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無心法師 作者:尼羅(全文完)

 
BloomCaVod 2017-12-6 19:17:0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9 8474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49
第二百四十章、洞的主人

  無心一口氣逃出老遠,末了壁虎一樣爬過洞窟的穹頂,他在一塊凸出的大石上落了腳。白琉璃飄飄忽忽的懸在他的前方,鬼影時明時暗的很不穩定。無心伸手去觸碰他,手指掠過他的鬼影,空蕩蕩的毫無感覺,一直陰冷濃烈的邪氣也淡得幾近於無了。   

  無心忽然恐慌了:「你會散嗎?」  

  白琉璃把頭垂到了胸前,低聲答道:「不會。」  

  無心向他招手,讓他靠近自己:「你虛弱的像只新死鬼。」   

  白琉璃一點頭:「嗯,我傷了元氣。」   

  無心像捧一輪月亮似的,把他攏到了自己胸前:「你不能抱我了,也不能吃火鍋了。」  

  白琉璃蜷縮在一團微弱的白光之中,有了點落花流水的意思,聲音也軟了:「只是看你很可憐,才想抱抱你。其實抱不抱的,沒有關係。」   

  他的鬼影閃爍了一下:「不過重慶火鍋,是真的很想吃。上一次吃時我是十二歲,還沒有進西康。」   

  無心忽然難過了:「對不起。」   

  白琉璃歪著腦袋,從濕漉漉的長發中去看他,看著看著,笑了一下:「等到出了洞,你談戀愛給我看吧!」  

  無心的腦筋沒有跟上他的要求,不過不假思索的點了頭:「好,我談戀愛給你看。」   

  看談戀愛的快樂彌補了吃不到火鍋的遺憾,於是白琉璃開始尋找藏身之處。無心想要像藏匿史家姐弟一樣,找個洞把白琉璃封住。然而石壁上洞眼雖然不少,可他不會畫符,無從封起。他的感覺最為靈敏,耳朵在暗中動了一動,他隱隱聽到了遠方一步一停的腳步聲音。靈機一動有了主意,他讓白琉璃飄進了一道又窄又深的石縫中。咬破舌頭反覆的舔了石縫兩邊,他的鮮血成了攔路門神,至少可以擋住普通的小鬼。   

  白琉璃縮在深處,也不敢靠近他的血。眼看無心伸長舌頭左舔舔右舔舔,像只水鬼或者野猴,白琉璃一蹙眉毛,又有些討厭他了。

  無心先是安頓了史家姐弟,如今又安頓了白琉璃。收回舌頭落了地,他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心中無端的生出了一陣喜悅。從前的往事雖然還是影影綽綽不明朗,但是他把眼下的局面大致弄清楚了。向前又跑了一段路,他爬上石壁做了埋伏。在等待敵人逼近的時間裡,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種種片段,有花有雪,有一望無際的林海,有溫暖的懷抱,有堆積如山的奶粉罐子。抬手搭上一小塊凸起的石頭,他收攏手指抓了抓,然後自己一抿嘴——還有個又甜又香的女人。

  正當此時,腳步聲音越來越近了。   

  聲音很輕,顯然抬腳落步都很有控制,然而一直不見有光出現,也許是他們在摸黑前進。無心靜靜的等待著,一直等到他們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中。對他來講,丁思漢的保鏢比丁思漢本人更富有殺傷力,因為他們身大力不虧,凶神惡煞奈何不了無心,他們卻是能夠三拳兩腳的把無心打成俘虜。  

  所以無心一動不動,等他們走得更近一點。   

  在無心等待之時,丁思漢也在等待,等待無心和鬼巫師的出現。鬼巫師雖然沒有被自己打散,但也弱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弱,丁思漢極力的集中了精神,卻是始終覺察不出鬼巫師特有的邪氣。身邊圍繞著的小鬼又太多了,幾乎對他造成了干擾。

  他不著急,慢慢的往前走,頭頂驟然掠過一道疾風,後方一名保鏢發出了慘叫。幾支手電筒瞬間一起開了,沿著地上一片細細的血點子瞧,他們在通道一邊發現了瀕死的同伴。同伴的頸側動脈是血糊糊的一片,皮肉彷彿是被生生撕扯開的,鮮血滔滔的淌了一地。救人是絕對的來不及了,他們眼看著同伴在血泊之中抽搐成了一具屍體。  

  起初誰也沒有說話,後來有人開了口:「難道除了水裡,地上也有東西?」   

  丁思漢無言的搖了搖頭——他不敢確定,也許是新敵人,也許是無心。有小鬼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嘁嘁喳喳指指點點。他猛的晃動手電筒照向了斜上方,一簇鐘乳石中閃過了一條白影,他的手慢了一秒鐘,甚至沒能分辨出無心消失的方向。  

  關閉了手中的手電筒,丁思漢悠然神往的嘆了口氣。保鏢的死亡並不能讓他動心,讓他唸唸不忘的還是無心。無心在的時候,他終日思索著如何折磨對方;無心不在了,逃了,他又像個賤種似的,開始飢渴的思念對方。他簡直搞不清了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幾輩子的光影記憶全重疊在了一起,男女老少四個字似乎也根本無法將他描述清楚了。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對無心又痴又迷,也像個身經百戰的老色胚一樣,恨不能垂涎三尺的一口吞了對方。羞澀而興奮的回憶著自己方才對無心的一抱,他走了神,任由黑血順著自己的鼻尖往下滴答。   

  小鬼們獻媚似的擠到他的耳邊,一個說無心在這邊,另一個說無心在那邊,他被小鬼們指揮得團團亂轉,可是連無心的毛都沒能覷見。正是茫然之時,身後又起了一聲哀嚎。三束手電筒光芒一起向後轉了,走在中間的一名保鏢隨即猛一閉眼,因為迎面被噴了滿頭滿臉的熱血。   

  無心又咬死了一名殿後的保鏢。和保鏢們相比,他的武器只有牙齒。鋒利的牙齒咬斷頸側動脈,一斷即逃,他在地面上幾乎是不停留。有人開槍了,一邊射擊一邊崩潰似的怒吼出聲。潮濕的碎石屑應聲飛濺,死去的保鏢軟軟的癱在地上,無心則是再一次不知所蹤。   

  丁思漢身邊只剩下了兩個活人,一個活人在叱天罵地的開槍亂打,另一個活人則是靠了邊,自作主張的想要沿著原路往回走。丁思漢其實一直很依賴保鏢們的功夫和力量,可惜保鏢們的精神不如他們的肉體結實,而且水中的螞蝗和地上的無心,已經解決掉了他們中的三分之二。

  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丁思漢蹲下了身,先是唸唸有詞的在地上畫出了兩道符,隨即雙手一拍地面,口中輕聲喝道:「起!」

  躺在地面上的兩具新屍首,一具近一點,一具遠一點,全有了反應,搖搖晃晃的先後站起了身。他讓小鬼附上了他們新鮮的屍體,雖然行尸走肉總比不得活人靈活,但是聊勝於無,可以勉強一用。  

  死人活了,活人則是嚇傻了。丁思漢用手電筒向他們晃了一下,聲音輕而沙啞,在洞窟之中引出了空曠的回聲:「不要怕,跟我走。」  

  死人跟上了他,活人猶猶豫豫的,不知要不要跟。不知怎的,他們忽然感覺眼前的丁老先生不再是他們印象中的丁老先生了。印象中的丁老先生雖然也有點神鬼莫測的意思,可是老頭挺和氣,不冒險。跟著老先生混飯吃,是個缺德不缺錢的太平差事。

  活人是有思想的,真到了緊要關頭,他們不會給丁老先生陪葬。握著散彈槍不進反退,他們起了二心。洞子地面高低崎嶇,上下還橫貫著七長八短的鐘乳石,撒腿狂奔是做不到的,但是只要夠機靈,一路跳躍著還是能夠逃出速度。互相對視了一眼,兩個活人互通有無的交流了眼神。

  然而在他們即將撤退之時,一股子寒氣直刺心肺。頭腦瞬間暈了一下,他們的魂魄已被外界的小鬼衝出了身體。

  丁思漢帶著四具活屍,一往無前的繼續走。同時,他放心大膽、肆無忌憚的開了口:「無心,我知道你在附近!」

  在四具活屍的包圍下,他料想無心沒有辦法從天而降的咬死自己:「無心,上輩子的事情,你還記得嗎?你和我,我和你,還記得嗎?」   

  無心沒有回應,而他翻屍倒骨撫今思昔,卻是自己把自己感動了:「無心,你看我——」他的氣息顫了一下:「你看我為了找你,人都不要了,命都不要了。」   

  話到此處,他咳嗽了一聲,震得額頭黑血飛濺:「無心,你早已忘了我的名字,我卻是想了你將近一百年!」

  尾音陡然上揚,他調出了尖利的嗓子:「無心!世上可有第二個人,能像我一樣對你唸唸不忘一百年?愛之深恨之切,你懂嗎?」   

  洞窟幽深,聲音能夠傳出老遠。躲在石縫裡的白琉璃傾聽良久,感覺自己是得知了天大的秘密。把秘密翻過來掉過去的細想了想,像被雷劈了似的,他驟然明白了,隨即險些笑死在了石縫裡。   

  無心攀在一根粗壯的鐘乳石上,感覺十分尷尬。可是如果認認真真的下去批駁對方的歪理,結果一定不會美妙,興許只會讓他更尷尬。  

  丁思漢意猶未盡的站在原地,感覺自己還有千言萬語要說——他想吞了無心,不是玩笑,不是賭氣,他是真的想吞了無心。吞了無心,無心就永遠都是他的了!

  「我恨你!」他毫無預兆的轉了口風:「負心薄倖,你害死我了!」   

  雙手攥成拳頭,他額頭的傷口像是開了閘一般,汩汩的向外湧出黑血。如同他的纏雜不清的靈魂一樣,他的感情也是同樣的纏雜不清。他對無心時而愛得要死時而恨得要命,無論愛恨,全是真的。   

  恍惚中忘記了自己衰老的皮囊,他上一世死於十四歲,於是這一世生於十四歲。蒼老的聲音被他扯得又細又高,他顛動著一頭花白的短髮,甩出了一片漆黑的血珠:「出來!你給我出來!無心,事情沒有完,只要不合我的意,就永遠不會完。這輩子死了,我還有下輩子,下輩子死了,我還有下下輩子。無心,你何其榮幸,能讓我為了這麼一點蠢事與你糾纏三生!」   

  說到這裡,他咬緊牙關屏住呼吸,對著自己點了點頭:「蠢啊,真蠢。」   

  洞窟之中漆黑如水,只有丁思漢手中的小手電筒放射出了長遠的光束。他筆直的站在四具活屍中間,一番獨角戲似的長篇大論過後,他彷彿是疲倦了,歪著腦袋望著前方,他面無表情的只是喘氣。   

  無心始終是不吭聲。沒有聲,沒有光,他便無法確定無心的位置,連一槍把對方轟下來都不能夠。突然深深的委屈了,丁思漢幾乎要落了眼淚——他心裡真苦啊,全是無心欺負了他!恨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無心對著開膛剖肚,互相的晾一晾肺腑。他自認為是一腔真感情,沒摻雜,最純粹。   

  他敢晾,無心敢嗎?所以還是無心的錯,全是無心的錯!丁思漢提起一口氣——對於無心,他的話還沒說完!

  「我知道你恨我折磨了你,可在上一世,你又是如何把我送到死路上去的?無心,你夠狠啊——」   

  話沒說完,洞子深處忽然傳出了柔和的男聲:「大爺,你還嘮叨沒完啦?」  

  丁思漢一愣,當即抬頭覓聲望去:「誰?」  

  手電筒的光芒一晃,下方的丁思漢和上方的無心一起睜大了眼睛。如果沒走眼的話,他們統一的認為自己看到了一隻穿著運動服的直立大蜥蜴。

  無心依舊是按兵不動,丁思漢則是有些傻眼:「什麼東西?」   

  來者站在手電筒的光束之中,不但頭角崢嶸,露出的四肢也是鱗甲赫然。看個頭它得有個一米七高,看模樣,兩個鼓泡眼一個長扁嘴,正是個典型的蜥蜴面孔。

  丁思漢意識到自己是遇到了成精的妖物,幸而身邊立著四具活屍,縱算妖精敢襲擊自己,自己也有還手之力。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站穩當了,他只聽妖精坦然的答道:「我是一隻蛇精。」   

  丁思漢沒看出它像蛇精,不過也懶得刨根問底。暗暗做好了驅使活屍的準備,他一團和氣的又問:「是不是我驚擾了大仙?」

  自稱是蛇精的大蜥蜴用爪子扯了扯身上的運動服,言談舉止慢悠悠的,是個很講理的模樣:「可不是?您跟哪位大娘吵架呢?我可聽你鬧半天了。」

  丁思漢一咧嘴:「我……我沒和女人吵架?」   

  大蜥蜴一點頭,嘴邊耷拉著分叉的細舌頭:「不是女人,那就是男人囉?你們這些中老年同志的感情出了問題,應該自找地方解決,不該拿到我家裡來吵嘛!你這樣影響我的生活,我簡直不知道要不要吃掉你。」   

  丁思漢皺起了眉毛:「這是你家?」

  大蜥蜴答道:「沒錯,我都住了二十多年了。」  

  丁思漢抬手向後一指:「那河裡的大螞蝗——」  

  大蜥蜴頗斯文的答道:「鄙人的寵物。」

  丁思漢的腦筋立刻左三圈右三圈的開始轉動了。他沒和妖精打過交道,不知道前面這蜥蜴會有多麼大的力量。看蜥蜴的意思,顯然是要讓自己滾蛋。自己滾了倒是容易,可洞裡的無心怎麼辦?無心是一步也放鬆不得的,天知道他有多麼會逃,也許一眼照顧不到,自己這一輩子乃至下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思及至此,丁思漢一言不發的抬起了手,對著大蜥蜴虛空畫符。最後一筆收了尾,他緊接著向前狠狠的一揮手:「去!」

  大蜥蜴屬於妖邪之物,自然也有符咒可以制它。而隨著丁思漢的號令,一具屍首拖著雙腿,直著眼睛直奔了大蜥蜴而去。大蜥蜴先是受了一道無形的符,如今又猝不及防的被一具活死人推了個跟頭。張開大嘴「哈」的一聲,它對著上方的活屍噴出了一口黑煙,隨即歪著腦袋一嘴叼住了對方的脖子。搖頭晃腦的一扯,大蜥蜴咬斷了活屍的脖子,一個圓滾滾的人頭順著地勢骨碌碌滾出了老遠。再一口咬中活屍的臂膀,大蜥蜴力大無窮,把對方的胳膊也撕掉了。

  最後把活屍分了個七零八落,大蜥蜴站起了身再往前看,發現丁思漢和活屍們已經一起消失無蹤。  

  大蜥蜴保持著人形,正想繼續驅逐家中的不速之客。哪知未等它開始行動,沿著一根細長的鐘乳石,一張雪白的面孔倒吊著緩緩伸到了他的面前。  

  無心為了表示恭敬,在說話之前先雙手合什拜了拜,然後才小聲開了口:「大仙,我是被剛才那個老頭子逼到這裡來的,早就想走了,一直沒能走成。你老人家明辨是非,千萬不要遷怒於我啊!」  

  大蜥蜴被他嚇了一跳,張著嘴沒言語。而無心伸手向著後方一指,小聲說道:「他們剛往那邊跑去了。」

  大蜥蜴將無心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閉了大嘴,一個鷂子翻身騰空而起,扁扁的附上了洞頂。又因它著實是個蜥蜴的身體,且又穿著半袖運動衫和五分褲,所以一條尾巴無處安置,只好從一側褲管中伸了出來。一瞬間爬沒了影子,它顯然是追丁思漢去了。而無心抱著鐘乳石想了想,隨後猴子似的縱身一躍,一路也悠蕩而去了。   

  平心而論,無心在洞中的行動,比大蜥蜴更為靈活利落。細長的四肢全調動了,他閉著眼睛往前衝,忽然感覺前方陰氣極重,應該是個鬼魂聚集的所在。他提起了精神,磨牙霍霍的向下一跳。   

  然而鬼魂們簇擁著的並不是丁思漢。他剛一落地,便被一名沉重的活屍壓住了。未等他出手反抗,雙臂已經被活屍緊緊的箍住。另一雙乾枯的老手從天而降捧住了他的臉,他聽到了丁思漢低啞的笑聲:「嘿嘿嘿,你往哪裡逃?」

  與此同時,遠方河邊的孔洞之中,史高飛無視了史丹鳳的強烈阻撓,自顧自的伸腿下了洞。他的大砍刀被水流衝到了岸邊,此刻正靜靜的躺在淺水之中。他好了傷疤忘了疼,把大螞蝗拋到了腦後。走過去彎腰撿起了刀,他回到孔洞前仰頭說道:「姐,我去看看情況,你放心,我不和人打架。」

  然後他拿著一隻備用的小手電筒,躡手躡腳的向前走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49
第二百四十一章、歸於塵土

  無心對大蜥蜴的印象很好,感覺它雖然是個妖精,但是一張嘴就帶著股通情達理的勁兒,而且已經和丁思漢結了仇,如今三方動了手,它必定會站到自己這一邊來。然而大蜥蜴爬了個無影無蹤,留他一個人在地上翻翻滾滾,死活掙脫不開活屍的壓制束縛。咬破舌尖狠啐了活屍的面孔,他想讓對方嘗嘗自己鮮血的厲害,可連著啐了好幾口,唾沫裡連點血星都沒有。

  活屍已經是相當的有份量,偏偏活屍上面又壓了一個丁思漢。丁思漢生怕他跑了,但又沒有辦法控制住他。一隻手死死的揪住他的耳朵,丁思漢將另一隻手拍在地上畫起了符。石頭洞子,不是土地,地下自然也不可能埋有屍骸,讓他玩不成借屍還魂的把戲。手指肚在粗糙的石頭地上磨出了血,餘下兩具活屍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丁思漢一邊畫符,一邊感覺自己是有命無運——好端端的,岩洞裡居然會藏著一隻成了精的大蜥蜴。大蜥蜴不但打斷了自己的真情告白,還嫌自己吵鬧,要吃了自己。

  他畫得太用力了,把手掌磨成了鮮血淋漓。眼看無心掙扎得越來越激烈,他垂死掙扎似的狠狠一拍地面,口中大聲喝道:「起!」  

  一聲過後,他憑著直覺,感到遠方似乎有了回應。自己派出的小鬼必定是找到了宿主,雖然不知道那宿主是死人還是死狗。不管死人死狗,反正都是自己的幫手。稍稍的輕鬆了一點,丁思漢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抓著無心的耳朵,不由得心中一蕩。手指用力擰出了無心的慘叫,他越過活屍的大腦袋,側臉在無心的額角上親了一下。  

  親過之後,他從頭到腳的一起發起了燒。黑血滴滴答答的落在活屍的後腦勺上,彷彿是剛剛意識到似的,他想自己中了鬼巫師的詛咒,其實也活不了多久了。活不了多久也沒關係,反正他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盯緊了無心找個好人家投胎,也許十幾年之後,自己和他可以真真正正、正正經經的相愛一次。

  他越想越對,最後忍不住嘿嘿嘿的笑出了聲。老頭子的蒼老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當即閉了嘴,因為自己也在嫌棄著自己。手指依舊死死的攥著無心的耳朵,把軟軟的一片耳朵攥成了奇形怪狀。兩人之間的活屍實在是太礙事了,丁思漢一聲號令驅逐了他,只讓他起身摁住無心的腦袋。無心的牙齒太厲害了,丁思漢不想再被他咬下一塊肉去。

  這回結結實實的趴下了,丁思漢握住無心瘦削的肩膀。洞裡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觸覺是真的。身體忽然哆嗦起來,丁思漢驟然感到了無比的痛苦:「無心,別動,你聽我說——」

  話只說到了這裡,因為一束光線忽然打在了他的身上。隨即上方響起了一聲怒吼:「天殺的戀童癖老變態!竟敢非禮我的寶寶!」  

  丁思漢猛一扭頭,只見史高飛雙手高舉著一把大砍刀,狂風似的席捲而來。立刻命令了活屍前去迎戰,他雖然見無心已經反抗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可是用盡力氣壓著無心的手腳,他還是不敢有絲毫的躲閃和懈怠。  

  史高飛跑得太快了,活屍剛剛起身前去抵擋,史高飛已經奔到了近前。一道長長的影子驟然斜刺裡衝出,把活屍直撞出去了一米來遠。而史高飛面前陡然沒了障礙,高舉的砍刀當即落下,只聽「咔嚓」一聲,銳利的刀鋒沉沉的落上了丁思漢的脊背,竟然一舉將他砍成了兩截!刀身繼續下切,把無心的胸膛也長長的割開了一道。無心本來已是耗盡了力氣,此刻皮肉冷不防的劇痛了一下,他像受了一大驚似的,反倒重新生出了精氣神。抬手推開丁思漢的上半截身體,他眼看一團光芒從對方身上緩緩的升起來了,連忙不假思索的縱身向前一撲——依他的意思,他是慌了,下意識的想要把那一團魂魄撲住,不讓它再去轉世作亂。然而他體內僅有的鮮血順著胸膛刀口汩汩的流淌,像個血葫蘆似的,他合身直衝進了那一團光芒之中。

  洞中彷彿響起了一聲深長的嘆息,丁思漢的魂魄一剎那間光芒大盛,隨即越來越明亮越來越飽滿,最後籠罩了無心的全身。

  在短暫的光明過後,陰氣漸漸的由濃轉淡,無心仰起頭環顧四周,只見光團緩緩分散成了明明暗暗的小星星,星星很多,因為那是兩個人的魂魄。  

  抬手摀住胸前的傷口,他知道對方終於是徹底的魂飛魄散了。丁思漢上一輩子到底是叫什麼名字來著?真是記不得了。記不得就記不得吧,記得了又有什麼用?縱算是記得了,遲早也還是要忘的。  

  抬頭望向面前的史高飛,無心很甜蜜的委屈了一下,隨即張開雙臂走上前去,抱住了對方:「爸。」  

  史高飛方才行兇之時把手電筒扔了,並不知道自己砍出了什麼成績。此刻抬手緊緊的摟住了兒子,他耳聽週遭萬籟俱寂,便很篤定的認為自己是把敵人全砍死了。

  「寶寶。」他用他的大巴掌一下一下撫摸無心的後腦勺:「不要怕,壞人已經被爸爸殺掉了。」  

  話音落下,一束光芒照亮了他的側影,一個男中音隨即響起:「其實主要是我殺的。」  

  史高飛意外的一扭頭,正和大蜥蜴打了個照面。對著大蜥蜴一瞪眼睛,他情不自禁的怪叫了一聲:「哇操!什麼玩意兒?」

  大蜥蜴握著史高飛丟下的手電筒,不急不躁的答道:「我是一隻蛇精。」  

  史高飛把無心攬在懷裡,又用巴掌遮了他的眼睛,生怕兒子會被對方的尊容嚇壞:「蛇精?是不是——」他一清喉嚨開始唱:「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勤修苦練來得道,脫胎換骨變成人……」  

  史高飛越唱越長,一本正經的唱到了最後:「嗨呀嗨嗨喲,嗨呀嗨嗨喲,渡一渡我素貞出凡塵。」  

  大蜥蜴起初似乎是想要打斷他,但是大嘴張了一張,卻是並沒有真開口。及至史高飛唱完了,他才答道:「你唱得真好,不過我和白素貞不同,我是公的。」  

  史高飛緊緊的摟著無心,感覺兒子瘦得好像一根刺:「除了是公的之外,你還是一隻四腳蛇吧?實不相瞞,我看你根本就不像蛇,倒像大蜥蜴。」  

  大蜥蜴眨了眨眼睛,沒說話。無心怕史高飛把大蜥蜴惹惱了,連忙掙開了他的懷抱,轉向大蜥蜴說道:「大仙,我們是被那些人追殺進洞的,現在那些人死絕了,我們也就要告辭走了。無端驚擾了大仙的山中歲月,我們真是有罪啊。」

  大蜥蜴收回了耷拉在嘴邊的半截分叉舌頭,態度十分和氣:「好的,我送你們出洞。」

  大蜥蜴一邊走一邊收拾沿途的殘屍,在拐角處將其堆成了一小堆,說是到時候可以喂給他的寵物螞蝗吃。史高飛背起了無心,因見大蜥蜴的一側褲管中伸出了一條長尾巴,就很好奇的彎腰伸手抻了一把:「你怎麼不在屁股後面開個洞,直接把尾巴伸出來?」

