說道:「但將田葭賜婚,讓她留在國內,好叫安平君不敢為他國獻策,這是大王的遺命啊……」

    後勝這時候膽子也壯了,加重語氣道:「亂命不必遵循!」

    「你竟敢說先王遺命是亂命!?」君王後勃然大怒。

    在君王後要發作的當口,後勝下拜,誠懇地說道:「太後,臣弟今日只是實話實說。將田葭封為公主,嫁在國內,實在是下下策,是將先王與安平君的恩怨放在第一位,而把齊國的利益放到了第二位!如今太後執政,當汲取先王善政,革除其弊策,為了讓安平君為難,而選擇與長安君結仇,與趙國生隙,臣弟以為不智,百姓們聽說此事,也會覺得王室刻薄寡恩,恐生怨望啊。」

    「再說,安平君之子依然留在齊國,不怕他胡來。太後不如將田葭以公主身份許給長安君,一來,可使天下輿情贊揚此美事;二來,安平君會老懷大慰,感激太後的恩德;三來,長安君也會欣喜萬分,連帶齊國同趙國的關系,也能恢復如初。這不就是太後希望的西鄰和睦麼?」

    蔡澤教的話很長很長,後勝背了一半,又自我發揮了一些,這會嘴都快說干了,好在他這番話,終於說到了君王後心裡去。

    早在齊襄王棺槨前,君王後已經對亡夫道明了實情:這一切,或許都是齊襄王在嫉妒田單,想讓田單晚年不好過而已……

    在臨終的那一刻,他或許當真沒有把齊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齊襄王依然在政治的漩渦裡,重復了上一代人犯過的錯誤,拘泥於陰謀權術的局限裡,反倒讓人覺得小家子氣,失了王者風範。

    而她呢?是應該繼續重復丈夫的錯誤,還是為了齊國,為了兒子的王位穩固,做出不同的選擇?

    或許後勝說得沒錯,寬容,的確比刻薄更容易得民心,也能讓朝野上下對王室不召回田單的不解、憤怒平息下去。

    君王後躊躇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既然如此,那老婦便取消賜婚,反正此事也沒來得及說與外人,等再過四個月,先王下葬後,便讓長安君來齊國迎親罷……」

    她嘆了口氣:「又一位公主出嫁,老婦又要賠出去不少嫁妝,但願如你所言,長安君他日前程無量,有卻克之才吧,不然,這可是一樁賠本買賣……」

    ……

    君王後留了後勝用饗,等他離開時,又去了「葭公主「所在的宮室。

    齊襄王已經出殯快一個月了,可這裡依然懸掛著黑白相間的喪布,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畢竟田葭一直在堅持守孝,每天吃些哀食,她也瘦削下去不少,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憐了。

    不過禮儀上,她依舊很得體,而且還裝作沒有讓後勝傳話一般,朝他屈膝行禮道:「見過大行,不知大行今日來,又為何事?」

    後勝暗道此女真是好運氣,就算安平君失了勢,卻攤上長安君這樣一位守諾的闊綽君子。他做的這一切,可不止是為了那十雙陸離器,也為了長安君日後的權勢,以後勝看人的經驗,他覺得此子絕不簡單。

    於是他便輕咳一聲,讓不相干的人離開點,走過去幾步,低聲說道:「公主讓我轉告長安君的話,已經帶到了……」

    此言一出,田葭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抬起頭,滿臉期盼:「長安君如何回話?」

    後勝摸了摸胡須,笑道:「公主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而長安君則讓我回復……」

    「謂予不信,有如敫日!」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6
第205章 識人識勢


    「先生真是高才!我用先生的話去游說太後,太後改變了心意,先生真有能活死人之辯才,化腐朽為神奇之才智啊……」

    在田葭之事塵埃落定後,後勝回到府邸中,對蔡澤就是一陣誇獎,還親自為這個面容醜陋,身材矮小的燕國人斟酒。更新快無廣告。

    後勝雖然貪財,可也有幾分眼光,縱橫策士他見過不少,但多是誇誇其談,能針對一件事直取要害的並不多,他不由想道:「孔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差點也對蔡澤無禮了。」

    他剛剛做了齊國大行,掌管諸侯邦交,身邊最缺的,就是蔡澤這種人,後勝便有意無意地問了蔡澤一些對時勢的見解,他都對答如流,讓後勝越發喜愛。

    於是等到酒過三巡,二人酒酣之際,後勝便借著酒意發問道:「在先生眼裡,後勝只是一貪財好寶之輩罷?」

    這話問得突然,蔡澤差點一口酒嗆住,連忙道:「豈敢,豈敢……」

    後勝卻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貪婪:「盡收天下寶物,的確是我的願望,可在我這裡,也不只視珍玩為寶。」

    他對蔡澤說起了一件往事:「當年齊威王和魏惠王在郊野狩獵時,有過一番談話,魏惠王問:‘齊亦有寶乎?’齊威王說沒有。魏惠王得意洋洋,說魏國雖小,尚有十顆直徑一寸以上、可以照亮十二乘車子的大珍珠,齊國這麼大,難道還沒寶貝?」

    「齊威王則笑道,寡人之寶貝,與大王不太一樣,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見。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遷徙入齊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種首者,使備盜賊,則道不拾遺。以此四臣為寶,可照千裡,豈獨獨十二乘哉!」

    說完後,後勝搖頭晃腦地說道:「視人才為寶貝,用之而能高枕而臥,正是雄主治國之道,不愧是威王。」

    他拍著自己微微鼓起的大腹道:「在後勝處,人才亦寶!」

    「唯唯……」蔡澤打著哈哈,他眼珠一轉,便知道後勝這番長篇大論是想干嘛了。

    果然,後勝徑自端著一杯酒,踱步到蔡澤的案幾旁向他敬酒:「先生如此大才,豈能籍籍無名?長安君雖不缺富貴,可他畢竟年輕,趙太後在時尚好,太後一去,恐見疑於趙王,連在朝堂站住腳都難,即便大權在握,也是多年以後了。可我不同……」

    後勝自誇道:「我如今已是齊國五官之一,又是太後親弟,齊王之舅,不出十年,齊國之政,將盡數委任於我,我當為齊相!」

    說完,後勝便目光炯炯地邀約道:「俗言道,良禽擇木而棲,先生可願意留在齊國?做我的舍人?我定以先生為上賓,讓先生一展其才!到時候榮華富貴,與先生共有!」

    當今之世,士無定主,邦無定交,天下之人皆以利害關系相交往,士人尋找主君,就好像商賈做生意,主君得勢時,追隨者如過江之鯽;主君失勢時,則樹倒猢猻散,能留下來效忠到底的人很少很少。這樣的事,已經被世人視為常態,所以士人在國與國、君與君之間來回跳槽實屬常事,當事人不以為恥,旁人也不會因此說他不忠。

    蔡澤沉默了,似乎在思索,後勝所言不虛,除去田單之外,齊國已經沒有什麼人臣了,後勝以太後外戚的身份做了五官之一,只要積累資歷,四十歲前成為齊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他的未來無比順暢,跟著他,的確能夠無驚無險地享受榮華富貴。

    反觀長安君,他的未來卻有些曲折叵測,追隨他,要面臨許多未知的因素,按照蔡澤最開始去見長安君的想法,也有將這位公子當做自己人生跳板的意思……

    不過後勝敬的這杯酒,蔡澤終究沒有喝下去,而是哈哈大笑起來:「小人是粗鄙的燕人,才疏學淺,不值得大行如此看重,更何況我已經向長安君委質,豈能不忠?大行醉了,醉了!」

    一陣推辭後,蔡澤又假裝喝醉,趴在案幾上不省人事,後勝雖然被拒絕後面色有些難看,卻也無可奈何,就讓人將蔡澤抬下去休息了。

    當然,這中間也少不了安排幾個臨淄舞妓伺候蔡澤,後勝似乎是想著讓這個燕國鄉巴佬嘗一嘗美人在側的滋味,他就能改變想法。

    不過蔡澤依舊不領情,裝作發酒瘋,將污物吐了那幾個美人一懷,還在室內拔劍起舞,嚇得她們奪門而逃。而次日蔡澤醒來,又裝作把昨夜的事全忘了,開開心心地與後勝道別,與魯勾踐等人一起回邯鄲復命去了。

    於是後勝的這場撬牆角,就以失敗告終。

    ……

    蔡澤拒絕了後勝的相邀,當然不是他已愚忠於長安君,而是在他心目中,也有一番自己的計較。

    他曾從蘇秦之弟蘇代學縱橫之術,身為縱橫策士,必須知大局,善揣摩,通辯辭,會機變,全智勇,長謀略,能決斷。如此才能妙計百出,游說也能無往不利。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識人、識勢。

    別看他們朝秦暮楚,事無定主,反復無常,可那些毫無希望的國家,有大志向的縱橫家是絕不會去效力的,放眼天下,小國都已被吞並殆盡,大國只剩下秦楚燕韓趙魏齊七雄。而七雄中,韓國燕國最弱,韓自打建國時就是一個畸形兒,國力羸弱,被秦屢屢凌暴,只差遭到吞並,連社稷都朝不保夕,最不值得投奔。

    燕國比韓國略好一些,至少地處北方,不用夾在強國之間遭到宰割,最大的弊端就是地廣人稀,人口竟是七雄裡最少的,而且君王無能,燕人強悍,卻不知如何使用,所以去年才大敗於趙,作為一個燕人,蔡澤很清楚,留在燕國是毫無意義的。

    這之後,便是比上不足不下有余的齊魏楚三國了,這三國的共同就是都在十幾二十年前遭到重創,都在恢復期。楚國已經沒了半壁江山,逃到東方的陳地苟延殘喘,好在國土夠大,靠著淮南淮北和吳越之地,在保持外部和平的前提下,有重振的可能,可惜楚國貴族極度排外,屈、景、昭三氏權傾朝野,歷史上以外國人為重臣的例子不多,吳起還落了個凄慘下場,並不是游仕首選。

    魏國類似,雖然失去了河東,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得到了一大片宋國故地,有龍陽之好的魏王是中人之才,好在信陵君上下拾遺補缺,讓魏國還有自保之力,不過魏國也不會善待人才,遠的張儀,商鞅,近的範雎,都是從魏國出走的,縱然信陵君愛士,蔡澤也不想去碰運氣。

    至於齊國……在蔡澤看來,若齊國能重用田單,繼續以他為將相,舉國一心,則齊國負山戴海,有魚鹽之利,尚有復興的可能。但現如今,齊國王室已經狹隘自卑到連一個忠臣都容不下,又豈能容下他一個燕國人?別看後勝在這裡誇誇其談,以富貴相許,可他的野心志向,也僅僅是得到一個相位,在齊國內部作威作福而已。

    這樣的主君,蔡澤可不會追隨。

    當今天下,最有希望,最適合士人游仕的,無非是秦國,秦國積累了幾代人的強盛,以崤函為塞,控山河之險凌暴山東,取河東、破楚、破魏、得巴蜀,幾乎控制了天下的三分之一!再加上君明臣賢,內有良相範雎,外有名將白起,律法嚴密,百姓聞戰則喜,兵鋒所向,無往不勝,若說這亂世最可能由誰來結束,蔡澤覺得會是秦國,不出意外的話,五十年之內,秦必大出!