  大蜥蜴禮貌的側身一躲:「哦,我下山還要穿這條褲子呢,開了洞就不雅觀了。」

  史高飛十分驚訝:「下山?你們蜥蜴星人已經在地球建立基地了?真厲害啊,我和我兒子還無依無靠的漂著呢!」

  大蜥蜴顯然是沒聽懂他的話,不過彬彬有禮的作瞭解釋:「現在社會發展很快,如果總是與世隔絕的話,我怕自己會被時代所拋棄,所以每個月末會下山到縣裡的網吧裡包宿一次。在比較溫暖的季節,我還會去工廠打打零工,賺點小錢添置生活用品。」  

  史高飛快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你這樣的還能去打零工?你們已經和地球人結成聯盟了?」

  大蜥蜴微微一笑:「我下山的時候,會變成人的模樣。事實上我和人類的關係一直不錯,遇到迷路的小朋友我一定會把他們送回家,見到摔倒的老人家也一定會去攙扶。不過最近行善的風險漸漸增大了,上個月我被一位老人家訛了兩百塊錢,還被她兒子揍了一頓。」  

  史高飛立刻義憤填膺:「媽的,要是讓我遇上了這種老×,一定當場打死!」

  大蜥蜴笑了笑,顯然是不甚贊同史高飛的暴脾氣。

  無心趴在史高飛的背上,就聽這二人且行且談,居然聊得有說有笑。暗暗的抹了一把冷汗,他想看來這大蜥蜴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幸好丁思漢當初先起了殺機,否則大蜥蜴若是被他籠絡住了,自己這邊非徹底完蛋不可。

  這時史高飛又繼續問道:「蜥蜴星人,你為什麼要住在山洞裡?你在山下不是有基地嗎?」  

  大蜥蜴悠悠的作了回答,原來他十幾年前和附近鎮上的一位姑娘產生了愛情,姑娘密謀著要和他私奔,都籌劃得清清楚楚了,姑娘卻是死於了一場疾病。大蜥蜴痛不欲生,夜裡偷出了姑娘的屍首,一路逃進了山中。而這座岩洞雖然漆黑恐怖,但是暗不透光,且通長河,正是一處極陰的地點。陰氣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保屍身不腐,於是他帶著姑娘的屍首進了洞,還把自養的大螞蝗扔進暗河,充當了看門狗。守著姑娘的屍首,大蜥蜴已經獨自生活了許多年。

  這一段故事講完,史高飛唏噓不已,無心把下巴搭在史高飛的肩膀上,也跟著感慨了好幾聲。忽然抬頭向上一看,他開口說道:「爸,你停一停,我上去接個朋友下來。」  

  一邊說話一邊溜下了史高飛的後背,他在攀爬石壁之前回頭又問道:「爸,你有水嗎?」  

  史高飛問道:「渴了?」

  無心搖了頭:「不,不是要喝。」

  史高飛彎腰解了鞋帶,把腳上一隻圓頭圓腦的大皮鞋遞給了兒子:「我剛才在河裡又趟了一次。」

  無心托著一皮鞋的河水,向上一直爬到了藏匿白琉璃的石縫前。用手蘸水細細的擦去了石縫兩邊的干血,他小聲喚道:「白琉璃,出來吧,天下太平了。」

  白琉璃像一隻半透明的糯米糰子,從窄窄的石縫中擠了出來。對著無心一翹嘴角,他想起丁思漢那一番如泣如訴的告白,忍不住哈哈又笑了。  

  無心沒理他,下到地面讓史高飛穿了鞋,又自動的跳回了對方的後背上。史高飛自然而然的背過雙手托住了他的腿,因為和大蜥蜴談得正酣,所以也沒想著問問他接的是什麼朋友。而白琉璃跟在後方,看無心在史高飛的後背上趴得十分坦然穩當,便暗暗的納罕,沒想到世上還有人肯把他當寶貝。  

  一人一妖一鬼一無心走過長長的岩洞,末了在暗河岸邊停了腳步。暗河邊上躺著兩具屍首,還是大螞蝗當初的嘔吐物。屍身全都伸展了胳膊腿兒,顯然曾經一度被小鬼俯了身,可惜丁思漢一死,小鬼們也隨之離了體。

  史丹鳳無須呼喚,自動的踩著石頭跳出了洞。遠遠的看見無心和弟弟了,她心中一陣狂喜,放心大膽的一路小跑到了近前,結果沒等她收住腳步,大蜥蜴從史高飛的身後轉了出來。  

  史丹鳳和大蜥蜴迎面相遇,直著眼睛望著前方,她嘴上一聲沒出,一腦袋頭髮卻是險些齊根立起。大蜥蜴見了異性,非常客氣的一點頭——可能還笑了,不過大嘴咧到太陽穴,史丹鳳完全欣賞不了他的笑容。  

  對著史丹鳳打過招呼之後,他兩腳踢開屍首,自己慢條斯理的嘮叨道:「回來之後有我忙的了,這些屍首都得處理掉才行,也不知道大黑肯不肯吃。」然後他蹲在河邊,從褲兜裡掏出一支摺疊小牙刷。將牙刷頭伸到水裡涮了涮,他開始張著大嘴刷牙。

  史家姐弟和無心全傻了眼,站成一排看他刷牙。而大蜥蜴刷牙完畢起了身,挺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近一年一直在吃素,剛才咬了滿嘴的血,感覺口氣很不清新。」

  史家姐弟一起乖乖點頭,史高飛是心悅誠服,史丹鳳則是感覺自己在夢遊。唯有無心蹲在河邊,悄悄的捧起河水也漱了漱口。

  大蜥蜴直起了身,對著黑沉沉的河面發出了一串蛤蟆叫。水面由遠及近的起伏了,正是大螞蝗一路波浪式的游了過來。扁扁的浮在淺水之中,它成了一大片軟膩膩的薄葉子。大蜥蜴率先趟水踏上了大螞蝗的背,然後回頭對著眾人招手:「請上來吧,大黑游得又穩又快,會把你們一直送到洞口去。」  

  史高飛先上去了,一隻手拉著無心。無心也跟著上去了,一隻手拉著史丹鳳。史丹鳳依舊是一言不發,因為始終感覺自己是在做噩夢。  

  大螞蝗的速度果然很了不得,眾人在螞蝗背上也沒覺出乘風破浪,可是不過片刻的工夫,他們已經進了洞口的圓形水潭。史家姐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進洞的,在大蜥蜴的引領下向外轉了幾個彎,他們眯著眼睛,看到了洞口一片碧藍的天空。

  能喘氣的都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不能喘氣的,比如無心,眼睛和心也隨之一亮。小心翼翼的踏過長長一大片蝙蝠糞,一縷明媚陽光照在了領路的大蜥蜴身上。史高飛眼前一花,發現大蜥蜴居然瞬間變成了人模樣。背靠岩壁側身站在洞口,他對著面前這一隊不速之客笑道:「我送到這裡,就不出洞了。」  

  史高飛怔怔的看著他,發現他變成人後還挺帥,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模樣,皮膚白皙,頭髮泛黃,清澈透明的灰眼珠中有著狹長的黑瞳孔。史丹鳳也看傻了,情不自禁的「喲」了一聲。  

  大蜥蜴對著他們微笑點頭,又特地對史高飛說了話:「其實我並不是蛇精,我的確是一隻蜥蜴。不過蛇精聽著總像是更浪漫一點,所以你就當我是蛇好了。」  

  史高飛抬手和他行了個擁抱禮,然後神情堅定的說道:「雖然我們現在暫時留在了地球上,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你還會回到蜥蜴星,我的母艦也會接我和寶寶回家。即便母星拋棄了我們,我想我們也還是能在地球上做出一番大事業的!萊因哈特說過,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說完了話,他又用力的拍了拍大蜥蜴的後背,拍得大蜥蜴渾身亂顫。小心翼翼的斜著眼睛瞥向史高飛,大蜥蜴很識相的沒有多問。

  扯著丁思漢一夥當初留下的尼龍繩子,史高飛等人絡繹的降到了地面。大蜥蜴跪在洞口,在春風之中向他們用力的揮了揮手。史高飛也仰頭揚起了手:「再見,蜥蜴星人!」

  大蜥蜴大聲的作了回答:「再見,外星人!你唱歌真好聽!」  

  史高飛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在地面上畫出了淺淺的阿拉伯數字,畫過之後扔掉石頭拍拍手,他直起腰對著上方喊道:「蜥蜴星人,記住我的電話號碼,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開機。有空的話找我玩!」

  然後對著大蜥蜴又招了招手,他把赤條條的無心扯到背上背好,帶著史丹鳳走向了密林之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0
第二百四十二章、回家去

  史高飛背著無心走山路,一步一步走得精神煥發;史丹鳳緊跟在一旁,將一隻手偷偷搭上了無心的光脊背。無心的兩隻大眼睛忙得快要不敷分配——雙手摟著史高飛的脖子,他不是往左去瞟白琉璃,就是往右去瞟史丹鳳。常年和鬼妖廝混在一起,導致他對「人」是特別的敏感,又因為他自己是個男人,所以越發的對女人有興趣。興許是心情輕鬆的緣故,他的腦子活絡了許多,並不久遠的往事一樁一樁的浮現在了眼前,忽然好像醍醐灌頂似的,他大喊了一聲:「姐!」  

  史丹鳳扭頭看他,先是看,後是笑——無心總算知道叫她一聲了。  

  白琉璃傷了元氣,在陽光下虛弱得快要飄不動。靈機一動的升到了樹梢,他附上了一隻正在打哈欠的大灰雀。他沒做過鳥,想當然的張開翅膀向下一栽,他在半空中連著翻了好幾個觔斗,最後準確無誤的掉到了無心的頸窩裡。無心和他太熟了,一看鳥眼睛中的光彩,便知道鳥身體裡住了白琉璃。騰出一隻手拂去臉上的凌亂鳥毛,他張開手指,不松不緊的抓住了大灰雀。又把大灰雀送向史丹鳳,用短短的鳥嘴去觸她的面頰:「啄!」  

  史丹鳳扭頭一躲,暗暗樂成了一隻心里美的蘿蔔,口吻卻還是一貫的:「哎呀,別煩人。」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樟樹上,一隻貓頭鷹含著眼淚,直直的望著無心等人越行越遠——白琉璃又被無心拐走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白琉璃進了岩洞,可是岩洞裡面有鬼氣有妖氣還有蝙蝠的糞臭,他在洞口徘徊了許久,茶不思飯不想的瘦了一圈,可硬是沒敢進去闖一趟。悲傷的低頭望著自己緊抓樹枝的兩隻大爪子,他並不承認自己怯懦,反倒是更恨無心了。  

  史高飛在一塊大石頭前停了腳步,因為忽然意識到了兒子還光著屁股,山裡的風也還帶著涼意。他身上的衣服不是髒就是濕,唯有緊貼身的一件保暖內衣還算乾爽。史丹鳳到底是比他想得周全,眼看無心還是一張半紅半白的陰陽臉,她解開身上的羊絨大衣,把自己的一件小毛衣脫了下來。  

  把小毛衣給無心套了上,她又讓史高飛脫了身上的連帽棉外套。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無心的面孔正好能被遮掩大部分。又把自己套在秋褲外面的羊絨保暖褲也脫了,史丹鳳見無心正坐在大石頭上,便要讓他穿了保暖褲遮羞。然而未等把褲子遞到他的面前,她忽然「呀」了一聲,一直把頭低到了無心的腿間。下意識的拈起了他的命根子,她大驚失色的叫道:「怎麼少了半截?」  

  話一出口,她緊接著面紅耳赤的鬆了手,感覺自己是辦錯了事說錯了話。她不怕無心挑自己的理,可是擔心弟弟因此胡言亂語。哪知直起腰一望史高飛,史高飛卻是板著臉向她使了個眼色,是個不讓說的意思。  

  無心接了保暖褲,抬腳往褲管裡蹬,一邊穿一邊仰臉告訴史丹鳳:「還能長的。」  

  史丹鳳沒敢再搭茬。打開史高飛的背包,背包裡進了水,開了封的面包和餅乾全泡爛了,倒是密封的幾樣零食還安然無恙。撕開一袋泡椒豆干給了無心,史丹鳳正要換個話題開口,然而史高飛卻是招手把她喚到了一旁。

  在距離無心三米遠的一棵樹後,史高飛把聲音壓到極低,對史丹鳳耳語道:「姐,你不要在寶寶面前再提鴨子他爸。」  

  史丹鳳抬頭看他:「我還想問呢,姓丁的老不死到底是——」

  不等她說完,史高飛做了搶答:「鴨子他爸是個變態,已經被我剁了。不過在剁之前,我正好看到他在壓著寶寶耍流氓。寶寶還小,被老變態非禮後會產生心理陰影的,所以你不要總提,讓寶寶把老流氓忘記才好。知道了嗎?」  

  史丹鳳瞠了眼睛:「你殺人了?」  

  史高飛理直氣壯的一點頭:「對呀,殺啦!姐你是沒看見,我殺得可帥了,『嚓』的一刀,把老變態剁成了兩截!」

  此言一出,史丹鳳徹底老實了,不但自己不肯再提洞中之事,並且囑咐史高飛也要把嘴閉緊,萬萬不可再對別人吹噓他那「嚓」的一刀。  

  兩人達成了共識,轉身回到了大石頭前。無心手裡的泡椒豆干已經只剩了個空包裝袋,一手抓著大灰雀,一手托著包裝袋,他把舌頭伸進了袋子裡面大舔特舔,舔乾淨了抬起頭,他辣得說不出話,只顧著噝噝吸氣。白琉璃看了他的吃相,當即神情漠然的眯起了眼睛。  

  及至無心重新趴上了史高飛的後背,白琉璃不以為然的徹底閉了眼睛,心想:「還要背?」  

  然後他的身體一騰空,果然是隨著無心一起升了高度。很笨拙的縮起了一對灰翅膀,白琉璃無論如何想不通。憑著他對無心的瞭解,他認為無心賤頭賤腦,定會立刻被他們慣壞;緊接著他又思索道:「難道無心很討人喜歡嗎?」

  低頭啄了啄無心的手指,白琉璃認定他們是受了無心的騙。  

  史高飛因為心中喜悅,所以力大無窮,越走越有勁。史丹鳳在山洞裡毫無發言權,見了天日之後卻是機靈了。她引著史高飛繞開了丁家別墅,直直的走上了下山的路。走著走著,她忽然偷偷的嘆了口氣,因為想起了小貓。這一趟冒險之旅雖然是圓滿結束了,但是細想一想,弟弟殺了個人,自己弄丟了個小孩,堪稱是雙料的犯罪。張嘴吸了一口氣,她下意識的想和無心講一講小貓的故事,但是話到嘴邊,她瞟了弟弟一眼,因為怕自己說錯了話,會觸動弟弟的逆鱗,故而還是沒敢真出聲。  

  幾個小時的長路走下來,他們出了山林地界。穿過山腳下的小村莊,在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他們擠上了一輛長途汽車。這一條線路乃是由私人承包了的,汽車直通縣城。此刻車上乘客稀少,無心坐在了史高飛的大腿上,蒙著帽子趴上了前方的座椅靠背。兩隻赤腳垂在椅子下面,旁人乍一看,倒也看不出他的異常。如此顛簸了三個多小時,史高飛背著無心領著姐姐,在縣城內的長途汽車站裡下車了。  

  縣城裡賓館不少,史丹鳳挑了一家好的進去,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兩間房。拿著房卡走出賓館大門,她對等在外面的史高飛說道:「快進去吧,人家不查身份證。」

  史高飛背著無心就往大門裡走,史丹鳳緊隨其後,生怕前台的服務員會對無心起疑。然而兩名小服務員統一的在低頭玩手機,對他們是一眼不瞧。做賊一般的上了二樓,史丹鳳先把弟弟和無心護送進了客房。客房收拾得窗明几淨,陽光灑了滿床。史高飛先把無心放在床上,然後直起腰反手捶了捶後背。史丹鳳把房門關好了,轉身走進房內。看了看無心又看了看弟弟,她從鼻子裡重重的呼出了兩道粗氣,感覺往昔的生活又回來了,天下真的太平了。  

  大亂的時候,她沒主意,只能跟著弟弟跑;如今太平了,她的用武之地就重新浮出了水面。脫了身上的羊絨大衣,她先走進衛生間裡檢查了一遍,一邊檢查一邊發號施令:「小飛,你別歇著,先帶無心洗個澡。你倆慢點兒洗,我出去給你們買身乾淨衣服回來。脫了的髒衣服別往床上放,晚上想吃點什麼?」  

  在確定了花灑之中的確能夠放出熱水之後,史丹鳳沒等弟弟回答,一陣風似的開門刮出去了。不出一個小時,她大包小裹的又刮了回來。進門之後向內一瞧,她發現弟弟和無心全都光溜溜的只裹了一條浴巾。無心瘦得像猴子似的,弟弟聳著兩片肩胛骨,則是十分的像刀螂。下意識的照了照牆上的玻璃鏡,史丹鳳發現自己的形象也很成問題,正是介於猴子與刀螂之間,臉都成了錐子。   

  見她回來了,猴子和刀螂一擁而上,猴子看食物,刀螂看衣服。看過之後,猴子像發了瘧疾一般,伸手撈起炒麵就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渾身發抖。刀螂則是出言不遜:「姐,你又買便宜貨,這玩意兒穿出去,不夠丟人的。」  

  不等史丹鳳回答,他又轉向了無心:「寶寶,你怎麼了?」  

  無心左右開弓的往嘴裡塞炒麵,同時含糊的答道:「爸,我餓死了。」  

  話音落下,他纏在腰間的浴巾自動鬆脫開了,順著兩條細腿滑落到了地面上。白琉璃蹲在枕頭邊的陰影中,看他吃瘋了似的渾身亂顫,不由得要替他難為情。而無心被食慾刺激得頭腦一片空白,憑著本能胡吃海塞。等他鼓著大肚皮恢復神智了,放眼往桌面上一瞧,他發現自己居然一人吃了三人的份,只給爸爸和姐姐留下了一摞油膩膩的空飯盒。

  頗為惶恐的抬起頭,他的半邊白臉隱隱泛了紅:「我……」   

  史丹鳳不怕他吃得多,只怕他不肯吃。快手快腳的收拾了空飯盒,她搶著笑道:「我再去買,樓下就有小飯店,買什麼都容易。」  

  拎著空飯盒出了門,史丹鳳急急的重新買了晚餐上樓。推門進房之後,她發現無心竟然已經睡了。長條條的仰臥在床上,他身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而史高飛坐在床邊,本是在低頭看他,此刻抬頭將一根手指豎到唇邊,他對著史丹鳳「噓」了一聲:「姐,寶寶剛睡。」  

  史丹鳳果然加了小心。放下飯盒走到床邊,她做賊似的小聲說道:「你也吃吧,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

  史高飛重新垂下了頭,盯著無心的睡顏說道:「姐,我不餓,我先陪他一會兒。姐,你看他睡得多可愛,像死了似的,乖極了。」  

  史丹鳳聽了他這絕妙的譬喻,不禁一皺眉毛。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去,她也微微俯下了身,不敢出聲,只用氣流送出語言:「剛吃飽就睡呀?」  

  史高飛不錯眼珠的盯著無心:「他說他累死了。」  

  伸手給無心拉了拉毯子,他又惡狠狠的從牙關中擠出了話:「不知道是哪個該殺的王八蛋——興許就是鴨子他爸那個老變態——在寶寶胸前劃了那麼深的一刀,心疼死我了。」  

  史丹鳳抬手把鬢邊的碎頭髮掖到耳後,發現弟弟幹什麼都不行,唯獨做父親做得很合格。床上的無心翻了個身,右手搭在枕邊,已經分化出了拇指食指的形狀。史高飛輕輕的捏了捏他粉紅色的新生手掌。他捏過了,史丹鳳也伸手捏了一下,捏得很小心,然而史高飛還是挑了理:「姐你輕點兒,別把寶寶的骨頭捏壞了。」  

  史丹鳳心中登時燃起了嫉妒之火:「我捏一下能怎麼的?他全是你的呀?」  

  史高飛理直氣壯的睜大了眼睛:「他當然全是我的!」

  這一聲嚷得高了,驚動了床上的無心。無心揉著眼睛欠了身,東張西望一圈之後卻是問道:「爸,我的鳥呢?」  

  史高飛立刻起身走到窗前,把縮著脖子假寐的大灰雀抓到了無心枕邊。無心看到了白琉璃,看到了史高飛,也看到了史丹鳳。該在場的全在場,他安了心,倒下去又睡了。  

  無心算是從地獄一步邁進了天堂。足足的睡了一覺之後,他在天黑之後醒來了。客房是標準間,一張單人床上擠了三個大人看電視。無心上身偎在史丹鳳懷裡,兩條腿橫在史高飛懷裡。史丹鳳很細緻的剝著一隻獼猴桃,剝好了送到無心的手裡。無心接了獼猴桃,仰起臉對著史丹鳳笑。正在他討好賣乖之時,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史丹鳳不敢支使弟弟,自己伸腿下床走去開了門。門前走廊上立著個小小的人兒,史丹鳳睜圓了眼睛:「小貓?」

  小貓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大衣服,一手扶上門框,他抬頭對著史丹鳳,把一雙黑眼睛眨巴得流光溢彩:「大姐姐,我回來了。」  

  史丹鳳心中一亮,感覺自己算是洗刷了人販子的罪名。伸手把小貓拽進了房內,她彎腰急切的問道:「這些天你去哪裡了?」  

  不等小貓回答,坐在床上的無心忽然向外伸了腦袋。對著小貓打量了一番,他開口怒道:「卑鄙的東西,你怎麼來了?」

  小貓撅了嘴,根本不想正視他:「我找琉璃哥哥。」  

  無心本來號稱自己餓死了累死了,癱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可此刻他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一時間竟是忘了自己裝嬌弱博同情的大計。一抬腿跳下了床,他一把揪住小貓的衣服領子,劈面先左右開弓抽了對方十個大嘴巴。及至把小貓打得哇哇大叫了,他雙手將對方橫舉過頭,拼了命的往牆上亂摔。小貓的大衣服忽然癟了,房內無端的飄出許多細軟的羽毛。一隻大貓頭鷹鑽出了領口,拍著大翅膀想要往天花板飛。然而無心一個箭步直竄而起,竟是單手抓住了他的尾巴。俯身把他摁到牆角落裡,無心開始左一把右一把的薅羽毛。末了看貓頭鷹和白條雞也差不許多了(差不了許多?),無心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掄圓胳膊把他擲了出去:「滾!」

  史高飛上前關了窗子,然後問道:「寶寶,他是誰?」  

  無心氣哼哼的答道:「是隻貓頭鷹精。」  

  史丹鳳很淡定的答道:「哦,是貓頭鷹精啊。」

  史丹鳳給無心又剝了兩個獼猴桃,切了一個橙子,洗了幾隻大梨。把客房裡的鳥毛大致收拾乾淨了,她到隔壁的客房裡睡覺。洗漱過後躺到床上,她終於有了時間和閒心。從弟弟刨出無心開始,她慢條斯理的一直回憶到了此時此刻。她的思想素來是有條有理的,沒理也能讓她捋個道理出來。  

  她心平氣和的捋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起了床,她建設了整三十年的世界觀徹底崩潰成渣。但是憑著她常年和弟弟鬥智鬥勇的豐富經驗,崩潰歸崩潰,並不耽誤她過日子。  

  她穿戴利落了,下樓買了六人份的早餐,以及一塑料袋很新鮮的桃子。敲門進了史高飛的房間,她發現史高飛和無心居然早醒了,此刻正偎在被窩裡看電視。大灰雀臥在床頭櫃上的玻璃菸灰缸裡,跟著他們一起看。二人一鳥的腦袋統一轉向了史丹鳳,史丹鳳拎著沉甸甸的七個塑料袋,忽然感覺自己像是來餵豬的。  

  在史高飛和無心埋頭大嚼之時,史丹鳳打開了手機,看到未接來電無數,其中以白大千的號碼為主。撥通號碼打回去了,千里之外的白大千瞬間有了回應:「丹鳳?你在哪兒呢?」  

  史丹鳳迅速的斟酌了言辭,言簡意賅的對他講了實情。白大千一聽他們居然真把無心找到了,當即骨酥肉軟的癱在了地上:「太好了,太好了……」他悠悠的呻吟:「快回來吧,我想死你們了。」  