    可惜,秦國的台階對於現在的蔡澤而言,太高了,現在秦王專信範雎,蔡澤縱然去了秦國,也只能做做大臣門客,暫時找不到更好的機會。

    所以他還是覺得,能抑強齊四十年,而秦也不能得其所欲的趙國,也是不錯的選擇,更別說,蔡澤現在已將寶押在了長安君身上……

    世上封君、公子、權臣雖多,但大多數都是後勝這種不自知為棋子的棋子。而長安君,據蔡澤觀察,從他花了大半年時間在齊、燕之間游走布局,在趙國朝堂長袖善舞來看,有變成下棋人的潛質。

    他有出身高貴的地位,禮賢下士的好習慣,受人擁戴的名望,目光高遠的大志向,還有讓人摸不透深淺的計劃打算……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看趙王的眼神,蔡澤驚喜地發現,雖然二人位置有高低,可在心態上,竟是完完全全的平視,這不是一個人臣該有的眼神。

    一個人的野心藏得再深,機敏銳的策士也能嗅出來,挖出來,並火上澆油,讓其變成熊熊烈火!

    「五年。」蔡澤在回邯鄲的路上如此想道:「伍子胥從奔吳乞於吳市,中間進專諸於公子光,退而與太子建之子勝耕於野,直到吳王闔閭殺王僚自立,這期間,伍子胥一共等待了五年。」

    「我也願效仿伍子胥,等長安君五年!」

    農夫種地講究年節月令,商賈做生意講究樂觀時變,對於縱橫策士而言也是如此,他們行色匆匆,在列國奔走,每一年、每個月、每一天都是極其寶貴的。蔡澤已過而立,不年輕了,他打算著,五年之後,若長安君還不能成事,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去明面上更有機會的秦國闖一闖!

    二月末,蔡澤帶著好消息回到了邯鄲,當長安君府的人通報蔡澤歸來,長安君便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匆忙間,竟然把鞋子穿倒了!

    這倒履相迎讓人驚訝,蔡澤雖然明知道這或許是長安君刻意為之,但長安君對他的恭敬,又讓蔡澤面上有光。

    「此番臨淄之行,先生辛苦了,光定不忘先生的功勞!」

    當然,進了府邸,也少不了一番誇獎,還有實質上的黃金、田畝作為謝意。

    不過最讓蔡澤提神的,還是長安君告知了他一個消息。

    「先生在臨淄奔波之時,我也沒閑著。」

    明月笑吟吟地說道:「我的封地,終於要定下來了!」

    ps:12點半還有一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0 15:36
第206章 定封(上)



    二月底,燕後結束了她短暫的歸寧,即將帶著燕國三公子離開邯鄲,返回燕下都武陽經過燕後的軟磨硬泡,燕王對她的態度略有改變,答應讓她在更為溫暖,宮室也更新的武陽撫養三公子。

    臨走時的場面,跟燕後八年前出嫁時幾乎一模一樣,趙太後對女兒依依不舍,一直送她出了叢台,最後還是得讓她上車。

    明月在旁安慰著趙太後,一邊打趣道:「母後平日裡總說愛我勝過愛阿姊,今日此情狀,卻讓兒好生嫉妒。」

    「你懂什麼!」趙太後擦著淚,嘆息道:「吾兄已逝,老婦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你常在我身邊,相見不難,這卻是此生最後一次見璧人,豈能不憂?」

    說完,趙太後與燕後這對母女又抱頭痛哭起來,二人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的要強,可在對待親人時,卻也用情至深。

    等哭夠了,趙太後也沒有再送,和趙王、廬陵君在叢台頂上目送,只讓明月陪著燕後出城十裡。

    人是他帶回來的,自然也要由他送出去,這也算有始有終。

    不過和來的時候不同,燕後的北行隊伍裡,還多了一個人,那便是舒祺。

    從臨淄回到邯鄲這大半年時間裡,舒祺過得並不舒服,他的戶籍已經劃入趙國王室的護衛「黑衣」裡,結束保護長安君的任務後,便在宮裡當起了差。

    觸龍讓他年紀小小就補入黑衣,本意是想讓舒祺能夠走這條趙王親信護衛的升遷路線,可沒想到的是,舒祺偏偏與長安君有了很深的交情,趙王對這個弟弟本就忌憚頗深,這樣一來,舒祺在宮裡自然不可能得到重用。

    舒祺心裡也很郁悶,當年一起在紫山上立誓,要一起「留名於世」的三人裡,趙括進入軍隊,隨馬服君北伐燕國,立了些小功勛,因功升為校尉,去了太原郡國尉許歷麾下任職。那許歷本是趙奢部將,在閼與之戰裡功勛卓著,是馬服系將領裡官職最高的。太原乃是邊郡,與秦、韓接壤,山林草澤中多盜賊,立功的機會很多,將趙括安排到許歷手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趙奢自知時日無多,開始為兒子鋪路了……

    而長安君自不必說,作為正使前往燕國,逼迫燕王割地求和,還達成了燕後歸寧一事,身邊又多了不少謀臣武士,他就像一輪由缺變圓的明月,在趙國冉冉升起,一時間,風頭都蓋過了他叔叔平原君,如今不僅是趙人,連齊人、燕人也開始將長安君同魏國信陵君並稱了,長安君之名,響徹三國。

    可在同輩人或立功,或立名的時候,舒祺卻被放在宮裡一個閑職上,教新入宮的年輕黑衣學劍,這個相當於「禁軍教頭」的職位是沒有什麼前途的苦差,舒祺只感覺,自己這半年完全虛度,光陰在不知不覺中浪費……

    於是在趙太後要在黑衣裡選幾個人,同燕後回燕國,保護她安全時,舒祺便主動請命,願意隨燕後出國!

    雖然觸龍夫妻不太願意,但舒祺執意如此,友人皆在努力,他也不能落下!

    「是我連累了舒祺。」此刻在前往城北十裡亭的路上,明月與舒祺並肩騎馬,頗有些慚愧地說道。

    舒祺乃是老臣觸龍之子,又補入黑衣,注定不能做他的家臣,對他的王宮裡的處境,明月也是有心無力。

    「公子此言差矣。」

    終日在烈日炎炎下,指點那些貴族子弟的招式,舒祺曬黑了不少,沒了初見時的稚嫩,他倒是不覺得委屈,反而開懷笑道:「比起呆在王宮裡整日給那些良家子做陪練,我倒更想去外面走一走,大好河山,任我馳騁,還能保護燕後,也算為國出力了。」

    明月知道他不甘於平庸,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在燕國的使命,可比那次去臨淄重多了!燕後身邊需要信得過的趙人,而你便是她的護衛之首,武陽、薊城的波詭雲譎,並不亞於在臨淄時的明刀暗箭。」

    ……

    等一行車馬到了邯鄲城北十裡亭處,明月也要在此停住腳步了。

    這時候,燕後卻將他喚進了馬車裡,姐弟離別,總有說不完的話,燕後先叮囑他要多孝順母後,平常沒事多進宮看看,讓她高興。接著以過來人的姿態,打趣了明月與安平君之女已初步定下來的婚事,說等他六七月份去臨淄迎回新娘後,便算真正的男人了,到時候可別有了新婦,就忘了阿姊,接著便是一番調笑。可惜明月前世也不是小處男,笑吟吟地聽著,也沒有面紅耳赤。

    叮囑和打趣結束,便到了正事環節,燕後撩起車幕,看了一眼外面扶劍站立,警惕地望著四周的舒祺,輕聲:「此人可值得信賴?」

    明月頷首:「舒祺乃是左師公之子,忠於趙國,也同我相善,是可托付生死的至交!」

    燕後松了口氣:「這我便放心了,你也知道,我回燕國要面臨什麼,你更知道,我回到燕國想做什麼!」

    明月了然,他這位姐姐,可是發了狠,決意要掌握自己命運,要做未來燕國的宣太後啊!這個過程十分凶險,燕國已有成年的長子,歷史上,也是那長子最後得到了王位,這才有了後來的燕王喜和太子丹。可這一遭,因為他的慫恿,燕後卻有了相爭之心,燕王尚無廢長立幼之意,要扶持三公子為太子,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談何容易?一個不小心,就會跟秦國季君之亂裡的惠文王後、悼武王後一樣,或不得良死,或被逐出國。

    奪嫡爭嗣,既然已經參與到這場權力的游戲裡,燕後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地帶!

    但明月也相信,以舒祺的武藝,舒祺的責任心,無事則已,倘若有事,他或許就是左右局勢的關鍵黑子!

    所以他笑道:「我會讓人同阿姊保持接洽,阿姊可以放心用舒祺,他必不負所托!」

    只是明月又暗自偷笑,燕後性格要強,並不好伺候,去了燕國,如何與她相處,有得舒祺頭疼的。

    時間過得很快,二人說完話後,便到了真正告別的時刻了,最後,燕後還問了明月一件事。

    「吾弟,我聽母後說,這個月,大王和群臣便要在朝上議你功績,為你定封,你的封地,打算定在何處?」

    雖然封君的封地一般是君主說了算,但明月作為趙太後寵兒,太後仍有干預政事的權力,所以只要他要的地方不要太過分,還是可以自行選擇的。

    到這時候,明月也不必隱瞞,便對燕後說他相中的地方。

    燕後聞言,頓時臉色一變,斥道:

    「竟選在那種地方,你是瘋了罷!?」

    ps:早寫完早發了,明天三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2 18:18
第207章 定封(下)



    與此同時,剛回到趙王宮龍台的趙王丹,也在與自己的幾名親信商議長安君定封一事。

    隨著長安君短短一年裡,連續立下的三大功勞:赴齊為質、與齊結盟伐燕、入燕和談,再加上他首倡的雙轅車也取得了極好效果,為趙國的軍糧運輸省下了不少損耗,也提高了效率。積累了這麼多大小功勞,長安君的實封,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再也拖不下去了。

    讓趙王不滿的是,已經將政事陸續交付予他的趙太後這時候又站了出來,竟答應長安君,說他可以在全國範圍內,自行挑選一處心儀的封地……

    趙王很不情願,但已經被提拔為下卿,被趙王親切地稱呼為「虞卿」的虞信卻勸他,不如答應這個要求。

    虞卿有他的理由:「自從齊襄王死後,太後便改了態度,執意為長安君請封。在臣看來,這是害怕自己不久於世,於是想為長安君謀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大王若不答應,恐怕太後憂心,反倒不美。不如應允下來,長安君之功,最多能得一個小縣,人口不過萬,私屬不滿千,於帶甲數十萬,車騎上萬的趙國而言,不過是太倉一粟,何必憂慮?此舉能安太後之心,於大王親政而言,利大於弊!」

    趙王聽說這是趙太後在為長安君找後路,便松了口氣,但依然不想讓弟弟得到太好的地方,便問虞卿、趙穆等人道:「二三子以為,吾弟會將封地選在何處?」

    趙穆搶著回答道:「臣不知道長安君會選擇何處,只知道,有些地方決不能給他!」

    「說來聽聽。」

    趙穆垂首道:「臣聽說,鄭武公有妻武姜,武姜生下鄭莊公和共叔段,因為鄭莊公寤生,故而武姜寵叔段而惡莊公,想立叔段為大子,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都不答應。」