  原來白大千自從失去了無心之後,彷彿被人拔去了主心骨一樣,有心獨挑大樑,可是本事實在不濟,生怕會有不開眼的客戶請他捉鬼,會讓他又砸招牌又送命。思來想去的,他暫時關了公司大門,對外則是放出風聲,說白大師去終南山做短期的修行去了,一旦修行完畢,法力必定更上一層樓。藏頭露尾的帶著佳琪,他窩在出租屋裡,不到天黑都不敢出門。終日心事重重的翻著日曆,他只覺自己命比黃連苦,剛剛發了幾天便宜財,家裡的搖錢樹便憑空失蹤了。

  史丹鳳向他報了平安,允諾半個月內必定回家。掛斷電話之後,未等她開口轉述通話內容,手機忽然又響了。低頭一看手機屏幕,她嚇得一哆嗦——對方乃是史一彪。  

  硬著頭皮接了電話,她很艱難的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爸……」

  史一彪對於女兒,一貫是肆意的咆哮:「臭丫頭片子!你連著好幾天不開手機,瘋到哪裡去了?」  

  史丹鳳的小手機被史一彪震得嗡嗡直響:「爸,我在雲南呢,我找到小飛了……」  

  她本以為能夠將功補過,然而史一彪依然有理由罵人:「雲南?你可真行,讓你在江口照顧小飛,你可好,把人給我照顧到雲南去了,你跟你媽一個德行,你……」  

  史丹鳳憋氣窩火,忍無可忍的把手機遞給了史高飛。史高飛放下筷子,拿著手機開了口:「喂?爸?」  

  史一彪驟然聽到兒子的聲音,瞬間改頭換面,細了喉嚨做慈父狀:「小飛啊,在雲南玩得高興嗎?」  

  史高飛看了看身邊連吃帶喝的無心,不由得笑了:「很高興。」

  他有好一陣子沒理睬過史一彪了,史一彪是極端的重男輕女,從小把他當成龍崽子養,恨不能搭塊板子把他高高的供起來,雖然後來他拗不過遺傳病的力量,漸漸長成了一頭人高馬大的瘋驢,但史一彪總像是怕他怕出了慣性,哪怕對他有著天大的不滿,當面也不敢輕易的指責半句。此刻聽他回答「很高興」,史一彪順勢又問:「看到孔雀和大象了嗎?」  

  史高飛答道:「沒看到。」  

  史一彪宛如春風一般,溫柔的告訴他:「喜歡玩的話就多玩幾天,不用急著回家,錢還夠用嗎?」  

  史高飛抬頭問史丹鳳:「姐,錢夠用嗎?」  

  史丹鳳,像啐一根牙縫中的肉絲一樣,力道很足的啐出兩個字:「不夠!」  

  於是史高飛立刻答道:「爸,不夠。」

  父子間的通話結束之後,史一彪立刻往女兒的賬戶裡匯了款。而史丹鳳本來是見錢眼開,然而如今查過賬戶餘額之後,卻是並未樂而忘憂。  

  她很想找個機會和無心說兩句私房話。原來無心主動追求她時,她沒把無心往眼裡放;可現在形勢發生了逆轉,她對無心付出得越多,無心在她心中的份量越重。然而史高飛很徹底的霸佔了無心,無心則是沒心沒肺,只知道吃。

  無心大吃了一個禮拜,吃出了個新新鮮鮮的人模樣。其間白琉璃臥在菸灰缸裡冷眼旁觀,感覺自己是又一次的大開眼界了。  

  這一天傍晚,史丹鳳帶著史高飛出門去訂返程的火車票。無心趴在床上,捏著一點小米喂白琉璃。正是一片靜謐之時,地面忽然騰起一團金光,他定睛一看,卻是骨神來了。

  骨神現形之後先是環顧四周,感覺蹲在菸灰缸裡的大灰雀氣味可疑,然而一時又看不出異常。於是轉向無心笑出了一口大白牙:「終於找到你了。」

  無心捧著小米上下打量他:「你這些天都跑到哪裡去了?」

  骨神支吾了一陣,因為沒有出力去救無心,所以略感羞愧。而這不出力的原因,乃是他見白琉璃出了手——他的本領是不如白琉璃的,既然有了白琉璃這一棵蔥,想必也就不需要他那一頭蒜了。為了保持住自己剛剛恢復的元氣和金身,他遠遠的遁到了縣城裡。而瑪麗蓮因為過於迷戀他,所以也開了小差,很執著的尾隨了他一路。  

  這兩隻鬼在縣城內的新華書店裡紮了根,骨神對著半面牆大的中國地圖研究了許久,末了終於確定了回家的路線。將一切主意都打定之後,他還是有些惦念無心,便偷偷摸摸的打算溜回山中探探風聲。不料未等啟程,他先在縣城大街上看到了史高飛。  

  「我要回家啦。」他告訴無心:「你呢?」

  無心答道:「丁思漢死了,我也要回家了。」

  骨神扭頭望向了大灰雀,怎麼看怎麼感覺它不對勁:「白琉璃還在嗎?」

  無心伸手摸了摸大灰雀的脊背:「白琉璃上了它的身。丁思漢夠厲害,差點打散了他。」  

  骨神聽了這話,眼珠子立刻滴溜溜一轉。心懷叵測的轉向了大灰雀,他忽然抬手一指,破口大罵:「臭雜種,上輩子你咒死了我,活該你也短命死得早!我要回家做金光佛去了,你繼續當你的孤魂野鬼吧!」  

  話音落下,他瞬間逃了個無影無蹤。未等無心做出反應,天花板上卻是又伸進來了一張骨感大臉,正是瑪麗蓮:「喲,無心?越來越粉嫩了啊,看見米奇了嗎?」  

  無心仰頭反問:「丁思漢已經死了,你要跟米奇一起回家嗎?」  

  瑪麗蓮彷彿是很忙,忙裡偷閒的詢問,忙裡偷閒的點頭,說話的速度也十分之快:「主人死了?死就死了吧,反正我現在已經移情別戀了。通過這幾天的相處,我發現米奇真是魅力爆棚。實不相瞞我已經向他告白了十幾次,但是他一直冷若冰霜,別有一種禁慾的美。跟著我的幾個鬼小弟都笑話我,勸我收手,但是我意已決,必要追他到家不可。沒辦法嘛,愛真的需要勇氣,去面對流言蜚語。他到底去哪裡了?」  

  無心沒言語,笑嘻嘻的抬手向窗外一指。天花板上光影一閃,瑪麗蓮也慌裡慌張的沒影了。  

  無心很悠閒的繼續喂鳥,喂著喂著,史丹鳳帶著火車票回來了,雙手拎著無數塑料袋,全是正當季的新鮮水果。她累得彎腰駝背,兩隻胳膊被塑料袋沉甸甸的墜著,造型已經類似了長臂猿。然而史高飛雙手插兜跟在一旁,並不知道幫姐姐分擔一點重量。  

  史高飛是一貫的不干活,無心在這一個禮拜裡被人慣壞了,懶洋洋的趴在床上也不肯幫忙。用一根手指點著大灰雀的腦袋,他小聲喚道:「雜種,雜種!」  

  緊接著他挨了史高飛的一大巴掌:「寶寶,不許說髒話!」  

  白琉璃閉著眼睛,在菸灰缸裡蹲成了灰撲撲的一小團。尖嘴搭在菸灰缸沿上,他和無心在患難之時所見的真情,幾乎要在這一個禮拜的太平生活中消耗殆盡。白琉璃認為無心應該隔三差五的受一通折磨,否則在甜蜜的好日子裡,他必會慢慢變得賤而聒噪。  

  史丹鳳像個女苦力似的,吭哧吭哧洗了無數水果,用保鮮袋一樣一樣的裝好了,又預備了泡麵香腸以及各樣零食。憑著一己之力裝出兩隻旅行袋,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退了房,帶著弟弟和無心往火車站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0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苦惱的姐姐

  從昭通到江口,沒有直達的列車,所以史丹鳳帶著大爺似的弟弟和兒子似的無心,掙命似的上車下車再上車再下車。幸而無心越來越有人味,半路忽然意識到了史丹鳳的辛苦,於充當了她的小跟班。

  讓無心和自己一起坐在下鋪的小床上了,史丹鳳偷偷的伸了手讓他看:「戒指漂不漂亮?」

  無心笑眯眯的點頭:「漂亮。」

  史丹鳳小聲的問:「誰給我買的?」

  無心先不說話,單笑,笑著笑著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我。」

  史丹鳳諄諄善誘的繼續問:「你為什麼給我買戒指?」

  無心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黑黑的亮亮的:「結婚。」

  史丹鳳任他抓著自己:「我還以為你全忘了呢。」

  無心湊向她耳語道:「以後不會忘了。」

  下鋪一端的枕頭上擺著一隻方方正正的紙盒子,盒子一面開了個窟窿,裡面蹲著白琉璃。靜靜傾聽著無心和史丹鳳的來言去語,他聽得饒有興味,感覺他們全都柔情蜜意的話裡有話,每一句都很值得回味。相形之下,白琉璃忽然感覺自己生前的性格好像一管直通通的啞巴炮,一言不合,當即無聲的開轟,真太沒有趣味了。

  白琉璃津津有味的做了一路的聽眾,直到火車到了站,無心夾著紙盒子下了火車回家。  

  北方的四月天還偏於涼,無心把紙盒子裹到懷裡,自己站在火車站外東張西望。上一次坐火車什麼時候?他想了又想,想起了去年的事情——史高飛硬說地球人要迫害他們,悄悄的帶他離家出走上了火車。算著時間,他並沒有離開江口市很久,然而不知怎的,竟有了再世為人的感覺。火車站外的廣場上排著長長一大隊出租車,史高飛拉開面前一輛的車門,一歪身坐上了副駕駛座。無心和史丹鳳也跟著鑽進了後排。摟著紙盒子靠了一側車門,他把額角抵上了不乾不淨的車窗。望著窗外大街上的車水馬龍,他聽到史丹鳳一邊檢查空癟癟的旅行袋,一邊輕聲細語的發牢騷:「在火車上讓你們吃,你們都不吃。看看,桃沒吃完,全都爛了,扔了可惜,拎著又沉……」

  無心很愜意的沉默著。他願意聽女人嘮叨,尤其自己喜歡的女人。無論什麼環境,豪宅也罷蝸居也罷,非得裡面有個女人忙忙碌碌囉囉嗦嗦,對他來講,才算家。拉開拉鏈掏出了懷中的紙盒子,他把有洞的一面對準了車窗,要讓白琉璃也看看自己的新家鄉。真對不住白琉璃了,他想,白琉璃做了幾十年的鬼,一定很想化身為人過幾天新鮮日子。然而為了救自己,他險些被丁思漢打成魂飛魄散。新鮮日子自然也過不成了,誰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恢復元氣?

  無心抱著盒子,心想自己不會死,和白琉璃永遠來日方長,將來總有報恩的時候。如果一直不報答的話,白琉璃個有一搭沒一搭的性格,想必也不會在意。  

  出租車一路疾馳,把車上三人送到了城外郊區的大工地中。而在寫字樓的樓下,白大千提前得了消息,已經帶著佳琪等候許久。雙方見了面,無心一方的三人全都愣了——白大千死去活來的煎熬了兩個來月,居然脫胎換骨的變了模樣。

  本來他生著一張體體面面的大白臉,背頭永遠烏黑鋥亮,然而興許最近終日愁苦的緣故,他的背頭不梳了,偏長的頭髮未經修剪,很頹廢的偏分垂下,髮梢還打了幾個似有似無的卷。大白臉的面積也明顯縮小了一圈,導致鼻樑顴骨以及腮幫子全顯出了棱角線條。裹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厚外套站在寫字樓前的水泥地上,他模樣一變,氣質也跟著變了,好在靈魂還先前的靈魂。對著無心三人流出了一滴柔弱的熱淚,他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身體又有了要癱軟的趨勢:「回來了好。」

  佳琪穿著一身很鮮豔的運動服,則沒心沒肺的笑嘻嘻,依著次序打招呼:「姐姐,寶寶,哥哥。」

  史丹鳳和無心答了一聲,然後繼續欣賞白大千的新形象。史高飛卻老實不客氣的說道:「你天天穿運動服,難看死了。」

  佳琪傻裡傻氣的繼續笑,顯然脾氣很好:「新買的。」  

  白大千自從活活的愁瘦了二十斤之後,很意外的添了幾分才子氣,而且還位清高落魄的老才子,彷彿前半生一直懷才不遇。把無心等人向上一直帶到了九樓,他自從得到了史丹鳳的消息之後,立刻興奮的重整旗鼓再造河山,退了先前的毛坯房,在九樓租了一套號稱豪裝的新房。新房依舊三室一廳,裡面家具家電一應俱全。白大千像個盼兒歸的老娘一樣,提前把被縟都鋪好了。開門把眾人全放進去,他最後進門。搓著雙手站在客廳裡,他感慨萬千的長嘆一聲:「唉,算我白某人還有幾分運氣,一生沒有坎坷到底。年前我去金光寺接佳琪回家,發現匯豐老禿驢又換車了,憑他的熊樣,媽的坐六百萬的車,我日啊!看得我心都碎了,你們說我比他差什麼?憑什麼他做賓利私家車,我坐夏利出租車?唉,老天保佑,你們把無心找到了。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吃頓大餐慶祝一下,明天公司開門,繼續做生意!」

  史丹鳳聽了他東一句西一句的言論,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無心還摟著他的紙盒子,屋裡屋外的到處走。佳琪也不捧父親的場,自顧自的問史高飛:「哥哥,我繡了好多十字繡,你要不要?」

  史高飛答道:「好看嗎?不好看不要。」

  佳琪撲通撲通的跑進臥室裡去了,要向史高飛獻寶。白大千和史丹鳳一起冷眼旁觀,都感覺佳琪似乎對史高飛有點意思。史高飛對待佳琪的態度也很異常——非常的老實,以及非常的不客氣。

  想像了一下史高飛與佳琪的組合,白大千和史丹鳳又統一的皺了眉頭。一個瘋一個傻,組成的家庭會何等模樣,簡直讓人不堪想像。正當此時,史丹鳳的手機響了。

  她掏出手機接聽了,對方乃她媽趙秀芬。說了不上三言兩語,史丹鳳的臉色就變了。原來趙秀芬不甘寂寞,居然又給她找了個相親對象。說起這位對象,史丹鳳還很熟悉。此人和她年齡相仿,乃她的高中同學,前幾年大學畢業之後,因為在外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所以回了火星鎮,一時宣稱自己要考研究生,一時又宣稱自己要考公務員,狂言大話說了好幾年,至今還家裡蹲,偏偏自我感覺十分之好,不但認定自己美玉蒙塵,而且放眼天下,看誰都大傻×。

  握著手機頓了頓,史丹鳳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勉強平靜了語氣答道:「媽,不用看了,我還不認識他嗎?說實話吧,我看不上他,我不同意。」

  趙秀芬一聽,勃然大怒:「哎呀你還看不上人家?你告訴我你想找什麼樣的?我都這麼大歲數了,你還想耗在家裡當老姑娘讓我伺候你啊?上次給你介紹那個縣裡鋼廠的,你嫌他歲數大不同意;這次給你介紹了個歲數小的,你還不同意,你想怎麼著?你要活活氣死我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什麼條件?你有什麼臉挑三揀四?你老大不小的沒人要,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我告訴你……」

  史丹鳳低著頭,先一言不發的聽,聽著聽著放下手機等了足有十分鐘,拿起手機再聽,發現她媽還在興致勃勃的侮辱她。攥著手機的手指漸漸收緊了,她冷不丁的來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她媽愣了一下,立刻換了話題:「誰?多大了?什麼工作?一個月掙多少?有房子嗎?帶不帶孩子?」

  史丹鳳抬起頭,發現無心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的正前方,正在緊張的盯著自己瞧。像忽然有了靠山似的,史丹鳳漸漸的把話說流利了:「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多歲吧,在一家文化公司裡工作,我的同事。」

  她媽安靜了半分鐘,隨即扯了高調叫道:「二十多歲?二十多歲的能找你?你不讓人家給騙了呀?你啊你啊,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幾輩子沒見過男人啊?二十多歲,你——」

  史丹鳳從小到大,也不知怎的,在家裡永遠挨罵的靶子。趙秀芬在電話裡叫得嗷嗷的,整間客廳裡的人都聽見了,然而她像已然麻木了,並不動氣:「媽,他沒什麼積蓄,但很會賺錢,對我也好。我已經決定和他結婚了。」

  趙秀芬繼續高叫:「結婚?呸!小鳳我告訴你,你別把你那不三不四的玩意兒往家裡領,你領回來了我也不讓他進門!」

  史丹鳳答道:「好,你讓鋼廠工人和家裡蹲進門吧。」

  然後她掛斷電話,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扭頭望著史高飛,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咱媽徹底瘋了。」

  史高飛好奇的注視著她:「姐,你有男朋友了?」

  史丹鳳對著無心一抬下巴,心裡像被大風颳過了一場,滿腔冰冷狼藉:「無心。」

  史高飛登時目瞪口呆:「無——寶寶?」

  史丹鳳點了點頭。

  史高飛抬手一拍自己的胸膛:「我的寶寶?」

  史丹鳳「嗯」了一聲。

  史高飛在剎那間跑到無心身後,一把將他摟到了懷裡:「姐你開什麼玩笑?他我兒子,又不你兒子,你憑什麼喜歡他?」

  無心一直沒言語,此刻卻扭頭給了史高飛一個側影:「爸,我給姐做男朋友也不不可以啊!你看姐多可憐,天天被家裡人逼著去相親,還不因為她沒有男朋友?如果她有了男朋友,豈不皆大歡喜,她也不用天天挨罵受氣了?」

  史高飛緊緊的抱著他:「胡說八道,她你姑姑!」

  無心向著史丹鳳一擠眼,隨即一本正經的繼續說道:「爸,我們不用按照地球人的規矩排輩分。」

  史高飛依舊不肯鬆手:「不行,你還小呢!」

  無心慢悠悠的苦口婆心:「爸,助人為樂不分老幼。你真忍心看姐天天賭氣?你忍心我還不忍心呢!姐天天照顧我們,給我們買東西吃幫我們洗衣服,現在她遇到了困難,我們幫她也不也理所當然的嗎?」

  史高飛無端的心酸了:「寶寶,爸爸不想讓你結婚,爸爸養你還沒有養夠呢。」

  無心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忽然感覺很幸福:「爸,我長大之後遲早要和女人結婚的嘛!我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她對你不好怎麼辦?與其如此,不如讓我和姐姐結婚。姐姐肯定不會讓我離開你的,你說呢?」

  無心侃侃而談,史高飛聽得心亂如麻,一時間竟沒了主意。最後他低了頭,對著兒子的後腦勺悶聲悶氣的說道:「寶寶,爸爸心裡好難過。」

  無心筆直的站了,拚命的向史丹鳳使眼色。史丹鳳先還不明就裡,後來恍然大悟了,她坐在沙發上嘆息復嘆息,又幽幽的甩閒話:「反正我要被媽活活的逼死了。家我不能回了,小飛,念在你我姐弟一場,哪天姐要一時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的了,後面的事情你就給姐辦了吧!」

  史高飛莫名其妙的抬起頭:「辦什麼?」

  史丹鳳扭頭去望窗外:「火化唄!」

  史高飛張了嘴:「啊?」

  史丹鳳越說越真:「也不用把我往家裡送。我在家挨了三十年的罵,早挨夠了。再說我丟了他們的臉面,你真把我送回去了,他們也未必肯接收。」

  話到此處,她想再流幾滴眼淚渲染悲情,可惜平時剛強慣了,眼淚不能呼之即來。史高飛怔怔的看著她,也知道姐姐像個奴才似的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很為難的垂下眼簾,他把雙臂搭在無心的肩膀上,擰著眉毛思索了半天。

  末了抬起了頭,他認認真真的對史丹鳳說道:「姐,你別尋死覓活的了,我同意把寶寶借給你,但,只能借你一下下……」他神情嚴肅、舉止幼稚的豎起了一根手指:「一下下哦!」

  放下了手重新勒住無心,他繼續說道:「等到爸媽不再鬧你了,你還得把寶寶還給我。剛才我心裡難過死了,都要吐血了。真捨不得把寶寶借給你,可寶寶說得也對,做人應該知恩圖報。如果我現在對你不好,寶寶將來也許會跟著我學壞的。」

  史丹鳳聽得有些迷糊,沒有掌握他這話的中心思想。無心卻有了主意。志滿意得的向後一仰,他靠著史高飛的胸膛大聲問道:「姐,怎麼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結婚了呢?」

  史丹鳳看了白大千和佳琪一眼,發現這二人全一臉懵懂。猶猶豫豫的開了口,問題來得太急了,她一時也沒有准主意:「那……得回鎮裡辦婚禮吧?」

  話說到這裡,就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因為目前史丹鳳還沒有回家鄉的計畫。史一彪見過無心一面的,不知道他的記憶力如何,如果當真還記得無心,那她就還得再做一番解釋。可該怎麼解釋呢?她目前仍然沒有主意。

  無心掙開史高飛的雙臂,偷偷溜進了臥室裡。關上房門蹲到床邊,他攥了拳頭砸上大床,然後對著枕頭上的白琉璃張大嘴巴,開始無聲的大笑。

  白琉璃通過一雙黑豆似的鳥眼睛,看清了無心的後槽牙以及嗓子眼。他靜等著無心笑完說話,可無心從嗓子眼裡往外出氣,持久的哈哈不止。白琉璃等得忍無可忍,拍著翅膀向前躍了一步,他在無心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無心果然立刻閉了嘴,然而依舊擠眉弄眼:「白琉璃,我要結婚了!」

  伸出雙手捧起白琉璃,他把聲音壓到了極低:「我又要有家了,家裡有姐有爸,他們兩個全都不會離開我。還有婚禮——我好像有好幾百年沒舉行過婚禮了。白琉璃,你想不想看我做新郎官?」

  白琉璃躲在大灰雀的身體裡,本來個百無聊賴的狀態,可見無心說得眉飛色舞,像受了感染一般,他也跟著興奮了。  

  無心很想和史丹鳳做一對小夫妻,可同時又生怕傷了史高飛的心。第二天他隨著白大千在公司裡坐了半天,下午他告了假,要帶史高飛去市區散心。

  這一趟倒不白走,史高飛在市中心的電子大世界裡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到家之後開了機,無心左手托著大灰雀,右手在鍵盤上試試探探的亂摁,又問:「爸,你的電影呢?我想看一看。」

  史高飛沒聽明白:「什麼電影?」

  無心的聲音瞬間低了:「就男女在一起睡覺的……原來我看過一次,當時你不讓我看……」

  史高飛當即「哦」了一聲:「我沒有下載,你當然看不到了——還有,你小孩子不許看。」

  無心以為電腦和電視機一類的貨,頻道列好了,可以讓人自由選擇。

  他很沮喪,小聲問道「爸,我能看什麼啊?」

  史高飛答道:「桌面上不有貓和老鼠嗎?自己看吧!」  

  無心會用電視機,但永遠不能理解電腦的工作原理。他不會打字,也用不好鼠標,只能看貓和老鼠,以及玩連連看。玩連連看的時候白琉璃出了大灰雀的竅,坐在他的肩膀上大肆指揮,吵得無心心煩意亂。

  後來趁著史高飛不在家,無心把史丹鳳叫進了臥室。打開電腦擺在床上,他賴皮賴臉的笑道:「姐,你給我下個崽。」

  史丹鳳立刻給了他一巴掌:「放屁!胡說什麼呢?」

  無心把嘴唇撅到了她的耳邊,嘁嘁喳喳的作瞭解釋,然後又把史丹鳳的臉扳向自己,用力的親了一口。史丹鳳象徵性的躲了一下:「煩人,別鬧。」

  在她操作電腦的時候,無心跪在了她的身邊,從頭到腳全不老實:「姐,摸一下。」

  史丹鳳讓他摸了一下,隨即打開了他的手,因為感覺自己又要被他摸成大灰狼了。

  兩人正動手動腳之時,客廳房門一響,史高飛從樓下的公司上了來。在門口換了拖鞋,他大聲說道:「姐,爸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過幾天要來江口,順便看看我們。」

  史丹鳳聽聞此言,登時傻了眼——史一彪富有智慧的,比趙秀芬更難對付。  

  史丹鳳丟開電腦,開始絞盡腦汁的要為無心編個來歷。第一天過去了,她沒編出什麼;第二天又過去了,她給無心編出了若干個漏洞百出的身世,沒有一個合格的。到了第三天,史一彪來了。