    「到鄭莊公即位後,武姜就替叔段請求,將他分封到制邑去。莊公道:’制邑乃鄭國險要重鎮,不可分封,其余城邑,則悉聽尊便。‘於是叔段才被改封到了京邑……」

    這趙穆話裡有話,故意用武姜、鄭莊公、叔段來比擬如今的趙太後、趙王、長安君母子三人,居心叵測。惹得虞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容貌俊俏,腹裡奸惡,真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可惜趙王對他的信任,更甚於自己,虞卿也趕不走他,只能盡力與其相爭,讓趙王更傾向於聽取自己的意見。

    不過趙王卻是聽的很認真:「你的意思是,國內的重要都邑,均不能給長安君?」

    趙穆頷首:「然也,春秋時但凡分封,都規定,卿大夫之都,大的不得超過國都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過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過九分之一,為的就是強本若枝。為了避免鄭國共叔、晉國曲沃代冀故事發生,長安君之封地,決不能是大縣,也不可是交通要道,最好也不在邯鄲畿內,以免他生出野心,與邯鄲城內的同黨同聲通氣,對大王不利啊……」

    趙國的疆土,大致分為三大區域:北方的雁門、代、雲中三邊郡;西邊的趙氏興起之地太原郡;本土的邯鄲、中山、河間。

    邯鄲、中山、河間這三處不設置郡,所有縣、城都歸邯鄲直轄,而漳水以西、柏人以南的地方,通常被認為是畿內核心,也是趙國城邑最密集,人口最集中,經濟最發達的地區,能在這個範圍內得到較大封地的,也僅有馬服君一人!

    所以趙王決定,邯鄲周邊十天路程內的城邑,是沒長安君份了。

    虞卿默默地聽著,補充道:「北方三郡也不可分封。」

    他之所以如此建議,是有歷史依據的,因為文化差異較大,路程遙遠,代、雁門、雲中一直跟趙國本土有離心力。最初趙國對代地的治理,是分封近親公子去鎮守,但歷史上接連出現了代君趙浣推翻趙桓子後裔重新登位為趙獻侯、趙武靈王時代安陽君趙章謀反等事。考慮到代地屢叛,騎兵強大,於是從趙惠文王起,代地便不再分封,而是一分為三,設立三邊郡,以郡守坐鎮。

    如今的代郡太守是趙王的親信李伯,趙王交給他的任務就是總領三郡軍務,將邊軍陸續納入手中,發現並提拔邊軍的年輕將領,以此與國內較大的馬服系、廉頗系兩個將領集團保持平衡……

    所以趙王當然不能放任一位公子去那裡就封,打破這個局面,對長安君收買人心的本事,他還是很忌憚的。這個弟弟在齊、燕都結交了不少重臣,在邯鄲也博得了藺相如、趙奢、觸龍等老臣交口稱贊,讓他很不舒服。

    於是範圍就縮小了許多,他們料想,長安君的封地,多半會選在安全的中山、河間一帶,遠離戰爭,享受旱澇保收的食邑,因為是實封,所以也隨他去折騰,只要城邑的城牆不要太高,豢養的私屬不超出律法標准即可。

    「或許就是燕國還給趙國的幾個城邑之一。」

    對那些地方的偏僻小城,趙王並不在乎,他內心深處,希望自己這個弟弟走得越遠越好。

    於是當次日,長安君上書趙王,按照流程三番五次推辭封地,最後表明自己願意去為國守邊……

    他希望的封地,是所有人事先沒有想到的地方:

    太原郡,祁縣!

    「祁縣!?」趙王有些呆愣地看著虞卿,希望他將這個地方的情況告知自己。

    「長安君怎麼會選這種地方?」

    虞卿也眉頭緊皺,摸不清長安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祁縣位於太原郡南部,瀕臨大湖昭余祁,雖然曾是春秋時晉國重鎮,萬戶大縣,可近三十年來,屢次受秦國兵鋒波及,已經衰落了許多。

    趙惠文王十七年,也就是趙國得到和氏璧的那一年,秦將白起親自領兵,攻占了茲氏、祁縣,趙軍好不容易才在閼與之戰前奪回,作為岌岌可危的邊邑,實在不是封君首選啊。

    而趙穆則大笑起來,力勸趙王道:「大王,既然長安君執意要去送死,不如答應他!」

    ps:晚上還有兩章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7-22 18:20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2 18:18
第208章 我在賭


    「封地之事,主君不再考慮考慮?」

    蔡澤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來勸誡長安君了,以他的觀點來看,將封地選在祁縣,實在是不智!

    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主君乃趙國公子,志向遠大,或許不在乎這一城一邑之地,不在乎一年萬石食祿。但身為封君,一處好的封地,可以如虎添翼。昔日孟嘗君父子以薛地立足於齊國,進可入主朝堂,退可閉城自守,因為經營得當,薛城一度達到六萬戶人口,幾乎比擬臨淄,薛公也同一位小國諸侯般,與齊、魏之王分庭抗禮。反之,一處差的封地,反倒會成為拖累……」

    「先生是覺得祁縣很差?」

    明月正在捧著一副從守藏室要來的太原郡地圖觀看,笑道:「前幾日先生剛回來,我也忙著各種事務,未能與先生深談,今日便與先生暢所欲言,先生為何覺得祁地不是上上之選。」

    蔡澤逮到說話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立刻在坐席上直起身子道:「其一,祁縣離邯鄲太遠!「

    他是做過一番功課的,此刻說來有理有據:」臣問過人,也查過地圖,祁縣地處太原郡腹地,與邯鄲以太行山相隔,太行連亙冀州,凡數千裡,始於懷而終於燕,為天下之脊,山高壑深,其東西交通,唯有通過山間小陘。」

    「從邯鄲到祁縣,無非是兩條路,一條是走武安滏口陘,經趙韓上黨地,過閼與至祁縣。此道有七百裡之遙,哪怕是日夜兼行,最短也要半月。另一條則是北上中山,走井陘道,過仇由,經榆次,抵達祁縣,此道更遠,有千余裡,非得二十多天方能抵達祁縣……「