  史一彪最近走出小鎮,立足縣城,放眼城市,事業有了大大的發展,座駕也從豐田霸道升級為保時捷卡宴。肉山一樣坐在副駕駛座上,他身邊兼任保鏢的司機,身後滿滿登登的擠著一排美女,乃他近幾年包養的二三四五奶。二三四五奶的年齡沒有過二十三的,全都生得苗條風騷,四把小腰掐一塊兒,也沒有他一個人的腰粗。此行從火星鎮開車到江口市,史一彪一想為二三四五奶消費一番,二聽家裡的黃臉老婆說女兒居然在外找了個小男朋友,他好奇得要死,幾乎夜不能寐,非要親自來看一眼不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0
第二百四十四章、皆大歡喜

  史一彪在城郊寫字樓前下車之時,迎接他的只有史丹鳳與史高飛——誰也沒料到他心寬體胖之餘還能來去如風,接到電話通知之時,他的汽車已經飛馳在江口市內的大街上了。

  二三四五奶全被史一彪卸到了市區內的賓館裡,所以他屬於輕裝上陣——也是對女兒太沒信心,生怕她找了個浪裡浪蕩的小痞子,再惹得二三四五奶們私下笑話。一隻大胖手推開車門,一隻大胖腳踏上地面,史一彪找好著力點了,緊接著向外猛然一甩周身肥肉,算是使了個巧勁,硬把自己甩出了車。

  威武雄壯的站在一對兒女面前,他仰起頭先看寫字樓的全貌,隨即笑眯眯的抬手一拍史高飛的肩膀:「小飛瘦了,小鳳也瘦了。」  

  史丹鳳惶惶然的請父親進入樓內,一邊等電梯一邊又道:「不知道爸能來得這麼快,要是早知道的話,今天就不讓無心出門了。這一陣子客戶特別多,他早上五點鐘就起了床,和我們老闆到郊縣給人看風水去了。」  

  史一彪環顧著週遭環境,感覺雖然外面是個大工地,但是樓內的裝潢還算有檔次:「無心?你那個小男朋友啊?他還會看風水?」

  電梯門開了,史丹鳳先讓史一彪進,再讓史高飛進:「他……不大會,看風水主要是我們老闆的工作。」

  史一彪登時瞭然——女兒果然找了個一無所能的小混混。

  電梯上了九樓,三個人進入走廊。史丹鳳掏鑰匙開了房門,房內收拾得窗明几淨,佳琪昨天去了金光寺沒回來,所以此刻客廳裡的活物只有一隻大灰雀。史高飛知道大灰雀是兒子的寵物,所以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它,一直將其送到了臥室窗檯上。

  史丹鳳慇勤的招待著父親,端茶遞水噓寒問暖,不說強說不笑強笑。史一彪看了她這副心虛的做派,越發不由自主的要起疑。將一盤切開的橙子擺到茶几上,史丹鳳以著去衛生間洗手的藉口,偷偷的叫出史高飛,暗暗的對他做了一番囑咐。史高飛的思路素來異於常人,導致史丹鳳說話說得十分費勁,正是急得她滿頭冒汗之時,外面房門忽然響了。

  她嚇得一哆嗦,當即做了個向後轉,兩條腿長得無邊,彷彿一個劈叉便邁回了客廳。而早歸的無心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拎著個印了八卦陰陽魚的黃綢子口袋。面對著沙發上的史一彪,他顯然也是愣了一瞬。不過一瞬過後,他立刻笑著開了口:「叔叔來了。」

  史一彪的頸椎骨在層層肥肉中一擰,身未動,頭已轉。上下將他打量了一陣,史一彪忽然抬手一拍膝蓋:「哎?你不是那個誰嗎?」  

  不等無心回答,他飛快的面對了史丹鳳,瞠目結舌的問道:「他原來不是小飛的嗎?怎麼?小飛把他轉給你啦?」

  趕在史丹鳳開口之前,他很靈活的又轉向了無心:「我說小子,你又不搞同性戀了?」  

  無心張開了嘴,想要解釋幾句,然而史一彪自有一顆肥而不膩的七竅玲瓏心,在沒問夠之前,根本無須答案。目光像網似的兜住了一兒一女,他自顧自的繼續發言:「怎麼回事?弟弟用完姐姐用?平時也沒看出你倆有什麼共同點,怎麼在這事上面審美觀這麼統一?」  

  下一秒,他重新叨住了無心:「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說你——」

  話沒問完,史一彪忽然感覺自己的邏輯出了一點小問題,想了一想,他不由得困惑了:「你是兔子還是草?你們三個之間,是誰先勾搭的誰?去年小飛是不是被你拐走的?」

  最後他對史高飛招了招手:「小飛,你是好孩子,跟爸說實話。」

  史高飛剛受了史丹鳳的囑咐,所以現在能夠一言不發的保持沉默。無心的拖鞋被史一彪穿去了,光著兩隻腳站在地板上,他眼睜睜的望著史丹鳳,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

  史丹鳳度過了最初一陣的慌亂,此刻倒是漸漸的鎮定下來了。她支使史高飛去廚房拿紙杯倒熱水,又從鞋櫃裡翻出拖鞋給無心穿了上。無心走回臥室去放黃綢子口袋,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對史丹鳳說:「姐,這太突然了。」

  史丹鳳的頭腦正在高速運轉,簡直無暇理他。忙忙碌碌的又搬出了三隻塑料小板凳,她把史高飛和無心召喚到了客廳,隔著一張茶几,三個人並肩坐在了史一彪面前。史丹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史一彪說道:「爸,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沒和你說明白。無心和小飛的感情是很好,比親兄弟還要親,但並不是同性戀關係。而我和無心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互相產生了好感,他也不嫌我年紀比他大,所以……」

  話沒說完,史高飛開了口:「哈?我剛聽明白,原來竟然還有人以為我和寶寶在搞同性戀?哎呀他們內心太陰暗了!」

  史一彪不敢和兒子爭風頭,等兒子閉嘴了,他才對著史丹鳳問道:「小鳳,你說的話,爸可以信。但現在爸最想知道的是——」他用胡蘿蔔似的食指一指無心:「這小子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他老家在哪裡?父母都是干什麼的?他跟你們在一起混了小一年了,你們不應該對他一無所知吧?說句老實話,我聽你說了這麼半天,現在就感覺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此言一出,史高飛嗤嗤的笑了,可是笑而不語,是個莫測高深的模樣。

  史丹鳳被父親問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動聲色的又做了個深呼吸,她正打算給父親講故事,不料未等她出聲,無心忽然出了聲:「叔叔,實不相瞞,我是個孤兒,生在大興安嶺,不知道父母是誰,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因為是黑戶,所以也沒有正式上過學。您說我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同意。」  

  這一段話讓他說得正正經經冷冷清清。史丹鳳驚訝的扭頭望了他,因為平日見慣了他嬉皮笑臉的賤樣子,萬沒想到他也會嚴肅。而無心微微的垂了頭,很平靜的繼續述說:「我一直生存得很辛苦,直到去年遇到了他們。」

  向著史家姐弟的方向一偏頭,他笑了一下:「他們對我非常好。」

  史一彪的脖子將要有腰粗,腦袋陷在脖子裡,他大幅度的點了點頭,點得整個上半身一起顫了顫:「哦,原來是個苦孩子。」  

  無心察言觀色,見史一彪已經擺出傾聽的姿態了,他當即趁熱打鐵:「叔叔,我雖然沒唸過書,但是自學過文化,也有謀生的本領,結婚之後,絕對不會讓姐跟著我吃苦受窮。」

  史一彪眨巴眨巴陷在肉裡的一對眼睛,沉吟著不肯表態。照理來講,姑娘大了不中留,尤其姑娘自身也沒有大本事,離了家庭的資助,憑著她每個月的千八百塊工資,很有飢寒交迫的可能。當然,姑娘無才有貌,然而話說回來,再美今年也三十一了。放到火星鎮,至多是找個二婚男人,還得是條件不大好的二婚。如此一想,他恨不能一把抓住無心,把他和史丹鳳捏成一對揉成一團。想他史一彪英雄一世,家裡的一雙兒女卻是全打光棍,無論如何都是好說不好聽,所以,嫁出一個是一個。

  史一彪不言不動,腦筋和心眼卻是一起在飛轉。兩隻眼睛被肉擠成了縫,以至於目光集中,分外銳利。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從婚禮酒席名單想到了無心婚後出軌的可能性。小白臉子要是出了軌,家裡的臭丫頭片子必定要找自己哭訴。自己怎麼辦?很簡單,派幾個人上門打斷他的狗腿。他再不服,直接讓他淨身出戶。

  冷不丁的,他忽然來了一句:「無心,當我家的上門女婿行不行?」  

  不等無心回答,史丹鳳先發了話:「不行。要說將來生了倆孩子,選一個跟我姓史可以;但是不能讓他倒插門。」

  史一彪雖然已經思索到了一定的深度,但在精神上還是有些恍惚——當真有人肯要自家的孩子了?家裡的兒女已經被他四處推銷了五六年,一直滯銷,如今驟然出手了一個,讓他不由得生出了難以置信之感。

  於是史一彪又不說話了,把一隻不鏽鋼的小盤子擺在自己渾圓凸起的大肚皮上,他心事重重的吃光了盤中橙子。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他遲遲疑疑的想:「其實真把小鳳給他也行。小鳳不傻,也沒和別的小子狗扯羊皮過。她說他好,必定是他真有優點。但還是太窮了,孤身一人,沒有後盾,我是不是還得給他倆預備房子?」

  思及至此,史一彪下了結論:「丫頭片子,真是賠錢貨

  史一彪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喝光了一紙杯熱水之後,他手扶大腿起了身:「走了,外面還有人等著我呢。你倆有時間回趟家,看看你們媽。」

  史丹鳳很識相,滿面春風的起了身,帶著弟弟和無心恭送父親的大駕。及至史一彪坐著汽車無影無蹤了,史丹鳳在樓下大廳中雙手插兜,眯著眼撇著嘴長出了一口氣:「哼哼,過了一關!」

  史高飛和她擦肩而過,直奔電梯,同時頭也不回的說道:「姐你表情好猥瑣。」

  史丹鳳立刻恢復了原形:「小飛,你看出來了沒有?爸至少是不反對了。 無心,你今天表現得也很好,我真怕你對著我爸說實話。」

  無心伸手在褲兜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塊太妃糖。慢條斯理的剝開糖紙,他低頭把糖填進嘴裡,然後又用胳膊肘一杵史高飛:「爸,我們以後在地球不能隨便暴露身份,你要向我一樣,學會保守秘密。」

  史高飛認真的點頭:「寶寶說得對,我應該向蜥蜴星人學習,縱算不能入鄉隨俗,起碼也得能夠自保。真是的,蜥蜴星人怎麼總不給我打電話?難道他回他的母星了?不會吧,憑什麼他運氣這麼好,想回去就能回去?」

  無心含著太妃糖安慰他:「爸,你不要羨慕他,他沒兒子,很孤獨的。」

  史高飛一聽,立刻心悅誠服的又慶幸了。

  史丹鳳上了三樓,直接去了公司。白大千為了能夠有朝一日在經濟層面上挑戰匯豐大師,如今鬥志極強,每天挑燈夜戰苦讀易經,並且終止了他單槍匹馬的作坊式炒作,改為僱用網絡水軍,請職業人士為自己出謀劃策。他新購置了一台電腦,把舊貨淘汰給了史丹鳳,並且讓她勤於上網,留意各大論壇的輿論動向。

  史丹鳳沒了心事,一身輕鬆的打開電腦。片刻之後她起身繞過屏風提醒道:「白大師,今天你還沒更新博客呢!」

  白大千還沒來得及去剪頭髮,金絲眼鏡前幾天被佳琪一屁股坐扁了,他在附近的小眼鏡店裡配了副黑框眼鏡。聽了史丹鳳的話,他愣了愣,隨即卻是問道:「丹鳳,你會用PS軟件嗎?」

  史丹鳳思索著答道:「會一點點,也就是美化照片的水平。」

  白大千立刻給她派了任務。而史丹鳳逃之不及,只好乖乖坐回前台,在接電話賣護身符之餘,開始處理白大千近幾天所照的無數照片。忙了片刻之後,她隔著屏風高聲問道:「白大師,你喜歡寫實風格還是夢幻風格?」

  白大千扯著大嗓門答道:「寫實風格,不用太帥。」

  史丹鳳從早忙到晚,專門為白大千PS照片,小P而已,並不傷筋動骨。而白大千每隔一兩天,必定發表新博客,博客內容除了東拼西湊故作玄妙的雜文之外,必定附加幾張他精挑細選出的照片。如此過了不到半個月,一家大論壇中出現了關於他的帖子,標題為《陰陽師大叔你敢不敢不要這麼帥!!!》

  帖子裡面收錄了他博客中的所有照片,照片中的白大千長發遮眼手指夾煙,時而行色匆匆時而靜坐沉思,偶爾幾張還蓄有稀疏的鬍渣。帖子立刻被頂為熱帖,白大千不但在網上出了名,連寫字樓內的人們也開始重新審視了他。年輕的女職員們都說他有日系大叔的范兒,背地裡給他起了個愛稱叫歐吉桑,並且統一得了失憶症,把他先前油頭粉面的唐裝造型忘了個一乾二淨。

  白大千十分得意,還給史丹鳳買了一套化妝品,以示獎勵。本來他對史丹鳳很有一點蠢蠢欲動的小意思,但是史丹鳳既然有眼無珠的看上了無心,而他又是老樹發新芽,帥得一塌糊塗,自然眼界就要高於先前,不能再天天對著自家的前台*小*姐思春。

  白大千的本事沒有增長許多,但是名氣一大,生意立刻就跟著紅火了。史丹鳳忙得坐在前台無暇起身,無心也是終日跟著白大千東跑西顛。家裡只剩了史高飛和佳琪兩個閒人。佳琪聽見史高飛的房裡有聲音,便抱著一堆膨化食品走了進去:「哥哥,你幹什麼呢?」

  史高飛坐在床上,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我看動畫片呢。」

  白大千總怕自己的女兒會被臭小子看上,所以佳琪不施粉黛,永遠只有運動服穿:「我有好吃的,我們一起吃一起看吧!」  

  史高飛看了她一眼,又「嗯」了一聲。

  佳琪歡歡喜喜的坐到了史高飛身邊,一邊用力去撕薯片的包裝袋,一邊伸著腦袋去看屏幕。正好一部動畫片演完了,史高飛關了瀏覽器,自己仰起頭揉眼睛。佳琪伸手去摸了觸摸板,移動了鼠標箭頭亂點。瀏覽器忽然重新開了,屏幕先是一片黑,黑了片刻之後,開始有動感音樂響起。

  佳琪往嘴裡填起了薯片,史高飛也低下頭睜開了眼睛。短暫的音樂過後,黑屏幕變成了一片肉色,佳琪莫名其妙的盯著看,沒看明白,只聽到了一個女人哼哼唧唧的叫了一長串。

  下一秒,鏡頭拉遠,她看明白了。史高飛則是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電腦裡怎麼會有愛情動作片。  

  史高飛瞪著眼,佳琪含著薯片,兩人全盯著屏幕呆住了。

  大家都很忙,所以沒人去管九樓的閒人們。無心和白大千是在天黑之後才回家的,史丹鳳比他們早一點,早不了幾分鐘,因為連衣服都還沒換。

  白大千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算賬,想要看看自己今天發了多大的財。史丹鳳繫著圍裙進了廚房,一邊洗菜一邊對無心說道:「你猜怎麼著?媽上次還往死裡罵我呢,這回可能是聽爸說你好了,竟然讓我請假帶你回一趟火星鎮。可我哪有時間回去?」

  無心伸手端過了菜盆:「我洗,你切。」

  房中眾人動腦的動腦,動手的動手。史高飛晃著大個子出了臥室,低著腦袋走去了衛生間。抬手搭上衛生間的門把手,他轉動眼珠瞟了瞟屋中的三個人,同時下意識的一蹙眉頭,隨即垂頭喪氣的開門進了衛生間。

  白大千坐在茶几上,雙手一起摁計算器,嘴裡一五一十的唸唸有詞。佳琪從史高飛的房中一閃身溜回了自己的臥室,他也沒有留意。

  當晚眾人吃飽喝足,各自回房休息,其中白大千是無房可睡的,只能在沙發上安身。無心是個懶人,今天奔波了一整天。上床之後把大灰雀捉到枕邊放好,他閉上眼睛就睡了。而史高飛仰臥在一旁,枕著雙臂望著天花板。雙目炯炯的望了良久,他欠起身,伸了腦袋去看無心。無心背對著他,一手縮在被窩裡,一手向上搭在大灰雀的後背上。大灰雀縮成了一塊灰石頭,顯然也是在睡。  

  史高飛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心中暗嘆:「幸好寶寶來的時候只是一顆卵子,沒有媽媽。」

  低頭親了親無心的短頭髮,史高飛躡手躡腳的下了床,把耳朵貼上牆壁,去聽隔壁佳琪臥室裡的動靜。隔壁很安靜,他赤著腳站在地板上,涼氣順著小腿往身上爬。

  天剛一亮,客廳裡就熱鬧了。  

  佳琪從外面買回了餡餅,史丹鳳站在廚房裡煮米粥,白大千和無心蹲在地上,整理一箱子嶄新的五行八卦福。煮粥的空當裡,史丹鳳接了個電話。放下電話之後她出了廚房,對著無心又驚又笑:「媽說她給我做了八床被縟,當嫁妝。還說要把婚禮的日期定在六月,現在都快到五月了,六月怎麼來得及?」

  無心仰起臉望著她笑:「也來得及。」  

  史丹鳳做了一番心算,末了點頭笑了:「是來得及。」

  白琉璃本來正蹲在窗檯上啄小米,忽然聽了無心與史丹鳳的對話,他轉動腦袋看了看無心,發現無心依舊低頭整理著箱子,一張臉卻是越來越紅。一翹尾巴在窗檯上拉了一點鳥屎,白琉璃橫挪了一步,隨即振翅一躍,撲啦啦的飛到了無心的後衣領裡。無心抿嘴笑著一縮脖子,不出聲。白大千忙裡偷閒的瞟了他一眼,隨即對史丹鳳說道:「看給無心美的。」

  正當此時,史高飛出了自己的臥室。佳琪站在廚房門口,向史高飛打招呼:「哥哥。」

  史高飛不看她,換了鞋子推門往外走。佳琪的腦子永遠比旁人慢好幾拍,今天卻是格外的機靈了,居然在半分鐘後便意識到了史高飛情緒不對頭。跑到門口趿拉了鞋,她慌裡慌張的追了出去。

  史丹鳳回到了廚房,通過窗戶往外看,看到弟弟正在一躥一躥的在街上走,正是個火氣不小的樣子。佳琪飛快的從後方追上去,且從街邊的章魚丸子攤上買了一盒丸子。慇勤的湊到他身邊,佳琪把丸子往他面前送,然而他驢頭驢腦的一眼不看,走得卻是越發快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1
第二百四十五章、大喜之日

  結婚這種事情,說複雜可以很複雜,想要簡單,也能非常簡單。無心把自己近來所賺的錢全給了史丹鳳,而史丹鳳給自己買了一根項鏈,一對耳環,以及幾套鮮豔的裙裝。這幾樣裝備足以讓她風風光光的回家鄉,對於她媽趙秀芬,也算是有個交待了。   

  趙秀芬彷彿終於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一天三次的給她打電話,也不吵了也不罵了,心平氣和的告訴她「飯店已經定了」,「迎親車隊湊齊了」,「婚禮司儀是你爸從縣裡找的」,「婚紗你不用管,我替你定了。你大表姨的二女婿的三舅母在縣裡做婚紗攝影,店裡有全新的婚紗,沒上過身的」。   

  史丹鳳連著好幾天沒挨罵,很不習慣,堪稱惶恐,同時發現她媽好像也不打嗝了。  

  史丹鳳想把無心也包裝一番,然而史高飛不肯。史高飛前一陣子鬧邪脾氣,總像是憋著要大瘋一場,嚇得家中其餘眾人全成了避貓鼠,連白大千都不敢在家高談闊論了。然而邪脾氣也是有保質期的,沉著臉過了一個禮拜,他漸漸的從陰轉了晴。佳琪厚著臉皮再跟他搭話,他也肯理睬她了。  

  史高飛不讓無心和史丹鳳出門,自己卻是帶著他左一趟右一趟的逛大街。寶寶要結婚了,爸爸很憂傷,同時也很嫉妒,因為兒子還小,自己養他還沒有養夠。天氣越來越溫暖了,也不下雨,從早到晚永遠是陽光明媚。史高飛瘋狂的給無心買吃買喝買穿買戴。其中穿戴全是雙份的,他自認為是在和兒子穿父子裝,外人自然也管不了。史丹鳳和白大千看他天天和無心穿著情侶裝到處跑,統一的都愁死了,感覺他倆真是影響公司形象。   

  白大千給史家姐弟和無心放了一個禮拜的婚假,自己預備在公司裡獨挑一個禮拜的大梁。而在啟程回火星鎮的前一晚,史高飛帶著無心去市中心吃重慶火鍋。無心新得了個觸屏手機,在火鍋開鍋之前,他調出了手機裡的小遊戲。白琉璃被他隨身攜帶了來,此刻站在手機屏幕前,他開始用尖嘴去啄屏幕上的小飛機,小飛機四處亂飛,然而他一啄一個准,啄中之後發出「啪」的一聲響,是小飛機四分五裂的爆炸了。   

  無心任著他玩,自己伸筷子從火鍋裡撈出了一塊肉。先把肉塞到嘴裡唆了唆紅油,他用牙齒小小的咬下了一點肉絲,用手指捏著要去喂給白琉璃。  

  然而白琉璃忙著打飛機,不肯吃。   

  當天晚上,史丹鳳和史高飛蹲在客廳裡收拾行裝。無心獨自趴在臥室床上玩手機。白琉璃忽然脫了大灰雀的身,飄飄搖搖的懸在了他的正前方。無心抬頭向他笑了笑,然後低頭繼續玩手機。   

  白琉璃開了口:「無心,很奇怪,你為什麼要認一個年輕人做父親?」   

  無心回頭望瞭望房門,見房門是緊閉著的,便壓低聲音答道:「他對我很好,我願意給他做兒子。況且對我來講,年齡是沒有意義的。」   

  白琉璃聽得心悅誠服,乖乖回到了大灰雀體內。照理來講,無心已經把話說得十分清楚了,本無須再贅言。可是盯著手機沉默片刻,他嘴皮子做癢,意猶未盡的又抬起了頭:「白琉璃,算年齡的話,你也是我的灰孫子哩!」

  話音落下,他被大灰雀兇猛的啄了一頭包。

  翌日清晨,無心跟著史家姐弟出了門。天氣熱了,三個人全穿著短袖T恤,又因為無心和史高飛的T恤前襟全印著一隻愁眉苦臉的大狗,史丹鳳看了不忿,也穿了一件同樣圖案的女款T恤。三個人上了火車,一名中學男生坐在他們對面,對著他們看了又看,懷疑他們是小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因為胸前的狗臉苦大仇深,正是個受了迫害的模樣。

  半天之後,他們在縣火車站下了火車。史一彪驅車前來迎接,把他們一直送到了火星鎮的家中。趙秀芬薄施脂粉淡掃蛾眉,風韻猶存的前來招待新女婿。沒等無心在史家坐穩,史丹鳳的七大姑八大姨聞聽了消息,當即蜂擁而至,倒要看看史家的大姑娘在江口市找了個什麼貨色。及至進了史家的門,七大姑八大姨們圍住無心,先是對著他一起愣了一下,隨即笑眯眯的拐彎抹角,開始問他的歲數。無心坐在沙發上,因為從來不曾受過如此虎視眈眈的注目,所以幾乎要臉紅。史丹鳳坐上了沙發扶手,替他答道:「二十二,還小呢!」   

  七大姑八大姨們知道她是找了個小女婿,然而沒想到竟然小了將近十歲。歡聲笑語的恭喜了一番之後,眾婦女們絡繹告辭。及至走遠了,她們把史家的新聞重新嚼了一遍,末了達成兩點共識:第一,無心肯要史丹鳳,肯定是看上了史家的錢;第二,史丹鳳找了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將來必定會被小白臉子拋棄。終上所述,史家大姑娘還是不幸福。