    蔡澤壓低聲音暗示道:」主君不是有大志向麼?難道就甘願在那偏僻之地,遠離邯鄲朝堂?一旦邯鄲有事,豈能及時返回?」

    明月笑道:」孟嘗君雖為薛公,卻常在臨淄、薛城、國外三地奔走,我也一樣,又不是一去不回,更何況先生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麼?「

    他也壓低了聲音道:」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

    此言一出,蔡澤頓時凜然。

    申生、重耳,都是晉獻公的兒子,申生立為太子安置在國都,重耳則被封在邊邑。之後晉獻公寵愛驪姬,想要廢長立幼,申生在傾軋激烈的國都,結果死了,而重耳則因為在外,僥幸避開了矛盾的中心,躲避了災難的降臨,最後得以重返晉國,成為晉文公,開創霸業。

    這與現下趙國內部的微妙局勢雖略有不同,但也可作為借鑒。

    明月嘆道:「如今的情勢,縱然我賴在邯鄲不走,也於大局無補。君臣之名早定,群臣也安於現狀,我在邯鄲是得不到實權的,貿然行事只會陷自己於不義境地,招致國人口誅筆伐。與其如此,還不如學那馮諼的狡兔三窟之計,在外面設一二退路……祁縣離邯鄲遠,反倒有其好處,王宮龍台沒法將手越過太行山,伸到昭余祁裡去,我便能在那一方水土裡積蓄、養士,直至羽翼豐滿的一天。」

    他開始向蔡澤講述自己選擇祁縣的原因:「我素來聽聞,祁地早在晉國時就立了縣,此地南道河東,通秦國,東南逾上黨,達平陽,北當晉陽、雁門孔道,乃四達之衢。祁縣人口雖沒有晉陽多,但也算太原郡數一數二的大縣,昭余祁大澤浩淼,有魚蝦之利,周圍礦山遍布,紡紗織布遍及農家,釀酒拌醋、熬鹽煉硝、造曲做醬、編席制草,樣樣不缺。不管是農稼、商貿還是工坊,都很容易做起來。「

    蔡澤連忙道:」這就是臣要說的第二點,祁縣的繁榮,那是以前了。「

    他悲觀地說道:」臣查過主君從守藏室帶回來的歷年太原郡上計,十余年間,祁縣數次在秦趙間易手,城垣殘破,盜賊橫行,此地難治啊!更何況,祁縣近邊,秦趙之間一旦開戰,必受波及!「

    原來,自從秦王稷二十一年(公元前286年),秦國奪取安邑,建立河東郡後,與河東比鄰的祁縣便開始受到秦軍的威脅,為了這座城池,秦趙兩國進行了數次交鋒。

    先是秦王稷二十五年(公元前282年),秦將白起親自領兵,攻占了汾水流域的茲氏、祁縣,但因為深入太遠,秦軍無法守住,便放棄了汾水以東的祁縣,重點經營茲氏。

    等到秦王稷三十七年(公元前270年),秦再度攻克了藺地、離石、祁地。趙國把公子郚送到秦國作人質,並請求獻出焦、黎、牛狐等城邑給秦國,用來交換藺地、離石、祁。秦國把藺地、離石、祁地歸還給趙國以後,趙國卻背叛了秦國,不給秦國城邑。秦王稷大怒,派人向趙國要求割讓土地,趙惠文王以各種借口推辭,於是才有了著名的閼與之戰。那一戰後,趙國好歹保住了藺地、離石、祁,也保住了太原郡的門戶。

    可到了去年趙惠文王去世的當口,秦軍又來伐了,奪取了藺、離石,還有汾水以東的鄔城一共三座邊城。現如今祁縣再度成了邊地,與秦國中間,只隔著一個小小的中都邑,與秦國雞犬相聞……

    所以在蔡澤看來,這種秦軍旦夕而至的地方,怎能作為積蓄力量的封地呢?

    「先生不出門,卻知千裡之外的事,光佩服,不過……」

    明月搖了搖頭道:「先生認為的危險,恰恰是我眼中的機會。」

    他站起身道:「正因為靠近秦國,才有機會將烈酒就地生產,就近售入河東郡。也正因為與秦、韓交界,有不少三國都管不到的地界,才能方便我招納流亡,藏匿死士,培養武裝。等到他日秦趙開戰,我離前線越近,就越有機會參與進去,先生也曾對我斷言,秦趙必有一戰,舉國將士在前方浴血,我豈能躲在太行山之後?這樣的人,豈會得到國人傾心?正是為了將來的打算,我才要早早在前方經營啊……」

    這就是思考方式的不同了,蔡澤希望的是一個安全的,位於大後方的富庶城邑,慢慢搞陰謀政變。可明月擔心的事情更多,他很清楚,有許多事他現在不去做,歷史就無法改變了。

    所以他渴求的,是一個靠近歷史車輪軸心長平的橋頭堡!

    祁縣西邊就是秦國河東,南面就是韓國上黨,兩百裡之外,就是長平!

    它離那個越擰越緊,足夠近了。

    想要改變歷史洪流的方向,只是臨淵羨魚是不行的,必須靠近靠近再靠近,再將手裡揉捏成型的息壤投進去……」大禹之所以能取代虞舜成為天下共主,不是因為他出身高貴,也不是因為他娶了舜的女兒。而是因為他勤奮溝洫,手足胼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終於戰勝洪水,為天下人立了大功,這才能得到萬國擁戴,在塗山大會成為天子……先生能理解我的苦心和用意麼?「」臣明白了。「蔡澤一時間有些駭然,長安君竟然考慮如此深遠,連如何在未來秦趙衝突裡為自己搏名得利都想到了?