  趙秀芬並不知道老姐妹們的高論,忙忙的帶著女兒試婚紗,又向家裡人展示了她僱人縫紉的八床被縟。史一彪一句好話沒有,說預備被縟之舉純屬山炮行為。趙秀芬看了他一眼,見他穿著一身單薄的黑色衣褲,橋墩子似的站在屋子中央,身上肥肉一圈疊一圈,掐掉腦袋就是一大摞輪胎。   

  一聲不吭的收回目光,趙秀芬忽然感覺自己不再愛史一彪了。   

  史一彪原地轉了個方向,繼續發言:「無心,有句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你能不能把你那美瞳給我摘了?人家小姑娘愛漂亮,整倆大黑眼珠子還情有可原。你一個小夥子,跟著湊什麼熱鬧?你說你把自己弄得像大眼賊似的,好看嗎?」  

  無心沒聽懂,惶惶然的去看史丹鳳。史丹鳳當即伸手去揉了他的眼睛:「爸,你看清楚了再說話。什麼美瞳啊,他是天生的大眼睛,天生麗質難自棄,要摘就得摘眼珠子了。」  

  史一彪在鎮上另找了一套單元房做新房,無心和史高飛在新房子裡住了兩天,第三天到了婚禮吉日,他興奮得失眠了整整一夜。凌晨時分起了床,他和史高飛在臥室裡試穿西裝。白琉璃蹲在床頭,看史高飛蹲下去給無心整理褲腳,又聽無心小聲的叮囑史高飛:「爸,千萬記住了,今天當著外人的面,你別叫我寶寶,我也不叫你爸。」  

  史高飛抬了手,把兩隻胳膊肘架在了膝蓋上。深深的垂下頭,他用力的一吸鼻子,隨即帶著哭腔開了口:「你被地球人拐走了。」

  然後他開始吭哧吭哧的悶聲哭泣,鼻涕眼淚淌了滿臉。無心扯了一大團面巾紙,俯下身四腳著地的歪了腦袋,從下向上去看史高飛。史高飛的睫毛濕漉漉的,淚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噼裡啪啦的全砸上了地板。忽然察覺到了兒子的目光,他抬起雙手一捂臉,索性哭出了聲。   

  無心去拉他的手腕,拉不開,只好用面巾紙擦拭他指縫中溢出的眼淚。而史高飛躲在自己的大巴掌後面,哽嚥著說道:「沒想到……你還沒滿週歲……就被他們捉去結婚了……我自己也很失敗,竟然和地球人……我們父子兩個,在地球上真是全軍覆沒了……」

  無心聽糊塗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好陪著他在地上跪了半天。幸而史高飛以大局為重,哭過一陣之後也就收了眼淚。紅著眼睛和鼻尖站起身,他拉開窗簾站到窗前,在黎明的霞光之中給無心繫領帶結。

  史一彪雖然重男輕女,但是並不肯潦草對待女兒的婚禮。東拉西扯的調動來了二十輛黑色奔馳,他組成了一支整整齊齊的迎親車隊。裝點車隊的鮮花則是連夜從縣裡運過來的,每一朵花都鮮靈靈的帶著水珠。無心坐在頭車的副駕駛座上,手裡捧著一束沉甸甸的玫瑰花。史高飛和伴郎坐在後排,史高飛雙手托著兒子的寵物大灰雀,伴郎是個十八歲的英俊小夥子,腿上放著個大旅行包,裡面裝著無數紅包。   

  車隊開得很慢,無心每隔一分鐘便要回一次頭,看看史高飛,看看白琉璃。白琉璃臥在史高飛的手裡東張西望,黑豆大的兩隻眼睛滴溜溜亂轉。及至車隊到了史家樓下,在鞭炮聲中,無心抱著玫瑰花下了汽車。聽說史家的老姑娘終於出閣了,整座小區的居民們都起了個大早,來看看史家新女婿的真面目。新女婿穿著一身銀灰色的筆挺西裝,寬肩長腿濃眉大眼,面孔本是雪白的,然而被胸前的玫瑰花烘出了滿臉鮮豔的朝霞,黑色瞳孔中更是映出了點點紅花瓣,花瓣隨著他的目光閃爍流轉。  

  觀眾們都感覺自己沒白起早,不虛此行。如此漂亮的新郎,實在是難得一見的。   

  等到攝像師擺好機器鏡頭了,新郎率先進入了單元樓內,緊隨其後的是全副武裝的伴郎,史高飛排到了第三位,手裡托著一隻大灰雀。   

  史家房門緊鎖,但是無心在伴郎的指導下只略求了幾句,趙秀芬便讓人開了門。史家裝了一屋子大姑娘小姑娘,嘰嘰喳喳連說帶笑,因為新郎是特別的年輕貌美,所以全憋著勁要狠狠刁難他一頓——直到史高飛托著鳥進了門,面沉似水的掃視了她們。   

  史家大姐可以不必怕,史家二哥卻是不能不怕的。姑娘們立刻端莊了許多,也不堵著臥室房門逼新郎學狗叫了。無心有些遺憾,因為難得能有機會做新郎,他不在乎學狗叫發紅包。   

  趙秀芬和顏悅色的叫了史高飛,讓他去脫了西裝外套擦一擦汗。想方設法的暫時把兒子哄走了,她很得意的讓女孩子們繼續鬧。然而女孩子們鬧著鬧著又不鬧了,因為史高飛拿著一條毛巾回了客廳。高人一頭的站在正中央,他一手托鳥,一手擦汗,表情十分不善。   

  趙秀芬不敢再鬧,開了房門把無心放進了臥室。而史丹鳳穿著婚紗坐在閨房床上,因為凌晨被本鎮的首席化妝師美化了一番,所以此刻臉蛋極其紅,眼皮極其亮,眼線極其黑,睫毛極其長。羞答答的瞟了無心一眼,她微微扭臉垂頭,一腦袋長捲髮被發膠固定在了頭頂心,從背後看,腦袋上下足有兩尺多長。  

  無心一直認為史丹鳳長得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然而如今見了她如鬼似魅的新形象,不由得也有些腿軟。史高飛從門口向內伸了腦袋,看清他姐之後驚了一聲:「我的親娘啊!」

  趙秀芬立刻慇勤答道:「兒子,叫媽有什麼事?」  

  無心把史丹鳳攔腰抱出新房,下樓送進了迎親的頭車裡。又因為無心無父無母,所以車隊直接開去了飯店。飯店和宴席自然也全是本鎮最高級的,一共擺了一百多桌。典禮結束之後,史丹鳳在飯店裡脫了婚紗改穿旗袍。身體一苗條,越發顯得她頭型霸氣。在她和無心挨桌給客人敬酒之時,史高飛追著她那個高聳入雲的腦袋瞧,越瞧心裡越難過,感覺自家寶寶被他姐這個老娘們兒給玷污了。   

  等到史丹鳳和無心敬到了他這一桌,他端起酒杯碰了碰嘴唇,看他姐的面孔如同調色板一樣,假睫毛也如同帽簷,腦袋更似大鑽頭,彷彿一個倒立就能扎到地裡去了。   

  一句恭喜的話也沒說出來,他低頭對著手裡的大灰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宴席散後,史高飛跟著新婚夫婦回了新房。史丹鳳鑽進浴室對自己痛加滌蕩,直洗了兩個多小時,才洗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擦著頭髮走進客廳,她疲憊的說道:「我說我要自己化妝,媽偏不同意。結果可好,把我畫成妖怪了。」  

  無心長長的躺在沙發上,對著史丹鳳呻吟了一聲,他顫悠悠的伸出了一隻手,細著嗓子喚道:「姐……」

  史丹鳳不為所動的說道:「別裝了,哪有那麼累!」  

  無心訕訕的放下了手,扭臉去對史高飛說:「爸,去切個西瓜,要冰鎮的。」   

  史高飛本是席地而坐在看電視,聽了兒子的命令,他打了個哈欠起了立。而在他往廚房走時,房內的手機響了。史丹鳳走去接了電話一聽,對方卻是白大千。  

  她以為白大千是來向自己道喜的,然而白大千卻是劈頭問道:「丹鳳,你弟弟呢?他怎麼不開機?」  

  史丹鳳懶洋洋的坐在了無心身邊:「他那破手機可能又沒電了,白大師,你找他有事?」  

  白大千答道:「對,有事,他在你身邊嗎?」  

  史丹鳳去廚房把手機給了史高飛,然後擰開水龍頭,沖洗一隻綠皮大西瓜。在嘩啦啦的水聲之中,她忽然聽到手機聽筒中傳出一聲怒吼:「史高飛!你是畜生!我操你娘!」  

  史丹鳳立刻關了水龍頭,聽白大千把嗓子都喊劈了,而史高飛握著手機呆站在廚房門口,卻是愣怔怔的一言不發。伸手奪過手機,她開口問道:「白大師,怎麼了?有話慢慢說。」   

  白大千在電話裡做了個嘶啞的深呼吸,然後答道:「丹鳳,史高飛把佳琪給欺負了!他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把佳琪給欺負了啊!!」   

  史丹鳳一聽「欺負」二字,頓時有了知覺:「他——他和佳琪?佳琪說的?」   

  白大千忍無可忍似的又怒吼了:「佳琪會說個屁!佳琪懂什麼?」   

  話音落下,他勉強壓了壓脾氣,開始講起了來龍去脈。原來他對佳琪是常年的當爸又當媽,又因為佳琪著實是智商偏低,所以他對女兒照顧得格外細心,連佳琪每個月要用的衛生巾都是他親自預備,約摸著時間快到了,他便提前買好放到衛生間裡。

  然而上個月,他發現衛生巾始終是沒開封。   

  他知道佳琪不會訴苦,生了病也不知道告訴人,於是帶著佳琪去了趟醫院——他以為女兒至多是內分泌失調,然而幾個項目查完了,他得知佳琪已經有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腦子裡當場「嗡」的轟鳴了一聲,他險些暈倒在了醫院的婦科診室裡。強定心神帶著佳琪回了家,他把門一關,開始逼問女兒「他」是誰。   

  佳琪害怕了,不是因為懷孕而怕,她是被白大千的凶惡神情嚇住了。腦筋隨之停了轉,她怯生生的靠牆站著,白大千越是咆哮著問,她越是嚎啕大哭的說不出。白大千急了眼,抄起一把塑料刷子,把她狠揍了一頓。   

  最後,他終於從佳琪的嘴裡揍出了答案。佳琪莫名其妙的挨了頓打,坐在地上哇哇的哭,嘴咧得像瓢似的,眼淚順著脖子淌。白大千看著佳琪,又想起了佳琪她媽,心裡一下子就苦死了——他只是一眼沒照顧到,他忙著賺錢,真的只是一眼沒照顧到。

  這事他沒法對別人說,史高飛又是個瘋瘋癲癲的,於是他只能反覆的問史丹鳳:「我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

  史丹鳳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因自家失身的是弟弟不是妹妹,所以她比白大千要輕鬆一些:「白大師你別急,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必定要給你一個答覆。我們在一起相處得好像一家人一樣,小飛要是敢胡鬧,我也不會允許的。」

  三言兩語的先安撫了白大千,她掛斷電話轉向了史高飛,橫眉怒目的問道:「小飛,你把佳琪怎麼了?」   

  史高飛驟然抬手抱住了腦袋,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怎麼知道電腦裡會有A片?不讓佳琪看,佳琪非得看!好,我錯啦,我錯了行了吧?!」

  史丹鳳嗤之以鼻:「少跟我裝馬景濤!我告訴你啊,你跟我叫是屁用沒有。反正佳琪已經懷孕了,你身為男子漢,不能不負責。」

  話音落下,她又暗地裡偷偷一咧嘴,因為片子是她下的——全怪無心非得求她「下個崽」,結果下完之後,她和無心全忘了看。

  史高飛側身一靠門框,一臉茫然的問道:「我怎麼負責?」  

  史丹鳳想了一想,忽然一拍巴掌:「小飛,要不然……你把佳琪娶了吧。你不總說她像李嘉欣嗎?」

  史高飛搖了搖頭:「林嘉欣。還有,我不想和地球人結婚。」

  史丹鳳嚴肅了面容,正色問道:「和地球人睡覺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會有今天呢?」   

  她轉身走到料理台前,拿起菜刀切西瓜:「我不和你說了,我去和爸說。你也別裝委屈了,你有什麼可委屈的?」  

  史高飛緩緩的向外扭頭,看到無心試試探探的走來了。天氣熱,無心已經脫了外面衣褲,只留了一條大紅色的三角褲衩。精赤雪白的停在廚房門口,他先背過手撓了撓屁股,然後向史高飛一探頭:「爸?」

  史高飛歪著腦袋垂下眼簾,喃喃的說道:「我不是委屈,我是後悔。我竟然和地球人□了。」   

  史丹鳳把一大盤西瓜端給了無心:「無心你別理他,我看他是得便宜賣乖。我要是白大千,我都舍不得把佳琪嫁給他。」

  無心把西瓜端到了客廳茶几上,然後回來去拽史高飛:「爸,吃西瓜了。」   

  拽了第一下,沒拽動,第二下拽動了,無心把史高飛牽進客廳,一邊牽又一邊回頭,對著史丹鳳做了個鬼臉。

  史丹鳳給史一彪打了電話,如實講述了弟弟的罪行。史高飛坐在沙發上聽著,始終是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入夜之後,無心說要和史丹鳳同房睡覺,他「嗯」了一聲,也不反對。直挺挺的躺在沙發上,他望著天花板不閉眼——其實也不是嫌佳琪不好,佳琪沒什麼不好的,可她畢竟是個地球人。他怎麼能和地球人結婚?怎麼能給小兒子找個地球人後媽?

  至於佳琪的智商問題,他倒是完全沒往心裡放。   

  心事重重的翻了幾個身,他睡不著覺。臥室裡面隱隱響起了撲通撲通的聲音,是床墊子在上下起伏。史高飛聽而不聞,繼續思索著自己的心事。  

  史丹鳳本來打算在火星鎮住滿一個禮拜,然而在新婚第二天,史一彪和趙秀芬便難得的同行而來了。  

  他們不敢招惹兒子,所以躲在臥室裡偷偷的問女兒。問過一場之後,趙秀芬點了點頭:「哦……姑娘是有點兒傻。你說她長得挺好?」   

  史丹鳳點了頭:「不是我說的,是小飛自己說的。小飛總說她像個什麼明星——李嘉欣還是林嘉欣來著?」   

  史一彪又問:「生活能自理嗎?」   

  史丹鳳笑了:「洗衣服做飯全能,也會逛市場買東西。但你要是讓她上學唸書,她肯定不行。」   

  史一彪和趙秀芬對視一眼:「要不然,我們去親眼看看吧!」   

  史一彪說到做到,當天下午便啟了程。順便帶走了女兒女婿兒子以及糟糠之妻。從火星鎮到江口市,大概是三百多里的路程,當晚天黑之後他們到了市郊寫字樓,史丹鳳率先下車往樓內走,正好遇上了三樓一家公司裡的女職員。抬手向著樓上一指,她小聲問道:「小張,我們公司關燈鎖門了嗎?」   

  張小姐答道:「沒呢,你們歐吉桑現在天天晚上在公司裡熬夜。」   

  史丹鳳得了消息,便把父母帶上了三樓,免得當著佳琪的面討價還價,會傷了佳琪的心。到了公司門口,她讓無心和史高飛留在外面,自己帶著父母推門進了辦公室:「白大師,是我,我回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繞過了屏風。而白大千本是坐在寫字檯後看書,此刻聞聲抬起頭,他扶了扶黑框眼鏡,垂下的半長頭髮居然夾雜了幾絲白色。   

  史一彪和趙秀芬睜大了眼睛,一起被白大千的滄桑風采震懾住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1
第二百四十六章、雙喜臨門

  白大千已經過了最憤怒的氣頭,又連著熬了幾天的夜,精氣神不足,所以在見到史一彪夫婦之後,並沒有奔突咆哮。讓史丹鳳去湊了三把椅子,他請史一彪和趙秀芬坐了,然後自己把寫字檯後的沙發椅拽到兩人對面,他一邊落座,一邊沉重的嘆了口氣。   

  史一彪身為火星鎮的首席土豪,本來是輕易不把人往眼裡放的,然而此刻面對著憂鬱落寞的白大千,他緊了緊一身的肥肉,竟是不由自主的加了小心。趙秀芬坐在史一彪身邊,則是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和頭髮——准親家太帥了,導致她有一點自慚形穢。

  史丹鳳走到了白大千身邊,彎下腰低聲告訴他道:「小飛也回來了,他不懂什麼,只會添亂,所以我沒讓他進辦公室。無心在外面陪著他呢。」  

  話音落下,沒等白大千表態,史一彪緊跟著開了口:「兄弟,有話就讓咱們做長輩的說吧,我那兒子你應該也瞭解,說實在的,憑著他的所作所為,我今天都沒臉來見你。可是為人父母的,還不能真不管他。」隨即他開始大打悲情牌:「唉,不瞞你說,我們兩口子都要被他折磨死了。你看我媳婦,剛五十出頭,都老成什麼×樣了?還不都是為他愁的?」

  此言一出,趙秀芬當場沉了臉,心想也就你個狼心狗肺的看我老,其實我老個屁啊!說我老,也不照鏡子看看你那肥德行!

  史丹鳳本想坐下旁聽,可是聽了個開頭之後,她感覺父親雖然語言粗俗,但是姿態挺低,不至於得罪了白大千,於是便起身繞過屏風,推開大玻璃門去看無心和史高飛。見史高飛在走廊裡靠牆站得挺穩當,她放了心,轉身又回去了。

  史一彪還在心平氣和的侃侃而談,每一句話都說得特別在理,語重心長的先道歉後負責,一邊貶低自家兒子,一邊抬高白家女兒,末了他起了身,一定要上樓去瞧瞧佳琪。   

  而在另一方面,白大千其實根本沒想和史家結親——他早下了供養女兒一輩子的決心,根本不需要再招一個精神病女婿。只是女兒肚子裡的孩子不好處理,白大千真不忍心帶女兒去做人工流產,但是更不忍心把女兒嫁給史高飛。

  史一彪看出了白大千的猶豫,於是開始不動聲色的展望未來,話裡話外的又亮家底又許大願。白大千聽著聽著,聽出了興趣,心想莫非姓史的小子還是個富二代?  

  一行人等上了樓,進門之時正趕上佳琪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眼見家裡驟然來了陌生客人,她怯生生的站起了身,還是運動服馬尾辮的造型。史一彪熱情活潑的先開了口:「佳琪看電視哪?」

  佳琪看他胖得有趣,不由得笑了一下:「嗯。」

  趙秀芬落後了一步,兩隻眼睛緊盯著佳琪看。依著她的審美,她感覺佳琪的模樣其實比自家女兒更好——自家女兒細胳膊長腿的,不是個富貴的體格;而佳琪偏於白胖,胳膊腿兒都渾圓有肉,眼睛明亮,頭髮厚密,一笑還有倆酒窩。

  史一彪進入客廳,自來熟的繼續和佳琪對話。佳琪雖然不認識他,但是看他笑眯眯的像尊大彌勒佛,故而也就不很怕生,他有問,她就有答。趙秀芬留著心眼側耳傾聽,發現佳琪的言談舉止都帶著小女孩氣,但是有條有理清清楚楚,並非胡言亂語。心裡暗暗的有了計較,她轉身一拽史高飛,又向佳琪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史高飛磨磨蹭蹭的走上前了,不情不願的說道:「佳琪,我給你帶了禮物。」  

  佳琪坐在沙發上,飛快的仰臉看了他一眼,然後撅著嘴低了頭,小聲嘀咕道:「哥哥,爸爸不讓我和你說話了。」   

  史高飛想了想,忽然有些不耐煩:「其實也不是什麼好禮物,是我們鎮特產的芝麻糖,不大好吃,也不值錢。」   

  佳琪垂頭揪著袖口上脫出的線頭,略略的有一點委屈,因為前幾天挨了父親的打,而且懷孕了。懷孕之後就要生小孩,這一點她是知道的,但知道歸知道,知道而已,並不能領會吸收。她不敢再和父親提自己懷孕的事,要提只能和史高飛提,也並不是要和史高飛算總賬,只是畢竟挨了一頓打,她想找個對象訴訴苦。

  史一彪坐到了佳琪身邊,坐得半面沙發向下一陷。對於佳琪,他是特別的和藹可親,一是為了向白大千示好,二是想要考察一下佳琪到底傻到了什麼程度。   

  滿面春風的看著佳琪,他先是表示慚愧,說火星鎮太小,沒有什麼像樣的好土產可以往外帶,緊接著話鋒一轉,他從火星鎮的「小」,說到了江口市的「大」。城市這麼大,人們上下班可就不大容易,尤其是城郊一帶沒有高檔社區,將來小飛和佳琪結了婚,必定得搬到市區裡住。他們兩個是閒人,倒也罷了,但白老弟早晚來回太不方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買車的事情不能耽擱,須得和買房同時進行——買房子要買大的,白老弟是做學問的人,將來家裡添了孩子,吱哇亂叫的吵到白老弟怎麼辦?自家兒子不爭氣,做父母的免不得就要多操心,等到將來孩子出世了,可以讓做婆婆的過來伺候月子兼看孩子做飯。婆婆忙不過來,再雇個保姆也就夠了。

  白大千聽到這裡,有些傻眼,心想史高飛一副欠揍的熊樣,史高飛的爹卻是如此豪爽。這麼痛快的爹養出那麼糟糕的兒子,真是可惜了史一彪這個人。   

  史一彪看出佳琪傻得有限,而且白大千不是很想把女兒嫁給自家的兒子。為了鞏固兒子的勝利成果,他決定採取金元外交的政策——二三四五奶始終是沒有為他再生出個一男半女,史高飛是他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兒子要結婚了,做父親的還能在錢上打小算盤嗎?   

  夜深之時,他和趙秀芬告辭離去,明天再來繼續商量婚事。白大千對他挽留不住,而他臨走之前去了趟衛生間,出來之後往佳琪手中塞了張信用卡:「叔叔今天來得太匆忙了,什麼都沒給你帶。明天讓你哥哥陪你出去玩,想要什麼自己買。你哥哥要是不聽話了,你告訴叔叔,叔叔替你教訓他。」   

  白大千見狀,立刻上前阻攔。哪知史一彪匆匆穿鞋,隨即身形一晃,把自己硬甩出了門;白大千拿著卡再去追趙秀芬。趙秀芬也立刻做了撤退。白大千萬沒想到史家夫婦全都具有移形換影之術,居然說走就走了個無影無蹤。  

  白大千一時沒了主意,史高飛生出了負罪感,也悄悄的回了臥室。房內的人各就各位休息了,樓下汽車發動起來,史一彪和趙秀芬卻是還有精神。趙秀芬感覺丈夫有些過於大方了,史一彪卻是不以為然:「你懂個屁!我得先哄著他們白家,讓佳琪把孫子給我生下來!」   

  懷揣著這個指導方針,史一彪向白大千發動了進攻。白大千前半生一直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除了窮困就是潦倒,如今雖然賺到錢了,但一身的窮氣還未褪盡,見史一彪揮金如土,便神昏目眩的把持不住,看史高飛也順眼多了。又因為佳琪實在是喜歡史高飛,挨了胖揍之後還敢偷偷摸摸的向他搭訕,所以白大千一咬牙一狠心,同意了這樁婚事。  

  史丹鳳作為旁觀者,本以為父母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已經夠賣力氣,還在暗暗的受寵若驚,哪知如今見了父母對待弟弟的賣命勁頭,才意識到自己的地位根本沒有上升。她結婚時,史一彪只給了她十萬塊錢做陪嫁,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輪到史高飛結婚了,史一彪不但在市區給他買了價值上百萬的精裝新房,房子樓下的車庫裡還停了一輛代步用的帕薩特,雖然弟弟根本不會開車。   

  婚禮依舊是在火星鎮舉行,然而佳琪的化妝師是從江口市請來的,婚紗禮服全是訂製的,迎親車隊的規模也比她那時候大了三倍。婚禮這一天,佳琪被化妝師裝扮得千嬌百媚,臉盤也小了,眼睛也大了,本來史高飛一口咬定她像林嘉欣,可是在典禮這天,年輕的賓客們一致認定她更像韓佳人。佳琪事先受了白大千的囑咐,在典禮上一言不發的只是笑。她不說話,旁人以為她是新娘子臉嫩,也看不出她的異常。

  及至婚禮結束,史家的一雙兒女算是一起出了名——一個老姑娘,一個精神病,居然一個嫁了小帥哥,一個娶了小美女,不由得要讓人感嘆金錢的力量。   

  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史丹鳳和史高飛成了縣裡的勵志姐和勵志哥。   

  婚禮結束之後,眾人各歸其位。白大千沒時間去駕校學開車,所以只好還是住在公司樓上的出租屋裡。史丹鳳想和無心在公司附近租一套小房子,但是史高飛又不同意了。

  「我們一起住!」他對史丹鳳說:「你放心,佳琪在結婚前已經向我保證過了,她不會欺負寶寶的,將來她生了小孩子了,也不可以偏心。」   

  史丹鳳正要回答,可話未出口,無心卻是對她一擠眼睛。   

  史丹鳳閉了嘴,在無心的授意下,她當晚回了公司去住。無心留在史高飛的新房子裡,先是趴在大床上玩手機,調出了小遊戲讓白琉璃打飛機。等白琉璃把手機屏幕的保護膜啄出一片坑了,他扔了手機坐起身,對著正在看電視的史高飛和佳琪說道:「爸,我明天想去和姐住。」

  史高飛驚訝的回頭看他:「為什麼?當初說好只是借給她的,怎麼,她還借起沒完了?」   

  無心溜下大床,走到兩人面前站住。先從佳琪手中的小果盤裡拿了一顆小番茄扔進嘴裡,他隨即說道:「我想和姐睡覺,就像你和佳琪睡覺一樣。」  

  史高飛登時起了身:「開什麼玩笑?你才剛滿一週歲啊!」   

  無心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我不管,我已經和姐睡過了,以後還想睡。你不同意,我就生氣了。」  

  史高飛伸手一指他的鼻尖:「寶寶,你這麼不聽話,是不是欠揍了?」   

  無心當即往地上一坐:「你敢打我,我就滿地打滾給你看!」   

  史高飛俯身想要去把他拽起來:「不行!你跟爸爸和佳琪一起睡!」   

  無心的動作極快,不等他觸碰自己,已經抱著腦袋滾向了門口——依他的原意,只是嚇一嚇史高飛而已,哪知地板光滑,他的力道失了控制。史高飛眼前一花,發現他已經滾沒了影。緊接著前方黑暗中響起一聲悶響,無心哀哀的發出了聲音:「爸,我的頭撞到沙發腿了。」   

  史高飛摸黑跑了過去,摸摸索索的在沙發前找到了兒子。無心捂著頭上痛處坐起了身,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爸,我和地球人不一樣,我長得很快,已經長大了。我……我要……我想……爸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史高飛蹲在黑暗之中,心裡為難極了。起身坐上了沙發,他把無心也拉扯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從上到下摸著兒子的長胳膊,他低聲說道:「我知道白大千為什麼在婚禮那天掉眼淚了。」   

  無心給了他一個側影:「爸,我結婚那天,你也哭了。」   

  史高飛抓起了無心的一隻手,從手腕慢慢的捏到手掌,再從手掌一根一根的捏過手指。末了把這隻手送到嘴邊輕輕的咬了咬,他仰頭望著無心又問:「那你以後不要爸爸啦?」   

  無心在他大腿上轉了個身:「我只是和姐一起睡覺而已,你要是想我了,我就還回家來。白天你也不要閒在家裡,你到公司和我一起做事賺錢。我要賺錢養姐,你也得賺錢養佳琪和小孩子啊!」   

  史高飛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可以養佳琪,不過我不想養小孩子。那小孩子的血統不純粹了,一定會長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地球人。寶寶,爸爸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無心不再說話了,只是向史高飛的懷裡一靠。   

  佳琪穿著拖鞋,噼裡啪啦的走出來了,將一隻手機遞給了史高飛:「有短信。」

  史高飛一手摟著無心的腰,一手打開手機短信。無心和他一起低了頭,只見屏幕上面寫著清清楚楚的一行字:「你是外星人嗎?我是蛇精。」   

  史高飛本是悲悲慼戚的在發牢騷,此刻見了這條短信,卻是當即樂得「哈」了一聲。一把將腿上的無心推到一旁,他開始認認真真的回短信。從這開始,無論是無心和他說話,還是佳琪讓他吃小番茄,他都一概不理睬了。  

  史高飛發了半宿的短信,無心在客房陪白琉璃玩了半宿的手機遊戲。白琉璃現在從早到晚的打飛機,技藝已臻化境,只要遊戲音樂一響,他便對準屏幕,發了瘋似的狂啄三分鐘,啄得手機屏幕一臉麻子。  

  無心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所以由著他玩。長條條的趴在客房床上,他一隻手扶著手機,一隻手墊在頭下當枕頭。昏昏欲睡的閉了眼睛,他忍無可忍的打了個打哈欠,順便對著白琉璃展示了自己的嗓子眼。   

  「白琉璃,不要走了。現在貓頭鷹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你一個人在山裡多寂寞,不如跟著我混,看我現在混得多好。」他如是說道。   

  白琉璃啄中了最後一隻小飛機後,離開鳥身現了形:「你什麼時候回家?」   

  無心恍恍惚惚的答道:「總得再過五六十年吧?我得給爸和姐養老送終。白琉璃,不要走了,修煉算什麼要緊的事?趁著我在外面,你也跟著我開開眼界吧。明天我帶你去鄉下捉鬼,我去把鬼打散,你去吃掉魂魄。好不好?」

  白琉璃向下沉,一直沉到了被縟表面。依著他的意思,他是想要儘早回家的,因為對於鬼神精怪來講,他的家是一塊風水寶地。不過想想地堡裡的那種寂寞,也的確是有些難熬。   

  無心睡眼朦朧,掙紮著重新啟動了遊戲,然後含含糊糊的說道:「我多找些鬼魂給你吃,不也是一樣的?和我在一起,多快樂啊!」

  然後他從鼻孔裡呼出兩道氣流,徹底睡著了。白琉璃則是慌裡慌張的附回鳥身,對著屏幕又啄了一氣。

  翌日清晨,無心早早起床,吃了佳琪預備的熱饅頭之後,他匆匆下樓去趕公共汽車去郊外寫字樓。站在公共汽車站旁,他忽然看到路邊的綠化帶裡藏著一隻非常小的貓崽子。靈機一動走了過去,他對著懷裡的白琉璃問道:「你想不想做貓?鳥太小了,我真怕夜裡翻身時會把你壓扁,你不如改做一隻小貓,或者小狗。」

  胸口涼了一下,是白琉璃現了身:「不好,這貓很醜。」   

  無心想了想,緊接著起了身,也不等車了,沿著步行道往前走——他記得前方有一家小小的獸醫院,兼給寵物拉皮條以及代售小崽子。獸醫院還沒有開始營業,但是已經開了門,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正在裡裡外外的掃地。無心進去轉了一圈,再出來時手裡多了東西,正是一隻小小的虎斑紋貓。  

  白琉璃不肯去上小貓的身,因為小貓沒有尖嘴,不能打飛機。無心饒有耐心的哄了他半個小時,正是口乾舌燥之際,迎面卻是 上了白大千。

  白大千剛下公共汽車,一路走得飄飄然,是個意氣風發的模樣。對著無心一點頭,他開口問道:「佳琪和小飛怎麼樣?」  

  無心答道:「挺好!」   

  白大千又問:「從哪兒弄了一隻貓?不會是買的吧?養狗多好玩,養貓有什麼意思?你到辦公室等我吧,我上午去趟金光寺,中午回家,下午我們一起下鄉。」

  無心連連答應,然後兩人分道揚鑣。無心繼續擺弄他的貓和鳥,白大千也在路邊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了金光寺。婚禮前夕,匯豐曾經派徒弟給佳琪送了一份小禮物,是白玉的小掛飾,一尊觀音一尊佛,有道是「男戴觀音女戴佛」,正好把小兩口全照顧到了。   

  平心而論,東西不算昂貴,無非是一點心意。白大千若是處在往昔落魄的時候,收就收了,不會道謝。然而如今他也算是小小的發達了,不禁一身皮肉做癢,躍躍欲試的想要跑到匯豐面前自吹自讚一番。   

  大清早的,商場尚未營業,他又不想空手登門。在金光寺外的一家花店裡,他買了一大束火百合和馬蹄蓮。捧著這麼一大束熱熱鬧鬧的鮮花進了寺門,他洋洋得意的,還感覺自己這禮物挺高雅。

  匯豐前一陣子去台灣訪問了,昨天晚上剛回了來,夜裡沒睡好,如今又要強打精神接待冤家弟弟,不由得就憋了一肚子起床氣。白大千還未開口,他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已經橫眉怒目的犯了嗔戒。白大千看了他這副尊容,登時有了飽腹之感,先前預備的妙語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揚著大臉站在屋子中央,他吊兒郎當的說道:「告訴你一聲,佳琪已經結完婚了,多謝你送的那對小玩意兒。」   

  匯豐橫了他一眼,又做了個深呼吸,是強忍著不咆哮的模樣。   

  白大千把手裡的鮮花往他懷裡一搡,然後愛答不理的說道:「走了,再會。」  

  房門一開一關,他是真走了。匯豐大師因為在台灣住久了,對岸文化的餘波還在他的心靈中蕩漾,故而此刻拿起鮮花往旁邊桌上一摔,他氣急敗壞的嘀咕道:「阿彌陀佛,真是有夠討厭的!」

  白大千離了金光寺,順路又去看了女兒。家裡只有佳琪一人在家,白大千問道:「小飛呢?」   

  佳琪現在變得很饞,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總是在大嚼:「他說他要去火車站接朋友。」   

  白大千一愣:「他那樣的還有朋友?誰啊?」  

  佳琪搖了搖頭:「我不認識,好像是蜥蜴星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2
第二百四十七章、蜥蜴來訪

  史高飛在清晨時分就抵達了火車站,可是直到下午才等到了他的好朋友蜥蜴星人。大蜥蜴化為人形,混在一群十七八歲的小民工裡,背著個長包挎著個扁包,手裡還拎著一隻小塑料袋,塑料袋裡放著一根黃瓜。  

  雖然他和史高飛不是一個星球的同胞,但史高飛總覺得他和自己同命相憐,同為外星遺孤,應該聯合起來在地球上做一番大事。手裡舉著白大千給佳琪買的小花傘,他人高馬大的站在出站口外的人海中,熱情洋溢的和大蜥蜴握了握手:「你們蜥蜴星球的時間和地球時間不同步,我等了你六個多小時,中間只喝了一瓶礦泉水,快要熱死了!」  

  大蜥蜴常年在陰暗潮濕的岩洞裡過日子,如今站在烈日驕陽下,一雙灰眼睛不禁有些要睜不開。先掏出一副太陽眼鏡戴好了,大蜥蜴躲在鏡片後面審視史高飛,同時回憶往事,認定自己在短信裡把話說得很明白,絕不至於讓史高飛誤會到提前六個小時來接站。但他作為一隻善解人意的蜥蜴,認為無論如何史高飛的確是吃了苦頭,自己理所當然的應該表示愧疚與同情。把手裡的塑料袋打開,他把黃瓜拿出來遞向了史高飛:「要不要吃?洗乾淨的。」  

  史高飛其實不大愛吃黃瓜,但是此刻飢不擇食。接過黃瓜咬了一口,他一邊咔嚓咔嚓的咀嚼,一邊把大蜥蜴帶上出租車,直奔了自己的新家。  

  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們在小區門外下了車。史高飛夾著小花傘,把大蜥蜴一路帶到了自己家中。在他們進門之時,佳琪正坐在客廳裡吹著空調吃西瓜。忽見史高飛把朋友帶回來了,她捧著一瓣西瓜站到門口,很好奇的上下打量大蜥蜴。史高飛隨手關了房門,同時開口說道:「佳琪,他就是我說的蜥蜴星人,你看他現在這樣子挺帥吧?變成大蜥蜴之後更帥!嘴那麼長,牙那麼大!」  

  大蜥蜴有好幾年不曾到外人家中做客了,此刻頗為拘謹的在門口放下了自己的長扁兩包,他從褲兜裡掏出一隻皮夾,又從皮夾中抽出了一張身份證:「外星人,為了便於在人間活動,我在上次人口普查的時候,設法上了戶口辦了身份證,所以,請叫我的人類名字吧!」  

  史高飛接過身份證一瞧,隨即仰天長笑:「哈哈哈,這不還是蜥蜴嗎?」  

  佳琪聽史高飛笑得熱鬧,好奇的也跟著伸頭去看。她幾乎是連小學都沒上完,然而大蜥蜴的名字太簡單了,連她都能夠流暢的讀出:「易——西——」  

  大蜥蜴不為史高飛的笑聲所動,正色解釋道:「這個名字的高妙之處在於它既簡明易讀,又暗示了我的身份。」  

  此言一出,效果等於對牛彈琴。史高飛依舊是笑,佳琪也依舊是埋頭啃西瓜。等到史高飛笑夠了,佳琪的西瓜也吃完了,大蜥蜴才重獲關注,得以受邀進入客廳。大蜥蜴赤腳穿著涼鞋,從南到北奔波了幾千里,一雙腳自然潔淨不到哪裡去。脫了涼鞋之後,他很自覺的想要貼著牆邊溜向沙發,儘量不在史家鋥亮的地板上留下腳印。然而史高飛並不能夠體諒他的苦心,追著他大聲嚷道:「哇!蜥蜴,你腳好臭!」

  不等大蜥蜴回答,他轉身又對佳琪說道:「看來蜥蜴星人和我不一樣,他們比較臭。你看我就不臭,寶寶也不臭。」  

  佳琪又端起了一大瓣西瓜,邊吃邊答:「你有時候也臭,寶寶從來都不臭。對了,寶寶上次放了個大屁,不臭,但是好響!」  

  大蜥蜴停在半路,靠牆站著,距離門口和沙發都還有著一段距離,前進也不對後退也不對,耳中只聽史高飛支使佳琪道:「你去端盆水來,給蜥蜴洗爪子!」  

  佳琪站在茶几前一扭肩膀:「我還沒吃完呢!」  

  史高飛把小花傘往門旁一放,換了拖鞋往裡走:「你就知道吃!」

  大蜥蜴像條落網之魚一樣,屁股坐在了史家的大沙發上,赤腳踩進了史家的大水盆裡。溫水是史高飛給他端來的,不但端了水,還附帶了一隻塑料大刷子,因為看樓下鄰居給家裡的金毛狗洗澡時,一定會用大刷子將狗從頭到尾的刷一遍。而他對大蜥蜴特別有好感,所以如果大蜥蜴需要的話,他願意親自出手,把大蜥蜴也刷一刷。

  大蜥蜴,作為蜥蜴,個子已經是相當的大,但作為人類,他只是中等身材,在史高飛的襯托之下,越發小了一號。史高飛抓過他一隻手,將一隻大水蜜桃放到他的手心裡,隨即問道:「你這回下山,打算在外面生活多久?」

  大蜥蜴托著水蜜桃收回手,神情有些茫然:「不一定,因為我已經沒有家了。」  

  史高飛立刻開動了腦筋:「你的洞被地球人搶走了?」

  大蜥蜴垂下頭,望著白裡透紅的水蜜桃嘆了一口氣:「說起來,還是你們上次留下了後遺症,搞得我現在無家可歸了。」

  大蜥蜴對著水蜜桃長篇大論,史高飛側耳傾聽,倒也明白了十之八九。原來自從他們離開岩洞回歸縣城之後,大蜥蜴便開始打掃家園,想要把自己先前的好環境恢復起來。不料正是在他忙碌之時,躺在岩洞最深處的未婚妻卻是驟然復活了。  

  說是復活,其實只是借屍還魂,而且還的還不是全魂——洞子裡除了有些平常的小鬼在流連遊蕩之外,憑空又多了幾股子零碎魂魄四處亂竄。大蜥蜴畢竟是成了精的,雖然不是很通陰陽之術,然而單是靠著直覺,他也能覺出那些零碎魂魄在拚命的往一起湊,似乎還想湊成一個完整的靈魂。一波接一波的怨氣在洞內來回激盪,催動著那幾道魂魄橫衝直撞,末了,他的未婚妻作為洞中唯一一具囫圇屍首,別無選擇的成了犧牲品。  

  幾道魂魄在未婚妻的體內湊成了一個殘缺的靈魂,沒有思想,只有殺氣,指揮著未婚妻東倒西歪的去抓大蜥蜴。憑著大蜥蜴的力量,滿可以用牙齒和爪子把未婚妻直接撕碎,然而對著未婚妻,他下不了手。  

  他沒了辦法,只好開始逃。一步跳上大螞蝗的背,他想要順著暗河往外走。可是沒等大螞蝗開始游動,他的未婚妻已經鬼魅一般的追了上來。大蜥蜴躲無可躲,忽見淺水之中漂著一張紙符,上面依稀畫著降妖除魔的圖案。走投無路的一彎腰撈出紙符,他把水淋淋的紙符拍到了未婚妻的面孔上。

  未婚妻的動作立時變得沉滯了,大螞蝗也順著水流啟了程。大蜥蜴一邊和未婚妻搏鬥,一邊留意到岸邊石壁上隔三差五便貼著紙符——有些紙符是端正的,有些則是東倒西歪,還有些干脆漂到了水裡。   

  他不知道那是大螞蝗在被無心催吐了一場之後,難受得在暗河之中翻江倒海,無意中破壞了丁思漢布下的陣法。手忙腳亂的爬上岩壁,他收集了一大團紙符,盡數扔到了未婚妻的身上。陣法雖然破了,但紙符本身依然具有一點闢邪的法力。附在未婚妻身上的幾縷殘魂被他強行驅逐了出去,而未婚妻面目猙獰的癱在大螞蝗背上,暫時不動了。

  大蜥蜴不知道是什麼靈魂會如此頑強,散都散了,還能作亂。為了不讓未婚妻再受操縱,他上山挖了個坑,讓未婚妻入土為安了。而洞中既然沒了他所愛的人,也就不成了家。把他的寵物大螞蝗留在洞裡,他帶了自己所有的家當——兩套衣褲和一把吉他——下山流浪去了。  

  在有家的時候,他通常只在山下的城鎮裡打零工賺小錢;現在沒了家,他便可以無牽無掛的往遠走了。坐在開往北京的列車硬座車廂裡,他百無聊賴的想起了史高飛。試試探探的發出一條短信,他沒想到對方立刻熱情洋溢的有了回應。

  他並不是自來熟的人,所以很謹慎的和史高飛聊了小半夜,在確定對方並非虛情假意之後,才在列車到站之後直接買票,應邀趕來了江口市。  

  史高飛對於大蜥蜴的情傷不感興趣,自顧自的問道:「你有什麼計畫嗎?如果沒有的話,就和我聯手做一番大事業吧!」

  大蜥蜴在史高飛的注視之下,心裡七上八下的,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其實我只想找份工作填飽肚皮……」  

  未等他把話說完,史高飛搶著又問:「蜥蜴,你說說你都有什麼本領?我會跟著我兒子去捉鬼,你會什麼?」  

  大蜥蜴終於敵不過水蜜桃的誘惑,低頭咬了一大口。三嚼兩嚼的吞嚥了,桃子汁濺上了他的臉,伸出長舌頭一卷鼻尖,他很客觀的答道:「我會彈吉他,刷牆漆,修電腦,抻面條,還在工地食堂裡做過大鍋飯。」  

  史高飛這麼一聽,感覺大蜥蜴的特長彷彿全和「事業」二字扯不上關係。彎腰抬手託了下巴,他有些失望,心想除了自己的兒子之外,其餘的外星人在地球上全都墮落了。  

  因為史高飛不再說話,所以大蜥蜴默默的吃了許多水蜜桃。  

  當天晚上,他留宿在了史家。客房裡的空調壞了,夜裡熱得讓人躺不住,於是大蜥蜴在客廳沙發上安了身。連著坐了幾天幾夜的硬座,他也累極了,一覺睡過去,竟是在不知不覺中現了原形。史高飛半夜起床出去撒尿,回來之後強行叫醒了佳琪,鬼鬼祟祟的帶她出去看蜥蜴。大蜥蜴只穿著一條花布大褲衩,睡得仰面朝天張著大嘴,分叉舌頭軟綿綿的耷拉在了嘴角外。

  史高飛打開了一隻小手電筒,一邊從頭到腳的照著大蜥蜴,一邊小聲問佳琪:「你怕不怕?反正我是不怕。」  

  佳琪愣怔怔的看了半天,末了答道:「壁虎嘛,怕什麼?我小時候和爸爸住老房子,老房子裡總有壁虎。」隨即她彎腰抓住了大蜥蜴甩在一邊的大尾巴:「你把他的尾巴掐掉,他很快還能再長一條。」  

  史高飛把手電筒交給佳琪,然後彎腰開始去掐大蜥蜴的尾巴,掐了又掐,始終是掐不斷。大蜥蜴睡得太沉了,在夢裡被他掐得痛不欲生,然而硬是醒不過來。最後還是佳琪阻攔了史高飛:「你別掐了,尾巴斷了一定很疼。」

  史高飛鬆了手:「好吧,那我就不掐了。不過佳琪你看,有條大尾巴也挺好玩的,只是穿褲子不方便,幸好他白天還能變成人,要不然就得在褲子後面開個洞,但是又很容易露出屁眼和蛋。」

  佳琪基本同意史高飛的一切高論,狗腿子似的連連點頭。哪知史高飛一轉念,忽然又有了新想法:「不對,蜥蜴屁股和人屁股是不一樣的!」  

  鬼似的緩緩伸出兩隻手,史高飛自作主張的扒掉了大蜥蜴的花褲衩。佳琪舉著小手電筒低頭研究了半天,最後抬頭告訴史高飛:「什麼也沒有。」  

  史高飛跟著看了看,的確是沒分出大蜥蜴的公母。抱著肩膀在客廳的冷氣中打了個寒顫,他和佳琪心滿意足的回臥室睡覺去了。  

  如此過了一夜,到了翌日上午,白大千又來了。  

  他給女兒帶來了許多新鮮水果,又囑咐她不許再吃垃圾食品。因見女婿依然是無影無蹤,他十分不滿的問道:「小飛現在既不去公司上班,也不在家照顧你——他每天到底是在忙什麼?」  

  佳琪坦然的答道:「哥哥和蜥蜴星人出門找工作去了。」

  白大千莫名其妙:「什麼亂七八糟的?蜥蜴星人到底是誰?」  

  佳琪想了想,感覺自己說得挺明白:「就是一隻大蜥蜴啊!」  

  白大千開動腦筋思索了一番,隱隱的明白了些許:「哦……小飛養了一隻蜥蜴?」

  佳琪搖頭笑道:「小飛沒養,蜥蜴自己什麼都能做,早上還給我們煮了皮蛋瘦肉粥。」  

  白大千聽到這裡,感覺女兒已經和女婿一起瘋了,自己也有要瘋的趨勢:「蜥蜴還能煮皮蛋瘦肉粥?!」

  佳琪理直氣壯的點頭:「能啊!小飛不讓他煮,他非煮。他說他不好意思在我家白吃白睡,還說過幾天要找房子自己住。」  

  白大千抬手抓了抓半長的頭髮:「蜥蜴還能說話?!」

  佳琪猛的一拍巴掌,自作主張的改了話題:「爸!你記得去告訴寶寶和姐姐,哥哥說讓寶寶今天回來睡覺,姐姐可以回來,也可以不回來,但是寶寶一定要回來。如果姐姐回來的話,讓姐姐在路上買幾斤甜瓜,讓姐姐買,別讓寶寶買,寶寶買的不甜,姐姐買的甜。」   

  白大千被女兒說出了一腦子亂麻。他嘆息了一聲,又環視了女兒的新居。看房子和車子,女兒是高攀了;可是看女婿,女兒又是下嫁了。這才結婚幾天啊,佳琪也學得瘋瘋癲癲了。  

  白大千給女兒提前預備出了一頓午飯,然後回到了市郊寫字樓。史丹鳳中午吃了一頓盒飯,此刻正坐在電腦前給他PS照片。無心靠牆站在另一邊,雙手捧著一本翻開了的風水大全,直著眼睛盯著書頁,半晌過去了,一動不動,一頁不翻。他的腳下噼裡啪啦響得挺熱鬧,是他的寵物大灰雀正在瘋狂的啄手機屏幕,而一隻稚嫩的小貓崽子蹲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正在盯著大灰雀瞧。

  背著手站在辦公室裡,白大千毫無預兆的開了口:「丹鳳,無心,你們說我可怎麼辦?佳琪硬說小飛往家裡弄了一隻蜥蜴,蜥蜴還給他倆做了早飯,吃完飯小飛還帶著蜥蜴出門找工作去了。」他痛心疾首的一拍胸膛:「佳琪原來不是胡說八道的孩子啊!」  