    當然,這也是蔡澤擔心的地方,小小祁縣再怎麼經營,在秦趙兩個龐然大物中間依然只是太倉一粟,萬一被卷進漩渦,一點渣滓都不剩怎麼辦?

    「臣敢問主君,若秦趙再起兵戈,武安君以十萬之師攻太原,圍祁縣,到時候該如何是好?」

    明月默然,那樣的話,他的這個小封地絕無活路。

    但他心意已決!

    明月誠摯地對蔡澤說:「不瞞先生,我在賭!」

    賭什麼?

    「我在賭秦國未來幾年的攻擊方向,是韓國上黨,而不是趙國太原!」

    蔡澤詫異地看著長安君,不知道一向穩重的他,為何會如此瘋狂,如此不顧一切地去打這個賭:「若公子賭輸了呢?」

    「我不會輸的。」明月自信地笑了笑,但最後也有點拿不准,還是道:「若是輸了……」

    明月仿佛看到了夢中一次次長平慘敗後的場面,可這一次,他沒有戰栗,沒有害怕,而是釋然般哈哈大笑起來:「若我賭輸了,那長安君將變成滾滾車輪下碾碎的草芥,到時候,我的封地在前線還是在後方,都沒區別了!「

    ……

    ps:秦攻趙,藺、離石、祁拔。趙以公子郚為質於秦,而請內焦、黎、牛狐之城,以易藺、離石、祁於趙。《戰國策.趙策三》

    第三章在1點。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7-22 18:19
第209章 太行



    」嘶,這鳥太行,比燕山還要難爬。「    等他們正式踏上井陘道時,狗屠抬起頭向兩側望去,只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扔在井裡的小青蛙。他腳下這條鬥折蛇行的道路剛好在兩座山峰中間,兩山高聳入雲,四面陡峭,崖壁幾乎呈直立狀,飛鳥方能越過,陽光只能透過狹窄的天空灑下來,落到他蓄著絡腮胡的臉龐上。」古人謂其地四面高平,中部低下如井,因稱井陘,瞧這地勢,倒是無愧此名。「

    熟悉的燕國話傳來,是蔡澤騎著一匹騾子走在後面,這就是一路走來他的坐騎井陘道最狹窄的地方只能通行兩輛車,所以除了輜重外,其余人多以騎馬代步。蔡澤雖是燕人,卻有些矮小文弱,駕馭不了高頭大馬,於是就騎了更溫順的騾子,騾子的步伐雖慢,卻很平穩,他已經非常滿意。

    趙國比其他六國好的地方,就是牲畜很多,畢竟趙氏祖上就是養馬駕車起家的,而趙簡子也很喜愛白騾,這種春秋時還比較稀缺的牲畜慢慢普及開來,現在成了翻越太行山必備的交通工具。

    他們雖是燕國人,但都是長安君的門客,三月上旬時,隨著長安君封地定為祁縣,這位勤奮的公子便忙不迭地要去領地巡視一番。於是長安君府中的半數游俠兒、門客舍人、私屬武士都要隨他前往。

    三月中,在邯鄲城內親貴們或不懷好意,或憂心忡忡的注視下,一行百余人啟程北上。

    之所以不走西面路程更短的滏口陘,是因為武安、閼與一帶遭到了暴雨襲擊,發生了泥石流,導致道路阻斷,所以大隊人馬只能改走北面的井陘道。

    他們花了幾天時間穿越河北平原,這一段倒是輕松快意。在抵達中山後,進入山地丘陵地區,城邑開始消失,林木變多,碧綠的灌木叢郁郁蔥蔥,山梁下方的溝壑裡水流湍急。

    而後進入太行山後,道路越來越難走,若是從高空俯瞰,這太行山路像極了一條土黃色的飛蛇,穿行在高山深谷之間。有時候,他們要攀爬到山巔,左右兩邊都是濃濃的雲氣,道路只容一馬通過。單騎走馬者只能放慢速度,下馬步行,有時甚至不得不用繩索將馬匹前後相連,小心翼翼地相繼前進。

    有時候,道路又急速地向下延伸,從峽谷裡穿過,密集的原始森林和山岩遮擋住了陽光,猿啼不斷。遇到雨天,如柱的雨水在路面上漫流,使得道路濕滑。行進的速度更加緩慢,途中還有不少馱馬帶著輜重滑進了路邊的深潭裡,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走走停停,他們一行人終於抵達了路途的中點井陘關。

    ……

    迤長的城垛建築在兩邊危崖上,山路收縮到勉強只容四人並肩騎行,一面依山傍水而建的石垛攀附於岩壁之上,警惕的臉龐從牆上的射箭孔、城垛和石橋間注視著他們。」這便是井陘關。「明月仰頭看著這座稱不上雄奇的關隘,但他卻知道,自打井陘開通以來,無數兵馬命喪於此,路邊石壁上,多有烈火焚燒、利器鑿過的痕跡,一些石頭上還隱隱有深紫色的血跡……

    在井陘關休憩的時候,醉心於合縱連橫,號稱對天下名山大川交通要道無所不知的蔡澤,少不了要跟明月賣弄賣弄他的地理知識。」大汾、冥厄、荊阮、方城、崤函、井陘、令疵、句注、居庸,這便是天下最險要的九塞,井陘關便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把井陘關列入其中,是因為太行山由北向南迤邐而來,層巒疊嶺,幾無間斷,尤其是東坡特別陡峻,難以攀登,成為東西之間交通的大阻。

    好在太行山也有許多斷裂帶,一些河流由西向東,穿過山脊,注入平原,它們在山石間衝刷除了天然孔道,」井陘」便是其中之一。由「井陘」東出,可直達中山;西出,抵達太原郡腹地,並可轉入河東、上黨。雖然這條道路車不能方軌,騎不能並行,險厭難行,但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先前明月在關隘外看見的痕跡就是這麼來的。