  史丹鳳天天對著電腦,忙得頭暈目眩,對於白大千的牢騷是充耳不聞。無心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反問:「蜥蜴?」

  白大千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對了,小飛好像是想讓你們今晚去他家裡一趟,路上還得給他買幾斤甜瓜。」

  史丹鳳盯著屏幕動著鼠標,心裡不想去——一進弟弟的新房子,她就不由自主的要嫉妒兼傷心。眼不見心不煩,去了不如不去。放下鼠標抄起手機,她一心二用的給弟弟打去了電話。電話接通之後,背景聲音十分嘈雜,史高飛顯然正在大街上。史丹鳳隨口扯謊,說是今晚自己和無心都沒時間過去作客。

  扯過謊後,她做好了和弟弟打持久戰的準備,不料史高飛十分痛快,答應一聲之後便匆匆忙忙的掛了電話,正是個要務纏身的模樣。

  這一天是平安混過去了,第二天也還是風平浪靜。第三天白大千拎著幾樣營養品又去探望女兒,結果中午他頂著一頭大汗回了來,變臉失色的叫道:「不好了,小飛和蜥蜴跑到大街上賣唱去了!」

  史丹鳳不在辦公室,只有無心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懷裡抱著貓和鳥:「你看到蜥蜴了?」

  白大千立刻搖了頭:「我看什麼蜥蜴!我連蛤蟆都怕,還看蜥蜴?是佳琪告訴我的!她還說那蜥蜴有一人多長——媽的你說小飛到底是往家裡弄了個什麼東西?他不知道家裡還有個孕婦嗎?哎呀我操,氣死我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2
第二百四十八章、他們的生活  

  白大千氣得指天罵地捶胸頓足,越想越感覺女兒是受了委屈,每天孤零零的在家裡連吃帶喝,胖得可憐見兒的。甩著偏分劉海在辦公室裡大規模的發了一頓牢騷,末了他對無心說道:「今天沒生意,你下午去一趟市區,替我看看小飛究竟是養了個什麼東西,有沒有毒吃不吃人。要是猛獸的話,你立刻想辦法把它扔了。」  

  無心把手裡的小貓托給了他:「行,你幫我照顧著貓,我走了。」

  白大千抱著貓,追著他做了個向後轉:「鳥呢?出門還帶著鳥哇?」

  無心穿了一條帶有大口袋的短褲。彎腰把大灰雀塞進了口袋裡,他來不及回答,直接推門走了個無影無蹤。

  無心擠上一輛公共汽車,頂著烈日跑到了史高飛家。給他開門的照例還是佳琪,佳琪穿得挺整齊,正在往一隻保鮮袋裡裝桃子。無心在門口脫了鞋,光腳跑到廚房喝了一通涼開水,然後抹著嘴走回客廳問道:「佳琪,你知不知道爸和蜥蜴現在在哪裡?」

  佳琪裝了滿滿兩大口袋水蜜桃,裝得乾淨利落:「寶寶跟我走,我去給哥哥和蜥蜴送水果吃。」  

  把水蜜桃和幾瓶冰鎮礦泉水放到一隻大布兜裡,佳琪又道:「蜥蜴喜歡吃櫻桃,可是櫻桃太貴了,哥哥捨不得給他買。我想給蜥蜴買,蜥蜴是只好蜥蜴,哥哥把他的尾巴扭傷了,他也不生氣。」

  無心伸手掏了掏口袋,只掏到了一把零錢,無法資助佳琪買櫻桃喂蜥蜴。伸手替佳琪拎了沉甸甸的大布兜,他跟著佳琪出門下樓。小區位於市區中的黃金地帶,出了小區大門再走一站地的距離,便到達了市中心商業區。因為都是直來直往的大街,所以佳琪走得輕車熟路。十幾分鐘之後,她帶著無心進了一條長長的地下過街通道。過街通道因為不見天日,所以髒兮兮的陰暗涼爽。在通道靠牆的一側圍了一圈花紅柳綠的青年男女,無心和佳琪走近了,只聽到最後一聲「嗡」的琴弦響。

  佳琪率先穿透了人牆,無心拎著大布兜緊隨其後。當著一圈觀眾的面,他沒敢叫爸,只對著大蜥蜴點頭一笑,然後打開布兜放到他們面前:「我們帶了桃子。」

  史高飛和大蜥蜴本是站在牆壁前,此刻見無心和佳琪到了,史高飛立刻有了笑模樣,蹲下身在大布兜裡挑挑揀揀。挎著吉他的大蜥蜴最愛吃水果,所以見狀也跟著彎了腰。無心蹲在一旁陪伴著,只見兩人面前擺了一頂小草帽,草帽裡面扔了零零碎碎不少鈔票,面額全在一元到十元之間。  

  圍觀的觀眾們站得很穩當,並未因為史高飛和大蜥蜴吃水蜜桃而離去。一個煙花燙齊劉海的女生開口問道:「帥哥,你們不唱啦?」

  史高飛吭哧吭哧的啃桃,咕咚咕咚的喝水:「累了,等會兒再唱。」

  女生笑嘻嘻的又道:「等會兒讓我點首歌行不行?」

  史高飛一搖頭:「不行,你點的我都不會唱。」  

  女生聽聞此言,芳心大亂,被他我行我素的傲人風采所傾倒:「哎呀,我可以專點你會唱的嘛!」

  史高飛埋頭吃桃,不回答了。吃著吃著他忽然抬了頭,對著無心說道:「寶寶,天氣太熱了,你和佳琪回家吧,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大餐。」

  無心「哦」了一聲,乖乖的拎著大布兜和佳琪回家了。  

  夏季的天又長又熱,無心和佳琪無所事事,又沒有一直胡吃海塞的肚量,所以吹著空調犯了困,他們東一頭西一頭的睡在了一張大床上。正是睡得舒服之時,史高飛和大蜥蜴卻是提前回來了。

  佳琪睡沉了,無論如何不肯醒,並且伸胳膊伸腿的佔據了大半張床,於是史高飛把半睡半醒的無心扛出了臥室,要和兒子親熱親熱。大蜥蜴熱壞了,把身上的T恤一直向上捲到胸口,他肚皮貼地趴在了立式空調前方,想要截留冷空氣。

  無心閉著眼睛歪在沙發上,含含糊糊的問道:「爸,你回來得真早。」  

  史高飛當他是個小嬰兒,撓撓他的肚皮,撓撓他的腳心,同時眉飛色舞高聲答道:「寶寶!爸爸明天不去地下通道了!下午有個酒吧老闆帶我們去了他的店,要我們每天晚上到他店裡去唱歌!」  

  無心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嗯?」

  史高飛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他問我和蜥蜴以前是干什麼的,還問我和蜥蜴是什麼關係。嘿嘿嘿,我當然不會實話實說了,難道我要告訴他我和蜥蜴已經組成了銀河系同盟軍嗎?」

  無心漸漸的坐直了身體:「嗯?」

  大蜥蜴也慢吞吞的瞟了史高飛一眼,但是涵養很好,並未作出反駁。   

  史高飛高聲大氣,連說帶笑:「我呢,告訴酒吧老闆,說我和大蜥蜴是好朋友,以前是在家裡吃閒飯的,現在決定聯手做一番事業,自食其力了!」

  大蜥蜴已經自食其力了好幾百年,如今聽了史高飛的話,他微微的感覺有些委屈。但是因為已經看透了史高飛的本質,所以他通情達理的繼續保持沉默。

  無心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終於徹底清醒了。直愣愣的望著史高飛,他真怕對方是受了壞人的騙——反正他是從來沒聽史高飛正經的唱過歌,不知道憑著當今的市場行情,史高飛的歌聲究竟能夠價值幾何。  

  史高飛迎著他的目光,抬手捧住了他的臉揉搓了一下,背對著大蜥蜴又道:「我兒子越長越像我了,我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大眼睛。」  

  探頭在無心的眼皮上親了一下,他望著兒子的黑眼珠說道:「可惜啊,後來爸爸的臉越長越大,眼睛卻是不變了。」

  無心眯著眼睛望著史高飛,心裡想像著他十七八歲的模樣,想來想去,他末了只想像出了一個巴掌臉的大眼賊。

  「爸。」他懶洋洋的開了口:「明晚我陪你去酒吧。」

  史高飛把他攬到胸前左右的搖晃,晃了片刻之後忽然停了,推開無心說道:「我還得再上街一趟,給蜥蜴買雙新鞋。蜥蜴的涼鞋太舊了,穿過之後腳好臭!」

  大蜥蜴猝不及防的又成了靶子,當即羞愧的爬起了身:「不不不,我自己去買。」  

  史高飛已經走到了門口:「算了吧,你又沒什麼錢。寶寶跟我一起走,爸爸順便給你買香芋派。我的遮陽傘和太陽眼鏡呢?寶寶你的褲兜裡怎麼一動一動的?哦,是鳥。」

  無心一手拿著遮陽傘,一手拿著太陽眼鏡,褲兜裡還探出了一隻灰撲撲的鳥頭。手忙腳亂的穿了鞋,他跟著史高飛出門了。而大蜥蜴獨自坐在地板上,只感覺自己是落在了史高飛的手掌心裡,於情於理都不能逃、也逃不脫了。

  無心隨著史高飛去了一趟商場,吃過香芋派和漢堡包之後,他獨自回了市郊寫字樓,告訴白大千道:「沒有什麼蜥蜴,和他一起賣唱的是他的朋友。他朋友的外號叫蜥蜴。」

  屏風外面的史丹鳳聽了,立刻起了疑問:「小飛賣唱?」  

  無心立刻繞過屏風向她匯報:「還有一個酒吧老闆,要請他和蜥蜴去店裡唱呢!」

  史丹鳳敲著鍵盤嗤之以鼻:「別聽他吹,他會唱個屁。」

  無心沒敢替史高飛說話,因為心裡也是打鼓。翌日傍晚他又進了城,隨著史高飛和大蜥蜴一起去了商業區的步行街。街上有一家「星野原咖啡西餐酒吧」,上下共有二層樓,正是史高飛和大蜥蜴的目的地。  

  無心始終只是尾隨。史高飛和大蜥蜴進門之後去見酒吧老闆了,他佔了個小小的座位,點了一杯果汁慢慢的喝,一邊喝一邊留意店內環境。一杯果汁被他啜飲到了底,史高飛和大蜥蜴終於又露面了。從員工通道中走上了酒吧一角的低矮檯子,史高飛和大蜥蜴分別坐上了高腳凳,另有一名年輕的小服務生彎腰為他們整理麥克風電線。大蜥蜴抱著吉他垂著頭,衣褲全是灰撲撲的半舊貨,唯獨一雙新鞋繽紛絢爛,姹紫嫣紅之餘嵌著螢光綠,並且還比他的腳丫子大了一號。此鞋凝聚了史高飛對他的關愛與友情,不穿是不行的,穿了又像個變態。無可奈何的縮到史高飛身後,他把兩條腿扭成了麻花,極力的把腳往暗處藏。

  史高飛對著麥克風吹了口氣,大蜥蜴一甩手也撥動了吉他琴弦。酒吧大廳裡的人聲靜了一瞬,同時史高飛開了口,正是大蜥蜴最鍾愛的一曲《青城山下白素貞》。

  無心靜聽了片刻,發現史高飛扶著麥克風淺吟低唱,竟還有著清澈的大男孩聲音;要說唱功,談不上多好,但是也絕不跑調,慢悠悠的把他和大蜥蜴全唱成了溫柔迷離的背景。

  一曲終了,有人鼓了掌。史高飛回頭和大蜥蜴說了幾句話,又遙遙的對著無心一笑。

  如此唱一唱歇一歇,史高飛一晚上唱了五首歌。下了檯子之後走進員工通道,他和大蜥蜴去辦公室簽了三個月的合同。  

  無心在史家住了一夜,翌日上午回到了寫字樓。 獨自進了九樓的出租屋,他把貓崽子和大灰雀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白琉璃始終是不肯做貓,蹲在玻璃菸灰缸裡,他東啄啄西啄啄,自得其樂的不理人。小貓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看著看著伸了爪子,想要碰他一下,哪知他猛然回頭,一口正叨上了貓爪肉墊。小貓立刻縮了爪子,喵喵叫著對著他一呲尖牙。

  無心在茶几前席地而坐,心裡默數自己的親人:白琉璃在菸灰缸裡,姐在樓下公司裡,爸在市區新房裡。天下太平,萬物安好。  

  自然而然的盤起了雙腿,他隱約記起自己似乎也曾做過許多年的僧人。雙手扳著膝蓋閉了眼睛,他效仿小沙彌唸佛經,前仰後合左搖右擺的晃了一圈。  

  晃過之後坐正身體,他無聲的微笑了。雖然永生不死,但在人間,他也有他的輪迴。  

  俯身把下巴抵上了茶几表面,他輕聲說道:「白琉璃,我心裡真清淨,真快樂。」  

  話音落下,他被小貓一爪子撓了個滿臉花。  

  三道紅傷縱貫了無心的面孔,他算是暫時破了相。史丹鳳急急忙忙的上樓給他療傷,他也不撫今思昔的發感慨了,哭喪著臉坐在沙發上,他一邊罵貓一邊把臉埋到了史丹鳳的胸前。史丹鳳捏著個小棉球,雖然知道他是個奇異的品種,不怕貓撓,但還是想要給他擦擦傷口。可他像灘爛泥似的癱在她的懷裡,攙不起扶不起的,並且宣稱自己疼得厲害,晚上要吃一盤對蝦補一補身體。

  史丹鳳氣得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吃對蝦就說吃對蝦,你少跟我裝模作樣!真是的,越來越煩人了。拱什麼拱,一邊呆著去!還拱?還拱?哎呀,還敢咬人……不許鬧了,一會兒白大師該回來了……別鬧……你別亂扯,我自己解……」  

  無心的興致是忽然生出來的,而且一瞬間便野火一樣把他燒成了身不由己。史丹鳳要帶著他回臥室去,可他急得抓心撓肝,竟是連一秒鐘都等不得了。抓起沙發上的一頂大遮陽帽,他摸索著扣住了菸灰缸裡的白琉璃,算是讓他非禮勿視。  

  白琉璃蹲在乳白色的遮陽帽裡,輕輕去啄帽子裡垂下的線頭。帽子外面正捲著驚濤駭浪,沙發吱吱嘎嘎,人也哼哼唧唧。通過透明的玻璃茶几往下瞧,他能看到無心的一隻赤腳——那隻腳踏在光滑的地板上,正在一蹬一蹬的借力。  

  無心是個懶蛋,很少做出如此賣力的姿態,所以白琉璃看得饒有興味,甚至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恨不能在他的腳趾頭上狠啄一口。

  良久之後,沙發上的兩人鳴金收兵。噼裡啪啦的互相親了十幾個嘴之後,史丹鳳下樓去了,無心則是去洗了個澡。  

  白琉璃蹲在帽子裡打了個盹,清醒之後發現帽子沒了,窗外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無心裹著一條毛巾被躺在沙發上,睡得如同挺屍一般。拍著翅膀飛到了無心的胸膛上,他來回踱了兩步,最後收攏翅膀,在無心的肚皮上蹲下了。百無聊賴的望著天,他一點一點的往前回憶,一直回憶到了上百年前。   

  他不是個很有感情的人,理智也匱乏。先前在山裡和無心吵架的時候,無心總說他太任性。他不知道無心的評價值不值得相信,無心是總沒個正經,誰知道他的話有幾分准?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也許能讓他信上幾分,但他又從來不肯聽別人說話。  

  白琉璃難得的做了一次自我檢討,可惜這次檢討並沒能觸及他的靈魂。他低頭啄著毛巾被上的線頭,越啄越來勁,最後就把檢討的事情給忘記了。

  無心當晚吃了半盤子對蝦,把貓崽子捉住又揍了一頓,然後帶著白琉璃出了門,專往人跡罕至的偏僻地方走,想要捉些不成氣候的小鬼給他吃。  

  在回家的路上,他給史高飛打了電話。史高飛剛剛出了酒吧,向兒子講述了兩件事:第一,他發現了一家物美價廉的小吃店,現在正和大蜥蜴在店裡喝啤酒吃烤蘑菇;第二,今晚在酒吧裡,有個女的想請大蜥蜴出去吃夜宵,大蜥蜴不為美色所動,凜然拒絕了。

  他說這話時,大蜥蜴拿著一串烤蘑菇坐在對面,欲言又止的抬起頭又低了頭,感覺自己這點隱私全被史高飛出賣了。史高飛並不能體諒他對自己這種愛恨交織的心情,只自顧自的仰頭灌了半瓶啤酒,然後對著他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酒嗝。

  吃飽喝足之後,史高飛又打包了幾串烤蘑菇,帶回家去給佳琪吃。佳琪毫無孕婦的自覺,想方設法的四處尋覓垃圾食品往嘴裡塞。史高飛給她什麼,她就歡天喜地的吃什麼。大蜥蜴又是太自覺了,大半夜的進了廚房,他把明天早餐需要的材料預備齊了,又輕手輕腳的擦亮了客廳地板。史高飛和佳琪全沒有睡,一起在地板上打了個滾,然後坐起來對著大蜥蜴笑嘻嘻:「真乾淨。」  

  與此同時,遠在城郊家中的無心也未入眠。他穿著一條緊繃繃的三角褲衩,躡手躡腳的潛入廚房,把晚餐剩下的半盤對蝦偷偷吃光了。史丹鳳睡得天昏地暗,毫無知覺;白大千在臥室規劃著自己的大事業,也沒留意到廚房裡的動靜。

  白琉璃睡了,貓崽子今天挨了幾頓好打,叫得精疲力竭,也睡了。萬籟俱寂的一夜過後,天上飄起了小雨星子,史丹鳳開了窗戶仰觀天象,一邊看一邊打了個噴嚏:「降溫了。」

  從這天開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夏天連個尾巴都沒留,讓人一步跨進了秋天。幾場秋風吹枯了綠葉,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小雪已經落了地。

  這一年的秋冬兩季過得波瀾不驚,公司的生意全做得順遂,佳琪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大蜥蜴頂住了史高飛的熱情挽留,拼了命的搬了家——也沒搬遠,他直線下降到了史家所在高樓的地下室裡。地下室常年對外出租,租客以商業區內的服務員們為主,租金十分低廉,房源也總是充足,唯一的問題是潮濕,但作為地下室,不潮濕就怪了,所以這一點也不值得挑剔。  

  史高飛抱著一床嶄新被縟,跟著大蜥蜴下了樓,從樓外的一側入口裡往地下室走。大蜥蜴的新居只有六七平米大,進了門就得上床。史高飛把被縟往床上一扔,然後皺著眉頭環顧四周,只覺得空氣都是冷而濕的,讓人一秒鐘都不能忍受。大蜥蜴卻是怡然自得的跳上了床——作為一隻常年在岩洞深處生活的蜥蜴,地下室的溫度與濕度都讓他感覺十分舒適。鋪好被縟之後抓過手機看了看,手機信號乃是滿格,可見住在地下也不耽誤他和地上的史高飛聯絡。  

  史高飛,因為是真心實意的拿他當朋友,所以心裡有點難受,很直白的說道:「蜥蜴,你還是跟我回家吧。你看你的樣子,慘兮兮的。」

  大蜥蜴打定了主意,在床上蹲得很穩當,無論如何不肯再回史家。等到史高飛悻悻的離去了,他跳下床去鎖好房門,然後脫了衣服恢復蜥蜴原形。很快樂的甩了甩大尾巴,他關閉電燈趴上床去,自自在在的閉眼睛睡著了。

  大蜥蜴前腳一走,史家後腳又來了人——史一彪和趙秀芬帶著無數禮物前來做客,一盆火炭似的籠絡著佳琪和白大千,且給史高飛小兩口一人買了一件貂皮大衣。史丹鳳在旁邊眼睜睜的看著,從頭看到尾,連根貂毛都沒得到。及至他們回火星鎮了,史丹鳳憋氣窩火的回了家,連著對無心嘮叨了好幾天:「我倒不是眼紅佳琪,我是看不慣他們偏心。平時那些小事我就不提了,可是這回——他們明知道小飛根本不喜歡貂皮大衣,還腆著臉非買不可,不要硬給。我知道我不能和小飛比,可都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他們就不能問我一句嗎?」

  此刻正是夜晚,無心先鑽進被窩裡躺下了,陪著笑仰臉哄她:「姐,你別生氣,把錢取出來,我給你買。」

  錢進了史丹鳳的手,向來是有進無出,於是她對著無心一瞪眼睛:「買什麼買!房子都還沒有呢,也好意思穿貂皮?」

  在史丹鳳嘀嘀咕咕之時,史高飛也正在家搔首弄姿。穿著他的貂皮大衣站在穿衣鏡前,他看了又看,又抬手在肩膀和袖口之處比量了許久。最後他對旁觀的佳琪說道:「肩膀改一改,就能給寶寶穿了。」  

  佳琪愁眉苦臉的捧著大肚皮,不是因為有心事,而是純粹因為肚皮太大,搞得她坐立不安:「你像大熊。」

  史高飛聳了聳肩膀:「毛茸茸的,誰穿都會像熊,你也一樣,你那件是白的,穿了會像北極熊。不過寶寶就不一樣了,寶寶可愛,穿什麼都好看。這件大衣又輕又暖,其實送給蜥蜴也不錯。但是我想了想,又有點兒不捨得,還是給寶寶穿吧!」

  脫下貂皮大衣放進專用的大皮包裡,史高飛是個急性子,立刻就想去找無心量量尺寸。無心白天總不得閒,他晚上又有工作,如果要見面的話,至早也是明天夜裡。史高飛躊躇了片刻,越想越是等不得。抄起電話撥通了大蜥蜴的手機,他說自己夜裡要出趟門,讓大蜥蜴上樓睡一夜,權當是幫自己看家。  

  大蜥蜴一口答應,然後在三分鐘之內敲響了史家房門。把大蜥蜴放進客廳裡,史高飛提著大皮包穿了大皮鞋,轉身向外就走。佳琪也回房上了床,大蜥蜴則是輕車熟路的找到一條毯子,靜悄悄的躺上了沙發。

  如此過了許久,大蜥蜴睡得呼呼嚕嚕,情不自禁的又露了原形。佳琪在臥室裡都哭出聲音了,他還在一無所知的高臥酣睡。

  佳琪是在夢裡被疼醒的,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疼法,反正肚子裡絞著擰著,連帶著腰都不聽使喚了。她慌了神,一邊哭一邊喊爸爸,糊裡糊塗的滾到了床下。一路掙紮著往外爬,她先是小聲的哭:「爸爸……爸爸救命啊!」

  不知爬了多久,她進了客廳。人在地上摸不到電燈開關,她忽然想起沙發上還睡著好心腸的蜥蜴,便一邊哆嗦著往前蹭,一邊換了叫法:「蜥蜴……蜥蜴救命啊!」

  黑暗之中,沙發上高低起伏,正是大蜥蜴仰面朝天,長嘴撅起了多高。佳琪一路哭哭啼啼的往前爬,也不知道怎麼就爬得那麼累,及至到了沙發一邊時,她已經沒了哭叫的力氣,呼哧呼哧的只剩了喘。一隻手顫巍巍的伸向上,她本意是要去推大蜥蜴,可是手伸到半路停住了,她在一陣銳痛之中慌亂一抓,卻是抓住了蜥蜴的大尾巴。  

  這一抓,就放不開了。

  五根浮腫的手指拚命的攥緊了,她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慘叫。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她沒經歷過這個疼法。扯過尾巴往嘴裡一填,她不假思索的狠命一咬,咬得大蜥蜴驚吼一聲,一躍而起。

  愣頭愣腦的望了佳琪幾秒鐘,大蜥蜴立刻反應過來了。從佳琪手中強行奪回了自己的大尾巴,他匆匆忙忙的化出人形,又把衣褲潦草的穿好。展開毛毯包住佳琪,他攔腰抱了她就往門口跑——跑了沒有兩三步,他猛的停了腳步向後轉。把一頭熱汗一臉淚的佳琪放在沙發上,他抄起電話撥了120。  

  救護車即刻趕來運走了佳琪,隨行上車的大蜥蜴把電話打給了史高飛。史高飛今夜留宿在郊外寫字樓裡,本來正在幸福的摟著兒子睡大覺。冷不防被手機震醒了,他抄起電話怒問:「誰啊?」  

  大蜥蜴太慌亂了,雖然是在勉強保持著自己的人形,可是嘴裡的舌頭已經長長的分了叉,說起話來很不利落:「你快回來,佳琪要生小孩子了!」

  史高飛大叫一聲,扔了手機跑出臥室,在黑洞洞的客廳裡高叫:「快來人啊!佳琪要生小孩子了!」  

  此言一出,兩扇房門同時開了,出來的正是史丹鳳和白大千。史高飛望著他們,把才纔的話重複了一遍:「佳琪要生小孩子了,已經被蜥蜴送到醫院裡去了!」  

  史丹鳳和白大千僵在了原地,異口同聲的說道:「日子不對啊!」  

  緊接著他們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眼:「早產了!」

  話音落下,史丹鳳蓬著頭髮轉身往回跑,將衣褲往身上胡亂的套。白大千儘管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然而要比史丹鳳熱鬧得多——他一邊穿,一邊咧著大嘴開始哭,因為女兒早產了。早產和難產,聽著多麼的像,嚇死他了。  

  四個人一窩蜂的下了樓,在天寒地凍的夜路上走了足有一里多地,才攔到了一輛出租車。夜裡車少,顯得道路特別的寬闊平坦。司機聽說他們是往醫院趕,很體貼的把車開得快要平地起飛。而白大千哭了一路,及至終於到醫院了,他下車之後第一件事卻是去了廁所。情緒太激動了,他已經快要尿褲子。  

  等他繫著褲腰帶走出衛生間時,史高飛和史丹鳳已經全不見了蹤影,只有無心站在一架正在上行的電動扶梯上,拚命的向他招手示意。他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心裡哀哀的痛罵史高飛,因為史高飛把家安在了繁華地帶,導致佳琪把孩子生在了全市最豪華的醫院裡。豪華醫院太大了,他要跑多久才能看到佳琪?  

  沒等他跑出多遠,史丹鳳扯著史高飛,一陣風似的迎面衝了過來。白大千立刻停步問道:「你們幹什麼去?」

  史丹鳳頭也不回的答道:「你們往前走,我們交錢去!」  

  白大千平日裡能說會道,百般的精明,如今真是事到臨頭了,卻是只會坐在走廊長椅上哭。哭得醫生護士紛紛側目,不知道他一個半老頭子,在婦產科嚎的是哪一齣戲。無心手足無措的坐在一旁,也是沒了主意。唯有史丹鳳風風火火,牽驢似的牽著史高飛東奔西走,該繳費繳費,該簽字簽字。而大蜥蜴一時沒了著落,只好六神無主的在無心身邊也坐下了。

  凌晨時分,佳琪生了。  

  生了個三斤多的小男嬰,一出娘胎就進了保溫箱。佳琪是順產,睡了幾個小時之後也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向外一看,她嚇了一跳,發現單人病房裡全是人,甚至連前幾天來了又走的史一彪夫婦,也重新出現了。

  史一彪在清晨時分接到了史丹鳳的電話,聽聞佳琪給自己生了個三斤多的活孫子,他在狂喜之下拋棄二三四五奶,帶著家裡的正房黃臉婆直奔了江口市。他和趙秀芬常年不和,唯獨在重男輕女四個字上是一對知音。孫子,雖然只有三斤多,但單憑著他是個帶把兒的崽子,就足以讓史一彪夫婦對其頂禮膜拜了。

  白大千什麼忙也沒幫上,唯一的成績是哭啞了嗓子,以至於現在望著女兒說不出話。史高飛在病床前彎下了腰,很認真的問道:「佳琪,你不會死吧?」  

  佳琪在枕頭上搖了搖頭,氣若游絲的答道:「我好餓啊。」  

  史高飛又問:「你想吃什麼?」

  佳琪氣息微弱的答道:「我想吃烤魷魚……多放辣醬……」  

  史高飛轉身就要出去買烤魷魚,在門口被趙秀芬拽住了。伙食從烤魷魚變成小米粥,佳琪一喝就是兩大碗。看見自己的大肚皮平了,她挺高興,想要看看自己生了個什麼,可是小嬰兒躺在保溫箱裡,而她又不適宜下床行走。

  然後,她和史高飛一起吃起了熱蛋撻,暫時把孩子忘掉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54
第二百四十九章、家人們(大結局)

  佳琪在醫院裡住了三天,史一彪夫婦很有一點卸磨殺驢的意思,天天只知道圍著保溫箱看孫子,對於佳琪是明顯的不上心。白大千倒是懷有滿腔父愛,可又沒法親自伺候女兒,只能是從早到晚的陪在病房裡,一是給佳琪端茶遞水;二是嚴防史高飛作亂——昨天眾人一眼沒照顧到,史高飛差點勾搭著佳琪走回了家。

  到了第四天,佳琪彷彿已經恢復了元氣似的,開始有精神對著父親和史高飛連說帶笑。白大千很高興,不是高興自己有了外孫,而是高興女兒平安無事;史高飛也很高興,因為感覺佳琪鼓著肚子的樣子很怪異,現在好了,終於不鼓了。  

  大家忙著高興,零七八碎的瑣事全壓在了史丹鳳一人肩上。她也沒生過孩子,沒有經驗沒有知識,但是史一彪和趙秀芬把她當成了萬事通使喚,導致她終日奔波,又要雇月嫂又要買奶粉尿不濕以及一切嬰兒必需的小玩意兒。聖誕將至,天寒地凍,陪伴她的只有無心。史丹鳳偶爾得了一時半刻的清閒,必會不動聲色的偷偷凝視無心,凝視到了最後,她暗暗的嘆了口氣,心想旁人對自己都沒有真感情,要說好,還得是無心。

  第四天的中午,佳琪出院回了家,月嫂也就了位,站在廚房裡給佳琪熬鯽魚湯。佳琪始終是沒有奶水,導致趙秀芬和史一彪背地裡嚼舌頭,認為兒媳婦太不頂用,既沒有奶,生的孫子又只有三斤多。趙秀芬躍躍欲試的想要拿出婆婆的派頭,甩給佳琪幾句閒話聽聽;然而閒話甩是甩了,佳琪卻是樂呵呵的完全沒聽出言外之意。她很失望,還想繼續甩,結果同樣沒有聽懂的史高飛不耐煩了:「行了,媽你吵死了!」

  趙秀芬怕兒子,史高飛一發話,她立刻成了屬黃花魚的,貼著牆根溜出了臥室。  

  佳琪一直沒能見到兒子,於是乾脆利落的把兒子忘了個一乾二淨。史高飛對於兒子更是毫無接收的意思——他可不想弄得家裡滿坑滿谷全地球人!  

  於是在一個多月後,當他看到趙秀芬從醫院抱回了六斤重的小男嬰時,氣得當眾沉了臉:「怎麼回事?全弄到我家裡來啦?」 i

  史一彪搓了搓手,沒敢言語,使了個眼色讓趙秀芬說話。趙秀芬捧金子似的捧著個小襁褓,也很打怵。白大千站在一旁,直著眼睛看著孩子,心想要是沒有他,自己也不至於要把佳琪嫁給史高飛。  

  史高飛站在門口,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想要捍衛家園的純潔。趙秀芬抱著孩子進退兩難,月嫂站在廚房門口,也是猶猶豫豫的不知該不該迎接。忽然一眼瞄到了史丹鳳,趙秀芬立刻有了目標:「小鳳,你可真是的,傻站著等什麼呢?三十多歲的人了,一點兒眼色也沒有!」  

  無心正在隔壁臥室裡和佳琪玩電腦,客廳說話,臥室裡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史丹鳳帶著個小丈夫過日子,本來就心虛,如今聽她媽說她「三十多歲」,心中登時騰起一股子惱羞成怒的火。一甩手走向臥室,她頭也不回的說道:「我不會抱,要抱也輪不到我。」然後站在臥室門口叫道:「無心,別玩了,我們回家!」  

  史高飛不想讓無心走,所以回頭打斷了史丹鳳的命令:「不行,不許回家!」緊接著向前面對了父母,他義正詞嚴的說道:「小孩子我們不要,送給你們了,你們帶走吧!」

  趙秀芬和史一彪面面相覷,又求援似的一起望向了白大千。白大千手足無措的做了個深呼吸,忽然豎起一根手指輕聲說道:「有辦法了!」  

  白大千從臥室裡請出了無心,讓無心去和史高飛說話。無心對史高飛和佳琪有感情,對於他們的孩子卻也是毫無興趣。當著眾人的面,他毫無誠意的勸了史高飛幾句,結果被史高飛扯著衣領打了一巴掌,因為他「吃裡扒外」了。

  史一彪夫婦見兒子真動了怒,立刻識相撤退。孫子太小了,沒辦法直接帶回火星鎮。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只好跟著白大千趕往城郊,連人帶孩子一起去了寫字樓上的出租屋。幸而出租屋夠寬敞夠明亮,設施家具也齊全,供暖尤其是好,暖氣永遠熱得燙手。把大粽子似的襁褓放在沙發上解開了,趙秀芬小心翼翼的從裡面捧出了六斤多的孫子。白大千情緒複雜的湊近看了看,先前他不看倒也罷了,如今驟然和嬰兒打了照面,他心中一動,竟是猛的生出了一股子愛意。嬰兒明顯是病怏怏的不健壯,但是眉目五官已經長清楚了,活脫是個小佳琪的模子,唯有細枝末節是隨了史高飛。  

  「哎喲……」他很意外的驚嘆了:「睜眼睛啦?」  

  他的氣息撲到了趙秀芬的面頰上,趙秀芬飛快的瞟了他一眼,一顆沉寂了十幾年的心靈生出了蠢蠢欲動的春意。毫無預兆的,她不好意思了。

  「可不是睜眼睛了?」她彷彿從更年期一步退回了青春期:「瞧瞧,他看你呢。」  

  史一彪剛撒了泡尿,此刻推了衛生間的門走進客廳,他望著趙秀芬和白大千並肩而立的背影,忽然感覺此情此景有些不大順眼,但是又挑不出毛病。  

  因為兒子堅決不允許孫子進門,孫子又弱小得不能出遠門,所以別無選擇的,史一彪只好讓糟糠之妻留在了江口市。完全把孫子交給月嫂伺候,是不能令人放心的,非得有個親人在旁邊照應著才行。史白兩家的人口加起來,唯一合適的人選便是趙秀芬了。

  史一彪惦唸著家裡的生意,趕在年前回了火星鎮。趙秀芬獨自留在寫字樓上的出租屋裡,單槍匹馬精神煥發,把孫子照顧得密不透風。她是得意了,史丹鳳卻是吃了苦頭——趙秀芬如今有了孫子,越發的不拿她當人了。  

  於是不出一個月的工夫,她也搬了家。在市區邊緣的一處小區裡,她租下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也沒做天長地久的計畫,只想暫時避開他媽的鋒芒。  

  偌大的出租屋裡驟然只剩了趙秀芬和白大千兩個大人,史一彪在家裡得知了消息,依然是挑不出毛病,然而越想越是不對勁。坐擁著他的二三四五奶,他時不時的就感覺自己頭上發綠後背發硬,很有當王八的徵兆。但是話說回來,憑著親家公的風采和身份,找小姑娘都能找了,又怎會青睞一個當了奶奶的黃臉婆子?

  思及至此,史一彪略略的放寬了心,認為自己還是想多了。轉眼之間到了新年,他孤身一人又去了江口市。在出租屋裡見到趙秀芬時,他嚇了一跳,發現黃臉婆子居然臉也不黃了,嗝也不打了,從頭到腳收拾得利利落落,堪稱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他留了心眼,轉而再去觀察白大千。白大千前些日子又受了匯豐的刺激,如今徹底陷在了錢眼裡不能自拔。百忙之中見了史一彪一面,他心底無私天地寬,一清二白坦坦然然。史一彪看親家公神采奕奕,比上次相見時又帥了幾分,一顆心便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自己的隱憂到底有沒有繼續存留的必要。  

  一個電話打給了史丹鳳,他吆喝狗似的,讓女兒女婿馬上搬回寫字樓住。哪知史丹鳳立下了造反的主意,不肯聽他的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史一彪在用得著女兒的時候才發現覆水難收了。  

  史丹鳳新租的房子不但狹窄,而且陳舊;說是個一室一廳的格局,其實廳小得雖有如無,唯一可以活動的場所便是臥室。晚上下班回了家,她照例是要在滿壁油煙的老廚房裡炒菜做飯。和先前單身時相比,她現在出手闊綽了許多,尤其在一日三餐上很大方,絕不肯虧待了無心的嘴。煎炒烹炸的預備出了三菜一湯,她幹活幹慣了,也不指望著無心幫忙。一樣一樣的把菜端到床前的圓桌子上,她一邊忙一邊說話:「現在房價越來越高,我們真不能再等了,再等連城外的房子都買不起了。無心,別玩了,起來吃飯!還玩?是不是想等我把飯喂到你嘴裡?我想好了,我要挑個好地點,面積大小無所謂。反正只有兩個人,一間屋子也住得開。」  

  把兩碗米飯放到桌上,她轉向大床,用女低音做出震懾性呼喚:「無心!」

  趴在床上玩手機的無心一翻身坐起來了,爬到床邊面向了圓桌,他端起飯碗往嘴裡扒了一口飯。史丹鳳問道:「飯香不香?這米很貴呢。」  

  無心在騰騰的蒸汽中抽了抽鼻子,然後抬頭答道:「香。」

  史丹鳳搬了個圓凳子,也在旁邊坐下了。抄起筷子給無心夾了菜,她一邊吃一邊又道:「下午是不是又跟著白大千放血去了?自己長點心眼,別讓他對你起疑心。雖說他現在和我們是親戚了,可萬一他知道了你的秘密,誰敢保證他不會賣了你?」

  無心連連點頭:「放心吧,我知道。」  

  史丹鳳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真不知道再過十年,你會是什麼樣子。你說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

  無心一晃腦袋,皺起眉毛答道:「又來了。我是個人嘛!」

  史丹鳳嘆了口氣:「你是不是人,我還不知道嗎?」

  無心已經被她慣出了一點小脾氣:「煩死了,吃飯!」

  史丹鳳重新抄起筷子:「喲,小爺們兒,說你幾句還不樂意了!」

  無心鼓著腮幫子一嚼一嚼:「總說我不是人……」往嘴裡塞了一口菜:「我不愛聽!」  

  他再鬧史丹鳳也不生氣。感覺到自己快要惹不起他了,史丹鳳寬宏大量的讓了步:「好好好,不說了。」  

  無心把空碗向她一遞:「再來一碗。」

  史丹鳳接了飯碗起身去廚房盛飯,無心從桌面上捏了一粒大米飯,然後俯身彎腰,從床下的一隻運動鞋裡抓出了白琉璃。他一手扒開白琉璃的尖嘴,一手將大米飯粒往尖嘴裡塞。史丹鳳端著飯碗回來了,一眼看清了他的所作所為,當即叫道:「它是吃小米的,你別亂喂!放手!好好的一隻鳥,都快被你抓死了!弄隻鳥不好好養,弄隻貓也不好好養,真是的,貓還挺貴!對了,貓呢?你又打它了?有意思,還對一隻貓記了仇!吃飯,吃完了燒熱水給你洗個澡。貓到底在哪裡?你把它給扔了?」 ~

  史丹鳳長篇大論,一口氣說了無數話,說得無心直髮笑:「沒扔,貓在床底下呢!」  

  他一笑,史丹鳳也跟著笑了,因為意識到自己是個碎嘴子,居然一下子嘮叨了一大串。  

  吃飽喝足之後,史丹鳳端了一大盆熱水進臥室,擰了毛巾給無心擦了擦身,又從床底下抓出小貓,給小貓也洗了個澡。小貓越長越漂亮了,見了無心如同見鬼,只跟史丹鳳親近。白琉璃站在窗檯上,啄著淺淺一碟小米。無心光著屁股仰臥在床上,雙手舉著報紙看房產廣告。看著看著架起了二郎腿,他一邊晃著赤腳,一邊說道:「姐,我給你唱首歌吧!」  

  不等史丹鳳回答,他清清喉嚨開了嗓:「青城山下啊啊啊白素貞……」  

  他平時說話並無異常,一旦唱出調子了,聲音卻是變得微啞蒼涼,彷彿唱的不是青城山下白素貞,而是雪域大漠白素貞。一曲終了,他惹出了史丹鳳一聲嘆息:「唱得像和尚唸經似的,我都要聽哭了。」  

  無心被她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登時閉了嘴。在大床來回打了幾個滾兒,他不甘寂寞的又開了口:「姐,上床吧,我們一起看報紙。」  

  史丹鳳洗漱完畢上了大床,和無心並肩趴著瀏覽房產廣告,一邊瀏覽一邊點評,又在手邊擺了個計算器加減乘除。無心的心思漂移不定,不是扯一扯史丹鳳的頭髮,就是掀一掀史丹鳳的睡衣。史丹鳳一心二用的攆著他哄著他,最後攆也攆不走哄也哄不住了,她無可奈何,索性側身一解睡衣紐扣:「小寶寶,給你吃奶,別鬧我了!」

  無心如願以償,立刻向前伸了手,嘴裡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兩隻大兔子!」

  史丹鳳一手拿著報紙,一手拿著計算器,被他逗笑了。

  下一秒,無心用雙手抓住了兔子之一。張大嘴巴「啊嗚」一口,他作勢要咬,嚇得史丹鳳用報紙抽了他一下:「敢?!」

  無心既不敢,也不想。他只是一口叼住大兔子,亟不可待的開始吮,彷彿真是小娃娃在吃救命的奶。嘴裡叼著一隻,手裡又抓了另一隻,兩隻兔子,全是他的。  

  史丹鳳天天看房產廣告,從冬天看到春天,又從春天看到夏天。在大半年的光陰裡,無心身邊發生了以下事件:

  第一,天天挨揍的小貓崽子趁著無心和史丹鳳不在家,把大灰雀咬死了。白琉璃走投無路,只好做貓。貓爪子拍在手機屏幕上,一架飛機也拍不碎。人生樂趣瞬間降至零點,他面無表情的蹲在窗檯上,又想回家了

  第二,大貓頭鷹歷盡千難萬險,居然找到了無心的家。無心並沒有親眼見到他,因為白琉璃直接隔著紗窗打發了他,讓他自己先回大興安嶺。大貓頭鷹可憐兮兮的聽了他的話,拍著大翅膀繼續往北飛。又因為據白琉璃描述,大貓頭鷹形象極其狼狽,已經類似禿鷲;所以無心聽得滿心歡喜,別有一種幸災樂禍的痛快。  

  第三,風頭正勁的白大千在走夜路時,被本市一位鼎鼎大名的半仙買兇揍了一頓,半死之時偶遇英雄,英雄拔刀相助救了他一命,而他為了報恩,立刻將英雄聘為公司保安,月薪高達一千八百元。此英雄名叫李光明,即史高飛在火星鎮的鄰居兼校友。得知史高飛的兒子和史高飛的姐姐結婚了,李光明驚得張大嘴巴,一張面孔由正方變為長方,同時深感世事無常,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第四,史高飛和大蜥蜴的歌唱事業平穩進行,工資也漲了三成。史高飛的保留曲目是《青城山下白素貞》,每天晚上必唱一次,唱的時候時常能夠在客人中帶起一輪小合唱。照理來講,他生得高大英俊,又是坐在檯子前方,必能吸引所有目光。然而一名珠光寶氣的小富婆眨巴著一雙慧眼,卻是看上了陰暗處的大蜥蜴。她想方設法的和大蜥蜴搭了好幾次話,大蜥蜴溫文爾雅,不冷不熱的對誰都是一視同仁。小富婆遭遇了幾次婉拒之後,反而越發的愛他了。  

  第五,史高飛的地球兒子已經有了乳名,叫做嘟嘟,是趙秀芬起的。趙秀芬和白大千朝夕相對,白大千冰清玉潔,不耽誤她單方面的胡思亂想。但是懾於史一彪的剽悍和白大千的瀟灑,她決定走保守路線,對親家公過過眼癮也就罷了。而史高飛和佳琪夫唱婦隨,每天要麼吃要麼玩。白大千見女兒是真快樂,也就不甚甘心的認命了。  

  第六,無心跑了好幾趟火星鎮,終於上了戶口有了身份。辦好身份證後回了江口市,他在閒暇之時又去駕校學了一個多月。通過考試得了駕照之後,史家車庫裡常年蒙塵的帕薩特立刻歸了他。

  第七,史丹鳳下定決心,終於決定買房,並且還是全款買房。房子距離史高飛家只有一站地的距離,正如她所願,的確是黃金地點,可惜只有五十多平方米,是弟弟住宅的三分之一。無心身為史丹鳳的小爺們兒,深感經濟壓力巨大,可饒是巨大,他被白琉璃折磨得沒了辦法,還是向史丹鳳開了口:「姐,你聽說過IPAD嗎?」  

  史丹鳳直接告訴他:「沒有錢,不給買!」

  無心訕訕的舔了舔嘴唇,抱著貓走出一站地,上樓去了史高飛家。  

  站在史高飛面前,他略略的理直氣壯了一點:「爸,你聽說過IPAD嗎?」  

  史高飛翻箱倒櫃的找了一通,末了從個亂七八糟的抽屜裡找到了一隻長圓形的硬殼盒子:「寶寶,爸爸只有個PSP,你要玩嗎?」

  無心打開盒子看了看,然後搖了頭:「不行,它太小了。有沒有大的?」  

  史高飛沒聽明白:「大?多大?」  

  無心一抬小貓的前腿:「按鍵要像貓爪子一樣大。」  

  史高飛立刻搖了頭:「沒有。」

  無心伸出了一隻手:「爸,我的錢都給姐了。現在我想去買個IPAD,你給我錢好不好?」  

  史高飛二話不說,當即從抽屜裡翻出了自己的大皮夾。皮夾裡面放著一張照片,照片裡是粉紅色的一大坨,任誰也看不出它是是什麼,連無心自己都伸著脖子瞧了半天。末了瞧明白了,他抬手抓了抓頭,忽然感覺很羞澀:「爸……」

  史高飛也是低頭盯著照片看:「寶寶,你看你小時候,多像一條毛毛蟲。」  

  無心難為情了:「我……」  

  史高飛一邊從皮夾裡抽出銀行卡,一邊溫柔的低聲說道:「還是小時候最可愛。你還記不記得爸爸抱著你喂奶的事了?」

  此言一出,無心懷裡的白琉璃立刻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把腦袋探向了史高飛的皮夾。一雙溜圓的貓眼睛盯住了照片,他一時間看清楚了,登時豎起了一身的毛。  

  無心摀住他的貓眼睛,把他強行摁回了懷裡。接過史高飛的銀行卡,他狼心狗肺的轉身就跑。史高飛本來還想親他一口,然而一步上前抓了個空,硬是沒能親到。

  無心抱著白琉璃下了樓,一路往市中心走。胸口隱隱的涼了一下,是白琉璃自下而上的現出了一個腦袋:「你是毛毛蟲?」

  無心連忙否認。  

  白琉璃一臉狐疑的審視著他,無心迎著他的目光,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神仙。」  

  白琉璃縮回了貓身之中,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很瞭解他。將一隻貓爪子搭上了他的手臂,白琉璃抬頭望著車水馬龍的大街,耳聽無心喃喃的又道:「白琉璃,今天我給你買新遊戲機,以後不許你再往我的枕頭上撒尿。我年紀比你大得多,你作為我的灰孫子,應該尊敬我,照顧我。我回家的時候你應該給我叼拖鞋,我趴上床了你應該給我踩後背。姐給我預備的水果你不應該偷吃,要吃也只能一個一個的吃,不能每個都只咬一口。還有……」  

  白琉璃靜靜傾聽著他的長篇大論,越聽越生氣,恨不能直接把他撓死。  

  無心下午出門,傍晚回家。一手抱著白琉璃,一手拎著個紙袋子,他垂頭喪氣的站在門口,身上的單薄T恤破爛成了漁網,連肚臍眼都見了光。

  史丹鳳正在廚房淘米,聞聲趕來一看,登時大驚失色:「讓人劫了?」

  無心慢吞吞的搖了頭,委委屈屈的答道:「讓貓撓了。」  

  史丹鳳看清了紙袋子中的白色包裝盒,明白他終究還是把錢花了出去。鼻孔呼出兩道涼氣,她轉身走回了廚房:「撓得好!替天行道,大快人心,省得我親自撓了!」


  ——全文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loomCaVod

LV:9 元老

追蹤
  • 984

    主題

  • 1008918

    回文

  • 35

    粉絲