    不過,開辟井陘的,其實不是趙國,而是中山國。

    明月喝著水擦著汗,笑道:」那先生可知道,這井陘是何時歸屬趙國的。「

    蔡澤道:」應是武靈王伐中山之時。「

    大概在四十多年前,趙武靈王第一次進攻中山,一直攻到了中山國都城靈壽附近的寧葭,打通了太行東西,徹底控制了井陘,也扼死了中山國的咽喉,自那以後,中山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明月切身處地地來到這裡後,感觸良多:「我現在可算知道,當年王祖父為何一定要滅中山了,中山不僅是能夠威脅邯鄲的腹心之患,也是阻斷晉陽和邯鄲的障礙,試想五六十年前,井陘還在中山國手中時,邯鄲與晉陽的交通只能走滏口陘,一旦滏口陘難行,交通便斷了,只能乞求中山借道,亦或是繞道韓國控制的軹關、羊腸阪,魏國控制的孟門關白陘,不管哪條路,都是有求於人……「

    這種情況,好比是一條蛇的身子被截為兩段,首尾不能相顧。趙國在建國後長達百年的時間裡羸弱不振,屢屢發生離心叛亂,很大程度是由這種地緣決定的。

    現在倒是好了,多虧了趙武靈王,不但井陘,北面的飛狐陘也控制在趙國手中,趙能在山東六國裡獨強,多虧了這些要道讓東西兩個區域連接起來。

    但值得諷刺的是,再過上三十多年,秦國大將王剪也是走井陘直撲邯鄲,滅亡了趙國……

    想到這裡,明月坐不住了,次日一早,他便帶著眾門客再度啟程,離開井陘關,來到了太行山以西的世界。

    ……

    他們首先經過的是仇由縣,馬蹄下的斜坡開始放緩,但太行余脈還未消失。山間偶見一些幽靜的小山村,近百戶人家,坐落在山坳中,依山傍水,祥和安逸。當地向導說起了」知伯伐仇由「的故事,這裡的百姓是戎人後代,方言和風俗裡還有大量戎狄習慣。

    離開了仇由後,他們便進入了榆次,道路逐漸寬闊,變得筆直,行進的速度更快。來到太原郡腹地,眼前重現了太行山裡未見已久的繁榮:一行人穿越青翠綠林與沉靜的小村莊,經過李子果園和粟苗青青的田野,還有轆轤、水井、宗廟、羊群和人家,榆次縣的百姓在田間地頭勤勞耕耘著。

    這裡的人們正在享受陽春三月的和平時光,陽光燦爛,粟田青翠,在一處路邊的空地上,還有一群孩童罵罵咧咧地用木棍打架……

    這是兩個村子的孩童在鬥毆,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其中,有一個**歲,穿皂色短衣的孩子持木棍的姿勢像極了握劍,反手便將幾個撲向他的鄰村十余歲少年打翻在地,別看他年紀小,下手卻很重,疼得他們哇哇直叫!

    而且這個孩子眉毛特別粗,眼神特別凶,瞪起人來狠得不行。這一下,嚇得鄰村少年都有些怕,畏畏縮縮地握著」武器「,不敢再上。

    就在兩撥人對峙之際,馬蹄濺起水花渡過陽光照耀的溪流,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爽朗大笑。

    這笑聲驚擾了他們,一群人停下了打鬥,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去,卻見一隊多達百余人的車騎正在他們身後的小橋上經過,兩名身穿劍士服,手握長劍的武士正騎在高頭大馬上,指點著他們發笑。

    那兩人正是狗屠和魯勾踐,他們在旁邊警戒時發現了這群打鬧的孩子,便過來瞧瞧,而後發現那個**歲穿皂色衣服的孩子使木棍的手段,竟似是練過劍的。」孺子。「魯勾踐騎在馬上,對那皂衣少年道:「你這功夫,是誰教你的?」

    粗眉毛少年板著臉看著兩個游俠兒,魯勾踐和狗屠看他,他竟一點都不服輸地瞪了回去,口中道:「我父教我的!」

    魯勾踐本待多問幾句,可這時候大隊人馬已經過了石橋,過了榆次,就是他們的終點祁縣,二人也顧不上多說,只得打馬而回,只是魯勾踐又調轉馬頭,奔到那粗眉毛少年面前,將自己的木劍鞘扔給了他。

    「送你罷,好好跟你父學!「

    接著,他們沒有浪費時間,加緊趕路,連榆次縣邑都沒進去,朝著祁縣兼程而去。

    那群少年也沒了打架的興致,鄰村的孩子悻悻地看著威風八面的游俠、武士,心生羨慕,而本村的孩子則圍在粗眉毛少年跟前,艷羨地瞧著他獲贈的劍鞘,小心翼翼地去摸,上面的花紋,可比縣裡校尉的佩劍還要精致漂亮!

    那少年卻白了他們一眼:「有什麼好看的,只是劍鞘,又不是真劍!」說完便將劍鞘搶了過來,徑自去水邊清洗剛才掉地上擦上的泥巴。

    不但鄰村的孩子,就連本村的少年都有些怕他,也沒人等他,就這麼一哄而散了。

    這粗眉毛少年就獨自一人在溪邊呆了一個下午,或握著劍鞘,好似比劃劍招一般,或躺在草叢裡,眯眼看天上白雲。

    過了許久,直到夕陽西下,才有一個村婦叉著腰,站在田埂上朝他大喊:「蓋聶!回家吃飯!」

    直到這時,這個名為蓋聶的粗眉毛少年才吸了一下鼻子,不耐煩地說道:「來了!「

    ……

    ps:書中蓋聶是歷史人物,與秦時明月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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